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性,性
没有谁像弗洛伊德这样倍受吹捧而又惨遭诋毁,永远站在腥风血雨的风口浪尖上
“啮齿类心理学家”托尔曼曾经将勒温和弗洛伊德二人相提并论,说:“弗洛伊德是位临床医生,勒温是位实验家。他们二人常被人所怀念,因为他们的洞察力,相反相成,初次使心理学成为可以同时适用于真实的个人和真实的社会的一门科学。”
勒温已经谈过,现在让我们来认识一下弗洛伊德。
说“认识”,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弗洛伊德。毕竟,如果拿“请写出一个你知道的心理学家”当作问卷上街调查,能收到的答案几乎全部都是弗洛伊德。如果心理学家是按影响力排名,那么,毫无疑问的,弗洛伊德会在排行榜上独占鳌头。弗洛伊德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很多人认为弗洛伊德就等于心理学——虽然他们其实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对心理学了解更多一些的人,往往认为弗洛伊德不等同于心理学,但却足以等同于整个精神分析学派。实际上,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派只是心理学中的一个分支。即便是精神分析学派,也不是直接等同于弗洛伊德,其中有许多学者与老弗的观点并不完全一致。
然而,不管他究竟能代表哪个范畴,弗洛伊德都是整个心理学的历史上最特殊的一位大师。没有谁像弗洛伊德这样倍受吹捧而又惨遭诋毁,永远站在腥风血雨的风口浪尖上。
他既被称为伟大的科学家、学派领袖,又被斥责为搞伪科学的骗子、神棍。社会学家菲力普·里夫说:“这个人的伟大之处不容置疑,这使他的思想更加伟大……他的理论也许是20世纪汇成著作的、最重要的思想体系。”政治科学家保尔·娄森认为,弗洛伊德“毫无疑问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心理学家之一”,而且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
人文学教授艾里克·海勒却说,弗洛伊德是我们这个时代吹捧太过的人物之一。诺贝尔生理和医学奖得主彼得·梅达瓦称弗洛伊德的理论为“本世纪最惊人的知识欺诈”。一位英国学者索顿也认为他最重要的理论根基“潜意识”根本不存在,“他的理论毫无根据而且荒唐可笑”,并且进一步指出弗洛伊德是在可卡因毒力的影响下编出来这些胡话,是一个“虚伪而且没有信仰的预言家”。
不光是别人对弗洛伊德的评价趋向于极端的两极化,弗洛伊德本身就是个非常矛盾的人。
他的理论落脚点就在于“性”,认为人类的一举一动几乎全是来自于性欲的驱动。这样一位热衷于研究性欲的人,本身却始终采取性节制的态度,终其一生,似乎也没有和谁发生过什么切实的恋情——除了他的妻子。
他是全世界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据说为无数人解决了心理上的烦恼。可他自己一辈子都在遭受着精神上的痛苦,包括极度紧张时可能会晕倒、偏头疼,对电话几乎病态的讨厌,对雪茄几乎病态的着迷。铁钦纳与弗洛伊德堪称心理学史上的烟鬼“双璧”,前者要求学生们都跟着自己一起抽烟,说不抽烟的人当不了心理学家;后者自己一天抽20支,最后得了口腔癌都不肯戒。
有时候,他是个自恋狂,把自己比作哥白尼和达尔文。有一次,一个粉丝盛赞他的晚年作品,弗洛伊德高兴地表示,到底是老了啊,其实吧这是我写得最差的一本书,年轻时候写得好多了。有时候,他又表现得非常谦虚,晚年时他曾经把自己的毕生研究称为“一些杂碎工作”,也说不准自己能做出些什么样的贡献。
按照弗洛伊德自己的理论,这一切的矛盾都应该追溯到童年时光。
1856年,弗洛伊德出生于弗赖堡,这是当时奥匈帝国的一个小镇。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41岁了,是一名庸庸碌碌的犹太小商人,靠沿街叫卖羊毛、布匹、兽皮之类的杂货维生。弗洛伊德的父亲之前结过婚有过家庭,后来才娶了年方21岁的年轻继妻,也就是弗洛伊德的母亲。
