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童年”却要思考孩子的成长问题
他那相对平淡无奇的童年生活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几乎没有童年
提到科学家,很多人脑中都会浮现出这些画面:化学家穿着白大褂把奇奇怪怪的液体倒入试管;生物学家凑在显微镜前观察细胞;考古学家蹲在荒郊野外用小刷子刷着古物上的尘土……
而心理学家呢?
很多人想象中的也许是坐在一个躺椅旁边从容不迫地将人催眠的场景,但那其实是专属于催眠师的工作。
心理学家的工作场面各不相同,哪怕是细化到心理学内部的各个领域,情形也千姿百态。实验心理学家忙着使用各种仪器对人体进行测试;犯罪心理学家游走在犯罪现场或翻看犯罪资料,以便找到罪犯的心理规律;社会心理学家则绞尽脑汁探寻着社会对个人心理的影响。而这些领域中,最复杂的莫过于儿童心理学了。
儿童心理学家可能正在一块透明的玻璃桌板旁边,鼓励一位婴儿勇敢地爬过去;可能正在记录一群儿童玩游戏的场面;可能在一块复杂的堆着假山和玩具的沙盘旁边,问一位幼童如果代入到玩具的视角,你能看到些什么……
在这些千奇百怪的活动中,儿童心理学家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探索婴儿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成长为大人的,也思考什么因素能影响到我们成长为人的进程。
17世纪以前,人们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兴趣。当时的欧洲人普遍认为孩子是成人的缩影,这些迷你版的成年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在他们能够自理的时候(比如说6岁左右),就可以得到和成年人一样的对待了。他们可以跟成人一起工作,如果犯了罪,例如在面包店偷了面包,也应该受到和成人一样的惩罚。
后来,哲学家洛克提出,婴儿的思维是一张白纸,随着后天经验的积累,逐渐在上面涂上了颜色。再往后,心理学家们也加入进来,开始研究婴儿、儿童的思维如何发展。早期的心理学家吸取了进化论的思想,认为儿童到成人的发育变化相当于从低等动物进化成人的过程,婴儿相当于动物,幼儿则进入了原始人类的范畴,以此类推。
然而这种思路不过是一种看起来很有趣的比喻,不能算是研究成果。
机能主义的代表人物霍尔从真正意义上开始了对儿童、青少年心理的研究,他花了很多年专门进行儿童思维的问卷调查活动,积累了大量数据。再进一步,比奈和特曼开始测量儿童每年的智力成绩,衡量2岁、3岁或之后的儿童应该具备多高的智力水平。
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关注儿童心理的专家们都专注于确定儿童发展的“正常值”。也就是说,婴儿、儿童行为及能力在成长的每个阶段应该表现出来的样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不太关注儿童发展的理论,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受行为主义的影响。行为主义认为学习就是刺激和反应的集合,是可以随意操纵的,就像华生所说的:给一打婴儿就能培育成他想要的样子。
转折从皮亚杰开始。
皮亚杰,常被誉为心理学史上除了弗洛伊德以外的另一位巨人。
他生于瑞士的纳沙泰尔,与精神分析学派其他学者的悲惨童年不一样,皮亚杰的童年过得相当“正常”。
他家境优裕,父母受过良好教育,家庭关系也很不错。他没有经历过精神危机,没有复杂的家庭环境,没有贫困潦倒也没有富可敌国。他父亲是一位一丝不苟的大学教授,主要研究中世纪的历史与文学;母亲则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从小就让他接受严格的宗教学习与训练。
他那相对平淡无奇的童年生活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几乎没有童年——这也可能就是为什么他终生喜欢和孩子们泡在一起的原因吧。皮亚杰从小就聪明过人,不到10岁就已经写了一本有关当地鸟类的书。可是,这本书并没有得到父母的大力赞赏,他父亲认为这不过是一本东拼西凑的东西,根本不值得为之骄傲。
皮亚杰只好继续努力。10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在公园里发现了一只患有白化症的小麻雀。随后写了一篇关于白化症麻雀的文章,并寄给纳沙泰尔的一本自然科学史杂志——《冷杉树》,编辑不知道作者是个小孩子,便刊登了出来。
皮亚杰高兴极了,随后给纳沙特尔自然博物馆的馆长写了一封信,问可不可以在闭馆之后让他研究一下标本。馆长不仅答应了他的要求,还邀请他当助手,让他清理贝壳等软体动物、进行分类和贴标签的工作。皮亚杰一星期去两次,坚持了好几年,不到16岁就在一些动物学杂志上发表了大量有关软体动物的论文,还对门德尔的遗传学说提出了质疑。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少年时,他曾经跟自己的教父一起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假期,教父认为这个小孩子整天盯着动物,兴趣太狭窄了,因此让他学习哲学。
