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幽灵船
美国海军“利维坦号”上首例西班牙流感死亡 病例出现在10 月 2 日早上 6点 08 分①。第 55 步兵连第 11 营的二等兵霍华德•科尔伯特 (HowardColbert) 被宣布死于大叶性肺炎。 1 “他是一名水手,在医疗队里服役。他曾跟牧师说自己不想死,因为家里还需要他帮衬。那天早上,受这名士兵病死刺激,军官们即刻采取行动,命令健康士兵去往货仓甲板,清理士兵宿舍,将患病的士兵抬岀。但士兵们不服从命令,拒绝行动。“底舱疫症横行,士兵们忧虑不堪,哪里还会听受军令的威胁。楓但在“利维坦号”变成一座漂浮的太平间之前,必须有人前去清理。尽管从传统上来看,陆军与海军是完全分离的两个实体,但“穿蓝军装的”水手们还是接到了陆军军官去清理底舱的命令,而他们为了维护海军的荣誉,遵从了这一命令。"毫无疑问,他们的行动暂缓了疾病传播进程。士兵中再无不从军令的行为:他们对西班牙流感带来的冲击感到震惊,终于意识到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从10 月 2 日起,每天都有人死亡。二等兵科尔伯特死后,另有 3 名士兵紧接着也死了,然后是 7 名,再是 10 名,死亡人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增加。“利维坦号”的战争日志向我们展现了一种全新的恐惧:“更新总死亡人数 21 人。防腐处理专家人数较少,根本应付不来这么多的尸体……总死亡人数 45 人。无法再提升尸体防腐处理的效率,一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那船上没有可以存放尸体的地方,因为太平间已被用来供生者使用。
最初,“利维坦号”的航海日志记录下了每一宗死亡病例,包 括罹难者的军衔和死因:“下午12 点 45 分,厄尔•汤普森,二等兵代号 4252473,未知连,在船上死亡……下午 3 点 35 分,二等兵奥迪尔在船上死亡,死因大叶性肺炎……环但“利维坦号”驶离纽约一周后,死亡人数过于庞大,军官已经不想再增添“在船上死亡”的描述了。很多死亡病例他只是简单写下名字和死亡时间。凌晨 2 点死了两个, 2 点 02 分接着死了两个, 2 点 15 分又死了两个。
几乎不可能确认病人和死者的身份。病人太虚弱了,无法道明自己姓甚名谁,尽管有人给他们发了身份牌挂链让他们戴在脖子上,但牌子上还没来得及刻上佩戴者的名字、军衔和代号。这意味着“利维坦号”上的死者和生还者的名字都无法被准确记录。
很快,海上葬礼变得敷衍。从传统来说,海葬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仪式,应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下进行。但在“利维坦号”上,西班牙流感带来的恐慌让人们迅速把仪式抛在脑后。当时最要紧的是尽快把正在腐烂的病人尸体从船上弄下去。一名水手回忆自己曾在自己服役的“威廉明娜号” (Wilhelmina) 的甲板上看到不远处“格兰特总统号" {President Grant}在进行类似的海葬。在几句低声祈祷后,船上的旗帜被降下,用布包裹的尸体被放在一块木板上伸出船舷,木板倾斜,尸体入海,这种海葬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喉咙一紧。这是死亡,是最可怕的死法。死者成为一个葬身大海的无名之人。
10月 7 日,又有 31 名士兵病死,而“利维坦号”终于驶入了 布列斯特港。航海日志记载了令人沮丧的死亡人数:“抵达布列斯特时,船上共有 96 名士兵、 3 名水手病死。 ”1 。健康者立即下船,病重者先留在船上,随后 969 名病人被转移到军队医院。随军护士们冒着极大风险拯救了无数条生命,她们上岸后,哭着“向水手们深情告别”研究“利维坦号”的历史学家下了结论,“天堂肯定给她们留了一席之地” S“利维坦号”上的死者,58 人葬在了法国, 33 人被运回美国, 7 人葬身处于交战区的大海之中。 3 天后,“利维坦号”驶离布列斯特,翌日清晨日岀之时,“船上牧师做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祈祷,旗帜半降,鼓声响起,大炮三连发,装有士兵尸体的棺材被轻轻放入大海”。船以 21 节的高速前进,因为船员害怕敌军潜艇突然出现。
在经过“7 天几乎风和日丽、没有潜艇骚扰的航行”“后,“利维 坦号”回到了纽约。航行日志带着明显的解脱情绪记道: “10 月 16 日早晨,我们在纽约靠岸。这是一段让人焦虑的航行,旅程结束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关于“利维坦号”第9 次驶向法国的航行中究竟有多少人病死, 并无明确记录。虽然航行日志列岀了 70 位死者,战争日志却给出了 76 这个数字。
