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塔的兴起
知觉和感觉到的东西就是一个整体,
根本不能分开
要了解格式塔,就必须追溯到1912年,这一年对于心理学的旧理论来讲,正是风雨飘摇的关头。当时,桑代克已经通过动物实验表达出自己的思想,行为主义思潮在美国逐渐兴起,另一种独出心裁的研究体系也已经产生,那就是后文将写到的精神分析学派。
格式塔心理学的征途从1912年韦特海默发表的一篇论文开始。仅仅半年多之后,华生那篇著名的《行为主义者眼中的心理学》也横空出世,因此,行为主义和格式塔几乎是同时诞生的一对“双生子”。
而且,这对“双生子”最开始的目标非常一致——推翻冯特体系的构造主义。就反抗的程度而言,行为主义比格式塔更激烈,这或许是因为在美国,机能主义已经先行战斗过一轮了;另外,德国毕竟是冯特的老家,构造主义深入人心的程度远比美国强悍,格式塔作为第一批反对冯特思想的学说,也难以彻底推翻他。
事实上,后来“双生子”之间也打起来了,闹得不可开交。敌人的敌人没能成为朋友,行为主义者和格式塔学者存在着极为尖锐的分歧:前者完全拒绝讨论意识,最极端的行为主义者甚至根本拒绝承认意识的存在;后者则承认意识的存在和价值,只是反对构造主义者将其分解为元素的做法。
行为主义的具体思想上章已经介绍过了,现在我们来看一看格式塔。心理学家米勒描述过一个想象中的情景,用以解释格式塔和构造主义的矛盾之处。
一个心理学家问你:“在这个桌上,你看见了什么?”“一本书。”
“是,当然是一本书。”他表示同意,“不过,你真正看见的是什么?”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你陷入迷惑之中,“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看见了一本书,一本红色封面的小书。”
心理学家非常固执,他继续说道:“你真正知觉到的是什么?请尽可能明确地描述它。”
“这难道不是一本书?”你更疑惑了,“那究竟是什么?这是个脑筋急转弯吗?”
他有些不耐烦了:“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本书。但我希望你能把看到的东西严格、精确地描述出来,不多也不少。”
你无法说服他,只好努力说道:“从这个角度看,我看到书的封面,好像是个暗红色的平行四边形。”
“对!”心理学家很高兴,“除了这些,还有呢?”“在它下面有条灰白色的边,再下面有另一条暗红色的细线。在细线下面,我看见了桌子……哦不,我看见了一些闪烁着淡褐色的杂色条纹,它们之间大致是平行的。”
心理学家对你表示感谢,他说:“谢谢你帮我证实我的理论。你看见的书不是书,只是感觉元素的复合体。当你试着准确地描述看到的东西时,你就应该说出不同的颜色,而不是一个物体。每个视觉对象都可以还原成这样的感觉,就像分子是由原子组成的一样。”
你彻底晕头转向了,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另一位心理学家发出喊声:“胡说!把书还原成乱七八糟的线条和颜色,根本就是一种无聊的智力游戏!书就是一本书,如果你把一本书看成一些暗红色的点与线,那你就是个病人!”
于是两位心理学家战斗了起来,你感到无所适从,只好关上门溜出去。
第一位心理学家是构造主义者,第二位则是格式塔学者。上述场景就是格式塔与构造主义掐架的焦点所在。
格式塔(Gestalt)是个德语词语,原始含义就是指“完形”,重视整体的完整性,拒绝分裂、拒绝剖析。他们认为对于有意识的人来说,知觉和感觉到的东西就是一个整体,根本不能分开。你看到的一本书,那就是一本书,而不是一堆线条和色块;你听到的一首歌曲,也是以整体旋律的形式被你记住,而不是一系列割裂的音符。
这种感觉在我们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也很常见。有一些比较生僻的字,当它们作为一个固定搭配的词组出现时,大部分人能认得出来,但当它单独出现时,却有许多人感到陌生了。譬如,试着一口气读出下面这行字:
蜍旮圳鹑罹疡餮
如果换作词呢?
蟾蜍、旮旯、深圳、鹌鹑、罹难、溃疡、饕餮还觉得陌生吗?
