第十一章 新的综合方法
1950年1月,20世纪下半叶刚刚开始时,一个消瘦的年轻人带着崭新的大学文凭,搭了一夜的长途汽车,驶往他认为这个时代最现实的中心所在。他身旁坐着他的女朋友,座位下放着一箱书,他凝视着缓缓涌现的黄昏美景,一路上,中西部的工厂被甩在飘雨的车窗外。
当时,美国是世界的心脏,环大湖地区是美国工业的心脏,而这里的工厂就是心脏当中跳动的脉搏。钢铁厂、铝业厂、机具和铸模板厂、炼油厂、汽车厂等脏兮兮的建筑物绵延数英里。机器声震耳欲聋,金属承受着压、敲、钻、弯、焊、锻、铸等各种加工。工厂是整个工业时代的象征,但是对一个出生在半温饱、中下层家庭,学了4年艺术史和社会理论的男孩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
我在那些工厂里待了5年,不是做办事员,也不是管人事资料,而是做流水线工人、技工、焊工、货车司机,干着操纵钻孔机、打模型、修机器、为非洲的矿井生产巨型除尘机、组装流水线上轰隆驶过的货车等工作。我通过第一手的经验了解到,工厂工人在这个工业时代如何挣扎求生。
我咽下了工厂里的灰尘、汗水和烟雾。蒸汽嘶响、链条叮当、窑厂怒吼,我的耳膜疼痛欲裂。当炽热的钢液倾泻而出时,我可以感受到它的炎威。乙炔的火星在我的腿上留下瘢痕。我当班的时候轧出了几千块金属片,一直重复同样的动作,心灵和肉体几乎崩溃。我注视着那些监督工人劳动的管理人员,他们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日日夜夜压迫、蹂躏手下的工人。我曾帮人将一个65岁的女工抬离血迹斑斑的机器,她的4根手指都被碾断了。到今天,她的哭喊声还在我的脑海萦绕:“天啊,我不能再工作了!”
工厂,工厂万岁!今天,虽然仍有新工厂在兴建中,但将工厂视为神圣的文明已经衰落不堪。如今,年轻男女正历经长夜,驶向新生的第三次浪潮文明的心脏。从此,我们的任务是和他们一起展望明天。
我们是否可以追随他们,前往他们的目的地,去看看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是把喷火的火箭连同人类智慧的精华一起发射到外太空的发射基地吗?是海底实验室吗?是公社家庭吗?是人工智能研究所吗?是狂热的宗教团体吗?他们过的是一种淡泊简朴的生活吗?他们攀爬公司的阶梯吗?他们以军火支援恐怖分子吗?正在形成中的未来到底在何处?
如果我们也计划到未来去探险,该怎么准备地图?未来正从现在开始,说得倒是容易,但现在又是什么样?“现在”是个众说纷纭的名词,充满着矛盾。
我们的孩子对迷幻药、性知识、太空探险的认识已经很多了,有些孩子用起计算机来比他们的父母还内行,然而他们在学校的考试分数直线下降。离婚率持续上升,再婚率也是如此。在女性争取到她们的权利时,反女权主义也在此时抬头。当同性恋者正准备公开他们的秘密并争取权利时,等待他们的却是阿尼塔·布赖恩特(Anita Bryant)[1]。
通货膨胀倔强地紧抓住所有第二次浪潮国家,然而就业形势继续恶化,和我们的古典理论恰恰背道而驰。同一时期,供需法则被人踩在脚底,数百万人要求的不仅仅是一份差事,而是有创造性、能令人满足、对社会有贡献的工作。矛盾的经济现象层出不穷。
在关键问题如科技比以往更具政治气息之际,政党失去了成员的忠心。同时,在大部分地区,国家主义运动声势浩大,但各国又备受全球主义和世界意识口号的攻击。
面对这重重矛盾,我们怎么能看到潮流和反潮流的下一步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变出答案来。虽然研究未来的专家拥有计算机做出的各种结果、成堆的图表、数学模式和矩阵,但是我们透视未来的尝试,包括了解当下的念头,仍然更接近艺术而非科学。
系统化的研究可以增进知识,但我们终究得拥抱而不是放弃矛盾、预感、想象力和大胆的综合资料。
因此,在以后探测未来的篇幅中,我们不能仅仅指出主要的趋势而已,而必须勉力抗拒直线的诱惑。大多数人,包括许多未来学家在内,认为明天只是今天的延续,他们忘了任何趋势(不管多么强劲)都不会永远呈直线。这些趋势到达顶点后,就会爆发出新走势——改变方向、停止、再出发。一件刚发生的事和已经维持了300年的事,都可能不会再继续发展下去。我们应该密切注意这些矛盾、冲突、转变和突破,它们即将带给未来一连串的惊喜。
更重要的是,我们将挖掘表面上毫无关联事件的潜在关系。如果预测的前提是其他事物均会维持原状,那么我们大可不必预测半导体或能源的未来,也不必揣想家庭(甚至自己的家庭)的未来。没有一件事情会维持原状,未来是流动的,不是冻结的,它是由每天变动不停的决定构成的,而每件事情都会牵动全局。
第三次浪潮文明极度重视将问题分解成个别因素的能力,而对于拼凑碎片的能力并未给予应有的鼓励。大多数人所受的教养倾向于分析家而非综合家,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们心中,未来的形象如此片段化、破碎而且错误。我们在本书中的工作是要按照通才而非专家的方式去思考。
我相信我们今天正处于一个新综合时代的边缘。在所有的知识领域,从自然科学到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尤其是经济学,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回头的趋势,转向大规模思考,转向一般理论,转向拼凑碎片的工作。我们开始注意到,以往固执地强调没有背景资料的数量化细节,用越来越精密的测量方法研究越来越小的问题,结果我们对越来越小的事情知道得越来越多。
因此,我们以后所用的方法将是找寻改变生活的潮流,发掘其背后的关系,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潮流本身各有其重要性,而是因为这些变化的潮流将汇合成更大、更深、更快的变化的洪流,这一洪流将汇集成更大的“第三次浪潮”。
20世纪中叶,那位年轻人启程去寻找当时的心脏,现在我们也和他一样开始去探索未来。这可能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经历。
- 阿尼塔·布赖恩特,美国知名电视广告演员、歌手。她反对女权主义,反对同性恋者,曾任美国保护儿童协会主席。——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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