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八章 艺术
6月17号,星期三
审 美
虽然很不情愿,但我和莉莉今天不得不离开库洛登庄园,今晚,我们必须赶到邓迪。我有些生自己的气,气我在做计划时没有更周全一点儿,如果我们能多留一天在这里,享受这里的优雅与舒适,那一定是个明智之举。尤其是现在我的后背很疼,这就让我更懊悔了。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们的旅行不快乐,事实上,我和莉莉并没有觉得厌倦,我们甚至不愿意看到旅行结束,现在,我们只是单纯的累了。
我们还需要几天才能到达爱丁堡,如果我的背能撑到那时候,我将不胜感激。
去往下一站的路上,我们参观了著名的克罗瓦石堆。它们是由三个石圈组成,彼此间隔约20米,每个石圈直径十几米,内部都设有一个火葬石堆。这处古迹有三个特殊之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每个石圈西南角的石头都是最大的;每个石堆本身的直径大约10米,而且小石块堆得比一般石堆要高,并且都被更大的石头围起来;和其他类似的古迹不同,考古学家认为,这里的石圈和火葬堆是同时建立的。
虽然克罗瓦石堆名声在外,但是因为这处古迹经过了修复,让我和莉莉对它的喜爱大打折扣。我们都喜欢原始质朴的感觉,喜欢那种物出天然的佳境,除此以外所有人为的调停布置,都会减弱这种光辉。在我们眼中,这里实在太细致工整了,明显是被现代人的手精心梳理了一遍,以至于和高速公路休息站没什么区别。因此,我和莉莉都兴致缺缺。
我们很快就回到了高速路上,这回莉莉负责开车。这么安排,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后背,一方面是因为我想带莉莉去一个神秘的、她并不知道的地方。我不确定莉莉到了那里后是会喜出望外,还是失望发火,但我决定一试。这个神秘之地就是福廷格尔小村庄。前天晚上,我在旅游指南上看见了有关它的介绍,并读给了莉莉听,她对那里似乎很感兴趣。
然而,等我们真到了那里,却大失所望。所谓的“苏格兰仅存的保留着茅草屋顶的村庄”,其实只有寥寥几个茅草屋顶,远不及英格兰西南部成片的茅草屋顶壮观;号称的“教堂庭院里有着全欧洲最古老的树:一棵三千年的红豆杉”,红豆杉确实有,但是并不高大粗壮,看起来十分普通。
坏运气不仅于此,当我和莉莉返回高速路,去找地图上标注的三块石头时,竟然全都一无所获。那些石头都在房屋的后面,而且房子前竖着警告牌:私人领地,不得擅入,小心有狗。英国人并不常设这样的警告牌,可见这些屋主不止一次被其他寻石者打搅过。相比之下,我和莉莉对之前遇到的那些农民更加心存感激,他们不但允许我们在他们的地盘上穿行,还详细地为我们指明了巨石的方位。
说起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这么多人寻找石头?甚至一次次涉足别人家的庭院、穿过堆积着粪肥土的田野?制作出这些石头的巨石人,又是为什么对石头情有独钟?
