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七章 时间
6月16号,星期二
赶 路
一夜休息得妥贴舒适。我和莉莉很晚才起床,并且吃了顿悠闲的早餐。等我发完一份传真后,我们出门时已经11点了,在我们看来,反正傍晚还会回到库洛登庄园,所以不用着急赶路。然而事实证明,我们错了。
我们沿着马里湾温柔的海滩慢行,不时停下来看看。我们先是去了一处17世纪的“doocot”。说真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doocot,不过地图上说这是个古迹。我们发现它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看了后才意识到,doocot在苏格兰语里是鸽子居住的建筑。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小窝,而且这里的景色也很迷人,莉莉却不怎么喜欢,嘟囔着问我为何要拽着她专程跑到这儿来,只是为了看一个废弃的鸽子窝。我反驳说,这里要比刘易斯岛的斐贝尔石头塔好看多了,那不过是池塘里的一堆石头,她还拖着我去看。自然而然地,我们都默不作声了。
接下来,我们去看了罗德尼巨石遗迹,在这里,我们第一次看见了皮克特十字碑。皮克特人曾在各种石头上刻了大量图案,而我们眼前的这块十字碑呈长方形,高约2米,宽1米,厚约15厘米,它不是竖石碑,而是块石板。它一面是刻着有繁复环状花纹的凯尔特十字,另一面刻着很多奇形怪状的动物图形,上面则有座挡风遮雨的顶棚,十字很好理解,显然是基督教的象征,但那些动物有何寓意呢?罗德尼遗迹是皮克特人在7世纪和8世纪时期的代表作,在那个时期,他们会在十字碑的一面刻上他们新信仰的象征十字架,而在另一面,则刻上更古老的传统抽象图案。这样的共存,是两种文化碰撞后的结果。
这块皮克特十字碑之所以被称为罗德尼石,是因为它在18世纪中叶被一位叫作罗德尼的人发现的。罗德尼是当地的捕鼠者和挖墓人,当他在附近教堂的墓地里干活的时候,挖出了这块石板。罗德尼的职业让人们不禁猜测,这块石板或许曾经是块墓碑。还有人指出,它们是某种纪念碑,比如为了纪念某场战役,或者是为了纪念结婚大喜。另外还有人认为,它们其实是界标。当然,以上种种仅限于理论推测,没人知道哪个才是对的,或者,这些十字碑的功能有很多,身兼数职。
我和莉莉沿着海岸来到了下一站,这里有一块名为苏伊诺石的十字碑,它是目前已知最大的皮克特十字碑,足有6米高。在石板的一面,刻着花纹精美的巨型十字架,另一面刻的是人的脚印和骑马的士兵。据说,这样一面是骑士、一面是十字架的石板有很多,这让人们有理由相信,皮克特人刻下这些石板,并不是出于宗教原因,而是为了庆祝他们在战役中取得的胜利。我们不知道为何这块十字碑被称为苏伊诺石,很遗憾,它的旁边没有一块解说牌。而它此刻正被罩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里,安全地让人观瞻。对于这层保护罩,我和莉莉觉得好也不好。很显然,十字碑上的图案已经被严重腐蚀了,很有必要采取些精心的措施,能保护它不受更多的破坏。而另一方面,将一件艺术品放在玻璃罩子里,或像索尔兹伯里巨石阵那样围起来,会极大地减损它的风采。我赞成设置一些必要的屏障,就像我和莉莉之间也需要一些距离,才能相安无事。但当屏障成为永远的隔阂时,就会成为一件令人遗憾的事。花居盆内,鸟落笼中,终究终乏了天然的生机,而罩在玻璃里面的苏伊诺石,也失去了它的部分生命力,原本,它可以是块令人兴奋的巨石。
