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瘾
6月2号,星期二
拜 物
清晨,雾气已散,我们准备去海边的悬崖上晒晒太阳。半路上,我们在一座小礼拜堂的遗址逗留了一会儿,莉莉不巧在湿漉漉的下坡处滑倒了。她跌入了一片蜇人的荨麻丛中,翻腾了好几次,才踉跄着站了起来。谢天谢地,防水服让她并无大碍,但我们不得不推迟了离开这里的时间。
11点,我们才沿着威尔士西海岸向北出发,朝着晚上的目的地波特梅里安驶去。此刻我并未意识到,未来一个小时我们所经历的,将会改变我们的生活。
根据旅游指南的介绍,在圣大卫以北几公里外,如果我们驾车下主干道开往亚伯城堡,我们将会看到一座无名的史前墓室,我们决定试试运气。
到了那里我们才知道,亚伯城堡听起来名字响亮,实际上,不过是个仅有六户人家的小村子,坐落在一个极小的海湾边。我们并未发现什么墓室,不过这里的风景实在宜人,于是我们闲逛了一会儿,并且,幸运地遇见了一个移居此处的英格兰男人。
“墓室?”面对我们的询问,他迷惑地说。
“那么有没有什么史前遗迹呢?”我们不甘心地追问。
“啊,有的,”他高兴地告诉我们,“在长屋农庄有些石头,你们开进去问问就知道了。那里的人很不错,他们会告诉你在哪儿的。”
我们找到了长屋农庄,发现英国的农庄和美国的大不一样。这里的农庄上一般坐落着大栋的石材建筑,气势令人望而生畏。不过,应门而来的那位年轻女士却非常友好,她给我们指了路,说附近的田地里应该就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我们进入田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粪肥土里,很快,就看到了巨石的轮廓——六块足有两米高的石头,直立地簇拥在一起,一块庞大的石板神奇地平躺在顶端。在我看来,它就像个城堡,连接天堂尘世,交会天地和合。在这一刻,我和莉莉的内心被陡然击中,自那以后,我们此行便对石头上了瘾。
瘾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除了众所周知的毒品外,还涉及社会学、心理学、精神以及生物层面的因素。
就我本人来说,我十分喜欢酒,每天结束之际,都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喝下大量的杜松子酒,我喜欢它带给我的抚慰感——那是尖锐的意识被化解后的放松,这两到三个小时,足以整理好我的一天。然而,我并非严格意义上的酒瘾者,如果我偶然不喝了,不会觉得无精打采,也不会想得发疯。这方面,我觉得自己有些像温斯顿·丘吉尔,他的妻子有一次指责他贪杯,他反驳道:“亲爱的,酒精给予我的远胜于它从我这儿拿走的。”
然而烟草带给我的却截然相反。我因为吸烟而患上了严重肺炎,但依然对香烟有着生理上的瘾,几个小时不吸烟,我就如同病入膏肓,体内仿佛被老鼠不断啃噬。比起生理表现,心瘾带来的影响才最具毁灭性:我失去了精神专注力。我不能集中思想去思考,尤其每次我试图戒烟时,精神不集中的现象就变得更糟。
我之所以依赖香烟,与我的家庭息息相关。我的母亲很爱抽烟,我在她子宫里时就天天都能吸收到尼古丁。成长中,比起父亲,我更喜欢母亲,因此也爱屋及乌,将吸烟和心灵的美善与成熟联系了起来。我有一个大我四岁的哥哥,他的肺病比我还重,但同样无法戒掉香烟,我想,这是我们血缘里自带的传统。四十多年来,我一直借助吸烟化解尖锐的意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作为自己从事写作这种高强度脑力工作的奖励。我有两个朋友之所以会吸烟,就是受了我的影响,他们告诉我:“你看起来那么惬意享受,我也想亲自体验一下。”
虽然我对吸烟有瘾,也喜欢喝酒,但我却依然无法就此判断自己是“上瘾人格”,注意,我没说自己是,也没说自己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几乎和婚姻一样复杂。