和之前介绍过的流派一样,格式塔学派也不是凭空出现的,同样有其时代背景和思想渊源。
20世纪初,统一的德意志帝国崛起,妄图征服欧洲乃至称霸全球,使各国都臣服于普鲁士的铁腕之下。与此相应,唯意志论与整体论也开始发展并占据主流地位。与此相似的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以大一统为主的国家,因此,中国人的哲学思想始终重视整体性,强调统一。欧洲人从古希腊时期就习惯了一个个独立的城邦、独立的小王国,因此,他们从传统上更容易接受个体主义的哲学思想。
从个体论向整体论的转变,还与物理学有关。
19世纪以来,物理学逐渐开始抛弃机械化的观点,而采用“场”的理论。之所以有这样的转变,主要是由于人们发现了磁力。我们小时候都做过这样的实验:拿一个金属物体放在书上,磁铁放在书下,移动磁铁,书上面的金属也会随之而动。金属与磁铁并不接触,就无法产生像牛顿力学那种古典的作用力,但它们无疑是受到了磁铁周围的力(场)的影响。
这种围绕着磁铁的磁场,就被物理学家们认为是某种新的结构实体,是一个完整的事物。他们不再试图用分析法将一块磁铁切割成原子,而是愿意从整体的角度来研究它。
几十年前,物理学推崇原子论,认为要将世间万物都拆分成最基本的原子结构时,冯特提出构造主义,认为心理现象也都可以被拆分成元素。
此时,物理学推崇场论,格式塔学派则认为根本没必要拆分意识,它本来就应该是一个整体。
可见,心理学的变革与物理学的变革保持并行,心理学家们总是渴望能追上科学家们的脚步啊。
除了物理学,哲学的发展也对这场心理学变革有很大影响。
追溯格式塔理论的哲学起源,可以从大哲学家康德说起。
说来有趣,德国这么一个以严谨、刻板、实际著称的民族,却贡献了一大批仰望星空的哲学家: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叔本华、尼采、马克思、海德格尔、胡塞尔……这些随便拎出一个都足够独领风骚的人物,居然全是德国人。
哲学界的“德国时代”,就是从康德开始的。
康德是位宅男。
在那个没有电也没有网络的年代,交通基本靠走,交流基本靠吼,许多人不得不到处求学、游历,才能增长见识。相对于他们,康德是个十足的异类,几乎一辈子都宅在家里,最远也只到过离家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并且终身未婚,与人交流得也不多。就是这么一位长期困在偏远小镇根本不出门的宅男,脑子里却拥有一整个光辉灿烂的宇宙。从某个角度讲,他有点像隐居时期的诸葛亮,足不出户而知天下局势,只不过诸葛亮务实,很快就出山战斗了,康德却务虚,一生沉溺于哲学世界。
就是因为他自己根本不去交流、不去见世面,就知道了天下大事,康德提出了“先验论”。这套理论是说,在我们学习经验之前,就已经拥有了一套“先天认识形式”。
所谓“先天认识形式”是什么呢?
有一个常用的比喻。假设,我们每一个人从生下来开始,都必须终生戴一副蓝色的眼镜,万事万物都必须透过镜片的过滤才能被我们看到。那么,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一个偏蓝的世界,而世界真实的面貌我们是永远看不到、永远无法想象的。
有色眼镜就是“先天认识形式”,我们先天就拥有它,并将与之相伴一生,所有感觉、知觉都必须依靠它产生。人类看到的偏蓝的世界则是现象,不是真实的、本质的世界。
要注意的是,所有人的眼镜都一样,看到的都是“偏蓝的世界”。这导致有色眼镜其实不会妨碍任何人的正常生活,人们无法发现眼中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有所不同,所以,这种差异对人类来说毫无意义。我们只需要研究“偏蓝的世界”就可以了,真实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根本不必去费这份心。
康德这套理论后来一直演进到现象学,认为现象就是本质。这其实就是彻底抛开了所谓“真实的世界”,认为既然大家看见的都是偏蓝的世界,那么,这就已经是“真实”的了。
格式塔学派接纳了这种哲学观点,认为心理学要研究人的意识——因为意识本身就是一种真实的本质。这就是他们与行为主义最根本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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