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Clouds)
现在你所接触到的电影、音乐、图书和游戏都保存在云端上。一个云端就是一块由几百万台计算机组织成的“殖民地”,这些电脑无缝隙地对接在一起,使其行动起来就像一台超级大电脑。今天你在网络上、手机上做的大多数事情都是借助云计算完成的。虽然我们看不见,但是云端运作着我们的数字生活。
由于云端的核心是动态分布的,所以一个云端要比一台传统的超级电脑更为强大。这意味着它的记忆和工作是以大量后备存储的方式分布在众多芯片里的。比如你在线观看一部很长的电影,突然一个小行星撞毁了构成云端的机器的三分之一,但你可能不会察觉到任何中断。这是因为电影文件并不存储在任何一个特定的机器里,而是以后备的方式储存在大量的处理器里,这一方式使得云端可以在任何一个单元关联失败时重新定位到自身的其他单元。这个过程非常像有机体的自行愈合。
网页是众多超链接的文件,云端则是超链接的数据。根本上讲,将东西放置在云端上的首要目的是深度共享数据。相比于独自发挥作用,交织在一起的比特会变得更聪明也更强大。云端还没有一个独立固定的架构,因而各种云端的属性仍在快速地进化中。但总体来看,它们是巨大的,以至于一个云端的基础存储量可以达到多个装满电脑的、足球场大小的库房中的信息总量,而这些库房则分布在相隔几千英里的诸多城市里。云端也具有弹性,这意味着可以通过在其网络中添加或减少与其连接的电脑数量,来即时地扩大或缩小云端。并且由于它们固有的备用与分布的特性,云端是现存机器中可靠性最高的。
它们可以表现出著名的5个9的(99.999%)的近乎完美的服务。
云端的一个核心优势在于,它变得越大,我们的设备就变得越小巧、越轻薄。云端负责所有的工作,而我们手里的设备只是提供对接云端工作的一个窗口。当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一个视频直播时,我正在看的是云端里的东西。当我在平板电脑上浏览书签网页时,我是在云端里冲浪。当我的智能手表界面因一条信息亮起来的时候,它其实是来自云端。当我翻开我的云笔记本电脑时,所有我进行的工作实际上都在另一个地方,即一个云端里。
我的东西到底在哪里,以及它是否真的是“我的”,这些问题的模糊性可以通过谷歌上的一个文本文档的例子来说明。我通常会用Google Drive这个App来写一份市场报告,“我的”这个词汇可能出现在我的笔记本电脑或手机上,但其本质则存在于谷歌的云端里,分散在一些遥远的机器上。我之所以使用Google Drive,一个关键原因是它的易于合作性。十几个或更多的协作者可以在他们的平板电脑上看到这个词汇,并且对其加工——编辑、添加、删除、修改——就好像这个词汇是“他们”的词汇一样。在任何一个副本上的改动都将同时——即时的——出现在所有其他电脑上,无论在世界哪里皆是如此。
这一分布式的云端能够存在,真是一个奇迹。这一词汇的每个实例都不仅仅是个单纯的复制,因为复制意味着毫无活力的繁殖。实际上,对于每个人而言,他们电脑上分配到的副本就是原件!这十几个副本中的每一个都与我电脑里的那个一样真实——真实性是分布存在的。
这种集体性的互动与分布式的存在,使得这个词汇感觉起来更加不像是我的,而是“我们的”。
由于生活在云端里,谷歌将来便可以轻易地将基于云计算的人工智能应用到我们的文字中。除了自动检查拼写问题和关键语法,Google可能也会对语句中的事实陈述进行核查,使用的则是他们称之为“知识型信任”(Knowledge-based Trust,KBT)的新型事实检验员。它可以将超链接加到适当的词汇上,也可以(在我的准许下)
添加一些智能的附件以显著增强该词汇,而这将更加侵蚀我对事物所有权的感觉。为了完全利用人工智能和其他基于云端的技术力量,我们的工作与娱乐将愈发远离个体所有权的孤岛,而转向云端中的共享世界。
我已经开始通过云端“谷歌”答案,而非尝试去记住一个URL地址或者某个较难拼写的词汇。如果我再次“谷歌”自己的电子邮件(存在一个云端里)来找出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又或者说我的记忆依赖云端,那么我的“我”终止于何处,云端又从何处开启?如果我生活的所有影像,我感兴趣的所有信息,我的所有记录,我与朋友的所有聊天,我的所有选择,我的所有建议,我的所有想法,以及我的所有愿望——如果这些都存在于某个地方,却又不是一个特定的地方,它就会改变我对自己的看法。相比以前,我更大了,也更薄了;我的反应更快了,却也常常更加肤浅。我思考起问题来,更像是一个云端:
