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纯粹之心,做至诚之人
西乡认为,一颗至真至诚之心最为重要,并且他自己率先垂范,一生真挚、赤诚,贯彻始终。然而,江户向明治更替,这一巨大的时代转变中,世风日下,诚信尽失,目睹此情此景,西乡感慨万千,并为弟子们留下遗训一则。
我坚信西乡所说的道理至今依然灵验。即使在当今纷乱的社会情势之中,人也并非光靠利害得失及欲望就能驱动,只有一颗纯粹的心才是最强、最有感染力的。
【遗训第三十七则】
天下后世信仰悦服者,惟真诚二字。自古讨父仇之人不胜枚举,独曾我兄弟,迄今妇孺皆知,盖出类诚笃之故也。无诚而为世所誉,侥幸也。诚笃者,纵当下无人知,后世必有知己也。
【释义】
这个世界上,能世世代代为人所信仰、所心悦诚服之人,只因有一颗至诚之心。自古以来,为父报仇者不计其数,而其中惟有曾我兄弟的事迹妇孺皆知,这是因为他们的诚笃之心超越常人。若无真心实意却受世人赞誉,不过纯属侥幸。诚笃之人,即便当世无人知晓,后世也必有知己为其击节赞叹。
此段论述通达明理,不愧为西乡之言。西乡年轻时在萨摩藩就任的第一个职位是“郡方书役助”,这是个负责向农民收取年贡的差事。当时,苛捐杂税沉重,西乡亲眼目睹农民的疾苦,上书建议延缓征税。为民请命,这在等级制度森严的时代里,需要何等的勇气!
前面章节中也曾提到,西乡为帮助保皇派僧人月照逃避“安政大狱”的追捕,向萨摩藩藩主寻求保护而未得回应,醒悟之后最终与月照齐投锦江湾;其后西乡被流放荒岛备受煎熬,那时仍向岛上的孩童传授古代典籍;再后来,西乡作为政府军统帅与胜海舟直接谈判,江户城得以无血开城;降服自始至终不曾有归顺之意的佐幕派庄内藩时,同为武士的西乡表现出了宽宏大量、有礼有节之风度。
西乡这些行为方式的深处,蕴藏着他那颗至真至诚之心。
他不用谋略,不费心机,仅凭一颗纯粹而真挚的心,便打动了很多人。
遗训中出现的“曾我兄弟”,现在似乎无人提及了,那这里就简单讲一讲他们的故事。
这是发生在镰仓时代的复仇故事。有一对年幼的兄弟,父亲因现伊豆地方的领地之争为人杀害,母亲再婚并改姓曾我。
曾我兄弟俩生活艰辛,然而近二十年中,他们一刻也不曾忘记杀父之仇,最终复仇成功。
故事中,兄弟俩为了成功夜袭,点燃了父亲曾使用过的油纸伞当作火把。于是,昔日,在萨摩藩,作为教育子弟的一个传统,旧历五月廿八日,即曾我兄弟复仇成功的纪念日,人们举行祭典,点燃旧油纸伞,以颂扬其为父、为君主效忠之心。
我的孩提时代虽逢战争时期,但仍保留着这一习俗。曾我兄弟复仇成功纪念日那一天,学校放学后,孩童们齐聚进行鹿儿岛独有的本土教育的“学舍”中。
接着,人们在附近的甲突川制作台场,而孩子们则挨家挨户收集破旧的油纸伞,走着走着便已积攒了几十把。男孩子系大腰带,扎白色头巾,女孩子着红色披肩。日落时分,将堆积的油纸伞点燃。
人们围绕熊熊烈火转圈歌唱:“话说曾我兄弟哟 … … ”甲突川沿岸火焰连绵不绝,似乎将夜空点燃。这幅光景如梦如幻,美不胜收。这也是鹿儿岛独特的夏日风情。
复仇的是非暂且不论,但人的真心能为人们传颂千百年,它具备感动人的力量。而仅凭知识或才能却很难引起他人的共鸣。一个人如果不为金钱、名誉、权力欲所驱动,而是被真心所激励时,他就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克服任何困难,一往无前。
【遗训第三十九则】
今之人以为,才识具则事业随心成。然任才为事,其危可见矣。有体方行用。今已不见如肥后长冈先生之君子,予叹息,遂书古语以授:
夫天下非诚不动,非才不治。诚之至者,其动也速。才之周者,其治也广。才与诚合,然后事可成。
【释义】
今世之人误以为,只要具备才能与知识则诸般事业皆可随心愿达成,然而矜才使气会导致危机四伏。有坚定之诚心行事方能成功。我扼腕叹息,当今如同肥后的长冈先生(长冈是容监物,1813 — 1859 )般的杰出之人已难觅其踪,只能记录下古人之言以授众人:
