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总结
6月20号,星期六
尾 声
我一直心存侥幸,希望我的背能挺到爱丁堡,一路上,它还算配合,但今天早上,我在做背部练习时,它却突然倒戈了。在我做到第三个仰卧起坐时,不知哪里响了一下,我的背随即就出状况了。疼痛本身可以是种礼物,告诉你也许身体出了问题,但和福气一样,太多疼痛就成了灾祸,好在我带了足够的止痛药,真是谢天谢地。
多亏了止痛药,我能陪着莉莉逛一下爱丁堡的大街小巷。显然,这个城市的经济也不太景气,虽然没有格拉斯哥那样萧条,但每三个建筑里,也会有一个写着出租的标志。我和莉莉参观了一座博物馆的巨石区,这里证实了我们的猜测,即人类对巨石人知之甚少。然后,我们坐出租车去了儿童博物馆,莉莉看见了一个19世纪的婴儿奶瓶,这让我俩有所触动,因为在她儿时,就是用这种奶瓶喝奶的。
从儿童博物馆出来,我们又闲逛了一会儿,便返回了酒店。酒店的晚餐让我和莉莉很满意,虽然餐厅很小,但是装饰简单优雅,而且窗户很宽大,让我们可以在暮光中看见高高的城堡。其他用餐的客人都非常温文尔雅,用餐服务十分讲究,食物也超级美味。我们的神奇之旅,将在这样一顿美味中圆满结束。
但我还有些话,想在这个闭幕日说上一说。
首先,说说我的背。明天,我们要坐六个小时的火车去伦敦,然后再坐八个小时的飞机飞回纽约,这期间要经历各种倒车换乘、装卸行李、海关通关,等等。我担心我的背疼是否能应付得了这样的颠簸。我不是在责备我的背,我是在责备我自己。我早知道我的背快支撑不住了,如果我让它多休息休息,它也许会自动痊愈,但我的坚定,却让它雪上加霜了。这不是我第一次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不得不承认,过度的坚定就是固执,有害无益。
记得九年前,我习惯了在一个城市做了一天的演讲后,立刻连夜奔赴下一个城市,为第二天的演讲做准备。这期间我得了肺炎,我一边自我治疗一边继续工作,自以为服用小剂量的抗生素就能解决问题。后来,我因为严重的肺部感染到鬼门关转了一圈。在漫长的康复过程中,我做了很多自我检讨,那是人生第一次让我意识到,人需要给自己的坚定设限。
在组织共同体的过程中,我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有时候,我觉得情况不理想,于是不断加倍努力,希望早日能让群体结成共同体,但当我尽了一切可能,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却依然没有看到想要的局面。
我无奈地放弃了,可奇怪的是,每次我放手后,群体都能在一个小时内结为共同体。几次后,我才意识到,这绝非机缘巧合,很多时候,放手本身就是一种引导,群体需要在一个身心放飞的状态下完成共同体的打造,而放飞身心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没有领导者的干涉。对我而言,这做起来并不容易,这世上最难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因为我们总是想着扮演神。
放下坚定的决心,常会令人心有不甘,感觉就像濒死,尤其对那些意志坚定的人来说。我曾说过,坚强的意志是一个人最大的福气,但凡事过犹不及,否则就会起反作用。有些教训需要一再学习,而我总爱忘记那些因逞强而栽的跟头。
虽然这一路逛的有些累,但我和莉莉却不怎么想家,我们甚至得承认,我们其实特别不想回去,恨不得在苏格兰多停留一阵。我们想看阳光下的罗梦湖,以及阿伯丁其余的大部分地区,我们想知道因弗内斯的北面是什么,除此之外,我们最想的是继续穿梭在曲径通幽之处,寻找石头。
但既然是旅行,就意味着终将结束。我们明天就要回到美国,继续之前的生活。虽然演讲已经不再令我兴奋了,但它会带来高收入;我们在FCE的工作有时是个负担,但总的来说,它是我们能想象到的最令人兴奋的动力;我们希望看见和我们一起工作的朋友们,也希望看见我们的孩子,好好亲亲我们的外孙;我也很喜欢我们的家,它很宽敞,坐落在新英格兰绿树茂盛的山丘上,是美丽且充满灵性之地。
此刻,我能想到三件事,那就是:
