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勤于思考
动动脑子想一想其实是根本不花费力气的事情,可偏偏大多数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想那么多多累啊?”—这是相当古怪的,尤其是从一个“人”—作为地球上惟一一个拥有庞大的大脑额叶的物种之成员—的口中说出来。
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那么高比例的人不愿思考、懒得思考、害怕思考、厌恶思考—这个比例保守估计都不会低于80%。更说不清楚的是剩下的20%中还有 其中的80%常常用错误的方法思考—即能用简单且清楚的方式想明白的人几乎占不到4%的比例。这4%的比例中的绝大多数最终选择了沉默或者变成敌对的帮凶;因为如果换个角度看待历史的话,可能会得到令人寒心的结论:人类发展史就是极少数想明白的人在不停地挣扎的同时被绝大多数想不明白的人谩骂、侮辱、陷 害、谋杀的历史。谁都有脑子,用还是不用,是个问题。有脑子却不用等于没脑子。用,那应该怎么用,是个更重要的问题。这是个人选择,这是一个人的奥德赛。女妖的歌声无孔不入—而你却除了你的耐心之外没有任何其它抵御工具,路漫漫其修远,你要上上下下而求索不息。
所谓独立思考[53],只不过是“当别人告诉你一个结论的时候,你自己动脑重新推演一遍得到结论的过程,看看有没有漏洞,有没有不合理的地方,衡量一下那结论到底有多少道理”而已。没那么复杂,也没什么玄妙—这只不过是一个正常的有脑子的人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一旦尝试着靠自己想明白,我们就会发现陷阱无处不在。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人不愿思考—因为很多的时候,思考实在是太麻烦了。说一些人懒得思考其实并不见得恰当,非要准确地说,应该是很多人害怕思考。把思考推给别人是一种常见的解脱手段。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迷信权威—对大多数人来讲,只不过程度上的区别。权威的意见可能更加准确,这是不争的事实。可问题在于,权威也好、专家也罢,滥竽充数的实在是不少。太多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求人不如求己”。还有一个无奈的事实—我们生活在一个信任成本极度高昂的国度。
在常见的思维谬误中,“斥诸权威”与“斥诸情绪”一样被列为有逻辑错误嫌疑的辩论方式。首先,权威不一定正确;其次,对正确的权威信息很多人的理解并不正确;再次,权威还可能居心叵测;最后,权威可能并不存在。迷信权威固然不对,反过来,鄙视一切权威也无疑是偏颇的,道理也简单—总是有真正负责任的专家、权威存在。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该在多大的程度上相信权威?
诉诸于权威,本质上来看就是源自于人们对确定的渴求。
面对未知,我们希望有人能够有确定的解答;面对争议,我们希望有谁帮我们一锤定音。可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总是无法如愿以偿—而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们就生活在不确定的世界里。最终很少有人肯于面对不确定的答案、不确定的结果。这样看来,“固执己见”和“六神无主”其实应该是同近义词才对。
正确对待权威并非易事,但是反过来很多人不能正确对待常识真的是非常令人震惊的现象。观察一下生活,观察一下周遭人群,我们就会发现很多人迷信权威到漠视、遗忘常识的地步。我们的思维盲区中有一个盲点被成为“一厢情愿”(Wishful Thinking),这个东西和源自于无知、恐惧、懒惰的“迷信权威”(authority addiction),就几乎必然出现漠视、遗忘常识的结果。
钱理群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回忆道:
1958年……《中国青年报》报道:贵州省金沙县(中国最穷的地方)一个社创造了单季亩产水稻三千零二十五斤的纪录。几天之后,《人民日报》报道:甘肃省某社在二分五的山地上,一青年突击队创造了亩产马铃薯一万七千四百一十斤的全国高额丰产纪录。紧接着,《人民日报》报道:河北省静海县陈屯用五天时间建成一个水利发电站。《浙江日报》报道:浙江省一个多月发展的民办学校达八千五百一十六所。新华社报道:河南省遂平县卫星农业社五亩小麦产二千一百零五斤。一天后,湖北省谷城县东尼社宣布:亩产二千三百五十七斤,创了新纪录。两天后河南卫星社又放第二颗卫星:亩产三千五百三十斤。四天后,河北省临漳县红光社又宣布亩产高达三千六百五十斤。同一天,同属湖北谷城县的星光社宣布创四千三百五十三斤新记录。二十天后,河南省西平县和平社又宣布,达到亩产七千三百二十斤。一个月之内神奇般地上升,各路诸侯都是”各领风骚三五天”。到九月一日一颗特大卫星把全国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河北省徐水县宣布,亩产山药蛋一百二十万斤,要创造一棵白菜五百斤,小麦亩产十二万斤,皮棉亩产五千斤,全县粮食亩产二千斤的高产卫星。《人民日报》报道,徐水人民公社将在不远的将来把社员们带入人类历史上最高的仙境,这就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自由王国的时代,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毛泽东兴奋地跑到徐水,问:粮食产这么多放到哪儿去?肉产那么多,怎么吃呀?这一句话使全国都疯了。中国人的想象力就充分发挥了。由全国大炼钢铁,全民大产粮食到全民写诗。