沿着海岸,我们去往下一站芬德霍恩,这是处古老美丽的水乡。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参观一座20世纪末的新时代群居公社,事实证明,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真是个让人失落的景点。所谓公社,其实就是个由众多房车组成的生活区,位于一大片空旷且杂乱无章的房车公园里,看上去凄惨落魄。这个群居生活区唯一的建筑物是游客中心,虽然它的外形十分不伦不类,是个由红木和彩色玻璃组成的诡异螺旋形,但我们还是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因为我们要寻找洗手间。
谢天谢地,洗手间没上锁。因为彩色玻璃的关系,游客中心里光线昏暗,而且奇怪的是,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墙上挂满了六七十年代的老照片。照片上的人全都笑容满面,在有限的光线下勉强可见,而不知道位于哪里的录音机,正循环播放着一个甜美的女声:“现在,我将带你们去做引导冥想……”这机械单调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幽暗的大厅里,有种阴魂不散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此处不宜久留。我和莉莉马上回到了车上,向公园外开去。在一处红绿灯等待信号时,我们忽然意识到,需要改变一下今天的观光计划了。为了能在晚上按时赶回库洛登庄园,我们显然不能再去阿伯丁市,好在我们本身对城市就不感兴趣。但我们也意识到,我们也不能充分地去阿伯丁周边逛逛了,这很悲剧,因为那儿有很多石头。我作为计划制订者,严重地错估了情况,此刻深觉惭愧。
我们以最快速度开往了内陆地区,路上穿过了一些苏格兰美丽的乡村田园,这些地方本应值得慢悠悠地欣赏一番,但为了赶路,我们只能匆匆一瞥。半路上,我们在达奥维特的龙海德石圈逗留了一阵。石圈坐落在山顶宁静的草地上,鸟儿在四周鸣叫,让人心旷神怡,我和莉莉很高兴,因为在告别了恐怖的新时代群居公社后,我们又和我们热爱的巨石们团聚了。
古迹场地有两个石圈。一个石圈由砾石块围起来,被称为“火葬圈”,因为此处出土了几十具焚烧过的古代尸体。另一个是这个石圈的两倍之大,也许曾是坟茔所在地,这也是我们来这儿参观的原因。它的直径有10米,约由十几块高达2.5米的粗壮竖石围建而成,这个石圈最有特色的,是在两块高石之间揳入了一块略矮的巨石。考古学家称这样的巨石为卧石,这也是我们遇见的第一座卧石圈。
我们的旅游指南并没提到这儿有石头,不过,莉莉在地图上发现了一处标记,显示穿过这片田地外3公里,也许会有更多石头。但如何找到它们呢?我们很幸运,遇见了一位热心的农民,他给我们指了一条路,沿着这条路,就可以到达那座有着巨石的小山顶。走到山顶,我们发现了一块由大树围起来的圆形场地,在圆圈的一角,有两块高达2.5米的庞大竖石,而且在它们之间,还横躺着一块高约1.5米的巨石,就是它了。我们推测,几世纪以前,这圈大树所包围的位置曾是个完整的石圈,也许是座低矮的石堆坟,树就是从石堆中长出来的,但农民们将其余的竖石挪走了。我和莉莉很想搞清楚,为什么这里的巨石人在建起石圈时需要一块卧石,但我们没时间去寻找答案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我们必须在八点前赶回库洛登庄园,否则就会错过预订的宫廷晚餐。返程需要两个小时,这意味着,我们最多只有两个小时游览,而我们还想去看更多的石头。我和莉莉此刻精力充沛,恨不得看遍阿伯丁周围所有的石头,但即使看到半夜也不可能看完。所以,我们只能就近找些名气大些的石头,遗憾地放弃了其余所有。说遗憾,其实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当热爱之物近在咫尺却不得不错过,并不知是否还有缘分再见时,这真是世间最痛苦的事了。
陀 螺