一、天若有意,我们将再来苏格兰。
二、天若有意,我们将再去寻找更多石头,不仅在苏格兰找,而是去各处找。我和莉莉不是学者,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通过阅读,以及其他狂热的石头爱好者的交流,同时捕捉各种传说,我们知道还可以发现更多石头。在奥克尼群岛和设得兰群岛有布罗得盖石圈和其他古迹,这两个位于苏格兰东面的群岛,甚至要比外赫布里底群岛更北更荒凉;法国西北部布列塔尼半岛上的竖石碑,据说胜过在英国发现的任何竖石碑;还有个叫卡纳克的小地方,巨石人曾在面积仅几平方公里范围里用数千块石头竖起了奇特的石林;我们还听说在葡萄牙和比利牛斯山脉也有石头;还有一个叫作埃夫伯里的英格兰村庄,整个村子就坐落在一个巨大的石圈里……显然,我们对石头的热爱,不会缺乏新的能量来源。
三、天若有意,我们应该有更多、时间更长的悠闲出境游。以前,我们平均每两年就会出境游一次,说起来旅游次数并不少,但是在这次之前,我们的行程却都很匆忙,既要考虑开支和工作,还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去更多的地方。如果我们这次也是像以前一样,马不停蹄地走马观花,我们不会知道那么多石头的奥秘。
退 场
因为这次旅行,我和莉莉开始讨论起了关于退休的问题。
如果放在几年前,这还是不可想象的事。因为那时,我们的孩子还在经济上依靠我们,而且FCE也需要我们的经济支持。而现在,这两种情况都不存在了,孩子和FCE虽然有时还会需要我们的一些帮助,但却都已经可以独自运转了。如果退休,我和莉莉也能衣食无忧,而且,还会有大把时间进行这样的有限的旅行。
退休,对于我这个岁数的人来说,是个合理的想法,但是对于我而言,却是个激进的念头。在写“衰老”那一章时,我说过,衰老面对的问题之一,就是年轻人不体谅老年人,而这种不体谅,最能体现在退休这个问题上。年轻人不理解为何退休会是件大事,对他们来说,不工作没什么大不了,死亡才算现实中的大事。对于年轻人而言,他们知道世界上有人会过个马路就丧命,也知道有些人仅仅三十多岁就死于了艾滋病、心脏病或癌症。死亡已经潜伏在他们的意识里了,但是,他们对退休没有形成意识,甚至看不到这种事物的存在。一个事业刚起步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会想到退休呢?对他们来说,死亡也许就在附近的角落徘徊,但退休实在太遥远了,远到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没有比退休意义更重大的事了。
我想起了老梅林。在海量的亚瑟王传说中,老梅林的晚年有四个版本。其中一个是他老迈昏庸,中了一个邪恶放荡的年轻女子的美人计,结果力竭而亡。另一个讲的是,他和一个年轻女子私奔了,退隐江湖,但这个女子是个良妇,他们过着快乐的生活,他晚年很幸福。在第三个版本中没有女人,他是在确保了国泰民安后,才告辞归去。最后一种说法认为,梅林从来没有真正退隐,他一直为民众服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甚至表明,在需要他的关键时刻,他将会自墓中挺身而出。
这四种关于梅林结局的版本中,透露出了同一个信息,那就是:无论是退出一个团体、一种身份,还是退出生命,退出这个世界,退休都是人类生命周期中最重要的事。
退休涉及权力,而权力令人上瘾。我们总会仰视社会中最有权力的人:富人、名人、行业大佬、企业巨头。因为权力会赋予一个人社会地位,这比任何事都能提升自尊。即使面对再大的危机,权力也能给人以安慰,让人感觉自己是强大的、重要的、不可或缺并能干的。
虽然很多人沉迷于权力,但拥有权力并非是坏事。每年我都会收到数百份不请自来的手稿,要求我给予这样或那样的帮助,使它们得以出版。很多书稿并不是我感兴趣的领域,有些质量还很差,所以即使我只是泛泛地翻阅一通,阅读它们也会是件苦差事。我很想一页都不看,而是让员工给他们做出统一回复:“我们深感抱歉,派克博士不再审读任何手稿。”但我至今还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相信百里挑一,总有一份手稿会很有价值,而帮这位作者找到合适的出版社或出版代理,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用权力做这些事,并没什么荣光可言,但能带给我莫大的心理满足感,因为我感觉自己也能发挥些光和热。