没有什么边界,开放地应对改变,并且充满矛盾。“我”包含了大量不同的东西!借助机器智能和人工智能,所有的这些混合体将进一步发展。我将不仅仅是“我+”(Me Plus),还是“我们+”(We Plus)。
但是如果从这样的世界中抽离会发生什么?一个十分分散的我将会消失。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他那十几岁的女儿犯了严重的错误,就将她关在家里,并且没收了她的手机。当她开始出现身体不适、呕吐的时候,父母吓坏了,那情形就像是她被做了截肢手术。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确实有类似的感受。如果一个云端公司限制或监控我们的行为,我们就会感到痛苦。与云端构建的令人舒适且全新的自我进行分离,将是可怕的、难以忍受的。如果麦克卢汉关于工具是我们自身的延伸这个观点是正确的——比如车轮是腿的延伸,相机是眼睛的延伸,那么云端就是我们灵魂的延伸。也或者你更加喜欢这种说法——它是我们的自我(self)的延伸。从某种意义上讲,它并不是我们拥有的自我的延伸,而是我们所使用的自我的延伸。
目前为止,云端主要是商业化的。有甲骨文公司的云端(Oracle Cloud)、IBM的智慧云(Smart Cloud)、亚马逊的弹性计算云(Elastic Compute Cloud)。谷歌和脸谱网则在其内部运行世界上最大的云端。我们不断地连接云端,是因为它们比我们自身更可靠,并且它们确实比其他设备更让人信赖。我那个非常稳定的苹果电脑每个月还会死机或需要重启,但是谷歌云平台在2014年只有14分钟的断线时间。相比其服务的巨大信息量,可以说是无足轻重的断档。云端就是备份,我们生活的备份。
今天,所有商业和社会的大多数活动都在电脑上运行。云端给我们提供了令人惊异的可靠性计算、极快的速度以及不断拓展的深度,而使用者却无需承担任何维护的负担。任何一个拥有电脑的人都知道那种麻烦:它们占空间,需要持续的专业照料,而且很快就会过时淘汰。谁想拥有他们自己的电脑?这个问题的答案越来越多地变成:“没有人愿意”。就像从电网买电一样,你并不会想拥有自己的发电站。云端使得机构组织可以获取使用电脑的便利,而无需承担拥有它们的麻烦。以优惠价格出售的可扩展的云计算服务使得创建一家新科技公司容易了100倍。创业者无需再构建自己公司的复杂的计算架构,而可以直接订阅一个云端的架构。用行业术语来说,这叫作“基础设施即服务”(Infrastructure as a Service,IaaS)。作为服务的计算机取代了作为产品的计算机,使用权取代了所有权。通过在云端操作,以优惠的价格获得最好的基础设施的使用权,这是过去十年里硅谷诞生出众多创新公司的一个主要原因。由于它们增长很快,所以也获得了更多对它们并不拥之物的使用权。云端公司鼓励这种增长和依赖,因为人们越多地使用云端,越多地共享服务,它们的服务就会变得更加智能和强大。
一家公司的云端能发展到多大是有一定实际限制的,所以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云端崛起的下一步就是将不同的云端结合成一个“互联云”(intercloud)。如同互联网是网络的网络,互联云则是云端的云端。虽然进程缓慢,但可以明确的是,亚马逊的云端、谷歌的云端、脸谱网的云端以及所有其他企业的云端将会交织成一个巨大的云端——大云端(The Cloud),而且对于每个使用者或公司而言,这个大云端运行起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云端。对抗这一融合过程的阻力之一,就是互联云需要各个商业云端共享它们的数据(一个云端就是一个连接数据的网络),而现在人们倾向于把数据当作黄金一样地储备。数据储备被视作一种竞争优势,而免费共享数据则被法律所阻止,所以在企业学会如何创造性地、富有成效地、负责任地共享数据之前,还有很多年(也许是几十年?)的路程要走。