我想,人们之所以乐此不疲,除了想要考证那些所谓的公共集会场所、墓碑或天文观察站等功能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非理性的理由,那就是:这些石头是艺术。
人们对于石头的审美,往往厚此薄彼。当人们观看皮克特人刻下的骑士、十字架、动物和其他象形图案时,会知道自己看的是艺术;在查看巨石人刻在石头上的那些简单圆环时,也会觉得自己看的是艺术品,哪怕这艺术看起来十分原始粗糙。但是,当人们看那些没有任何装饰图案、朴实无华的竖石碑或支石墓时,却很难得出相同的结论,很难认同巨石人在竖起这些石头时,其实是在进行艺术创作。
艺术是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很难对它做出一个单一的定义。这世界上无法定义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爱和美、光和善,但艺术作为人类的发明创造之一,其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具有很强的非理性。人类的理性创造有几个很明显的特点:它们是必需品,是实用的,有着具体的功能。没人会去猜想叉子刀子斧子或房子的功能。一旦你在叉子或刀柄上刻下什么,你就是在做一件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实用的事情。你正在从事不同寻常的装饰,进入了不完全理性的艺术世界。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装饰和美化完全没有实用性,但是艺术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它能引发出高度的相对性和极强的主观性。比如说,我虽然是个心理医生,但我并不十分明白现代人为何要文身,就如我并不知道皮克特人为何要在身上画图案一样。我甚至不明白女人为何要化妆,但是对很多女人来说,化妆是种创造性的娱乐,她们以此打造出属于自己的艺术形式。
如果是多年前的我,很可能会认为这样的艺术是肤浅的,但是,幸亏我读到了一本发人深省的小说,让我的观点得以逐渐改变。这本书就是韦科尔的小说《你应该认识他们》,书里虚构了一项人类新发现——人类找到了连接人类和猿类之间的一个缺失环节,即一种生物。在小说中,这一发现在上议院引发了关于“何谓人类”的激烈辩论,辩论最终得出结论,人类和其他生物最显著的区别,就在于我们独特的审美追求,我们人类善于美化自己。虽然说,这个论点也并非真理,但是却也说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其他生物的生活方式和人类相比,都是以实用为导向的,而无论我们是在身上还是在画布上绘画,或在石头上刻画,要么是赋诗作曲,这都是在做人类才会做的事。艺术创造,或许才是人类特性的精髓所在。
艺术唤醒了人类更为丰富的意识,不仅是隐藏在自我美化中的自我意识,还有对于外部世界产生的审美意识。然而,意识终究是相对的,美与不美也毕竟是主观的。作为两家编辑评选委员会的成员,我读到过很多我认为极美的诗歌和小说,但每次,我选送的作品都会以4︰1的大差距票数被否决。可见,艺术这种东西,真的是甲之珍宝,乙之鸡肋。
那些作品中我认为动人心魄之处,其他编辑丝毫没觉得是优点,或许也是这种差别,让每位作家在面对自己作品的评论时,都会愤愤难平。说起来,我也是位作家,这方面多少有些发言权,事实上,我的每本书都会收到来自专业书评家或编辑至少一次热情洋溢的好评,和至少一次嗤之以鼻的差评,以至于我简直怀疑他们读的是不是同一本书。
评论本身就是主观的,再夹杂着一时一变的时尚潮流,让人们对于艺术的审美更加差异化。在艺术创造方面,平庸之作成为流行,是件令人难过的事,但更令人难过的,是很多精彩绝伦的优秀作品没能广为人知。不少艺术就这样被埋没了,但也有一些流传了下来,比如莎士比亚或贝多芬、米开朗琪罗、伦勃朗的作品,或许正是因为它们没有献媚于时尚,所以才能成为永恒。也正基于同样的原因,有那么多石头幸存下来,并且,还有些像我和莉莉一样的人,不懈地寻找着它们,只因它们是伟大的艺术,不受时间的制约。
艺术的构图
艺术不仅是主观的,而且也是相对的,这大概是因为艺术与时空的关系十分密切,而时空本身就是相对的。比如,即便是最普通的石头古迹中,那些石头的高度、厚度和宽度,也表明了他们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而那些更复杂的巨石组合的焦点——比如索尔兹伯里巨石阵和朗·梅格的“踵石”,或卡拉尼什石圈中的独石——它们不仅是体积巨大的石头,而且奇特别致,震慑人心,并有着格外美丽的形状,这绝非是偶然现象。