有些成瘾,和香烟或酒精这类娱乐性物质无关,比如,莉莉就对填字游戏和电脑游戏上瘾。一些人认为,这类活动就像一座秘密花园,不仅无害,而且还能激发人们的创造性。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活动确实很不错,然而,一旦人们的精力全部投入进去,他们便已经上瘾了,甚至比性质最恶劣的毒品更具毁灭性。
最典型的例子,当属赌博和性瘾。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未被公认的瘾,不仅对瘾君子本人有摧毁力,对其生存的社会也是致命的,比如拜金、官瘾、控制欲、暴力狂。这些现象可以毁掉整个文明——很可能此刻就正在毁灭着。
事实上,所有的痴迷上瘾,都是在愚蠢地寻找信仰的替代物。那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依赖物,都是我们在进行着的偶像崇拜,将有形或无形的东西偶像化,并将其抬高到信仰的位置,对其膜拜或痴迷。这种现象被称为拜物教。对酒鬼来说,酒瓶就是崇拜物;对海洛因瘾君子来说,毒品就是上帝。而即便是那些自诩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人,也可能对于财富与享乐存在崇拜,我们的整个社会,便因此逐渐走向衰退。
拜物看似极具个体差异,本质上却具有普世性。我一半以上的读者都有过唯父母之命是从的经历,他们的偶像是“家庭至上”,在这种情况下,言行举止符合父母的心意的重要性,几乎超过了一些信仰。类似的偶像还有对浪漫爱情的崇拜,他们会把伴侣视为自己的全部世界,并期待对方满足自己的所有需求和愿望。
人类的天性就喜欢崇拜偶像,我们想要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神”,能对话或抱一抱,甚至是彻底占有。我曾在演讲中问过我的听众:“没有任何心瘾或身瘾的人,请举手好吗?”结果,没一个人举手。
然而,我相信有一类瘾,确实是很有益处的,那就是对“思考”上瘾。我天生就是个默观者,喜欢洞察并思考我身边的一切,为此,我的父母每月至少会劝我一次:“斯科特,你想得太多了。”但我依然被这种生活方式牵引着。但这类瘾也是存在副作用的,“痛苦”就是思考的一个必然产物。我们越清醒,就越能意识到自身的过错和缺陷,意识到肉身必死,以及身体每个细胞衰老的过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也就越能快速敏锐地觉察到他人的诡计,但我们不仅能意识到他们的心机,还能意识到他们的需求、负担和悲伤。我们会更加意识到社会里的罪孽和邪恶。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矛盾的。一方面,我坚持用思考感知着世界,另一方面,当思考让我体会到痛苦时,我又用尼古丁和酒精来化解内心尖锐的感受,此刻,烟酒反而成了一种药物。
对于意识是种“有益处的瘾”,很多人是意识不到的。
我们不妨先去看看它的反面。卡尔·荣格把人类邪恶的根源归结为“拒绝面对阴影”,在这里,“阴影”被定义为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它包含那些我们不愿意具有的特质。我们不仅会企图对他人掩藏这部分自己,也对自己掩藏,我们不断试图将这部分的自己清扫至意识的地毯之下,如同藏起污物一样。而荣格所说的“拒绝”,指的是一种主动抵制的心理,远比我们平时被动抵制批评时的心理还要强烈。
也正因此,邪恶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恶,他们身上的阴影不会折磨自己,而是折磨着身边的人。邪恶之人并不少见,想想那些在自视甚高中沾沾自喜的人,那些自以为仁义却给他人不断带来不良影响的人,他们之所以会趋向邪恶,就是因为思考的沉睡,以至于看不清自己的面貌和别人的反馈。
石 墓
此刻,我和莉莉带着对于史前巨石的瘾,站在一片粪肥土中,凝视着眼前的遗迹。它安静地矗立在长屋农庄的田地里,俯瞰大海,几乎鲜有人知。我们感到内心被击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谜。