战后船员所著的《美国海军“利维坦号”的历史》 (The History of the USS Leviathan ) —书记载,航行中有 76 名士兵、3 名水手病死;但其他地方也有 96 名士兵、 3 名水手病死的说法。这种数据的不确定性可能源自“利维坦号”编年史研究者记录的是其从美国到法国往返航行中的数据,或者仅仅是因为“无法控制的”疫情在船上肆虐导致误记。“无论真实数据为何,可以肯定的是“利维坦号”进入布列斯特港 后,死神并未离去。10 月 8 日,仍有 280 名患病士兵留在船上,其中 14 人当天就死了。数十个在海上逃过一劫的士兵上岸后没多久也死 To 那些尚能行走的病人须步行前往位于庞塔内赞的军营,还是冒着大风大雨。"他们抵达军营时,营房却还未准备妥当,而且营地医院已经人满为患。美国海军医疗队的 W. 钱伯斯( W. Chambers) 少校已经十分熟悉此种可怕的情形了。在上个月, 1 700 例西班牙流感病例抵达布列斯特,从军舰下来的患者,流感和肺炎的死亡率已经比那些待在岸上的患者高出 10%。钱伯斯下令当地军队医院在病房里腾出更多空间,基督教青年会将他们的营房运了过来,这座营房本是用来给美国士兵做俱乐部的,如今变成了包含 75 个床位的医院。从码头到军营的这段路上设置了急救站,里面有执勤的勤务兵;基督教青年会和哥伦布骑士团①提供的救护车跟在行军队伍后面,一旦有人掉队,救护车就把他们拾起来。 10 月 7 日晚上,救护车共在路上运走了 600 个虚弱到无力行走的士兵。 370 人正处于康复之中,150 人仍被流感侵扰,80 人患上肺炎。还有 4 人在行军过程中倒地不起,一命呜呼。接下来的几天,数百名乘“利维坦号” 而来的士兵死去。19 仅第 57 冲锋步兵团就有 123 人在柯吕翁医院病逝, 40人在第 23 基地医院病逝,多人在第 5 海军医院和朗代尔诺医院里病逝。第 57 冲锋步兵团的大约 200 名士兵被葬在朗比瑟雷克,眺望大海。
“利维坦号”的悲剧表明在某种程度上军舰对协约国军队来说可能是一个负担。运输舰和其他军舰成了漂浮的病毒孵化器,一旦靠岸疫情便迅速暴发。最极端的例子是皇家邮轮“奥林匹克号”(RMS Olympic}, 这艘船经历了 6 天的航行后于 9 月 21 日晚间抵达英国南安普顿。“奥林匹克号”是“泰坦尼克号”的姊妹轮,当时运载了 5 600 名平民乘客,其中 450人在航行过程中出现流感症状,但仅有 1 人死亡。 9 月 29 日下午 4 点起,乘客中出现的流感病例陡增。船上的 1 947 名士兵中有三分之一在船靠岸后被送往医院, 140 人死亡。
二等兵华莱士最终从西班牙流感中幸存下来,他搭乘“不列颠 人号”进入利物浦,跌跌撞撞地上了岸,加入了自己的组织——第319 机械师团。
一日,士兵们懒散地聚在一起,无所事事,站在华莱士身旁的一位中士因为背包太重而晃荡了一下,旋即跪倒,而后躺在了地上。一群军官赶忙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惊呼:“他死了!”二等兵华莱士和第319 机械师团乘火车到了利物浦郊区的诺提 阿什。他们将从那里行军前往美军营地。一辆军用卡车装着病号们的行李先开往营地,华莱士病了。那天雨下得很大,雨水不断从他的脖子流下去。一路都有士兵支撑不住倒下。最终,第 319 机械师团团长爱德华•B. 波利斯特 (Edward B. Pollister) 意识到了病号们的存在,并紧急征用了一辆卡车将部下们送往营地汽华莱士在营地帐篷里度过了潮湿、多风的一夜,醒来时发现自己耳朵很疼,这是流感病毒引发的继发性耳部感染,他向一名补给兵要新的军帽和绑腿,却遭到态度恶劣的拒绝。 25 华莱士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从“不列颠人号”上的西班牙流感疫情中幸存,不甘心死在利物浦,便立即擅离职守①了。他去了军营的户外厨房,被富有同情心的意大利裔美国厨师收留,厨师喂他吃食、照顾他,宜到他康复。"康复回到营地后,华莱士并没得到惩处;在军营混乱的疫情中,甚至没人记起他。擅离职守救了华莱士的命,但“西班牙女郎”给他盖的独特纪念邮戳要花许多时间才会消退:他的头发变成白色,全部脱落。
视线转回华盛顿,将领们开始意识到美国远征军穿越大洋前往 法国所带来的损失让人无法接受。西班牙流感在法国本已是个大问题,如今协约国军队又从美国引入了新的流感。将领们认为流感肆虐的一个主要因素是人群拥挤,所以一直到11 月 11 日宣布休战,军舰的载人量减少了30% 。他们还承认于深秋之际让士兵在仅备一块毯子、没有大衣的情况下横渡北大西洋,的确是太疯狂了。于是,军队开始尽可能在起航之前检查士兵们的身体状况,还给其中一些人分配了咽喉喷剂和口罩。尽管口罩的抗病有效性存疑,“奥林匹克号”和“亨德森号” (Henderson) 上的士兵在前往法国的航程中一直佩戴口罩。将领们还建议仅派遣经历过西班牙流感疫情的部队前往海外作战,因为这些部队的士兵已具有一定免疫力。然而,最终这些措施并未带来多大功效:尽管人们想尽办法钳制“西班牙女郎”,她仍然是一个可怕又不愿和解的敌人。
“利维坦号”还不算是军舰上发生的最恶劣的流感疫情例子。
在同一时期,"格兰特总统号”上的5 000 名士兵中有 97 人病死。 马尔奇上将在一次公开演讲中宣称,每一位在前往法国途中不幸过世的士兵,仍为战争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但这种声明丝毫不能给士兵家属带去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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