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包和专利问题
命运常常在最后一分钟才做决定,这很有趣。2005年10月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科学家史蒂文·韦伯找来一些他认识的最聪明的人,聚在曼哈顿的会议室,共同谈论未来的商业走向。韦伯和一个作家正在合写一本关于“开放源代码如何创造有价值的东西”的书,他们希望一些重量级的人物能为他们带来灵感。被邀请的人包括美国前任副总统阿尔·戈尔的前顾问、哈佛大学通讯社的编辑,以及众多纽约咨询公司的顶级专家。
大家聚在一起的前一天,韦伯的主持人建议,邀请纽约法学院的教授贝思·诺韦克,她是法律界的激进派要员。
韦伯依稀记得几年前自己曾与一位聪明、冷静的女士在上西区吃过饭。他邀请了诺韦克,而她差点拒绝了韦伯。她的解释是自己已经有约了,但会尽量抽时间过去待上一两个小时。
在一个温暧得反常的晴天,韦伯的智囊聚在了麦迪逊大街上的一家咨询公司一个没有窗户的会议室里。诺韦克在上午11点后才出现,韦伯让她和IBM的专利律师戴维·加保斯坐在一起。两人很快热切地交谈起来。诺韦克创立了民主化设计研讨会(Democracy Design Workshop)——一个律师、学者和致力于法律改革活动者的网络社团,也是在法律界提倡开放封闭系统,允许公众监督的主要力量之一。现在,专利系统正准备投入使用。
对IBM来说,想改革一个使用效果很好的系统,这很不寻常。在2007年,这项出色的技术获得了3125项专利——这是公司连续第15年超过全美其他公司,赢得最多专利。IBM在研发和工程方面每年大约投入60亿美元。公司仅在美国,就拥有超过了26000项专利。但是拥有这么多知识产权也会带来巨大花费。自1990年以来,专利争端数量在美国翻了一番,平均的诉讼费用大概为200万美元——这是戴维·加保斯的梦魇,他没有26000项专利,他有的是26000起贪婪、琐碎、折磨人的复杂诉讼。
午饭时,小组散会。加保斯和诺韦克还留在会议室兴致勃勃地谈着。诺韦克最近刚提出一个激进的计划,特别小组已经通过:将专利申请用”维基”来完成,请大众来辅助专利审查人。他们将会在网上公开专利申请,所有人都能阅读、审核和发表评论。有相关经验的人将被吸引来,在他们的专业领域审核专利,就像大众帮助创造”维基百科”一样,围绕专长自我组织。诺韦克解释说,这将为现有专利系统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加保斯对这个主意并不陌生,因为他在IBM的团队讨论过类似的方法。这几年,在知识产权界,人们达成了一种共识:专利系统已经有缺陷了。现在讨论的都是关于如何修补这个系统。超过半数的专利申请都能成功,这就囤积了很多含糊其辞、内容重复的专利。加保斯说:“一些专利,我们不明白它们想做什么,法院对此也迷惑不解,甚至连专利申请人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我们会为这类专利起争执,工作便无法继续。“他和他的团队提出,将专利开放,交给同事审核,这是一个被学术期刊使用过的方法——一些有机化学家受邀对同事写的一篇论文发表评论。但这和诺韦克说的并不一样。
诺韦克的灵感不但来自学术界,也来自幵放源代码软件采用的集体生产模式,亚马逊网站的用户产品评论等很多互联网新生事物都运用了这种模式,比如在线电影资料库IMDb.com和雅虎问题服务——谁都可以在里面尝试回答问题,让人惊讶的是成功率竟然很高。
如果没有一些倔强的”偶像破坏者”,比如理查德·斯托曼这样的人,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能够发生。他们对于信息应当如何制造和分配,提出了一些非常反传统的想法。
众包的本质是采用开放源代码的方法生产包括软件在内的产品。诺韦克并不是第一个尝试开发巨大的网络社区中体现出的内在智慧的人,但是她的计划采用的是最激进的方式之一,因为它的目标是颠覆政府最令人尊敬的一项职能:对发明创造和原创观点的法律保护。
加保斯离开会场的时候陷入了一种着迷的状态,还有一点害怕。几天后,他打电话给诺韦克,提议他们一起开始着进行手这个计划。“我告诉她,我们认为她的计划简直棒极了,但是我们不能要求美国政府放弃它授予专利的权力。“加保斯回忆道。
世界上最大的专利拥有者IBM,正在和耶鲁大学毕业的一位法学教授讨论将专利审核外包,这件事是一个暗示,告诉我们由开放源代码软件运动带来的生产模型已经发展得非常快了。
而当前美国授予专利的方式正好与此形成鲜明对照。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发明家有了一个好点子。她从美国专利商标局(以下简称”专利局”)的网站上下载了一份专利申请表。填好表格,附上所有相关的图表、技术说明,以及她认为需要的辅助文件后,她将表格发给了专利局,然后在电话旁等候。这一等就是漫漫无期。如果此人够幸运,她也许会在两年或两年半以后——这是从填表到得到结果的平均时间——接到一份关于她申请的评定。美国专利商标局现在有超过100万份积压申请,它们甚至还没有被放到专利审核人的桌子上。而审核人本身也是众所周知地过劳和薪水低,专利局现在雇用了大概不到5500名审核人,但专利申请的数量却在快速增加,在2007年已经达到了46.7万份。结果,审核人员每天平均要工作20小时,检阅这些内容,即使是那些最繁复冗长的申请也不例外。