这是个神奇的巨石群,有六块大石头根植于地下,它们共同托举着一块更大的巨石,就像在献祭天地。它们矗立在这儿的原因是什么?显然,它们不是被随便摆成这样的,人们——我猜并不是什么外星人——一定经过了非凡的努力才将它们竖起来,并且摆出了特殊的造型。是什么人?他们是怎样做到的?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对我们来说,猜测答案是件极具浪漫色彩的事。
古往今来,众多不同文化中的人们,怀着或浓或淡的狂热,却都认为石头具备某种神奇的属性,比如新时代运动的追随者都很迷恋水晶。
但对于那些大型的石头,人们普遍只以实用性的眼光看待它们,用它们来构建墙体、地基、宫殿、庙宇和大教堂。
但也有个例外。在公元前4000年至公元前1500年之间,欧洲西北部和不列颠群岛上,一定存在着一些史前人,他们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将巨石按照某种排列方式竖立起来。这样古老的巨石纪念物,在地球上其他地方是没有的,而且它们的排列方式也多种多样,最常见的,是一块简单高大的石头独自竖立在地上,然而,这些巨石也经常被排列成行,或摆成圆形或半圆形,或偶尔以更复杂的图形出现。而其中一种,是由两块或更多高大的石头站立排列,其顶端上托举一块横躺的石头或大盖石,这种造型被称为支石墓(石桌),我们在长屋农庄田地里发现的,就是个支石墓。
是谁支起了这些巨石?我想,他们必然人数众多,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多形态奇特的坟墓。从他们的陪葬物品来看,可以被归类为新石器时代,所以,虽然他们那时还不知道冶金术,但他们却拥有大量相对先进的石器工具——比如石斧和石锤。他们利用这些工具,在4000年至6000年以前,于广袤而又特别的地区竖起了巨石纪念碑。
他们是世界上最早建造巨石纪念碑的,他们之后的几千年中,世界其他地方也出现了类似的巨石,但远没有他们的丰富多样。可以说,大约公元前3000年时,欧洲西北部不仅在巨石文化方面堪称“先进”,而且很可能是第一个值得称为“文明”的人类社会。这些人大多从事农业,所以,以田地作为墓地也并不是个意外,这也正是我和莉莉会站在一堆粪肥土里欣赏巨石的原因。
在数以千座的巨石纪念碑中,最著名也是被研究次数最多的,当属索尔兹伯里巨石阵。这是世界上仅存的支石墓石圈,是由多座支石墓形成的大型综合巨石圈,位于英格兰南部的索尔兹伯里平原。它的石头的规模要比大部分巨石更大,明显是特意开采出来的,而且都经过了精心打磨。
在新石器时代,人们是如何将如此巨大的石头运输过来的?理性时代以前的人们认为这是魔法,比如在一些亚瑟王传说中,就将这归功于梅林的魔法,然而实际上,早在亚瑟王出现的2000年前,索尔兹伯里巨石阵就已经存在了。我们不仅不知道这些巨石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们为何而建。有科学家认为,索尔兹伯里巨石阵是为了天文观测或庆祝,然而,在过去的20年里,科学家又严肃地质疑了这个结论。所以,它的成因至今依然成谜。
悬而未决的,不仅是著名的索尔兹伯里巨石阵,还有其他数千个并未受到广泛关注的巨石纪念碑,就比如我们面前的这个。
比起索尔兹伯里巨石阵,我们面前的这些石头十分粗糙,它们未经打磨,形状也不那么规则,但是却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朴拙。我们猜测,它们在被发现时可能就是这种形状的,然后经过挑选被挖掘出来,运输到此地。它们又是如何被移至那个位置的?在那个尚且没有轮子和货车的年代,他们很可能是用原木将石块滚到此处,然后,用鹿角挖坑来将石块立起来固定,至少二十双健壮的手,将那石头抬到了现在的位置。
而至于横放在顶端上的那一块,他们很可能先用泥土或小石料填满了直立巨石间的空间。再用更多的泥土和小石料修建一条通往顶端的上斜坡道或斜面,这样,他们就能将大石块翻滚到最上面。然后再移走所有的泥土或小石块,瞧,一座支石墓完成了。