我们的下一站是少女石。到达那里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它的诸多可圈可点之处。其中之一就是它目标明显,巨石就在路边,不用我们花时间去寻找。它高有3米,是块典型的皮克特十字碑,一面是凯尔特十字图案,一面是皮克特象形动物。不过它最独到的地方,是它的形状。大多数十字碑都是几近标准的长方形,而这块十字碑的底端很窄,顶部是不规则的弧形,一侧有个豁口。它的造型如此不同寻常,正是它的这份独特,而非身上的图案,成就了它的传说。而这个传说反过来又赋予了它名字,传说中,有位少女邂逅了一位陌生男子,他英俊迷人,口吐莲花,他们聊得很投机,少女芳心暗动。男子说他能瞬间修好一条通往这里的路,少女不信,说再快也不会比她烤面包的时间还短。男子面带笑容,望着她说,如果他做到了,他是否可以拥有她。少女认为他不可能做到,所以随口同意了。而她面包还未烤好时,路就修好了,她意识到这位男子的真面目是魔鬼,准备逃离他。男子追上她,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拼命挣扎,祈祷着宁愿成为一块石头,也不做魔鬼的女人。她的祈祷灵验了,她立刻变成了石头,而魔鬼只捏住了她的肩膀,所以十字碑上才有了个豁口。
魔鬼并没追赶我和莉莉,而时间却追得我们透不过气。我很难说清时间究竟是魔鬼还是天使,但今天,我们确实感觉到了时间对我们的摆布,而且,这作弄似乎一直都伴随着我们。
我的生活就像陀螺一样围着时钟打转,充满了出发时间、航班时间、讲座时间表、电话会谈预约和电话会议、预订最后期限等。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人,不过和很多高层管理者相比,我还是很幸运的,还能灵活支配自己的时间。莉莉主管家务,虽说她也时常要出席会议、协调各项事宜,好在她天生擅长随机应变,所以她也能灵活地支配自己的时间。任何一位高效人士的生活,其实都是围着时间转的,因为社会就是按照时钟在运行。据我所知,在有些文化里,人们对待时间的态度是另一番景象,预约可以被取消,守时也不是基本的处事准则,我很难想象出这样的社会如何良好运转。果然,根据统计,缺乏时间观念的社会,其经济往往也很落后。作为一个在时间上有强迫症的人,我认为除了火种和汽车外,时间的制定应该被视为人类文明最伟大的发明,甚至要比印刷、电脑和空调更了不起。
我有很多不同的职业身份。我是心理医生,是作家,是讲师,是共同体组织者,也是管理顾问,但所有这些角色,都可以浓缩为一个——效率专家。不管我面对人们时是何身份,总会找机会告诉人们,如何让私人生活和职业生活更加高效。衡量一个人是否高效,不是一天内做了多少小事,而是一生中能成就多少大事。这是一门艺术,我们必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工作,什么时候去休假,什么时候该思考,什么时候任何事情都不做。时间管理其实是件很矛盾的事,从长远来看,我们是无法管理时间的,而我们所有在管理时间所做的努力,最终都是为了让时间管理我们。就像今天,即使我们做出了计划,也依然无法游尽阿伯丁半岛,时间根本不由我们掌控,它远比我们更强大。阿尔弗雷德·爱德华·霍斯曼曾写出过这样的诗句:
绝美之树,此时樱花,
枝头初绽芳华。
万树丛中,一树香影,
白衣且把春迎。
人生若有七十载,
二十光阴已不再,
日月索魄追魂,
往生只余五十春。
且看这花开花落,
五十春也这般凋落,
我要去林中探访芳华,
惜赏那雪般怒放的樱花。
这首诗很好地说明了惜时的重要性,对诗人来说,纵然还可以看几十次春天的樱花,也是不够的,不能辜负每个春天里的每朵花。而另一位诗人拉夫·豪吉生也曾感叹道:
光阴啊,你这位老吉卜赛人,
你为何不停下来,
让你的大篷车歇歇脚,
哪怕只一天也好啊!