夫天下非诚不动,非才不治。诚之至者,其动也速。才之周者,其治也广。才与诚合,然后事成。
(注释:世间之事惟至诚之心方能实现;惟才学、见识方能治理国家。精诚所至者,行事迅速;才高识远者,其治理范围也广。才识与诚心合二为一时,万事皆可成。)
西乡遗训中所谓“今之人”,我认为连生活在21世纪初的我们也包含在其中。
当然,西乡并非认为掌握知识、锻炼能力有何不妥。只不过,倘惟才识是论,而无赤诚之心,便不会一帆风顺。然而,人们往往只一心追求才识。
近年来,很多年轻的企业管理者犹如彗星般耀限地滑过人们的视野。正像 IT 相关风险企业所象征的那样,他们发挥聪明才智创业,仅数年便实现公司上市,数十亿、上百亿日元的增益资金收入囊中,一时成为时代的宠儿。然而,此后却因舞弊丑闻而自风光舞台上消失。这样的人不绝于后。
终究,仅凭才识成功难以长久持续。如前所述,事业缺乏诚心,就会变成不通血脉的冰冷之物。这样的事业很难得到员工、贸易伙伴以及全社会的认同与协助。而且缺乏诚心的经营者只会一味耍花招玩弄小聪明,不久必会误人歧途,来之不易的成功也将毁于一旦。
西乡为他们敲响了警钟。
【遗训第三十五则】
笼络人暗谋事者,纵成其事,慧眼见之则丑态立现哉。以公平至诚推人,不公平则决难揽英雄之心也。
【释义】
欺瞒蒙蔽他人,暗中图谋不轨的人,即便诡计成功,也会被明眼人识破,其丑态无所遁形。对人应当秉公平、持诚心,否则便不得人心,决不会得到杰出人才的帮助。
西乡是正人君子,所以在遗训第七则中论述道:“事无大小,踏正道推至诚。”依循正道这一理念,对于西乡而言早已融入日常生活,不但常说,并付诸实践。西乡所说“丑态无所遁形”,意即谎话连篇、诡计多端,那么最终将无功而返。此言在现代社会也是真理。
然而事实上,一旦面临困难局面,人们便习惯于运用策略以求事成,甚至还有很多人认为不玩弄些计谋事情就无法顺利。然而,西乡却断然肯定,毋庸置疑,玩小聪明,耍小花招,诸事必败。
此言极是。回想近来频发的企业丑闻,其由头必定存在着某种“谎言”。做假账、掩盖产品缺陷,甚至虚假食品保质期标签等等,为了遮蔽“谎言”,只得玩弄诡计。
然而,内部告发或其他原因,最终事情败露。在记者招待会上追究责任时,经营者总是闪烁其词,却接二连三地露出马脚来,连“谎言”、“计谋”也大白于天下,受到社会严厉制裁,相关人等甚至会受到刑事处罚。
一些历史悠久的大牌企业集团因此倒闭。最初,经营层为了守护老企业的招牌而撒了一个小谎,导致事态严重时,连会计事务所也卷入其中。这些成为有组织预谋的做假账行为,大玩阴谋诡计,以至让企业分崩离析。
正如西乡所言,倘若一开始便依循正道,或者误入歧途后迷途知返,重新推行至诚,自我修正,也不会沦落至此,将企业存亡悬于一线之间。
“依循正道”为何做不到?因为将正道贯彻始终不容易,需要有足够的勇气。
行正道,就是不搞歪门邪道,凡事依理而行,这样不免需要说服许多人,不胜其烦。而意识到自己已误入歧途打算扭转回正道时,也必须低头认错。与此相反,玩弄诡计似乎轻而易举便可混蒙过关。
此言差矣。因此从长远目光看来,依循正道方为捷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样不需要费尽心思东遮西掩。而执著于自己的名誉、地位、财产,拼死守护,为此需要煞费苦心,用尽花招诡计,结果弄得自己焦头烂额。
另一方面,这些无聊透顶的花样压根不需要,如果这么想,那一切就变得简单且轻松了。
不过,为此必须“无私”、“忘我”。这谈何容易,需要极大的勇气。对于常人而言最难的“无私”二字,西乡终生笃行,真是古今希有之人物。
有了“无私”之心,才能在人生中尽“真心”,推至诚。也正因如此,西乡生前为众人所倾慕,身后通过他的遗训,继续给后世指明方向。
本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