在迈向去中心化的使用权这一无情的进程中,还有最后一步要走。在我们移向互联云的同时,我们也是在移向一个完全去中心化的、点对点的社会。当亚马逊、脸谱网和谷歌的巨大云端在分布运行时,它们自身并非是去中心化的。这些机器是由众多公司在运作,而非由你们这些潮流人士控制的潮流计算机网络来运作。但也有一些方法能够使云端在去中心化的硬件上运行。我们知道一个去中心化的云端可以发挥作用,是因为有一个事例证明了这一点,那就是2014年发生在中国香港的学生抗议活动。为了逃避中国政府在香港市民民通信上施加的监视,香港学生想出了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这一方式无需把信息传到一个手机信号塔,也不用通过微博、微信或电子邮箱的企业服务器。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在各自手机上安装了一个叫作FireChat的App。两部装有FireChat的手机可以通过wifi广播进行直接的联系,而无需将信息上传至一个手机信号基站。更重要的是,两个手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将这个信息传给第三个装有FireChat的手机。继续增加装有FireChat的手机,你就可以得到一个所有手机完全连接的网络。若某部手机并非信息接收者,它便会作为一个中继站,将信息传至目标接收者那里。这一紧密联系的点对点网络(被称作无线网格网络)并不高效,却能够发挥作用。这种不太灵活的传播方式正是因特网在某一层面上的运行方式,也是因特网之所以如此强劲的原因。成功组建出FireChat构成的无线网格网络,意味着学生们创立了一个无人拥有的广播云端(因此它才难以被监控)。通过完全依靠其自身设备构成的无线网格网络,他们运行了一个避开中国政府监管的通信系统,时间长达几个月。同样的组建形式可以再一步扩大化,从而运行于各种云端。
对于构建这种去中心化的通信系统,也有一些其他的非革命性的理由。当大范围的紧急事件造成电力系统中断时,一个点对点的手机网络便可能是唯一能够发挥作用的网络。若每个人的手机都可以通过太阳能充电,这便是一个无需电网支持的通信系统。一个手机的范围是有限的,但你可以将小小的手机作为“中继器”放在屋顶上——同时可以通过太阳能充电,这个中继器就可以复制信息并向更远距离的一个手机传递。它们就像是迷你信号基站,但并不为一个公司所控制。
一个屋顶中继器和数百万手机构成的无线网格网络将会创建一个无人掌控的网络。现在,已经有不只一家初创公司成立以提供这种无线网络网格服务。
一个无人拥有的网络会令那些管理我们通信设施的合法组织躁动不安。云端并不拥有很多地理位置。谁的法律能够通行?是你住宅地的法律,还是你服务器所在地的法律,亦或是国际组织的法律?如果所有的工作都在云端进行,谁来向你收税?谁拥有数据,是你还是云端?如果你所有的电子邮件和电话都经由云端,对于它透漏的信息谁来负责?在云端的这种新型亲密关系中,当你有些不完整的想法、诡异的白日梦时,它们是否应该与你真正相信的东西区别对待?你是否拥有你自己的思想,或者说你只是使用了它们?所有这些问题不只是出现在云端和无限网格网络,也出现在所有的去中心化系统中。
在未来的30年里,减物质化、去中心化、即时性、平台协同和云端的发展将继续强势发展。只要科技进步使得通信成本、计算成本继续下降,这些趋势都是必然。这是通信网络扩张到全球的每一个角落所带来的结果,而随着网络化的加深,智能逐渐代替了物质。无论这些趋势在何处发展(美国、中国,或者是廷巴克图),这种巨大的转变都是确定无疑的。趋势背后潜在的数学与物理原理将始终不变。当我们推进减物质化、去中心化、即时性、协同平台化和云端等所有这些方面的发展时,使用权将逐步取代所有权。对于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事物,对事物的使用将会胜过对其拥有。
但只有在科幻世界里,一个人才会不拥有任何东西。大多数人还是会在使用一些东西的时候拥有另一些东西,其比例则因人而异。然而如果一个人只是使用所有东西而不拥有任何其中的任何一件,这种极端情景则是值得深掘的,因为它揭示出了前方技术发展的明确方向。下面我们来看看这种情景。
我住在一个综合性公寓里。像大多数朋友一样,我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能够获得全天候的即时服务。我房间里的箱子每天都会更新4次,这意味着我将需要更新的东西(比如衣服)放在里面后几个小时,它们就能焕然一新。这个综合性公寓有自己的服务“网点”,每小时各种包裹会从本地处理中心通过无人机、机器人货车和机器人自行车送到这里。我把我想要的东西告诉自己的设备,然后这些东西就会在两个小时内到我的箱子里(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工作的地方),通常所需的时间会更短。位于大厅的“网点”还有一个超棒的3D打印间,在那里可以用金属、合成材料、有机组织打印几乎所有东西。