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
楼梯间的灯泡总不是亮得很透,上面裹着一层黑乎乎的油污,挂着几丝拉得很长的蛛网垂在半空中,个子高一些的人经过都要有意避开它,怕触了霉头一样。拐角处的酸菜缸倒扣着,几条旧木板压在上面,晚上贪玩回家太晚时最怕经过它,总觉得仿佛听得见缸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念了十年小学一年级的大傻说,那是高人降伏了女鬼关在大缸里面,晚上女鬼闷得慌,用长指甲在挖地道……呲喀……呲喀……来不及也不敢尖叫,快速跑过大缸,从二层一口气跑到四层,后背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风一吹,凉丝丝的。姥姥家就在左手边,铁皮门,铁皮掉得一块一块的。姥爷肯定睡了,留下姥姥等我回家。轻轻地敲门,等着姥姥来开门的空当儿,又淘气地撕下一块儿大的。
姥姥裹小脚,个子矮,走路步伐很奇怪,夏天那件白底儿蓝花背心已经洗得看不见花了。“饿不饿?”一进门姥姥就问。我在衣襟上抹了抹手心的汗,一边脱鞋一边点头。姥姥一拐一拐地从厨房端出姥爷炸的馒头片,又拿出小盘子盛出一块儿酱豆腐,饕餮。瞥一眼,姥爷已经睡熟了,一动不动。窗外吹进北方夏夜独有的凉气,从姥爷养得很好的君子兰花叶间拂过,多了一丝植物的涩。吃饱了被姥姥吆喝着洗脚,洗完懒得擦,甩甩就爬上早就为我铺好的床。毛巾被的触感最催眠,姥姥挨着我躺下,没多久就打起轻轻的呼噜。姥姥的胳膊滑滑凉凉的,像凉粉儿一样。
月光皎洁,我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大缸里的女鬼是不是已经爬了出来,是不是已经爬到了我家门口,正准备挖地道再爬进我的屋里来……她的指甲得多锋利呀……想到这儿,我立马把脖子往被子里缩了缩。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喊我:“小乐乐……小乐乐……”声音从窗外面传来,揉揉眼睛竖起耳朵,没错,是喊我。声音低沉但是听得出是大傻的。院里李阿姨就是大嗓门儿,生了傻儿子也遗传了这点。这么低的声音居然在四楼都听得这么清楚。我怕吵醒姥姥,慢慢掀开被子,趴上窗台往楼下看,外面黑漆漆的,大傻在哪儿呢?怎么看不见?呲喀……呲喀……这声音好熟悉。循声一看,十根奇长的、白花花的女人指甲正蹭着墙面出现在眼前……我被吓出一身细密的冷汗,这时时间显示5:59。设定的闹钟是6:00,最近总是抢先一步醒来,免得被闹铃吓醒,这也算是掌握了人生中的一点点主动吧。
早班要七点到电视台化妆,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一骨碌爬起来,脑海里居然出现了女鬼没有吓成我而很是失望的大白脸。冷水洗漱清醒得更快,刷牙时在想这个梦到底算不算噩梦。都梦见女鬼了怎么还能犹豫是不是噩梦呢?那是因为也梦见了姥姥姥爷啊。可惜姥爷在梦里一直背对着我睡觉,都没看见正脸,好遗憾。姥姥是见着了,还一起吃了宵夜,一起躺着睡觉,很幸福,跟真的一样,和小时候一样。
他俩一定是想我了,四年多没见了。每次梦见他们的桥段我都要反反复复仔细回忆好几遍,好在这样的梦我记得牢,多回忆几次就像照片放进相册,偶尔翻看,还能回到梦里的一些场景。
对他们的思念我在很多场合里表述过,尤其是在参加别人采访我的节目时,我可以多说一些和自己有关的事时,总是提起他们。说我多么遗憾失去他们,说我多想念他们,因为我坚信他们在天上也能看电视,而且他们的电视机能收到世界上所有的电视台,他们说不定晚上看电视就能看见我说想他们,然后他们就来我的梦里看看我。嗯,肯定是这样的。
开车上班,早高峰还没来,路上车不多。广播里说今天是好天气,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到了化妆间开始“画皮”,和化妆师讲起昨晚的梦,她直说好可怕。
8:15化好妆,开始备稿,今天讲类风湿病。大家总是弄混类风湿关节炎和骨关节炎,怎么能和专家配合好把这个概念区分一下呢?类风湿的关节变形有什么特点呢?好像姥爷的手指就是中间的指关节格外粗大,还有点儿肿。
8:40换衣服,还是穿蓝色西装黑色裤子吧,大大方方的,不那么花哨。上大学时有一年暑假回家给姥姥买了一件上衣,好像就是这种蓝,孔雀蓝,很素气,没什么多余点缀,姥姥很是喜欢。
9:00进棚戴麦克风,观众陆续进场,现场导演在指挥观众录一些鼓掌的画面,我看着一张张爷爷奶奶们的笑脸也跟着微笑,多好。
9:15主持人上台。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掌声热烈,这样热情的阵仗驱散了我残存的困倦。习惯在开始录制之前先和大家聊几句家常热热场,目光扫过前排观众,突然发现姥姥姥爷就坐在里面!他俩和其他人一样,笑呵呵地看着我,眼睛亮亮的,眼圈红红的,姥姥就穿着那件蓝上衣……时间显示5:59。设定的闹钟是6:00,最近又是抢先一步醒来,没有被闹铃吓醒。早班要七点到电视台化妆,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15分钟完成洗漱,出门开车上路。早高峰还没来,路上车不多,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眼前映出姥姥姥爷笑盈盈的样子,我也跟着微笑起来。或许,我应该去请教一下郭老师,怎么能多梦见姥姥姥爷几次。
能做梦是多么幸福的事,当然,更幸福的是能够适时醒来,并在醒来之后看清前路,笃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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