在视觉艺术中,我们不仅讲究形状,还会注重形状之间的关系和角度,这些综合起来就叫作“构图”。艺术家需要在一定的空间内处理物和物的关系,以及安排具体的位置,从而组织起所要表现的形象,构成协调完整的画面。我之所以把卡拉尼什巨石阵称为“大布局”,指的就是它在视觉艺术里的构图,它所有的石头并不是恰巧就形成了那种布局,而是经过构思、精心计划的。就算是那些最简单的石头圈,其实也是在构图。
构图中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图形和地平面”的关系,换句话说,就是焦点和环境的关系,或实和虚的关系。长屋农庄支石墓能让我和莉莉热血沸腾,不仅是因为那些巨石宛如祭坛的构图,还因为它们所处的环境,它们坐落在山坡上,俯瞰着壮观的海湾。这样的背景会是个单纯的意外吗?我想,即便最不相信美学的科学家,也会认同它的建造者是特意选择了那个地方。这种选择自然也由许多原因造成,但它所形成的效果,就是让人们领略到了这番安排的精心与巧妙。
在音乐中,作曲也被称为composition,而其作者被称为“作曲家”。
这个词还有另一重意思,即成分或构成。和视觉艺术一样,作曲讲究的也是组织,是对音乐素材进行整合、组装、创造性地安排和使用。一位著名歌剧演唱家在听到我对于静默的观点后,告诉我:“你知道吗,贝多芬乐谱中的缄默休止比例高达一半以上。”正是音符和音符之间拿捏巧妙、收放自如、张弛有度的空间,才造就了不朽的音乐,而过分拥挤的音符组合,估计产生的只能是噪音。
在写作艺术中,空间同样重要。一个长达四行没有停顿的句子,读都不可能读下来。但如果每句话只有几个单词,这种缺乏变化的单调句式同样让人读不下去。优秀的作家都有种本能,知道如何精心策划自己的句子,从而产生一种能吸引读者的变化和节奏。这种精心策划包括句子的长度,标点符号的使用,甚至是段落格式。一些现代派诗人就很懂得采用空间留白,来裁剪他们的诗行排列,使其在纸页上呈现出空灵的视觉效果,以此来烘托诗作的主题。
时间和空间彼此关联,我们很难说清一个句子的长度,具体指的是其所占空间的大小,还是阅读所需的时间,或许,我们指的其实是节奏。这种说不清是时间还是空间现象的节奏,在音乐中同样存在,甚至在视觉艺术中,也被广泛应用,比如,伟大的雕塑家和画家都能在他们的作品中展现出动感,在静止的大理石或平展的画布上捕获韵律。
但是,无论一位艺术家在布局上具备多么高的天分,他的作品都会耗费大量的心血和时间。记得我在一个组织工作时,每次需要写书面材料时,管理人员都会来找我:“嘿,斯科特,你来写吧,毕竟你是个大作家。”这让我很恼火。这就好像因为我是个作家,我随便一挥手就能写出个东西似的。写作在很多方面对我来说并非易事,虽然我对文字比一般人有耐心,但是我写得很慢。而且,我的耐心也只针对写作,其他方面不行,每当我看儿子画画时,都会真心佩服他的坚持,我相信,如果我看见一位音乐家谱曲,心中也会生出同样的敬意。巨石碑让我产生敬畏之情的原因之一,也正在于他们建造所耗费的时间,这足以令我啧啧称奇。
鼓 舞
人们为什么愿意在艺术上呕心沥血?做出美的东西,能给人类带来什么好处?其中的原因必然是复杂的,但是在我看来,有一个原因要比其余的都深刻。
通常情况下,我会将初稿手写在黄色的稿纸上,而这些初稿莉莉并不会读,也就更不会评价。1988年我和莉莉休假时,这个常规被打破了,因为我的背痛发作了。我躺在床上,既不能写,也不能读,为了打发时间,我找来了一支录音笔进行口述,想以这种方式“写”出我的初稿。
莉莉每天和我共居一室,想不听都不行,我猜她也许会对此愤愤不平,然而,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 “你早上口述时,我听了你讲的东西,我觉得很不错。”
“什么?”我惊讶地问。
“我觉很不错。”她重复道。
我立刻就有了动力,我马上掏出了录音笔开始口述,过了一会儿,我猛然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些好笑,便停了下来,但是,我却无法忽视莉莉正面的评论对我起到的强大动力。
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这种现象很可能也会发生在艺术家身上。我想起了神创造世界的传说,神将陆地和海洋分开,看到了美好的土地和水域,于是,继续着手创造植物,看到了美好的花草树木,继而创造了动物……一连六天的创造之后,神坐下来休息,对自己感到很满意,因为在神的眼里,一切都是好的。
即使是神,也会因为对“好”的喜爱,而获得激励和动力,何况是人类。“好评”是我们创造过程中最有动力的因素,即使我们是出于金钱、权力、威望、欲望或生存本能等各种动机而去创造,但是,当所有这些动机的力量都耗尽后,只要我们知道我们依然能创造出好的东西,我们就会继续创造下去,这就是动力的奇妙之处。想象一下,当巨石人完成了他们的第一个竖石碑、支石墓或石圈时,他们应该会退几步左右端详,看着自己的杰作,心花怒放地大呼一声:“这太好了!”