各种形式的权力都很诱人,所以,大部分人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它,并且能抓多久就抓多久。但通常,正因为权力人人渴望,它也会成为人们争夺的焦点,比如宫廷政变、政治倾轧、战争硝烟。还有时候,疾患死亡或某项社会新发明,也会让人丧失权力,然后,他们被“强制退休”。强制退休并不是真正的退休,真正的退休是在自己依然还有权力的时候,自己主动选择放弃这份权力,而非是外部条件的。这才是退休的关键所在。
既然我对退休看得如此透彻,为什么还没有退?原因很多,但基本都是心理方面的。其一是,就行使权力而言,莉莉才刚刚成为她自己,之前,她多年来的活动基本都是相夫教子和持家,如今,她的管理活动涉及家庭之外的人,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她开始进入状态之中,找到些感觉,也开始对这样的管理权力感兴趣了。而在她不断扩展自己的影响范围时,我的退休可能会产生些微妙的问题。
而更大的问题,是我对权力的矛盾心态,我对它爱恨交加。说起来,我经常觉得自己累了,我觉得没多少力气去运用权力了。而且,我已经有足够多看得见的权力,不再需要自我嘉奖了。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人们真正需要我,我怎能不挺身而出?T.S.艾略特曾这样描述中年:“中年就是人们给你提出了更多的要求,而你还没老到可以拒绝。”我依然还想做一个有用之人,但大多数情况下,当人们请求我的帮助时,我并没觉得自己是真正被需要的,我觉得,一个力量更充沛的年轻人也许会做得更好。但我尚且没有做好准备,去告诉人们我老得干不动了,换个通俗的说法,我想要的是半隐退,是一种逐渐退出。但这做起来很难,金盆洗手和坚持下去这两种想法,会让我的状态变得摇摆,而维持这种摇摆的状态,本身就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此外,还有一个层面的原因,就是我要面对我父亲留下的阴影。身为一名著名律师,他一直全日制工作到75岁,那是他的律师事务所规定的退休年龄。然而,他们依然给他保留了一个终身办公室,他也几乎每天都去上班,风雨无阻,以各种方式发挥自己的作用,这样又干了足有九年。在他85岁左右时,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再去上班了,自此,他陷入了重度抑郁之中,这使他很快溘然离世。作为我重要的男性榜样,他几乎坚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因此,我很难做到坦然地比他早20年撒手不干。
但我毕竟不是我父亲。我有着一些他的基因和习惯,比如有着一样坚强的意志和决心,而在其他方面,我俩有着天壤之别。我是个默观内察之人,而他不是。有很多事他不愿意去思考,比如衰老、疾病、死亡、哲学、宗教、心灵,以及生命的意义。他的身体比我好,耐力比我强,或许就是因为他一直避免劳神地去思考这些事情,而我却格外喜欢思考它们。对我来说,坐下冥想如同家常便饭,我甚至希望有更多时间可以用来冥想。所以,无论我退休的性质和时机是什么,有一个结论是现在就可以给出的:我不必和我父亲一样。
但我不会像梅林神话中所描述的那样,我从来没有以救世主自居,我也不认为自己会从坟墓里回归人间。我的精力在走下坡路,工作至死的想法只会令我心生排斥。同时,因为我已经性欲减退,所以,追逐某个邪魅女子也不是我的晚年选择。我想,我必然要找到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它既能让我继续付出奉献,继续散发橙橘芳馨,又能让我踏实地退休,安心享受生活。
