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和谐观
“和”是中国传统文化哲学的核心理念和根本精神,《道德经》指出: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中庸》则说: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中医养生学从中医学整体观出发,吸纳传统文化中“和”的思想并加以发挥,形成了养生学的和谐观。“和”本身包含“谐”的意思在内,《尔雅》谓“谐,和也”。“和谐”以“和”为中心,“和”的含义相当丰富,有相应、协调、和合、和顺、融洽、适中等诸多意义。中医养生学的和谐观,认为人与外环境是一个和合通应的整体,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体内部都应保持协调,养生的目标就是达到人、自然、社会之间和顺融洽的状态。具体而言,包括以下几方面:
一、人与自然的和谐
中国古代哲学认为世界是一个和合的整体,由一元之气构成,受阴阳、五行法则支配,人与自然息息相通。中医养生学吸收这一思想形成了人与自然和谐的观念,也就是中医学“天人一体”“天人相应”的观念。
自然环境包括气候环境、地理环境和生物环境等,人与这些环境互相通应、息息相关。人们只有将自身融入大自然中,与之和谐融洽,才能尽终天年。
(一)天人一体
天人一体观认为,人生于天地间,是自然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其生成与运行,与天地自然遵守相同的基本规律。
天人一体的物质基础在于一元精气。中国古代哲学家,尤其以道家为代表,将精气作为天地自然产生的物质源头。中医学引入这一思想,《黄帝内经》反复强调“天有精,地有形……故能为万物之父母”(《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提出“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有形,气布而蕃育,气终而象变”(《素问·五常政大论》),从唯物主义哲学的高度提出人和自然都是一元精气所化生,气是组成天地万物最根本的物质,宇宙的物质性统一于气之中。精气以两种状态存在,一是轻清、弥散、剧烈运动着的、细小而难以用肉眼看见的、属阳的无形之气;一是重浊、凝聚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属阴的有形之气。两种气交通感应、氤氲相合而化生万物。人作为天地间生物的一种,其起源也是精气。张景岳作了进一步发挥,用于指导养生,《类经·摄生类》说:
“故先天之气,气化为精,后天之气,精化为气,精之与气,本自互生,精气既足,神自王矣。”说明了养生应抓住精气这一根本,设法获得精气、保持精气,使精气互生、形充神旺,就能延年益寿。
天人一体的运行规律是阴阳五行。阴阳五行是中国传统文化特有的哲学观念,用以概括天地自然的运行规律。人作为天地的一部分,也遵循阴阳五行的基本规律,因此中医将其引入,成为中医学的基础理论之一,用于广泛解释人的生理病理及人与自然的一体性和通应性。《素问·天元纪大论》指出:
“五运阴阳者,天地之道也。”说明阴阳五行规律是万物之间的内在联系和运动变化的共同规律。以“人应四时”为例,《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
“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天地之间有四时五行的变化,产生各种不同的气候,在不同气候下,一切生物有生长、发展、消亡的过程,五脏也有不同的变化,产生喜、怒、悲、忧、恐五志。春、夏、秋、冬,这四个季节各有特点,但它们又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是一个连续变化的过程;喜、怒、悲、忧、恐五志,虽各有不同,但都是人体正常的情志变化,以五脏为中心,也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人与四季在五行规律作用下,肝应春、心应夏、脾应长夏、肺应秋、肾应冬,形成了相互联系的整体,又共同组成天地自然这个大的整体,从而呈现出一体性。由此可见,天地万物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万物之间通过阴阳五行变化的共同法则密切相关、相互依存、相互制约,使整个自然界充满了一片生生不息、欣欣向荣的景象。养生正是在这个万物一体的环境下进行的。
(二)天人相应