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好的储藏室,里面放满了各种电器和工具。不久前的某天,我想要个火鸡煎锅,不到一小时,我的盒子里就收到了从网点储藏室发出的一个煎锅。做完火鸡后,我当然无需亲手清理它,而只要把它放回到盒子里去就可以了。有个朋友来访时,突然想修剪下自己的头发。不到30分钟,盒子里便又有了剪发器。我也常常订些露营装备。由于露营装备每年都在快速升级,而我通常只会使用它们几周或者几个周末,所以我更想从我的盒子里获取最先进的、最棒的露营装备。相机和电脑也是一样的道理,由于它们很快就会被淘汰,我更喜欢订些最新最好的设备。如大多数朋友一样,我的绝大部分衣服也是订的。这可是很划算的交易。只要我想,便可以在一年当中的每一天都穿不一样的衣服,然后在每天结束时把穿过的衣服丢到盒子里就行。它们会被清洗并重新分发,而且通常会做些小改动以给人些新鲜感。“网点”里甚至还有许多纪念版T恤,它们可是绝大多数其他地方所没有的。我只拥有几件特殊的智能衬衫,它们内部嵌入芯片以作为标记,使它们可以在清洗并熨烫好后的第二天返回到我这里。
我还订了几条食品线。我可以从附近的一个农民那里获得新鲜的农产品,还有一条食品线是可以送到门口的即食熟食。这个“网点”知道我的日程表、我上下班路上的所在位置以及我的喜好,这样它就可以在送餐时做到准确及时。当我想自己做饭时,“网点”会提供给我所需的任何食材或特殊器皿。我的公寓里有个资源配置中心,所有我需要的食物和可清洁循环使用的器皿都会在它们需要出现在冰箱里或碗柜里的前一天就送到。如果我现金充裕的话,我会租一个更为优质的公寓。但就现在我居住的这个综合性楼群而言还是很划算的,因为在我不在的时候房间也会被租给其他人使用,以节省我的开支。对于这一点我没有什么意见,因为它会比我离开的时候还要干净整洁。
我从来不曾拥有任何音乐、电影、游戏、图书、艺术或是现实世界中的其他东西。我只是在“环球物料”(Universal Stuff)上订。我房间墙上的艺术图片会一直更新,否则我便会对其习以为常并视若无物。我使用一个特殊的网络服务,它可以从我在Pinterest[7] 上的收藏夹里提取图片来填充我的墙壁。我的父母订了一个博物馆服务,那样他们就可以通过轮流排位的方式借阅到一些颇具历史的艺术作品,但那不在我的兴趣范围之内。最近一段时间,我在尝试3D雕塑,它们可以每个月都进行重新塑形,使你保持对它们的关注。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我玩的玩具就来自“环球物料”,它们伴随着我长大。我的母亲曾经这样说:“你只会玩它们几个月,为什么要拥有它们呢?”所以每隔几个月,玩具就会被放进盒子里,然后新的玩具就会出现。
“环球物料”实在是太聪明了,每当我要出行时,即使是出行高峰,通常等待的时间也超不过30秒。汽车会及时出现,因为它知道我的行程,而且还能从我的短信、日历和电话中推断我的出行计划。我最近在尝试省钱,所以有时我会与其他去工作的两三个人拼车。车上的网络带宽很是充足,所有搭车的人都可以进行屏读。说到锻炼身体,我订了一些健身房服务和一个自行车服务。我很快就得到了一辆最新款的自行车,它已经被调试和清洗过,就停在我的出发点。进行长途旅行时,我喜欢用那些新型的单人无人驾驶飞机。但由于它们比较新,所以想立即得到它们还比较难,不过现在的商用飞机相也比从前方便多了。只要我去旅行的城市中有类似的综合性公寓可以提供交互服务,我基本不需要收拾什么行李,因为我可以从当地的“网点”那里得到一切与我日常使用的一模一样的东西。
有时,父亲会问我是否曾因不拥有任何东西而感到不踏实、不可靠。我告诉他自己的感觉恰恰相反——我感到自己与原始社会有着深刻的联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原始社会中的狩猎者,他穿行于复杂的自然环境中时不会去拥有任何东西,却可以在需要时随时随地地获得一个工具,用完后便将其抛之脑后,继续前行。只有农民才需要一个谷仓来储藏他的财富。数字原住民[8] 是自由地奔向前方的,他们不会承受拥有事物所带来的负累,可以自由地探索未知的世界。使用而非拥有事物,使我可以保持敏捷和精力充沛,时刻为即将出现的未知事物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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