我还可以继续写,写作对我不是个问题,只要内心的召唤还在,我就会一直写下去。而演讲是另一回事,它消耗着我,而且,我已经从中不再能学习到什么了。可是,有些人似乎还能从我的演讲中获益,这对偏远地区的听众来说尤其如此,我难道不再去和他们交流了吗?此外,FCE也是个问题,我已经宣布会在一年内从董事会中退出,然而,他们依然面临着人手不够的问题,我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撒手不管。
虽然,现在我还不清楚自己将会何时退休。但在我们此次旅行期间,我却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是时候要研究和退休有关的事情了。
关于石头的故事,还在继续
在旅行结束之际,我想要、也必须要对石头做出些总结。
1825年,因为无法解开巨石之谜,法国基督教教派神父马埃沮丧地对着它们喊道:“说话啊!你们为何不说话?”将近90年后,另一位法国神父米伦在评论这件憾事时说:“虽然石头无语,学者们却一直为它们吵个不停。”他所指的,是当时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石头理论,人们那时候就已经在没有实证的基础上对巨石进行解释了。
如果我是个学者的话,恐怕我也会愚蠢地加入这种论坛,提出自己的理论,希望和其他的理论比试一下。但好在我自己从没假装自己是位学者,这反而成了我的优势,这让我想起已故的巴克敏斯特·富勒,他将自己在思想领域的成就归因于童年时期的高度近视。因为他的视力问题,他多年来习惯了通过大体形状来辨认周遭一切,而不去计较细节。
而我也偏向从“整体角度”出发来进行思考,不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或许正是因为我不具备学者的资格,才没有迷失在局部细节里。
我曾经提出过一个关于石头的结论,这个结论却被所有学者忽略了,尽管它是那么显而易见:史前巨石是艺术。学者们致力于推测它们的成因,猜想它们的实用目的,但他们没注意到石头的美,忘记了“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道理。虽然,并不是每一块石头都很美,对于某些石头,我不认为史前人在竖立起它们的时候,是在发挥艺术家的作用。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巨石人显然十分在意石头的形状,以及它们的整体布局效果,因此我认为,它们的存在是受到艺术创造的驱使,这是必然的结论。
当然,我并不是说,艺术创造是他们唯一的动机。说实话,我几乎可以肯定,巨石之所以被竖立起来的原因很多,它们也很可能具备多种功能,就和今日的建筑师们设计的建筑群一样,建筑师不仅要考虑它们的实用功能,还会赋予它们美感和宁静空间。我用同样的眼光去看待那些巨石,我也认同这些石头多半是用作聚会场所、市场、庙宇,甚至剧场。就像我们称艺术为非理性的人类活动一样,我同时也能用超越纯理性的眼光去看待这些石头,我能从艺术角度出发,来思考它们并非严格的实用主义的艺术成因,因此,我才有了进一步的结论和推测。而这些,却被学者们就那么忽略掉了。
学者们着眼于建造这些巨石所耗费的非凡人力:采石并运输,挖地基并将它们放入其中竖立起来,然后在顶部放置大盖石。他们提到,这样的工程需要将很多人组织起来,进行复杂的分工。他们甚至推测,这样的工程具有极大危险性,会有相当多的人在建造期间伤亡。但他们唯独忽略了情感成分——巨石建造者的根本动机。比起实用的目的,能促使他们冒着巨大危险做出如此工程的,那一定是激情。只有伟大的激情,才能激发他们付出令人瞩目的努力。
巨石人为何对石头如此狂热?在我看来,这很可能是因为巨石人热爱巨石,他们彻底迷上了石头,并崇拜它们。
是什么导致了这样强烈的激情?很多事物都能让人迸发激情,比如性、生存和艺术,然而我认为,人类有种激情要比其他类激情更强大,这种激情就是艺术灵感。这种激情,甚至会让一些人在和平时期选择痛苦和献身。
说巨石人崇拜庞然巨石,在有些人看来这说法似乎很傻,但实际上,自有史以来,人类一直在崇拜太阳之下的几乎所有东西:某些树、河流、山脉、洞穴、动物和领袖。因此,人类为何不能崇拜某些石头?
