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能力太强会让人更不开心吗
共情有很多支持者,其中最深思熟虑的要数西蒙·巴伦-科恩。但是,他不仅对决策者缺乏共情的情形深感担忧,也对共情在人际关系中的价值表示了怀疑。
巴伦-科恩认为每个人的共情水平是不一样的,并提出了一个从0级到6级的共情钟形曲线。其中,0级代表毫无共情能力的精神病态者和自恋狂;
6级代表共情能力极强的人,他们会“持续关注他人的所思所想……时刻处于高度唤起的状态,以至于他人的情感永远不会从他们的雷达中消失”。
在没有进行实际研究的情况下,巴伦-科恩为6级的人刻画了这样一幅肖像:汉娜是一位心理治疗师,她在洞悉他人的情绪感受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在进入咨询室的一刹那,她已经开始关注你的面部表情、走路姿态和身体姿势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好吗?”但这绝非敷衍客气的话。她的语调能体现出一种邀请的姿态,邀请你吐露心声、剖白自我、分享自己的生活。即便只是回应了只言片语,你的声音和语调也会暴露自己内在的情绪状态,于是她会迅速地回应:“你看起来有点不开心,是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你已经对这个贴心的聆听者敞开了心扉。她的回应都是为了表达安慰或关心,为了确证你的感受或做出反馈,偶尔还会说些抚慰的话来提升你的情绪,让你感到自己的价值。汉娜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职责所在。无论是对客户、朋友还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都会这么做。汉娜的朋友都觉得她对自己关怀备至,并且她总是与朋友们相互支持、分享信任。她有一颗永不停息的共情之心。
我们很容易就能看出巴伦-科恩赞叹的是什么。这幅肖像中有很多动人之处,我们也的确经常希望有汉娜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但是,如果对汉娜的生活进行深入的思考,我们就会对共情产生担忧。所以,下面就来仔细审视一下这个问题。
先来想想汉娜的生活是怎样的。巴伦-科恩很清楚地说了,汉娜对他人的关怀并不是出于对他们的喜爱或尊敬,而是因为自己的高度唤起状态——她对他人的共情几乎是不可停止的。自私的人只会考虑自己的苦乐而对他人的冷暖视而不见,99%给予自己,剩下1%留给他人;同样,汉娜其实也是身不由己地把他人的感受纳入自己心中,99%为了他人,剩下1%留给自己。不得不说,这么做的成本高昂。
就这一点而言,巴伦-科恩选择一位女性来举例是再自然不过的了。维基·赫尔格森(Vicki Helgeson)和海迪·弗里茨(Heidi Fritz)在一系列实证研究和理论文章中探索了两性在过度共享(unmitigated communion)方面的偏好差异,他们所说的过度共享是“对他人的过度关心和把他人的需要置于自身需求之上”。为了测量个体的过度共享程度,他们编制了一个量表,让被测试者根据“强烈不同意”到“强烈同意”的范围对其中的条目进行打分,例如:
• 只有他人感到快乐时,我才会感到开心。
• 当别人让我提供帮助的时候,我很难说不。
• 我经常因为别人的问题操心劳神。
在这个量表上,女性的得分通常要高于男性。我敢打赌,汉娜在这个量表上的得分一定会超高。
过度共享有很多危害。一项研究证实,过度共享程度高的人往往会在配偶罹患心脏病时表现出过度保护,且配偶双方都如此说。他们也更倾向于认为亲密关系中存在不对称状态,认为自己对对方关怀备至、付出良多,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还有研究显示,当过度共享程度高的人听说他人遇到麻烦,几天之后他们依然会因此而心烦意乱,并受到这些事件所带来的闯入思维的困扰。
一项针对大学生的研究发现,过度共享与“过分关心、侵扰他人和自我牺牲”等状态有相关性。当他人拒绝接受自己提供的帮助或者不采纳自己提供的建议时,过度共享程度高的人就会认为对方不喜欢自己或者对自己印象不佳,进而产生不安的情绪。研究显示,如果朋友向他人寻求帮助,过度共享程度高的人所受到的困扰要比朋友完全不寻求帮助时更大。
高程度的过度共享与生理和心理上的调节能力较差有关,并且更有可能使人罹患心脏病、糖尿病和癌症,因为对他人的过度聚焦可能会导致对自己的关照不足。
赫尔格森和弗里茨认为,过度共享上的性别差异可能就是女性更容 易 焦 虑 和 抑 郁 的 原 因 , 这 个 结 论 与 研 究 “ 病 理 性 利他 ” ( pathological altruism ) 的 芭 芭 拉 · 奥 克 利 ( Barbara Oakley)的观点不谋而合。奥克利认为,“很多疾病和症状都更多地出现在那些共情能力更强、更关注他人的女性身上”。
“过度共享”这个词可能会让你觉得,问题其实是出在“过度”上,而非出在“共享”上。事实上,这个领域最初的研究是由戴维·巴坎(David Bakan)的工作推动的,他讨论了人性中的两个核心:能动(agency)和共享(communion)。能动强调自我和分离,在刻板印象中属于男性特质;共享强调与他人之间的联结,在刻板印象中属于女性特质。二者都非常有价值,且都是构成心理完整性必不可少的成分。
我们通过一个量表来深入考察一下共享,当然,这里说的是良好而非过度的共享。(心理学家总是对制作量表乐此不疲。)这个量表需要你对一些描述按照1~5的范围进行评分,例如:
• 乐于帮助他人。
• 善于觉察他人的感受。
• 善良。
• 能够理解他人。
在这个量表上得分高的人更有可能具有各种良好的状态,包括良好的健康状况。
那么,共享程度高的人(积极的)与过度共享程度高的人(消极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这两类人都非常善于关心他人,但共享更类似于关心和同情,过度共享则更类似于共情,或者更准确地说,更类似于共情之苦,即因他人的痛苦而痛苦。
我并不认为过度共享完全等同于共情本身,但在与他人的互动中,这两者确实都会让人更加脆弱,都会引发人们自身的痛苦,影响人们的生活。我们之所以会为巴伦-科恩虚构的汉娜感到担忧,并不是因为她对他人的关怀。我们当然应该关怀他人。某种程度上的对他人的关心在道德上是理所当然的,并且能带来一系列生理和心理上的良好结果,比如短期内的情绪高涨和长期的幸福感。汉娜的问题在于,她对他人的关怀来自反复体验到的痛苦,她看起来像是过度共享的。
而从长远来看,这种状态是弊大于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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