这些解释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在当时,却是个浩大的工程。这块土地上的史前人类究竟为了什么目的,聚在一起如此费心劳力?这些石堆虽然被称为墓室,但事实上,巨石之间却不曾发现过尸骨残骸,或许正如一些人所言,支石墓不过是大型墓葬的入口。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坟墓去了哪里?我和莉莉对着眼前的支石墓远观近看,围着它转来转去,亲手触摸这些伟岸的石头,细心摩挲,但我们并未看见任何坟墓或任何其他建筑的蛛丝马迹。
作为一个从事某方面科学的专业人员,我却并没多少耐心,这足以说明我为什么成不了学者。如果我是位学者,必然会仔细翻找长屋农庄有史以来的所有记载和地契;还会和长屋农庄所有的邻居交谈,向他们打听当地的传说;我会去搜集亚伯城堡和周边地区的历史;也可能会花一大笔钱雇一支考古学家组成的考古队,将整个田地挖个底朝天。
但我不是。
我没有几年的时间可以埋头威尔士做研究,我和莉莉不得不很快离开这里,去探索其他事物。于是,我们带着心中的谜团,离开了这里。
为谜着迷的体验是双重的。一种是破解谜题的快乐,一种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快乐。我和莉莉很久以来都对“谜”成瘾,也许就是这种瘾,促使我俩都成了心理治疗师。我们喜欢那种看透人心的玄妙,喜欢尽可能去揭示隐藏其间的动机,但我们知道并且坦然接受,我们永远不能对每个人做出彻底的了解。
在职业身份之外,这种瘾还让我俩为史前石头神魂颠倒。这些巨石让我们如此着迷,不是因为我们知道的那一点儿,而是为我们所不知道的一切。
因为对未知的痴迷,这些年来,我和莉莉迷恋上了古老遗迹。我们已经去过两次尤卡坦半岛丛林,去看过玛雅神庙废墟,虽然还算不上考古狂人,但近20年来,我和莉莉绝对称得上是考古爱好者。如果不是因为这份痴迷,我们不会沿着小道来到这样的田地里,很多游客即使被车拉到这里,也只会抱怨粪土的味道,然后直奔这一堆奇石,迅速照张相,下一秒就转头赶去更壮观的景点——符合他们眼中的壮观。
谜团和上瘾密不可分。所以我们才会在前一天,特意转了一大圈去寻找梅林的山洞,今天才会站在田地里,如醉如痴地看着这些巨石。对我而言,这些石头和欲露还遮的性感美女一样撩人,它们就像个兴奋的触点,让人一见钟情。
我和莉莉欣喜于它们浪漫又古老的奥秘,而且在内心最深处,我们对于这些遗世之谜,有种几乎变态的痴迷,关于巨石的“确凿身世”将继续让我们魂牵梦绕,直至终生。
平庸与惊艳
此刻,我们必须要继续往前赶。我们的下一站是纽波特,之所以将这里设为一站,是因为根据之前打听到的消息,那里有一些“非常不错的石头”。
按照打听来的路线,我们果然找到了一处支石墓。这里的巨石也是粗糙的花岗岩,比之前看到的要矮上30厘米,但规模之壮观却毫不逊色,上面的大盖石更长更尖,也更夺目显眼。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处直径约20米的场地被围了起来,围栏外就是田地和树篱,波浪般温柔起伏的小灌木丛蔓延向远处的山谷,显出了几分美丽清幽。
然而,纵然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和莉莉却没有之前的震撼,我们感觉不到那种内心被击中的狂喜。是因为这是我们看到的第二座支石墓,没有了第一次的惊喜?还是因为它被围了起来?或者是因为现场还有另外三个游客?毫无疑问,这个问题也能有很多种解释,我并不确定答案。而我之所以讲出我的感受,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一个地方之所以对我们有吸引力,和它的考古意义关系不大,主要关乎于我们主观上的心灵感受。
对我们来说,这两处都很独特。有些人也许觉得,一旦看见一个饱经风霜的史前巨石,他们就等于看见了全部巨石,对我和莉莉来说却并非如此。没有一模一样的两块石头,当你再综合它们的排列、地理位置甚至是当时的天气等因素,会发现每个古迹都有自身独特之处,我们永远不知道会在下一个拐角遇见什么。
我想了想,我和莉莉的不甚激动,大概主要来自这些巨石的“归属”。第二处古迹不仅被围了起来,而且,还在路边有指示标记和小门,这些事实说明,英国国家名胜古迹信托组织从土地拥有者那里收购了它,它被保护并保存起来,作为公共领域的一部分向公众开放。而之前的第一座支石墓却没有标记和围栏,它很可能只是长屋农庄主人个人的产业。这一区别,对我和莉莉很有意义,过多的人为保护,会让古迹变得平庸。