时 空
时不我待是很残忍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年龄越大,选择越少。
一位心理医生曾说,老家伙们往往厌恶年轻人那种“世界就在我脚下”的无知狂妄,但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人生有着无限选择,正是这种心态让他们自命不凡。但就我而言,我可一点儿也不羡慕他们,因为所谓的无所不能,往往意味着尚且什么也不是。缺乏自我身份认同是件可怕的事。当年轻人逐渐成熟些,他们会做出选择,由此定义了自己究竟是谁。他们成了律师、牙医或其他,总之,他们有了自己的社会身份。
每做出一次选择,也就意味着你关上了其他机会的大门。上医科大学意味着你不会去选择法学院;决定成为公司的管理者,意味着你很难成为体贴周到的母亲。我和莉莉很幸运,因为我们做出了很多选择,而且都完成得很好,但这并不是说我们有着无尽的选择。随着年事已高,体力不济,我们的选择也越来越少,最终会有一天,我们除了死亡别无选择。
人们一旦谈及时间,常常会同时提到空间,我们用空间来衡量时间,反之亦然,于是就有了时空的概念。事实上,空间的改变能最好地定义时间,太阳和地球空间位置的变化,决定了早中晚。最早的计时器日晷,就是通过太阳阴影的空间形态来展示时间。后来的时钟和手表,也都是用空间的移动来表示时间。
反之,我们也常用时间来衡量空间。如果有人告诉我,我和莉莉现在距离库洛登庄园160公里,我不会觉得这是条准确的信息,但如果说我们距离库洛登庄园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这种说法则更有价值。外太空也是如此。我们常听说的光年,就是光在真空中一年时间内传播的距离,天体物理学家用它来衡量很长很长的距离,如太阳系和另一个恒星的距离。
正是时空的不可分割性,使爱因斯坦以及20世纪的物理学家提出了广义相对论。我的学识并不足以解释这一理论,但它的一个例子让我深受启发。其中一位现代物理学家维尔纳·海森堡提出,我们不可能同时知道一个粒子的位置和它的速度;当我们对一个粒子的速度进行测量,会不可避免地改变它在太空中的位置,反之,我们对这个粒子的位置进行测量,也会改变它的速度——准确说是时速。这种现象,被称为海森堡效应或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不确定性是这一原理的本质,这意味着科学研究是有局限性的。而这一现象也同样反映在心理学中,在某种程度上,心理学家研究一个人的行为时,稍有不慎,对方就会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研究,不可避免地改变他的行为。如果我们不研究他,我们也就无法得知他的行为。
在这个理性时代,我们总是倾向于向科学寻求答案,但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就是:科学家们的研究也只能走到这么远。科学的局限性才刚刚揭开帷幕,我们惊恐地发现,我们必然要和某种程度的不确定如影随形,也只有这一点,才是非常确定的。
对于时间的相对性和不确定性,我们深有体会。连小孩都知道,开心的时光飞驰而过,而无聊的时间如蜗牛爬行。我们将时间定义为客观的东西,但我们对时间的体验是主观的。如果告诉一个四岁的孩子,他将会在明年得到一套想要的牛仔服,他可能认为你是在谈论永恒。而对一位七十岁的老人来说,一年只相当于他人生中不到2%的时光。这两种貌似相同的时长,却能在意识上造成二十倍的差异。同理,在我们的意识里,如果我们还有90%的人生时光,时间往往过得很慢,反之,如果余生所剩无几,时间则会如白驹过隙。
衰老之无奈,不仅是因为年限将近,还因为我们的自主能力在下降。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很好地抓住了衰老的现实本质,他写道:
问世间,蝴蝶结胸别针麻花辫紧身衣蕾丝边,门闩锁扣钥匙,可有一种能挽住
挽留美,留住它……不让它消失?
啊,可有皱纹不皱眉头,可有经纬不经眼角,爬上心头?
