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天才的命运
兰根的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说实在的,这个令人心碎的故事听起来有些让人难以理解。母亲没有填好奖学金申请表他就没奖学金了,他想把课从上午调到下午(这样的事在学校司空见惯),但遭到拒绝就不再上学了。为什么里德学院和蒙大拿州立大学对他的疾苦置若罔闻?老师们本应喜欢像他那样聪明的学生。当兰根谈到他与里德学院和蒙大拿州立大学的交涉,学校在他嘴里好像成了官僚主义盛行的政府衙门。但是像里德学院这样的文科院校,应该不会有那样的官僚作风。通常的情况是,教授们为了留住学生,总是想尽办法帮学生们申请各类津贴。
甚至在谈到哈佛大学时,兰根也好像是一个对其文化完全没有概念,特别是对他谈论的这所学校毫无概念的人。“他们想成为大亨,当你从他们那里领取薪水,你就必须放下尊严,在你想做的、你认为正确的事与你的老板让你做的事之间做出选择,如果你还想保住工作,你就必须向现实屈服。”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教授们之所以放弃高薪的私人企业而选择学校,就是因为学校可以给他们很大的自由,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兰根可把哈佛大学给想歪了。
当倾听兰根讲述自己一生遭遇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罗伯特·奥本海默(Robert Oppenheimer)。奥本海默是“二战”时期美国著名物理学家,他是人类第一颗原子弹项目“曼哈顿计划”的带头人。据说,奥本海默童年时代的智力程度与兰根小时候相当。父母从他小时候就知道他是个神童。他的一位老师回忆道:“他能近乎完美地理解所学的一切东西。”奥本海默三年级时就可以独立做实验,他五年级时自学物理、化学。他9岁时对自己的表兄说:“用拉丁语问我问题,我用希腊语回答你。”
奥本海默从哈佛毕业后到剑桥大学攻读物理博士学位。在那里,他经历了一生中最失意、最消沉的一段日子。他的兴趣点是理论物理,而他的导师帕特里克·布莱克特(1948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却要求他在最讨厌的实验物理细节上下工夫。奥本海默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最后发展到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他从实验室偷来化学制剂,准备毒死他的导师。
幸亏布莱克特发现了一些苗头并举报到学校,最后事情败露,奥本海默被叫去接受校方讯问。这件事情的结局与这件事情本身一样令人费解。下面是凯·伯德和马丁·舍温为奥本海默所写的传记《美国的普罗米修斯》(American Prometheus)中对这件事的描述:“经过长时间协商,奥本海默被判缓刑,同时定期接受心理治疗。”
缓刑?
我们看到了两个年轻学生,他们在各自的大学生活中都陷入麻烦。
兰根的母亲错过了为他申请奖学金的最后期限,奥本海默企图毒死自己的导师。他们要想继续学业都必须与校方协商。那么结局又是怎样的呢?兰根放弃了学业,奥本海默则同意接受心理治疗。奥本海默和兰根同属天才,但从另一个层面上讲,他们又有天壤之别。
奥本海默20年后被委任为曼哈顿计划首席科学家,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差异的最好例证。曼哈顿计划负责人莱斯利·格罗夫斯少将为实施原子弹计划寻遍美国,最后选定奥本海默,而这其实是冒很大风险的。
当年,奥本海默38岁,他比该项目中的许多人年龄都小;他是一名理论物理学家,而曼哈顿计划却需要实验物理和工程学专业的结合;他的政治倾向可疑:他有很多朋友是共产主义者;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管理经验。“他其实是一个很不切实际的人,”奥本海默的一个朋友后来说,“他会戴着一顶滑稽的礼帽,穿着磨坏了的鞋子四处逛。问题是,他对实验设备一窍不通。”另一位和他熟识的科学家评价更直接:“他连一个汉堡摊也开不起来。”
哦,我想顺便提醒一句,他读研究生时曾谋杀导师未遂,带着有这样前科的简历却要应聘——毫不夸张地说—20世纪最重要的工作。结果怎样呢?20年前发生在剑桥的一幕再次上演:他促使事情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下面是伯德和舍温在传记中的描述:“奥本海默得知,格罗夫斯少将在选择曼哈顿计划首席科学家时慎之又慎,于是,他开始展开魅力攻势,显示自己的才干与天分。这种攻势势不可当。”格罗夫斯中弹了。“‘他的确是个天才,’格罗夫斯后来对记者说,‘一个真正的天才。’”格罗夫斯是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工程师,奥本海默对于原子弹项目的宏大构想使格罗夫斯产生了强烈共鸣。伯德和舍温在传记里继续写道:“奥本海默是格罗夫斯见的第一位候选科学家。奥本海默十分理解建造原子弹是一项规模浩大的跨学科工程……当奥本海默提出为了实现跨学科协同工作建立中心实验室时,格罗夫斯不住地点头,他们二人对此颇有共识:‘我们可以着手统一解决至今还没得到足够重视的化学、金属冶金、工程和军械制造方面的问题。’”假如奥本海默处在兰根的境况之中,他会失去里德学院的奖学金么?他是否同样无法说服教授把课程从早上调到下午?当然不会。这并不是因为他比兰根更聪明,而是因为,在如何从社会获得想要的东西方面,奥本海默具有某种特别的悟性。
“他们要求每个学生都从学微积分入门,”兰根回顾他在蒙大拿州立大学短暂的学业生涯时说,“教我们的老师上课既乏味又无聊。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讲课。所以我总是提问,实际上我常去他的办公室提问。我问他:‘您为什么这样上课?您怎么拿这些练习当微积分习题?’这个老师是个又高又瘦,腋下总留着汗渍的家伙,他转身直直地盯着我说:‘有些事情你要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为数学家的天赋的。’”
这就是教授与天才的故事。天才的本意是想让教授明白,自己对数学的钟爱跟教授对数学的钟爱一样强烈。但是,天才失败了。实际上——这也是最令人难过的地方——兰根努力想对微积分教授说清楚问题,但却没能与教授谈论最可能使他感兴趣的问题。如此,通过跟兰根的对话,这位教授最终也没感受到兰根在数学方面具有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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