才十几岁的皮亚杰就这样迷上了哲学,特别是认识论,不过当时的他仍然认为自己应该成为一位博物学家。他在19岁就拿到了学士学位,22岁就拿到了生物学和哲学“双料”博士学位。
学霸小皮博士毕业了还没学够,紧接着又跑去苏黎世学了一阵精神分析。这段时间他遇到了荣格,不过,也许是因为童年太“正常”了,他对精神分析并不感兴趣,很快又转战去了巴黎。
皮亚杰在巴黎学习了科学心理学,25岁拿到了第三个博士学位——法国国家科学博士。同时,他成了西蒙的助手,负责帮忙测量巴黎儿童的智力。皮亚杰直到这时才真正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一干就是两年。他感兴趣的不仅是测量、确定儿童对一些推理问题做出正确答案的年龄,还有在这个年龄以前,他们为什么都会犯同样类型的错误。
他乐于与孩子们一起谈话,融入他们的思维模式,向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并仔细聆听他们的解释和答案。这一切都成了他终生的研究方法和研究领域。
不久后,他又回到了瑞士的日内瓦大学,开始了自己独立的学术研究生涯。他在瑞士换了若干个岗位,事业非常成功。在此期间,他的私人生活也进展得非常“正常”,在适当的年龄结婚,并且有了3个孩子。
不管是在所有这些岗位上、在人行道上、在公园里,还是在他自己的家中与3个孩子在一起,皮亚杰总是在进行无穷无尽的研究。他对自己孩子的研究,提供了他创立儿童心理发展理论的重要基础。
他是一位智慧过人的天才,同时也勤奋过人。皮亚杰用了一生的时间,把人从生命最初的几个星期直到少年时期的全部发育过程都编织起来了,他按部就班地撰写文章,有条不紊地发表著作,提供了大量惊人的发现,以及数不清的、价值连城的数据。直到目前,人们仍然在使用他的数据来对儿童进行衡量。
皮亚杰的理论把儿童研究领域转变成了一门完整的儿童心理学。
他蜚声国际,除了弗洛伊德以外,他的文章被心理学文献引用最多,到今天依然如此。他得到了很多著名大学的荣誉学位,因为他对心理学所作出的杰出贡献,他获得了美国心理学协会的大奖。
他的成就如此惊人,可他本人却从没有接受过任何心理学方面的系列培训,也没有得到过心理学学位;他如此著名,但却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八卦”故事,他的人生平淡而幸福,似乎所有光芒都留在了学术领域。
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皮亚杰的理论成果吧。
皮亚杰的工作为心理学带来了极具震撼力的影响。作为一个天才,这些发现却不是基于他敏锐的思辨能力想出来的,而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通过非常费力的研究得来的。
想象一下“控制”儿童是多么艰难的事吧!皮亚杰穷其一生,从20多岁到80多岁,都在与孩子打交道。他的每个理论都得从与儿童一遍一遍的交流、试探、实验中得出。
他观察孩子们的游戏过程,也参与其中,给孩子们讲故事,也听孩子讲自己的故事。通过游戏和问题,皮亚杰发现了大量有趣的事实,这些成果被哈佛的儿童心理学家杰罗姆·凯根认为是“令人惊讶的发现……大量有趣的、伸手可及的现象。这些现象司空见惯,就在每个人的鼻子底下,可并非每个人都具有发现这些现象的天分”。
正如罗丹所说,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生活中也从不缺少值得关注的问题,只是缺少愿意去观察、思考的心。
皮亚杰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不但能敏锐地关注到现象,还愿意付出大量努力去研究背后的规律并加以解释。
也许很多父母都发现过这一现象:如果让婴儿看一个玩具,然后再用帽子盖住它,很多新生婴儿在看不见玩具的时候会忘记它的存在。然而,当孩子长到9个月左右时,他会意识到,玩具还在那个地方,在帽子底下。
另外,如果让孩子看两个一样大小的玻璃杯,里面盛着同样数量的水,然后将其中一只杯子里的水倒入一个细长的杯子里,再问孩子哪个杯子里的水多,许多孩子会认为细长杯子里的水更多——因为肉眼可见这里面的水比较高。然而,当孩子长到7岁左右,他会意识到,容器的形状变了,但水量没有变。
皮亚杰发现了大量诸如此类的规律,每一个规律都需要进行无数次实验才能总结得出。为此,他数十年如一日地与孩子们在一起,共同玩耍、听孩子们说话,探索他们小小内心的细微变化。
为了解释这些发现,皮亚杰构筑了一个复杂的理论。他认为,心理的发展需要后天经验,也需要机体成熟,缺一不可,它是有机体与环境之间不断变化的相互作用的结果。
这种理论在习惯了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我们看来或许十分正常,但在当时的西方人眼中却充满了创造性。他们认为,每个人都是上帝创造而来,智慧当然是上帝给的,等你长到一定年纪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该有的心理和行为模式。