和时间一样,容颜也会骗人。大多数老人的确尽显沧桑,但在那么一小部分人身上,却出现了奇迹。他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具有了一种光芒,这种光芒无法形容,却如此明亮有力,遮盖了他们脸上的皱纹,使他们具备一种美,在这样的美面前,妙龄少女也黯然无光。当同样的现象发生在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上时,就更令人惊奇了。三百年能让一张桌子腐烂,但也会赋予木头珍贵的光泽,我们把这叫作岁月的光华。而千年的光阴,也让这样的光华出现在某些巨石身上。它们的美,不仅在于它们的形状和体积,或它们的空间排列,还在于它们身上年深日久地承受风蚀雨剥,它们所沉淀的岁月精华呼之欲出。
我和莉莉年近六旬,我们算不上太老,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也能打磨出这样的光芒,毕竟我们变得越来越疲惫。我们这一生已经做了很多事情,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会继续活好一阵子。偶尔我会想,那种光芒是否只会出现在顿悟的人身上,他们神奇地超越了自身体力的局限,所以格外精神矍铄。
此刻,一个星期二的傍晚,我们的体力倒还跟得上,却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们开始疾驶回程,很快就到了贝拉贝格村外的一个拐弯处。在此处,就在路的另一边,卧在一个小山谷里的,是我们此行最大的惊喜。那是个圆形阵,但不是寻常的圆形阵,它堪称宏伟。它的直径至少有90米,盖满整个山谷,它外缘的壕沟足有3米高,中心将近10米。
眼前的一切让我们目瞪口呆。在英格兰湖区,我们专程去看了亚瑟王的圆桌,在所有地图和旅游指南上,它都被称为重要的古迹。现在,我们意外地撞见了一个圆形阵,比亚瑟王的圆桌宽三倍,深十倍,震撼程度高一百倍。然而,它并没有标在地图上,旅游指南中也没有提起它。
就在现在,伴随着柔和的薄暮,一群兔子正在圆形阵里跳跃、吃草,更让这个地方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神秘。我和莉莉很想知道,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这样的圆形阵。这应该是巨石人的杰作,他们喜爱巨石,也喜爱圆形阵,这像是他们铭刻在地球上的印记,宣称着5000年以前他们的文明。我和莉莉迫切想要穿过栅栏,爬进壕沟里,漫步在它的神秘氛围之中。然而,我们没时间了,只能忍着不舍继续赶路,那些珍宝就这样被留在了我们身后,我们连碰都没能碰一下。回程路上,我忽然发现,今天遇到的一切似乎都像个圆形阵——温柔起伏的田野,茂密起伏的森林,辽阔起伏的原野和山峦——可以说,一切都像是造物主精心画出的弧线。
我和莉莉终于及时赶回了库洛登庄园,虽然,我们错过了风笛手的晚餐音乐和鸡尾酒,但我们终于准时在八点钟穿着正装出现在了大厅。
这果然又是一顿精美优雅的晚餐,但我们依然没有尝试“毛球茶”。饭后,我开始记录今天的笔记,时钟已经指向午夜,但室外依然光线充足,足以照亮我的笔记本,而房间里很静,静到可以听见莉莉沉稳的呼吸声。
写了一阵儿,我迷迷糊糊地小憩了一个小时,之后忽然转醒。天色依然是亮的,虽然此刻的光线下已辨别不出字迹,却可以看清窗外远处的树,和更远处的山的轮廓。这并非依仗月光沐浴,事实上,我没有看到月亮,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从未见过的蓝光中。这光奇异却不恐怖,带着一种神奇的亮度与温度,比黎明之光还要美。万籁寂寥中,我可以辨别得出兔子吃草的声音,听得见鸟鸣。
这一天,我几乎都在为时间忧心忡忡,而时间将我从睡梦中温柔地叫起,让我去看午夜的奇迹。一个星期前,因为糟糕的天气,我们错过了罗梦湖的很多美景,今天,因为草率的行程计划,我们错过了阿伯丁的很多地方。余生可还有时间让我们一起重回苏格兰吗?我希望能如此,而且希望届时依然是个六月。幸运的是,我没有错过今晚这极美的光,但我非常希望能再看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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