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势多造了点英雄
中世纪的人们并不比其他任何时代的人愚昧,只是智慧的火苗被装进了黑箱之中
17~19世纪,英、法两国通过革命,从封建社会变成了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得到了政权。这段时间里,工业革命开始,欧洲经济腾飞,与之相伴的是科技、医学等各种学科的高速发展,哲学逐渐从神学的束缚中摆脱出来,向自然和理性回归。
人们常说“时势造英雄”,的确,人不能脱离时代背景存在。中世纪的人们并不比其他任何时代的人愚昧,只是智慧的火苗被装进了黑箱之中,仍然燃烧着,却无法被人看见光芒。直到人类逐渐走向开放、自由,思想的光辉重新开始闪耀,哲学又一次迎来了天才云集、百花齐放的黄金时代。
前面说过,在漫长黑暗的中世纪,数学、医学、哲学等各种学科几乎都毫无进展,人们学的许多知识都来自遥远的古希腊时期。比如说,直到文艺复兴时代,人们学的几何学仍然来自两千年前的欧几里得。当时的学者大多觉得欧式几何除了拥有数学上的严密,还有一种神秘性与超前性。这其实也跟遥远的毕达哥拉斯有关,从古希腊开始,西方人就对数学有种发自内心的崇拜,觉得它与世界的本质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这与中国的传统思维完全不同,在中国,数学不过是算术,说到底也只是一种“术”,跟探讨世界本原的“道”差了十万八千里。
总之,怀着对数学的崇敬之心的西方知识分子,受到了欧几里得的启发,他们想:为什么不建立一个像欧式几何那样严密、高度概括而又高于世间万物的理论体系,来解释哲学上的终极问题呢?他们相信世界上有某种至高无上的理性,像柏拉图所说的“理念”,也像欧几里得的几何学,能够超越客观世界。怀有这样信念的哲学家,我们将之统称为理性主义者。
笛卡尔就是其中之一。他出身贵族,从小在教会学校上学,却拥有十足哲学家式的怀疑精神,他认为学校里教的课程除了数学之外没有任何能用的知识,于是转而去参了军。当了三年兵之后,笛卡尔变卖掉父亲留下的资产,决定出门去看看世界。
世界这么大,笛卡尔四处游历,沉醉于美景的同时也没有丢掉自己的怀疑精神。他直接开始怀疑:我眼前的这个世界是真的吗?我见到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梦境?
这样的怀疑其实没什么了不起,早在一千多年前,中国的庄子(庄周)就写下了蝴蝶梦这一优美至极的典故。但是,庄周只提出了疑问,却巧妙地绕开了回答:是啊,究竟是蝴蝶梦见了庄周,还是庄周梦见了蝴蝶?
笛卡尔的了不起就在于他勇敢地直面了这个问题:应该如何证明存在的真实性?笛卡尔认为,不管我怎么怀疑一切,“我怀疑”这件事是一定存在的。也就是说,只要我在怀疑,那么“我”也是存在的——因为“我”如果不在,就没有“我怀疑”这个念头了。
这段有些拗口的逻辑链条,就是名言“我思故我在”的含义。
我们经常引用这句话,却少有人知道它的真正意思。有些人以为这句话是指“我存在是因为我懂得思考”,更有人引申为“人必须思考,如果不思考就相当于不存在了”。这些理解都误解了笛卡尔的逻辑。
“我思”和“我在”不是因果关系,而是推理论证的关系。“我思”是“我存在”的证据,而不是它的原因。
有人认为,从“我思故我在”开始,西方哲学的精妙才真正揭开帷幕。
然而,也是因为这种精巧的逻辑关系,笛卡尔认为人们只能确证自己的存在,而无法证明外面的世界是否存在。也就是说,拿庄周梦蝶举例,我们只能知道庄周(或蝴蝶)的意识存在,而无法证明他看到的这个世界是不是真实的。这个结论不经意地就将世界分成了两部分:我的心灵(或者说灵魂、意识、精神)和其他。
这种观点就构成了人们常说的“二元论”,心灵和外部世界像是两个独立的支点,虽然能够彼此影响,但谁也不能完全决定另一个。
二元论在我们这些从小就受到唯物主义哲学教育的人看来,是很容易被批判的,但它在整个西方哲学发展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也有许多拥趸。
向笛卡尔一派哲学家发起挑战的第一人叫洛克,是个英国人。他出身于律师家庭,曾在牛津大学就读和任教,对物理学和医学都很有研究,是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男”。
“理科男”洛克具备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对笛卡尔那派用“超越客观世界的理性”解释一切的观点十分看不顺眼。他认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超然物外的理性,人的内心就是一块“白板”,你出生的时候什么都不具备,没有思想、没有理性,后来的一切想法和知识都是靠后天学来的。
在洛克的世界里,“我思”“我怀疑”之类的空想全是扯淡,重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实验数据和观测结果,这些东西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经验。因此,这一个哲学流派就被称为经验主义。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中文词义的影响,很多人望文生义,误认为哲学上的“经验主义”是指做什么事都依靠过去的经验,不尊重客观规律和科学事实。实际上正好相反,经验主义是最尊崇科学的哲学。