这个贫困家庭总共有8个孩子,弗洛伊德是其中最聪明、最受宠爱的一个。因为家里穷,无法让8个孩子都接受良好教育,父母只好尽可能把资源都放在弗洛伊德身上,他的卧室就是全家唯一有油灯的房间。弗洛伊德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他从小就是学霸,走到哪儿都是最好的学生,考试总是第一名。
17岁那年,学霸弗洛伊德上了维也纳大学医学院,但很快他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丧失了学习热情。在学医的中途,他被生理学教授布吕克强烈吸引,进了生理学研究所。布吕克不但精通专业,还热情和善,成了弗洛伊德科学上的师长和生活中的父兄。弗洛伊德很崇拜他,后来还曾经说布吕克“在我的一生中的重要程度胜过任何人”。
弗洛伊德既喜欢这位老师,也很喜欢生理学,他甚至延迟自己的医学学业,跑去生理研究所工作,天天盯着显微镜解剖鱼、解剖黄鳝,研究生理结构。
他在25岁时拿到医学学位,希望能继续留在研究所工作,却被布吕克拒绝了。布吕克认为,以弗洛伊德的经济状况,不适宜在高校谋生,应该好好去当个医生,多挣点钱。
本来弗洛伊德还想挣扎一下,为梦想而选择清贫,留在研究所工作。没过几个月,他也认可了老师的建议,决心放弃生理学研究,重新找工作,最后进了维也纳总医院——没办法,确实是穷啊!
这就是穷人和富人的区别了,还记得任性的詹姆斯吗?始终干一行恨一行,工作得不顺心了随时转换跑道,永远随心所欲;天才高尔顿则更过分,从头到尾都没工作过,单纯地根据兴趣行事,也愉快地过了一生。
穷人弗洛伊德没有任性的权利。
弗洛伊德去当了医生,而就在这一年,他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姑娘叫玛莎·贝尔奈斯,比弗洛伊德小5岁,家境比他好得多。弗洛伊德对她一见钟情,几个星期后鼓起勇气开始追求,每天给姑娘送花、送卡片,追求手法庸俗得丝毫不像一位大师。然而,不管俗不俗,有用的办法就是好办法。两个月后,玛莎就决定要跟他订婚了。
但订婚并不等于结婚。
像天下所有的丈母娘一样,玛莎的母亲对女儿未来的生活忧心忡忡,生怕掌上明珠被穷小子拐跑了,所以对弗洛伊德的经济能力提出了一定的要求。达不到基本要求,万万不能把宝贝女儿嫁给他。
弗洛伊德为了钱和未婚妻(这两个问题归根结底也算是同一个问题),彻底放弃了研究之路,计划去开个私人诊所。
然而,要作为医生创业,光会书本知识可不行,于是他只好跑去跟着脑解剖专家西奥多·梅那特学脑科。在这期间,为了研究止痛和抗抑郁的效果,弗洛伊德自己使用了可卡因,发现有许多不错的效果!弗洛伊德欣喜之下,将可卡因四处送人,还写论文宣传赞美。
当然,后来出事了。他的一个朋友在他的推荐下吸食可卡因成瘾,后来死掉了。
后来,弗洛伊德戒掉了可卡因,但一切为时已晚,他在当时的维也纳医学圈子里遭到广泛批评——试想一下,微商推广商品致人死亡,放到如今可不是“批评”就能解决的事儿。这段可卡因的历史也使得弗洛伊德在几十年后仍然备受质疑。
需要为他辩白的是,当年的人们还不太了解可卡因,正负作用也没有研究明白,此后才逐渐认定其为毒品。弗洛伊德虽然吸食过可卡因,却也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毒品爱好者。
医生弗洛伊德过得很惨,他工作时间很长,名声不太好,未婚妻玛莎还跟着母亲一起去了汉堡……异地恋苦啊!弗洛伊德几乎每天都给玛莎写信,保存下来的都有900多封。
这些信里,弗洛伊德偶尔也会向爱人诉苦,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倾诉满腔柔情。“小公主啊,如果我能到你身边就好了!我要吻得你脸庞红红的,喂得你胖胖的,你要是淘气,就让我们瞧瞧谁更厉害——是一个不吃饭的温柔小姑娘,还是一个魁梧的疯狂男人。”看看,不管是什么大师,谈起恋爱来也是这么肉麻又腻歪。
有次他去巴黎,爬上了圣母院的其中一个钟塔,便给她写信:
“我一个人登上这300多层台阶,这里实在非常昏暗,非常孤独。如果你在这里,我将每登上一阶就给你一个吻,那么到顶端的时候,你会无法呼吸而意乱情迷吧!”