当审核人坐下来看一份申请的时候,他必须首先确定与其相关的”在先技术”,这包括之前的专利,以及和现在申请的专利相关的其他出版材料。如果发明者有一个关于音乐牙刷的点子(不要笑——这是专利号为5044037的发明),审核者不得不搜索机构的700万项专利资料库,看是不是已经有了音乐牙刷这项发明。
谈论音乐牙刷也许合理,但是当专利涉及对某个现存程序的模糊改进时,这个工作将变得更加艰难。因为直到2005年,专利局的员工中都没有一名计算机方面的专业人士(而软件工程方面还是有专利提交)。因此,专利局曾让学有机化学的审核员尝试评估此类申请,而这些申请可能连比尔·盖茨看了都觉得一头雾水。
不仅公众没有介入专利审核的机会,专利审核人员也不能和公众交流。根据专利局的规定,“一个专利审核人员在审核专利的过程中,不能咨询外部人员的意见”。这是担心这样的接触可能会影响机构的中立立场。在专利审核中,许多内部部门甚至禁止使用互联网。
总体来说,这些过劳而且封闭的审核员们,就像预料的那样,在颁发专利时会犯错误。这就造成了互相矛盾的难题,让加保斯的工作变得十分艰难。
趁着专利审核的局面混乱,一些公司增加了它们的申请。2005年,《纽约时报》报道,微软提高了目标,预计将每年申请的专利数目从2000项提高到3000项。那年微软有两项专利申请,一个是”制造和电话相关的备忘录的系统与方法”,另一个是”为文件添加和删除空白”——这些专利似乎毫无实际意义,而且看上去很好笑。但疯狂申请专利的结果却并不好笑。
“在一些公司,专利诉讼官司成了它们收入的主要来源。“加保斯说,“它们发明的一些专利根本没打算用,就是为了勒索。“一般我们称这样的公司为”专利恶魔”,它们的故事堪称传奇:2006年3月,当专利公司NTP和黑莓手机的缔造者RIM打官司的时候,NTP威胁说要派工作人员到全世界去抢夺付费电话。RIM支付给NTP 6.125万美元的赔偿费。很明显,专利申请的处理方法需要改革了。
在第一次会议后不久,加保斯让他的律师协助诺韦克,完成向公众开放专利审阅过程的计划。这是对开放源代码软件模型的明确支持。尽管这样的计划对于像”蓝色巨人”(IBM的绰号)这样的公司来说,显得古怪而激进,但事实上,这个计划恰好和IBM在20世纪90年代彻底改变核心商业模式后走的方向相吻合。公司曾严密地保护其专有软件,现在程序员们却为了开发开放源代码软件,工作上千个小时——这个软件无法通过许可赚钱。公司甚至贡献出一些专利给支持开放源代码项目的”自由软件基金”。这不算是慈善,据公司内部的人说,提供与开放源代码软件相关的”专业服务”赚的钱,远远超过了公司因放弃软件专利许可损失的钱。这个举动带来了新的改变和产品,同时也增加了IBM在组织严密的软件编程团体中的声望。
2006年12月,诺韦克和加保斯受邀和专利局的一些律师见面。事实上,专利局也一直在思考如何开发开放源代码社区。2004年,布什总统任命乔恩·杜达斯为专利局局长,他的任务是进行专利改革。政府的律师希望加保斯和诺韦克能组织一场会议,专利局愿意主持。
2007年1月,HBM公开宣布了”公众专利审查计划”(Peer-to-Patent Project)(Peer-to-Patent是一个文字游戏,来源于一项很受欢迎的文件分享技术Peer-to-Peer,人们常用它来非法下载音乐)。几周后,专利局屨行了诺言,和当时知识产权界的几位权威主持了这个座谈会。一年后,微软、通用电气这样的公司都答应参加这个项目,2007年6月15日,项目正式启动。尽管这个计划还在试验阶段,但诺韦克对此信心十足。2008年春天,已经有近3.3万人审核了大概22项专利申请,提交了192例”在线技术”。诺韦克说:“这个计划证明,市民不只会投票和回答问卷,他们能做很多事。他们有真正的专业技能,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乐于贡献。”
这是开放源代码运动的分水岭——最顽固而且守口如瓶的政府机关也已经接受了这个观点:比起高高在上的科学神坛,在大众网络中可能会有更多专家。然而20年前,只有一群无名的电脑程序员主张使用这样的方法。他们恐怕绝对没有料到,这个方法改革了很多东西的创造方式,除了操作系统,还有地图、T恤等。
但是,设计软件程序和创造开放源代码式地图或者拍摄一段视频新闻等是有很大不同的。开放源代码软件之所以能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相关科技和软件的数量激增,而且它们在人们的购买能力之内。人们如何不计酬劳地聚在一起,带着热情出色地完成工作?——开放源代码为此提供了蓝图。但是要跨过理论和实践之间的鸿沟,大众需要工具以及使用工具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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