当人类沉溺于艺术创造中时,其实也是在某种程度上试图扮演神的角色,或许正因如此,艺术家们或多或少会表现出某种自恋特质。如果你觉得自己没资格表明某种态度,那你大概也没办法做个艺术家,自信是艺术家的必备条件。然而,过分的自恋会让事情适得其反,包括在艺术领域。十足的自恋者不会考虑到他人,他们可以用某种方式去创造,但他们创造不出好的作品,因为他们不懂去爱别人,而爱是创造过程中第二重要的动力因素。哪怕审美是件主观的事,但是艺术作品至少也要对几个人能产生影响,作为一名艺术家,如果你的创造从没深深地吸引过一个人,这未必是你缺乏艺术的技巧,很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爱的能力。你认为自己的作品非常“好”,可以流芳百世,但这只是限于你脑海里的想法而已,就像纳喀索斯对自己倒影的致命爱慕。
在任何情况下,我在写作时都会全力以赴,笔戴 枷锁,心系读者,我认识的很多艺术家们也都如此。坦白说,这颇有些情爱色彩。我以句式,以修辞,以遣词造句让我的文字散发出雅致醇美的芬芳,希望能引发读者的兴奋与留恋,不忍弃我而去。但写作从来不是件随心所欲的事,我必须自己研磨文字,并听从编辑的各种建议,因此,所谓“笔戴枷锁”,就是为了在有限的文字空间里精工巧酿,举重若轻,尽可能去抓住读者的心。
很多人将爱欲等同于创造力,比如就弗洛伊德学说来看,艺术创造就是性欲的升华。虽然我并不完全认同这一说法,但却必须承认它还是有那么一些道理。性的基本生物学功能是生殖,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功能,因为它确保了物种的繁衍生息。就这一点而言,性是件非常严肃的事,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性也是世上最令人愉悦的解放灵和肉的游戏形式。
同样的悖论也反映在这一观点中:艺术是既严肃又好玩儿的事。人类用化妆品来美化自己是种创意游戏,而玩泥巴、笔耕以及所有形式的艺术都是如此。严肃的艺术创造并非易事,有人曾说:“写作没有别的法子,你需要坐在打字机前,割开动脉,以血做墨。”长时间高度集中精力是件痛苦的事,但如果能在舞文弄墨中获得些快感,这件事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创 造
艺术的另一个特点,是新鲜的创意。一位艺术家能脱颖而出,正是因为他表达的内容或方式令人耳目一新,能以一种新颖的想象力、一种独特的声音或开创性的风格,出现在众人面前。我们会发现,最优秀的艺术家往往都是领军人。当然,并不是所有新兴的潮流,都能沉淀成伟大的艺术作品,大部分都会被泥沙俱下的时代淘汰,但终究有些会成为永恒的奇迹,时间的流逝非但不能减损它的美,反而令它历久弥新。昙花一现和永恒璀璨之间,最大的差别或许就是天分。天分从未被超越,事实上,也无法被复制,正如人们所说的,模子虽然已被打破,但经典永存。
我想起了今早看见的克罗瓦石堆,说来奇怪,它为何如此平庸?它的石头不仅出奇的均匀整齐,而且没有一丝个性,无论是形状还是质感,都没有一块石头称得上出彩。也许,这一切并不是修复者的错,而是过去的人们在创作它时,就没有赋予它以创造力和想象力,他们或许只是在仿制别人的作品。
几年前,我在哈佛大学学习了一周的“音乐基础原理”课,上最后一节课时,我第一次举手提问:“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但让我不解的是,为何不讲讲旋律?我想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音乐学家没有关于旋律的科学?”