对于石头的癖好算不上古怪,很多人都会如此。莉莉就很喜欢搜集小石头,就像她从灌木丛中搜集高尔夫球一样。莉莉之所以搜集石头,不是因为它们稀有的矿物价值,而是因为它们别致的形状、颜色和质地。晚年的卡尔·荣格也曾在花园里放了一块大石头,因为他认为这块石头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我在想,我为何对中世纪大教堂不感兴趣,但对巨石却情有独钟。其中的原因很多,比如,我认为石头更神秘,但更深的原因则在于,虽然大教堂是人们因为崇拜神而建立的纪念碑,但大教堂所采用的石头仅仅是实用的建筑材料,这些石头本身没有任何特殊意义,这就是为何我对石堆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的原因。石堆坟所采用的巨石有着过于具体的实用性,它们没让我觉得神圣。而其他的巨石,就像那些竖石碑或石圈,却带给了我完全不同的感受。无论5000年前它们在那些创建者的眼里是否是神圣的,但它们对我和莉莉来说,非常神圣。
我想,如果巨石人真的崇拜某些石头,他们所崇拜的,也不仅仅是石头本身。他们很可能认为,在这些石头身上,蕴含着神的某些东西,是神的强有力代表。换句话说,这些巨石对巨石人而言,就是庙宇——一些兼顾着某些实际用途的庙宇。
学者们对此也有些推测,最常见的推测就是,巨石人崇拜太阳或月亮,或两者兼有。这也是很多人相信巨石古迹具有天文观测功能的最主要原因,因为天文观测理论不但认可了信仰的激情,也认可了科学的力量。同时,它还满足了现代人对古老占星学的宗教激情,以及对西方宗教的排斥。毋庸置疑的是,这种推测颇有些道理,从公元前2000年的埃及文化到公元300年的欧洲文化,都崇拜日和月,也许巨石人也不例外。太阳是地球上的光源,万物生长的能量,我们围绕着太阳转,它的确能被称为生命的施予者。时至今日,月亮依然具有神秘的力量,能影响人们陷入浪漫爱河,或带给人们超凡脱俗的感受。
说起浪漫,还有一种理论流派认为,巨石遗迹的文化核心是性和生育。我对这个理论不以为然,认为它是个不切实际的推测。但莉莉却觉得,在很多竖石碑身上确实能看到生殖器崇拜的况味。我们所知的唯一巨石雕塑,是个中等大小的人偶,它丰乳肥臀,大家因此认为它具有生育崇拜。而且,生育的确和我们的生存激情密不可分,所以,这个流派认为,巨石碑是奇特的生育仪式场所——甚至有可能是群体狂欢之地。
第三个理论流派没那么令人浮想联翩,但这个流派是由最具科研精神的考古学家组成的。这一流派认为,巨石遗迹的核心是祖先崇拜。科学证明,巨石人确实以各种极具想象力的方式埋葬了一些死者,因此,这个流派的推测至少算得上合理。
我能想象出,巨石人崇拜祖先,崇拜日月,也崇拜生育。听起来,就好像他们崇拜着任何东西,这很像是一种认为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
也就是说,相信所有具有生命力的事物,都能成为小小的神灵,它们潜藏在岩石山洞里,化身于飞禽走兽中,藏匿于森林海洋里。虽然万物有灵论很像是种迷信,但它表达出了一种世界观,这个世界观比机械与物质为核心的世界观更有意思。
对于我对巨石的迷恋与思考,有些人或许会很诧异。在他们看来,5000年前的巨石人是原始人,而原始人是不具备抽象思维能力的。比如,当欧洲人第一次遇见美洲原住民时,他们称对方为“野蛮人”,他们看不起原住民崇拜水牛、鹰、雷电,以及其他生灵或自然现象。欧洲人认为,当印第安人在崇拜一只鹰的时候,他们只是在崇拜那只鸟,而不是从鸟身上提取出任何高于鸟的抽象存在。然而,后来的研究表明,某些印第安人早就非常敏锐地意识到,有一种看得见或听得见的生命力,存在于万物之上,这种生命力才是他们的信仰。
所以,所谓“原始人”也是可能具备抽象思维能力的。而且,即使巨石人也是原始人,但史前的并不意味着就是愚蠢的。想想看,除了石器和骨头工具,在没有其他任何技术的情况下,巨石人竖起了巨石碑,其复杂程度,在这些地方的3000年内都没有再出现过。
在那个晨光初露的早上,谁第一个想到要在地里竖起一块巨石?他或许是个头领,因此,他能说服其他人一起实施这个想法。那么,他受到“召唤”了吗?或许,我们这些几乎连自己的思想都不了解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史前人的思想。但我们可以想象,在他脑中第一次迸发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应该也涌出了这样的感受:
石头。
神。
荣光。
你是那些石头:
精微深奥,
万千化身,
在鹅卵石和大石块中,
永恒而无处不在。
你在我们四周。
你用泥土塑造了我们。
你养育我们。
你是我们的祖先后代。
没有你,世间只剩下死亡。
我们该怎样报答你?
让我们为你造个礼物,
赞美你。
石头。
我们将它们回赠给你。
石圈和石林,
单独的和成堆的,
我们为你建造庙宇和纪念碑,
祭坛和竖石碑。
我们将它们竖立
在泥土里,
作为信号站在那儿
为了千秋百代,
这是纪念的信号,
赞美的信号。
我们为你累断了腰
但依然心怀崇敬
和无限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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