他还写过:“肯定有人觉得失去爱人跟人类几千年的历史比起来微乎其微,但我承认,我的态度和看法与他们截然相反。在我看来,失去爱人就像是世界末日,即使生活仍然继续,我却仿佛置身于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你的外表透露出你内心无比甜蜜、温柔和理性的特质。我对外表的魅力总是不太在意,但我要告诉你,很多人都说你很美丽,我对这点毫不怀疑。”
“如果你需要我爱的宣言,我可以洋洋洒洒写上50张这样的信纸……我除了你之外什么都不要。”
情话技能满级。
直到1886年,30岁的弗洛伊德终于拥有了自己的诊所,通过了丈母娘的考核,与相恋四年的心上人玛莎结婚了。为了婚礼,他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拿了亲戚的赞助才算是办下来。婚姻得来不易,维持也挺艰难。据说,婚后的几个月里,弗洛伊德诊所生意清淡,必须靠借钱和典当东西维生。但玛莎对他不离不弃,两人携手从清贫走到富裕,共同度过一生。
然而,弗洛伊德也并非完全没有绯闻缠身,不止一次有人怀疑过他和别的女性的关系匪浅,不过都没有实在的证据,最终止于猜测。
其中最常被提起的是他的妻妹明娜。明娜年纪轻轻就失去了未婚夫,从此之后搬过来和姐姐一家同住,成了家庭一分子,终身未嫁。
和温柔安静的玛莎相反,明娜伶牙俐齿、开朗幽默,比姐姐对学术更有兴趣。她偶尔会替忙碌的姐姐陪弗洛伊德一起去旅行,因此出现了许多揣测。甚至连荣格[1] 也怀疑他俩有暧昧关系。
但是弗洛伊德本人从未承认,二人表现在外面的关系也貌似正常。而且,在19世纪,寡居的兄弟姐妹与亲人一起居住也是非常常见的现象,不足以作为证据。
是与不是,或许已经随着当事人的纷纷离世而彻底成为疑案。
除此之外,弗洛伊德还有两位著名的女粉丝。
其中一位叫莎乐美,是个不折不扣的传奇人物,大才女兼交际花。说她是交际花并非贬低,而是她的交际圈实在太广、太闪亮,想忽视都做不到。这位女士的一生精彩得像“开了挂”,玛丽苏女主角也得甘拜下风。
莎乐美的出身就足够女主角了,她是一位显赫的俄罗斯贵族,父亲曾经是沙皇手下重要的将军。她一出生,就已经是千金小姐、掌上明珠,父母疼爱,还有好几个哥哥保护着。同时,她还拥有过人的才智与美貌,天生就拥有让人艳羡的一切。
如果一切按照常理发展,大小姐莎乐美应该顺风顺水地长大,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安稳富足地过一生。
但她实在是一个天性叛逆的人。
17岁时,莎乐美爱上了一个荷兰牧师,爱得轰轰烈烈、如饥似渴。少女的恋慕让这位中年男人晕了头,他很快就决定为她抛妻弃子、放弃一切,向莎乐美求婚。