到处是赛诗会,异想天开,奇思狂想,吉林省巴吉垒赛诗会上,一人朗诵:”今年是个丰收年,秋后粮食堆成山。不知粮食打多少,压得地球乱转圈。”又有一个高声叫道:”这不算啥,听我的—社里麦穗插云间,麦芒刺破玉皇殿。麦根扎到龙王庙,吓得东海波浪翻。”掌声刚起,又有人喊道:听我的—深耕细作产量高,一棵玉米穿云霄。彩云拴着玉米腰,吓得月亮弯弯腰。”做梦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当时在北大读书,也卷入了这样的狂潮。订计划一天要写几百首诗,整夜不睡地写,比谁大胆谁善于狂想、做梦。
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历史,不会再次发生。这不仅是历史,还是人性弱点的表现—千万年都不见得仅凭基因遗传与变异可以淘汰掉的人性弱点。人们对逻辑学习的忽视,以及对自己逻辑欠缺缺乏自知之明,并非今天才如此,千百年来一直如此。很多很多年前,有人嘲弄过东施效颦。究竟是因为西施漂亮,所以她的一举一动哪怕皱眉捂胸都妩媚动人呢?还是因为西施身体太差经常皱眉捂胸所以她才显得漂亮呢?—这是东施同学一生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千年过后,我们总是能看到东施同学转世人间化身无数不分男女老少,当然甚至可能也不分种族。
我们在某些方面需要权威的同时,我们自己也会尽量成为某个方面的权威,这是社会大分工的基本意义。权威更多的时候原本应该是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辅助工具,但却被很多人滥用,更有甚者,在滥用权威的同时沦为权威(不论是不是真正可靠、可信赖的权威)的奴隶。再次只不过是本末倒置,东施附体。
独立思考的钥匙之一是这样的:首先要了解:权威不一定等于正确。进一步要明白:就算权威正确,也只不过是权威表达了正确,而正确并不属于权威。最后要清楚:更准确地来说,权威只是权威、正确就是正确,它们俩什么时候都不是一回事儿。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拒绝独立思考,把思考的工作交给别人,不仅不省时间,恰恰相反,这么做非常浪费时间—甚至浪费一生的时间。
在工作岗位上,有一些人像是顶着一颗榆木脑袋一样,只做领导要求做的事情,甚至连被要求做的事情都做不好。
很多的时候,这样的人不是在偷懒,而是他们长期养成的习惯(回避思考的思维模式)造就了他们的行为模式—他们根本想不出该干的是什么,所以只求把领导交代的任务做好以保饭碗,可问题在于,他们甚至连怎么干好那些被交代的任务都想不明白,因为他们的脑袋从未用进、只曾废退,早就退化成了实心的榆木,没什么用处……
而另外一些人(肯定是少数),他们接到任何任务之后,都勤于琢磨,去思考该任务的目标、实质、意义,而后再根据其目标、实质、意义去思考该任务的完成方法。于是,他们为了完成任务,实现目标,会去做很多领导原本甚至未曾想象过要交代的事情,最终,不仅完成任务,还常常有很多意外收获……
这就是差别。前者往往在一个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却“一无是处”、“碌碌无为”;后者却在同样的时间里“一步一个脚印”,而后又“步步高升”……后者逐渐会拥有更多的机会,占据更大的平台,最终,与前者成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人。
很多人就是这样,坚持拒绝思考,然后用天下最累的方式生活而不自知。大哲学家罗素曾观察到这个现象,并为之奇怪,慨叹道,“很多人宁愿快点死也不愿思考 ”,然后戏谑到,“实际上,他们确实死得很快。”
53. 我个人一直坚持把”Critical Thinking”理解为“独立思考”,而不是“批判性思考/思维”。“批判”在中文语境中有着不少其实与“Critical thinking”并不相干的甚至相左的意味。在中文语境里,”批判”这个词,从新文化运动开始直至当今的种种运动中,总是与”阶级”、”立场”这类的词 有着紧密联系;而与“思考/思维”或者“思考/思维方式”并无关联,就算有关联也通常是对思考/思维起着负面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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