而名字看起来很“科学”的理性主义,倒是重视思想、数学等抽象事物的流派。
在这个时代,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哲学家们在整个欧洲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大型论战,他们通过书信往来和各自出版书籍,就各种各样的问题掐得轰轰烈烈。热闹之余,也碰撞、激发出了各种思维的火花。
经验主义阵营里,一开始卷起袖子上阵的是洛克,后来加入的则有一位更加声名赫赫的大人物——牛顿。牛顿作为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对许多领域都有研究,但他最为人所知的身份是物理学家。科学家热衷于做实验,讲究用事实说话,自然而然地就在哲学思想上选择了经验主义一方。他有一句名言“我不发明假说”,实际上就是讽刺理性主义者的理论都是坐在家里空想出来的,不靠谱。
牛顿的厉害之处并不在于讽刺或掐架,而是在于人人皆知的成就——发现万有引力。他的力学理论横空出世,对世界的影响难以估量,只是余波扫过,就几乎荡平了哲学战场。我们上中学的时候都学过牛顿三大定律,它们看来非常简单,初中生都能一学就会。然而,正是这种简单,才是牛顿的伟大之处。因为,最伟大、优美的理论,一定是最简洁的。
牛顿简单的三句话,奠定了力学的理论基础,可以解释小如尘埃、大如星球等万事万物的运动规律,顷刻间照亮了人类探索世界之路。
在哲学方面,牛顿最大的影响在于他给了神学重重一击。在当时的欧洲,宗教的影响虽然已经逐渐减弱,但仍然占据着民众思想的重要部分。世界如此纷繁复杂、美妙多变,人类仰望星空,时刻觉察到自己的无知无力,自然会对神明满怀敬仰,崇拜上帝的全知全能。
但如今牛顿发现一切都是可以预测、有客观规律存在的:你们看到的繁复星空、日升月落都可以解析为一个个优美简洁的公式。人类这才骤然察觉到自身的力量,对神的盲目崇拜也随之下降。
顺着牛顿的思路,有人继续往下想,既然世间万物都遵循力学规律,那么动物、人类的身体与灵魂,是不是也臣服在这些规律之下?
换而言之,我们伸手去推一颗小球,球会滚动;我们伸手去打一个人,人会感到疼痛——二者之间的规律是不是一样的?
我们身体中的思想、意识与灵魂,是否都遵循牛顿定律,与别的物质运动没有区别?
用物理学原理去解释包括人类意识在内的一切事物,这种观点就叫作“机械论”,也就是我们中学时候学到的“机械唯物主义”。机械论者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反对二元论,根本不认为世界上存在什么灵魂、理念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认为人类与机器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精神只是人脑的运动——你给个刺激,大脑就做出相应的反应,仅此而已。
现在看来,机械论确实有些过于机械,但它的出现其实代表了一个当时人们的美好幻梦。在17~18世纪的欧洲,黑暗的中世纪画上句号,工业飞速发展,经济欣欣向荣,大航海时代让人们拥有了无尽的资源与财富,科学的爆炸式发展让人们骤然拥有了火车、轮船和各式各样的工厂,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人类掌握之中!人类从匍匐于神灵脚下一夜之间当家做了主人,相信人定胜天,也认为一切问题都拥有唯一的正确答案。将一切都归于简单的、可操控的机械论,正折射出了当时社会普遍乐观的积极心态。
从牛顿开始的两百多年,科学一路高歌猛进,占据绝对的、永远的正确一方,直到如今。如果有人说你不懂哲学,这或许是夸你;但如果有人说你不懂科学,相信我,这一定是在骂你。科学几乎击溃了神学,也进一步促成了机械论在哲学界的“一统天下”。
我们不光能通过几个简洁的公式掌握宇宙的终极规律,也能借此彻底了解自己,世间万物都是清晰可见、条理分明的,多么美好的新世界!
然而,这样看似完美无缺的新世界,却也隐含着重重危机。如果我们彻底接受了最严格的机械论,那人类的意志、思想与灵魂究竟算是什么呢?我们真的具有掌握自己心灵的能力吗?我们头脑中的每一个念头,究竟来自何方?我们的思想是自由的,还是被什么规律牢牢控制住的?怀着这样的看似完美与层层隐忧,科学继续迅猛发展,哲学也继续互相碰撞、互相质疑着艰难向前。
有人说,心理学是介于科学和哲学之间的一门实用学科,科学中的生理学是心理学的“父亲”,哲学是心理学的“母亲”。1879年,牛顿之后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诞生,爱迪生正式发明灯泡,德国莱比锡大学的哲学教授冯特创建了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科学与哲学之子——科学心理学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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