莎乐美得到了心上人的求婚之后,却忽然清醒过来,觉得没什么趣味,于是拒绝了他,跑去瑞士读书了。在瑞士读了一年书,她觉得自己身体不好,由母亲陪同,一起去了意大利疗养。这就是富人的任性啊,詹姆斯也经常这么一言不合就中断学业跑去国外待着。
在罗马,莎乐美先是遇见了思想家保尔,又遇见了大哲学家尼采——对,就是那位说“上帝死了”的狂人尼采。保尔和尼采是一对好友,但都为莎乐美着迷,他俩几乎同时追求着她,而她也一直驾轻就熟地维系着与他们的感情。但在他们分别向她求婚的时候,莎乐美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莎乐美一生吸引过无数男人,但只结过一次婚。这场婚姻也非常古怪。在她25岁夏日的某一天,忽然有人按了门铃,她打开门,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这人上门来自我介绍了一番之后就直接向她求婚了。
莎乐美觉得这种方式古怪而充满吸引力,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嫁给了这个叫安德烈亚斯的男人。“备胎们”简直要哭晕在厕所,早知道“女神”的爱好如此奇葩,何必策划那么多浪漫呢?直接冲上门求婚就行了啊!
不过当他们知道女神莎乐美的婚姻模式,恐怕又不会太过羡慕安德烈亚斯了。因为,结婚归结婚,安德烈亚斯的待遇并没有比“备胎们”好多少,莎乐美依旧我行我素,连婚礼都由她的初恋情人牧师先生来主持证婚。
婚后,莎乐美仍然四处游历,爱她的男人数不胜数,与她有过密切交集的人更是几乎囊括了当时欧洲大陆上一大半名流。
1911年,50岁的莎乐美与朋友一起去参加精神分析学大会,认识了弗洛伊德,从此开始了密切的来往。她非常迷恋精神分析学,成了弗洛伊德最坚定的追随者,在后来精神分析学派分裂、斗争最激烈的时候,莎乐美也始终站在弗洛伊德这边。
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通信联系,几乎每个月都有一到两封,坚持了二十几年。1921年,莎乐美专程前往维也纳拜访弗洛伊德,在他家住了一个多月——这段交往也被人染上了桃色幻想,但其实,此时的莎乐美已经60岁了,不再是人们印象中那位风流美貌的姑娘。事实上,因为太忙,弗洛伊德每天与她见面的时间只有几分钟,负责照顾、招待她的是夫人玛莎,经常与之讨论学术问题的则是弗洛伊德的女儿安娜——也是一位著名的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后来,莎乐美与安娜还建立起了深厚友谊。
莎乐美与弗洛伊德,多半不似人们幻想的那么浪漫,红颜祸水如莎乐美,也可以有一心讨论学术的朋友啊!