看完了这一处巨石,我们直接沿着西海岸开进了威尔士西北部的斯诺登尼亚山脉。它们比东南部的布雷肯比肯斯山更壮丽,更陡峭,也更危险吓人。不久,我们向西拐,来到了波特梅里安酒店,这里曾是电视剧《囚徒》的拍摄地。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我们都会睡在这里。
在那个稍显破败的入住登记中心,工作人员给我们安排了“小修道院院长的住所”,然后,我们跟着行李员的电动小车,穿过了一个拱门,顿时,一栋花里胡哨、俗不可耐的建筑——小修道院院长的住所——进入了我和莉莉的视线。在这里,成群结队的英国一日游游客正推着婴儿车,里面的婴儿又哭又叫,而大一点儿的孩子则东一头西一头地冲过来、撞过去,吵嚷着打闹,场面混乱不堪。“我要杀了琼,”莉莉尖着嗓子说,“我要杀了她。” 琼是我们的旅游代理。
我被眼前的喧闹搞得头晕目眩,于是点点头,表示赞同莉莉。可就在行李员打开我们住所门的那一刻,奇迹出现了。我们立即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宁静与世隔绝的天地,一派清净,偶尔有只漂亮的孔雀响亮地叫一声。我们的客房布置优雅,有着黑白格调,就像一座迷你宫殿,它的飘窗能俯瞰入海口,和青山深处的远方。
这个地方的高明之处在于,它能同时迎合大俗和大雅,我和莉莉恍如身处绚丽的海市蜃楼之中,体验着这处非凡的建筑。
傍晚时,我和莉莉去沙滩上好好散了个步,顺便打了个赌。莉莉认为潮水涌来时无法覆盖住整个沙滩,因为沙滩上实在太干净了,我则认为可以,我们下了一英镑的赌注。晚餐结束时,我们看到先前散步走过的地方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了,于是在离开餐厅时,我不仅体重多了一磅,钱包里的现金也添了一英镑。
上天赐予的恩典总是神秘的,比如这个酒店,比如这片海滩,还比如长屋农庄的那座支石墓。
科学家最感兴趣的是证据,尤其是数据统计。因此,当我谈起恩典时,通常是指“由极不可能的事件,带来了极有益的结果”。比如我和莉莉对石头的执着,让我们获得了知识、经验以及其所带来的简单快乐,这胜过酒精和香烟带来的刺激,甚至胜过打高尔夫球。如此说来,有些瘾还是非常有益身心健康的,如果我们能培养出这些的一个瘾,无异于天恩赐福。
而我和莉莉的这趟旅行中,同样充满了“不可能”带来的有益结果。
长屋农庄的支石墓是没有标记在地图上的,我们之所以知道它,是因为我们的大女儿一家三口也来参加了我侄子的婚礼,他们买了本和我的不一样的旅游指南,但因为小外孙还在襁褓中不宜旅行,所以这本书对他们没什么用。于是,他们在婚礼现场把书给了我们。如果没有这本书,我和莉莉永远也不会知道要去圣大卫南部去寻找一个“墓室”,这的确是我们的幸运。
而更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那座支石墓,并未像之前寻找梅林山洞那样空手而归。受挫常会熄灭我们的热情,而一气呵成达成目标,则会巩固热情,让人们欲罢不能。还应该谢谢那位移居至亚伯城堡的英格兰男子,他碰巧就站在门外,并给我们指明了方向。
此外还有一重幸运,就是长屋农庄主人的好心肠,他保留了那座支石墓。也许你会说:“谁不想自家后院里有个新石器时代的宝贝?”事实上,好多人都不想,农民们尤其不想。那座支石墓不仅会给犁地造成困难,还占据了很大一片可供放牧或种植的良田,这很不划算。而且,他们还允许别人参观,并没有贴上“请勿擅自进入”的标志,也没有装上带刺的铁丝网。
因为以上种种,长屋农庄的支石墓拥有了别具一格的美。它虽然远不及索尔兹伯里巨石阵那样伟岸齐整,也未经过打磨,但它的简单原始就是它荣耀的一部分。而它所处的位置,则足以打开我和莉莉这样的巨石爱好者的兴奋触点,开启了我们大脑的上瘾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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