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确存在,但就像雷切尔·卡森所说的,危险也是“处在绝妙平衡中的自然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带儿子去医生那里做周岁检查时,听说他还要接种水痘疫苗,不禁吃了一惊。儿子已经接种了多种疫苗,包括针对乙型流感嗜血杆菌、白喉、乙肝和轮状病毒的疫苗——其中有些疾病我毫无了解。但我很了解水痘,并且儿时的相关记忆依然历历在目——我家的4个孩子曾经同时生了水痘。我妹妹当时还没满周岁,我的鼻子、喉咙和耳朵里都长了水痘,我爸在忙工作,所以妈妈给我们用小苏打泡澡。养儿方知父母恩,我现在才能体会当年4个孩子同时生病给妈妈造成的负担,但是要给我儿子接种水痘疫苗,我还是觉得有点没必要。
我问儿科医生,可不可以不要接种所有的疫苗,只接种那些抵御能威胁生命的疾病的。她闻言笑得很灿烂,并赞同我说水痘的确不大可能致命,但是避免水痘感染会有很多益处。从我自己的童年时代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毒性强烈的皮肤感染,它们已经对抗生素产生了抗药性。水痘可以为其他感染开路,比如被称为“食肉细菌”的A组链球菌感染,以及肺炎和脑炎。并且,和其他疾病一样,水痘的症状也可强可弱。在水痘疫苗投入使用之前,每年大约有1万名儿童因为水痘入院,其中约有70名会因此死亡。仅是这个死亡率就已经说服我给儿子接种水痘疫苗,但接种的理由还不止这些。
一旦你感染了水痘,水痘病毒就会永久地潜伏在你的身体里面。它终生被免疫系统压制,藏身于你的神经根部。但在身体经受压力时,病毒就会趁机造反,引发带状疱疹,也即一种疼痛不堪的神经炎症。重新醒来的病毒能导致宿主中风和麻痹,但最常见的带状疱疹症状是持续数月乃至经年的神经痛。在这种情况下,由疾病催生的免疫力与疾病之间将展开一场永不休止的纠缠。
水痘疫苗中的病毒也同样会藏身于宿主的神经系统。但因为是减活病毒,它会导致带状疱疹的可能性极低。即使它的确导致了疱疹,症状也不会很严重。有些家长觉得水痘疫苗激发的免疫力不如自然获得的免疫力,因为它不如自然免疫的效果持久。的确,即使是对成年人,水痘的危害也不容轻视,所以为了在成年后仍然保持免疫力,在儿童时期接受过水痘疫苗的人需要在青春期再打一针以增强效果。“那又怎样?”我爸说。那时我正在给他解释“水痘聚会”的现象,“有些人希望他们的子女能被别人传染上水痘,因为——”我暂停,搜索脑海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说给我爸这个医生听,他及时插嘴:“因为他们蠢啊。”
我并不认为那些父母很蠢,但我也承认,他们过于沉浸在工业化之前的怀旧感之中了,这种怀旧感甚至对我都颇具吸引力。我们曾经生活在荒野之中,周围有逡巡于山脊的美洲狮和野火冲天的草原。危险的确存在,但就像雷切尔·卡森所说的,危险也是“处在绝妙平衡中的自然系统”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连水痘都有了诗意,因为它导致的皮疹样子特殊,还被形容为“玫瑰花瓣上的露珠”,因此,人们较难看到水痘病毒的阴鸷和危险。同时也不难设想,如果有两种水痘病毒分别被称为野生型病毒和疫苗病毒,人们会倾向于觉得前者比后者更优越。
2011年,电视采访了一名来自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市的妇女,她贩售沾染有水痘病毒的棒棒糖,这引出了一群“跨州互助圈”的父母,他们互相交换被染病儿童舔过的糖果。一名联邦检察官立即指出,通过邮寄传播病毒是非法的。那些带毒的棒棒糖要卖50美元一颗,给那些不想给孩子接种水痘疫苗的父母用,让其子女们通过自然接触病毒的方式染上水痘,但是传染病专家对此有异议。虽然接力舔舐带毒棒棒糖有可能传染上水痘,但是水痘病毒最普遍的传播方式还是通过呼吸道传染。而且,水痘病毒可能也经不起邮寄的折腾。但是这种棒棒糖倒是能传播一些更强的病毒,比如能在体外存活一周以上的乙肝病毒。除了乙肝之外,被患儿舔过的棒棒糖还可能携带有流感病毒、A组链球菌和金黄色葡萄球菌。
跟一度流行的手臂对手臂接种方式一样,水痘棒棒糖的危险性在于其他疾病也可以借这种方式传播。19世纪,人痘接种法——即故意让人染上症状温和的天花——在不想接种牛痘的人群中很受欢迎。人痘接种和牛痘接种都有危险性,都能导致高烧,都可能导致感染,都可能传播梅毒等疾病。但是人痘接种法会导致致死率大概是1%—2%的疾病,它比接种牛痘更危险。虽然接种牛痘的安全性较高,它并未在被爱德华·琴纳普及后立即取代人痘接种的地位。人痘接种法在英国仍然很流行,娜嘉·杜尔巴赫指出,有部分原因是人们觉得人痘才是真材实料。[50]在可口可乐用“这才是真材实料”当口号的年代,它早已不含可卡因。它不是真材实料,它也从来没有真材实料过。最初在1886年,药剂师混合可卡因和咖啡因制成“神经补品”,声称这种饮品能治疗神经紊乱、头痛和阳痿。但是实际上,这种具有宜人香味的饮品只是令人上瘾的兴奋剂。这种饮品非常受欢迎,但受欢迎的原因却不是它对健康有益。
1985年可口可乐公司推出了新配方的新可乐,尽管在口味盲测中新可乐打败了旧可乐,但它没有获得预期的成功。那时候针对新可乐出现了诉讼、抵制和公众抗议。可口可乐公司早该预料到,新可乐难以轻易地取代旧可乐这种以真实性为卖点的产品。我们对仿制品心怀谨慎,即使它们有所改良和提高。我们想要的是野生型病毒,不是疫苗病毒。我们更倾向于让孩子出一场真正的水痘。故意去感染水痘这种行为的吸引力,部分来自更类似于真材实料的人痘接种法,而不是接种疫苗。就如儿科传染病专家安妮·莫斯科纳所观察到的,对于19世纪的人来说,人痘接种法是“将免疫力掌控到你自己手里”的方法。人痘接种法,就如我们现代的水痘棒棒糖和猪流感聚会一样,是群众自发的接种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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