比起莎乐美,玛丽·波拿巴与弗洛伊德的关系更令人浮想联翩。
玛丽生于1882年,身世显赫,拥有公主头衔,她的父亲是拿破仑的侄孙,而她自己也嫁给了希腊王子乔治。
玛丽公主与弗洛伊德的关系起源于一次咨询,而她寻求帮助的原因是自己一直深受性冷淡之苦——瞧瞧,与性相关的咨询内容,足够让人们想象出一整篇风流韵事了。
弗洛伊德没能帮她解决这个问题,在咨询过程中,她却迷上了精神分析,成了老弗的弟子,研究方向就是性冷淡问题。她曾经测量过200名女性志愿者阴蒂和阴道之间的距离,探讨其与性高潮的关系,得出结论:距离越短,性高潮越容易。后来她还开了自己的心理诊所,正儿八经地当了位心理治疗师。
玛丽公主性格独立、奔放,在那个年代显得非常特立独行。她曾经动用大量金钱和社会关系推广弗洛伊德的思想理论,也曾经救过他的命。二战时期,弗洛伊德在维也纳被纳粹控制,就是玛丽公主为他支付了一大笔钱(避难税),再加上美国方面的压力,才得以使他离开德军势力范围,前往伦敦避难。
一年后,弗洛伊德去世,骨灰就放在了玛丽公主当年送给他的古董罐子里。
这个罐子是古希腊时期的文物,价值不菲,玛丽公主能将之相赠,足见两人情谊不浅。但这份情感更像是偶像与粉丝的关系,无论是二人的书信还是日记之中,都未见男女之情。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安置着弗洛伊德夫妇骨灰的古董罐子,一直放在伦敦。前几年,有窃贼试图盗走它,未遂,但却失手将其摔破了。
终究归于尘土。
在1886年开诊所之前,弗洛伊德已经和布洛伊尔(也是布吕克的弟子)合作,开始了精神分析的奠基工作——接纳了女病人安娜·O的案例。这是一个医学史和心理学史上划时代的案例,也是精神分析学的第一份个案。
安娜·O案例有多重要?重要到每一个对精神分析学派稍有了解的人都无法绕过它。
安娜·O是个化名,她的本名叫贝尔塔·帕本海姆,是一位柔弱漂亮的姑娘,父母是富有的犹太人。她是一个癔症病人,发病时才21岁。在治疗她的过程中,布洛伊尔医生使用了催眠疗法,也创造了“谈话疗法”,这是后来精神分析治疗方法的雏形。
很多人都以为精神分析学派的一些治疗方法,例如催眠、谈话疗法,都源自弗洛伊德,实际上催眠来自18世纪的奥地利精神科医生麦斯麦,谈话疗法则来自布洛伊尔。弗洛伊德本人甚至还不怎么喜欢催眠术,曾明确地表示过抵制——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催不好。
这位著名的安娜·O也是布洛伊尔的病人,跟弗洛伊德没什么关系。弗洛伊德只是跟布洛伊尔一起讨论治疗方案,并且给出了一些建议。
安娜·O案例的结局非常仓促。随着长时间的治疗,她爱上了布洛伊尔(病人在治疗过程中爱上咨询师,在心理学上被称为“移情”),而后者已经有妻有子,一慌之下就带着老婆跑出去度蜜月了,把病人甩给了同事。离开了布洛伊尔的安娜·O在精神病院待了好几年,治好了病之后,走上了一条女强人之路——成了一位著名的社会工作者和女权主义者,专门救助不幸的女性。她事业辉煌,却终身未婚,没有任何感情生活的记录,孤独地活到了70多岁。也许她的爱情早在半个世纪前就一股脑儿地全部倾洒给医生布洛伊尔了。
弗洛伊德也遇到过这样的移情案例。他曾经的一位治疗对象名叫多娜,她的病症源自邻居K先生的追求。一方面,她对这位先生感到恶心,另一方面又感到了他在性上面对自己的吸引力。可是,多娜只在3个月后就中断了治疗,那时她已经有了一些好转。弗洛伊德大感困惑,他想了很长的时间,深入地探讨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后来,他终于发现,他自己,作为一个资深烟鬼,说话中带有很浓的烟味,会使她想起K先生,因为K先生也是一个抽烟的人。他还发现她也许开始把她对K先生的感情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了。
这次治疗的失败正是由于他没有能够及时注意到这一点,因此就没有以建议性的方法来解决她的问题。在移情问题上,他与布洛伊尔的态度不一样。弗洛伊德认为,不能够回避,只有在解决了移情作用之后,病人才有可能最终相信在分析期间建立的各种联系是有效的……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
就如多娜案例的失败一样,弗洛伊德从来都不是那种顺风顺水、做什么都能一蹴而就的天才。他一直在脚踏实地地工作,磕磕绊绊地试探着前行。他发表了一些没人重视的论文,做过一些失败的案例,经历过种种打击,也积累了很多经验。
他在工作中发现病人的梦常常是重要的情绪来源,包含着很多有价值的线索,于是他开始分析自己的梦。分析了好几年,再加上积累的患者梦与病的关系,他写了本书。这本书本来1899年就能出版,但自恋狂版的弗洛伊德认为,自己的作品太伟大了,必须在1900年出,宣告新世纪的到来!