教授是位非常随和的女士,她问我:“你所说的旋律的科学,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套造就出好旋律的规则。”我回答道。
教授反驳说:“没有好的旋律或坏的旋律这回事,旋律就是旋律,它完全是相对的。美国人认为的好旋律,在印度人听来也许完全是噪音。”
我依然不愿就此罢休:“正如你所说,人们对旋律的欣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即使在一种文化中,也只有少数旋律能真正的经久不衰,其余的却不然。这是为什么?”
面对我的无知,这位豁达的教授让步了:“我想,我必须同意你的说法,那就是没有关于旋律的科学。”
为什么没有关于旋律的科学?我们需要再次回到天赋这一话题上。
所有创意的起源、大师的灵感,说穿了都是天赋使然。那些伟大不朽的艺术作品,就像一曲杰出的旋律一样,它们的源头更像是天赐的礼物。
当然,在理性时代,这样的说法很难让人相信,人人都需要个解释。莉莉曾说我是个“有动力”的人,无论是写什么类型的书,我都能受到某种力量的驱动。说起来,我其实并不是一个下笔千言的人,我写得很慢,一本书从开始到完稿至少需要两年,我没有足够的耐心去花两年时间来实现一个策略,所以,能让我坐在书桌前两年的,一定是内心的召唤。
每次我在写作时,都会有种感觉:除了写,我别无选择,这是我的天职。很多作家或艺术家的创作过程都不轻松,但是他们却都有种动力,感到自己是在某种命令的驱使下,必须这样去做。
我们今天下午去邓迪,完全是出于理性的选择。这座城市位于因弗内斯北边和爱丁堡南边之间,从距离和时间上来说,似乎是个正确的落脚点。除此之外,我们对邓迪的了解仅限于它的果酱,这很难称得上是召唤我们来到这里的力量。
但在我们开往酒店的路上,我感觉,这个决定似乎不那么理性了。
我们驶过了不知多少个令人头晕的转盘,它们有的还算简单易行,有的简直就是恐怖的迷宫,好不容易,终于到了燕子酒店。酒店有一小部分是古老的城堡,其余大多数则是单调的现代汽车旅馆,很不幸,等待我们的又是一间逼仄沉闷的客房。从库洛登庄园到这里,我们觉得自己一下子落魄了。
我有些失落,不是因为房间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事实上,我和莉莉在屋里吃商店里买来的奶酪和火腿时,心情还是很好的。我的失落是因为我很清楚,等到几天后我们到达爱丁堡,此次行程也就即将结束了。
和以往一样,我在离别事实还未发生时,就已经开始离情别绪了。很多人以为我是个工作狂,巴不得早日回归到工作中去,但如果他们知道我多么喜欢度假,就不会这么认为了。一想到回去要校稿修正,我就没有当初写初稿时那么振奋,润色加工很乏味,且似乎没完没了,但这是必须的。每次完成这项工作,我都可以好好地舒口气,浑身放松往后一躺:“现在,它看起来终于像回事了。”
和这份愉悦相比,我更愿意去找石头。这一路,我经常在睡前想着它们,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中。巨石人是艺术家,他们当初是受到了怎样的召唤,要去创造这些艺术品?考虑到他们完成这些工程所花费的惊人时间,我认为,他们的内心一定是有某种激情在燃烧,这激情驱动着他们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完成这些惊世之作。但这种召唤如何出现的?难道是神灵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们:“我想要你们从地里抬起这些巨石,为了我的荣光将它们竖立起来。”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和其他艺术家一样,创造意念也是悄然而起的。有一天,无缘无故地,竖立石头的想法就那么从他们心里冒了出来,就好像是在他们睡觉或打猎时,它一下子被灌进了他们的脑子里,然后他们心潮澎湃,再三思索这个念头,并计算实现它所需的条件。很快,他们连这些条件都顾不上了,因为他们越来越认定这样做是对的。终于,他们觉得如果自己不去做这件事,那才是大错特错。
然后,就有了那些神奇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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