遗传学家不认为这跟上帝有什么关系,但他们认为这是人的机体成熟的自然结果。本质上仍然接近于上帝说,极端一点来讲就是,不管你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还是从来没上过学,上天赋予你的智力、行为模式都不会改变。
后来,行为主义彻底反对这种观点,提出孩子的心理发育是经过模仿形成的,类似巴甫洛夫的狗或者斯金纳的猫。在一次一次地强化刺激中学会的固定反应模式,跟上帝或先天遗传都没什么关系,完全靠后天的培养。
皮亚杰则将二者折中,走了一条比较中庸、温和的路线,与他的性格和人生经历一脉相承,和善而低调,不爱哗众取宠,也不追求一鸣惊人。他提出了两个名词:同化、适应,认为人的心理发育过程主要就是由这两种方式构成。以帽子下的玩具为例,同化就是指孩子基于以前的经验,认为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可是,偶尔几次他掀开帽子,发现玩具还在下面,这种新经验与旧的思维不一致,造成了不平衡。思维为了恢复平衡,只好去适应它,将新的经验融入进来,从而学会新的思维方式——被帽子盖住的玩具仍然存在。
另外,皮亚杰发现,人的心理发育不是平滑、持续的一条曲线,而是具有阶段性的折线。一些小小的变化,例如忽然发现帽子下的玩具,可能会导致思维在不同阶段的突然转换。皮亚杰把人类心理发育过程分为4个主要阶段(其中还包括许多小阶段)。
(1)感觉运动阶段(从出生到18~24个月)。
(2)前操作阶段(18~24个月到7岁)。
(3)具体操作阶段(7~12岁)。
(4)正式操作阶段(12岁以上)。
当然,具体年龄不一定完全准确,因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但是发展顺序却能放诸四海而皆准,每个人的心理发展都必须逐一经历这4个阶段。
具体来看,这4个阶段的表现大致如下。
感觉运动阶段(从出生到18~24个月):最初,婴儿只能意识到一些感觉,不能将这些感觉与外部的物体联系起来,甚至无法将手的图像与手动的感觉联系起来。他们必须通过无数次的尝试积累经验,才能慢慢储存一些心理图像,获取基本的想象和预测能力,知道某些简单的行动可能会带来某些结果,比如伸手去摸热水可能会被烫到。
前操作阶段(18~24个月到7岁):这个阶段的孩子能使用一些词汇,并且能够以符号代表外部事物,更流畅地说话和思考。2岁的孩子可以把积木看作一辆汽车,3岁以上的孩子能够学会过家家和角色扮演。他们能够明白,词只是一个符号,跟它所代表的东西是分开的,当一个人说到“妈妈”这个词并不代表他的妈妈就在眼前。学会了这一点,孩子就能够对不在场的事物或者就过去、未来的事件谈话和思考。
然而,孩子对这个世界的内在表达却仍然是原始的,缺少像因果关系、数量、时间、可逆转性、比较和视觉等的组织性概念。孩子不能执行涉及这些概念的心理操作,这就是细长容器中的水比宽大容器中更多的原因。
同时,这一阶段的孩子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以自我为中心”,这并不是指自私,而是说他们不能想象一件事物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的。皮亚杰经常让4~6岁的孩子看三座山的模型,把一只小玩偶放在山上的某个地方,显示一组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山中照片,然后问孩子们说,哪一张照片是玩偶正在看的方向。孩子们总是选择他们自己看到那个角度的照片。在有些故事里面,主角A不知道主角B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读者知道),孩子们不能理解为什么A不针对这件事做出合理的行为。
具体操作阶段(7~12岁):到了约7岁的时候,孩子可以执行像数数和分类之类的操作,也慢慢知道了他们之外的事物自有其发生的原因。他们不再只能以自我为中心,而是能够想象到别人的思想和感觉。然而,这个阶段的孩子不具备抽象的逻辑思维能力,难以解决抽象的代数问题。
正式操作阶段(12岁以上):在发育的最后阶段,孩子们可以思考抽象的关系了,例如比率和可能性。他们可以处理代数问题,并开始理解科学思想和方法论的要素,不仅能够思考具体的世界,而且能够解决像可能性、或然性和不可能性等更为复杂的问题。
有人认为,皮亚杰对少年的认知能力的分析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少年时期的自杀率相对较高。这是因为少年已经具备思考所有假设的能力,他们能够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试过了种种可能性,这种能力会让他们对自己说,我已经尽了一切努力,事情却无法好转——尽管这种想法不一定是正确的。另一方面,他们拥有了质疑的能力,不再认为父母、老师教导他去相信的事物一定是对的。这种能力也使得他们往往趋向于愤怒与焦虑,充满反叛情绪。在这种绝望而愤怒的情绪下,选择自杀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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