世纪之书出版了,第一版总共印了600本,卖了6年,总共卖掉了351本。
谁也想不到这么一本当时死活卖不出去的书最后会火遍全球,100多年过去了,你仍然能在许多书店里找着它,这就是《梦的解析》。
弗洛伊德在书中写了许多梦的案例,认为梦有非常深奥复杂的意义。
结果他把书也写得过于深奥复杂了,以致没人买单。
也不知道《梦的解析》第一年卖了几本,但弗洛伊德百折不挠,第二年又出了一本书,叫作《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书的名字你可能没听说,但其中提出的一个论点被无数人转述过。弗洛伊德重视“失误”,认为引起偶然失言或不正常的遗忘的那些东西,可能才是真正动机的反映。
他举过这样一个例子,奥地利国会众议院的主席知道某次会议不会产生什么好结果,因此暗地里希望它早点结束。会议开始时,他走到台上大声说:
“先生们,我宣布,会议到此结束!”口误就这么折射出了他的真心。
生活中很多人都遭遇过类似的情境。打个比方,假设你发言的时候将“报纸”说成“包子”,那或许并非无意义的口误,而是说明你确实饿了。还有,假设你与某人有一场约会,而你到了时间却完全忘了,按老弗的理论,那也不是无意义的遗忘,而是你根本就不想去。
吸取了《梦的解析》滞销的教训,弗洛伊德把这本书写得十分通俗易懂,于是火了。
一举成为畅销书作者之后,跌跌撞撞到四十几岁的弗洛伊德的生活终于有了起色。他继续研究自己的精神分析理论,组建团体,成为维也纳大学的教授,门诊生意越来越好,影响越来越大。
穷了大半辈子的弗洛伊德富了起来。他开始收藏古董,开始享受生活。他习惯于非常努力地工作9个月,再休3个月假,与全家——玛莎、6个孩子、玛莎的妹妹明娜——一起去旅游度假。
生活惬意之际,弗洛伊德也没有抛下工作。他著作颇丰,从《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开始,几乎每本书都畅销,也几乎每本书都引发争论无数。
1905年,他出版了著名的《性学三论》。这部著作更明确、更彻底地把性作为人类行为当中最为根本的力量,还用大篇幅写到了婴儿、儿童的性欲。这种思想让许多人觉得这是对天真无邪的孩子的诽谤,弗洛伊德被认作思想肮脏、浪荡不堪的人,书也被定性为“色情作品”。声名狼藉之余,这本书也引起了广泛的注意与讨论,连续再版,持续热卖。
3年后,弗洛伊德接受了克拉克大学20周年校庆活动的邀请前往美国,发出邀请的就是当时克拉克大学校长霍尔——第三章讲过的那位冯特的弟子,机能主义的代表人物。跟弗洛伊德一起去美国的还有两位同事——圣多尔·弗伦兹和卡尔·荣格,后者是老弗的得意门生、钦定接班人,也是最快、最彻底叛出师门的逆徒。这二位的恩怨情仇我们将在下面两节具体来讲。
克拉克大学这场校庆特别值得一提,校长霍尔是心理学家,又特别擅长找人脉、拉关系,几乎把当时世界上著名的心理学家“一网打尽”,全部拉来给学校充场面。詹姆斯、铁钦纳、卡特尔、弗洛伊德……他们在克拉克大学留下了一张合影,整张照片星光熠熠。
弗洛伊德在美国的这场学术交流,整体来说反响还可以,但也遭到了不少攻击。也不知道是否与遭遇攻击有关,老弗对美国的印象特别差,从食物、浴室、教养等方面展开了全方位的吐槽,后来还直接评价美国是一个“巨人般的谬误”。弗洛伊德一生再也没有去过美国。
伴随着名气越来越大,弗洛伊德的追随者们也因为意见分歧等各种原因逐渐离他而去。他工作无比忙碌,精神上却愈发孤独。1923年,他因长期吸食大量雪茄而患上了口腔癌。为此,他动过33次手术,切除了上颚的许多部分。
生理上的疼痛伴随着精神上的孤独,让他在声名远播的同时也忍受着无边的痛苦。
希特勒上台后,纳粹明确反对精神分析,甚至直接烧毁弗洛伊德的著作,野蛮地封杀他的理论传播。
弗洛伊德固执地不愿离开维也纳,即便当时大部分犹太裔心理学家、科学家都已经悄然奔赴大洋彼岸的美国,寻求避难之所。1938年3月15日,弗洛伊德的家遭到纳粹党徒的蹂躏,几天后,他的女儿被捕并被扣押了一天。他不得不决定离开维也纳,但纳粹要求他把当时还没售出的书从瑞士要回来,当场烧毁。最后通过美国大使和玛丽公主的努力,弗洛伊德才终于摆脱了纳粹,前往英国。后来,他的4个妹妹(都是犹太人)在奥地利被杀。
抵达英国之后,弗洛伊德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折磨他十几年的口腔癌如跗骨之疽,让他痛苦不堪,第二年就去世了。
聊完弗洛伊德,想必很多读者都发现了,前面写过的那些学派,不管彼此之前掐得有多水火不容,但论其起源,或多或少都与冯特有些关系。
只有弗洛伊德例外。
美国那边的学院派心理学已经从构造主义到机能主义到行为主义吵过了一轮,精神分析仍然是精神分析,与科学心理学始终是两个体系。
从创建开始,这一学派始终徘徊于科学心理学之外,主流不承认这种体系,也不承认弗洛伊德。学院派的心理学家大多埋头于严密的科学,追求概念的可操作性,追求量化的指标——比如,你说你现在很高兴,那么应该将高兴这种情绪准确地描述出来,是80分,还是90分?高兴、悲伤这样的情绪还可以用数字来量化,弗洛伊德的概念却完全无法数量化,诸如自我、本我、无意识、阻抗这些词——你能衡量出来自己有多少无意识吗?
不科学,就是弗洛伊德及精神分析最常被攻击的核心。
然而,科学就一定是好的吗?不科学就一定是坏的吗?
在当今这个“科学至上”的年代,我们也许很难想象“科学的不一定是好的”这一论题。但实际上,许多能真真切切让人得到救赎的事,宗教、爱情、艺术……都不一定是科学的。
时至如今,弗洛伊德的反对者和崇拜者逐渐达成了一致意见,不管科不科学,也不管对与不对,他的思想都已经渗入学院派心理学之中,产生了一大批不同的心理治疗方法。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深刻地影响了艺术家、作家、教师以及千千万万个人思考人性的方式。
弗洛伊德的理论已经切切实实地融入文化之中。想一想,我们会多么自然地引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术语来进行思考:无意识、潜意识、本能、童年阴影……我们已经学会了思考梦的隐含意义,学会了发现成年人的人格障碍时去追溯他的原生家庭与童年经历,学会了在日常生活当中寻找潜藏在别人表象下的真实……这样的思维方法遍及我们生活当中的每时每刻。
正如心理学史学家雷蒙德·番切尔在《心理学的开拓者》中说的那样,弗洛伊德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他们的工作极大地影响到了不仅一个专业领域,而且改变了整个的文化气氛。
这就是弗洛伊德的贡献。
- 荣格:瑞士心理学家,他与弗洛伊德合作,发展并推广精神分析学说长达6年之久,之后因与弗洛伊德理念不和而分道扬镳。具体请见下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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