1.人与气候环境相应 自然气候的运动变化有一定的规律性。如以一年为一个周期,有春、夏、秋、冬四季;以一天为周期,有清晨、正午、傍晚、子夜四时。且随着天地阴阳的消长,气候又有风、暑、湿、燥、寒的改变。这种季节、气候的变化规律在《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素问·生气通天论》等篇章中有详细的论述。人体在自然气候变化的影响下,自身也会随之发生生理、病理的改变。在生理上,春夏之时,阳气与温热之气候相应而发泄于外;秋冬之时,阳气与寒冷之气候相应而敛藏于内;“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乃闭”(《素问·生气通天论》)。在病理上,一些慢性疾病,如风湿性关节炎、肺结核、心脏病等,往往在季节交替或气候剧烈变化时发作或加重。这都说明人体生命活动与自然界息息相关,人必须依据自然的变化来调整自身的阴阳平衡,使之与外界阴阳变化和谐,才能达到益寿延年的目的。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中医提出了诸多因时制宜的养生方法,如《黄帝内经》所说的“顺四时而适寒暑”“春夏养阳,秋冬养阴”等。
2.人与地理环境相应 地理环境对人有非常重要的影响,由于地域的差异,居住条件的不同,人的生活风俗习惯、人文环境和生理病理也不相同。不同地域的人,在与当地地理环境长期适应过程中,会在整体上表现出一定的相似性,或称地域性。如东南方滨海傍水,人们喜食鱼蚌,人的腠理多疏松;西北方地势高、风沙大,气候寒冷干燥,人的腠理多致密。
由于长期的环境作用和饮食的偏嗜,造成了各地域的人有不同的体质和特殊的地方病与多发病。初到一个新的地域,由于暂时对地理环境不适应,不能融入当地的整体环境中,会出现所谓“水土不服”的现象。但经过一段时间后,多数人都能够逐渐适应,从而与当地环境取得通应,表现出符合当地地理的身体甚至心理特点。人欲得长寿,就必须因地制宜,适应居处环境,并施以符合自己居处环境的养生方法。
3.人与自然生物协调 自然界中,人虽为“万物之灵”,但也是从低等生物进化而来,生物的基本特征在人体必然有所体现。因此人在结构和功能上与动、植物有一定的相似性,只是人类具有其他物种无可比拟的高智能,从而使人类成为生物界的主宰。人与自然生物共生于天地之间,二者在顺应自然环境的同时也对对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人的生存除依赖气候、地理环境外,和谐的生物环境也必不可少。自然生物为人提供了丰富的衣食资源,人的存在也从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自然生物的无限制发展。二者在互利互用却又相互制约的关系中达到和谐融洽,形成内在良性循环的整体,这是人类正常生存的必备条件。一旦这种良性循环被打破,人的健康就会受到威胁,甚至生命堪虞。这种失常现象在当今社会表现得尤为突出,因此养生强调应保持与生物环境的协调性,使人类与其他生物一体相应、和谐共存。
二、人与社会的和谐
社会环境是指人类生存及活动范围内的社会物质、精神条件的总和。
唯物主义哲学认为,人除了有自然性外,社会性更是其根本属性,人与社会是密不可分的整体。社会对人的影响从人出生时就已存在并发生作用,有时甚至超过自然因素的影响。社会环境中包含的因素很多,如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环境、学习工作环境、家庭环境、社会问题等,其中又以家庭对人的影响最为重要。个体必须与社会取得和谐,融入社会环境,并共同努力,维护和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才能保证生命的正常延续和养生的正常开展。
社会环境中,政治、经济、军事等社会大环境对人生命健康影响不容忽视,对养生的发展也有很重要的影响。从历史来看,盛世养生,乱世存身。只有处在和谐繁荣的社会大环境中,才能真正实现提高生命质量、却病延年的养生目的,养生才有大发展;如果处在动荡不安、朝不保夕的社会环境中,养生的目的首先是保证生命的存在,生命质量的提高已是其次。另外,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也会影响人与社会的和谐性。如环境问题、人口问题和道德问题等,都是由于人在这些方面的不合理发展而造成的。这些问题现在成为了减损人类寿命的一大因素,而且其严重性有逐渐增加的趋势。这已引起了人们的重视,人类也在采取一切积极措施使其不良作用减至最小。因此,要想取得人与社会的和谐,全社会必先共同努力,建立适合养生的和谐社会。这既是中医养生学和谐观的认识之一,也是养生的基本前提。
社会环境中的工作环境和社会地位变更都会对人体健康造成影响。如工业废气、废物多含有不利于人体健康的物质,若因工作关系经常接触到有害物质,则会使人发生急性或慢性中毒。此外,多种传染性疾病均是通过社会中人与人的接触而广泛传播。社会地位的变更也对人体产生影响。
《素问·疏五过论》说:
“故贵脱势,虽不中邪,精神内伤,身必败亡。
始富后贫,虽不伤邪,皮焦筋屈,痿躄为挛。”这些都是由于社会地位的剧烈变化而使人心志凄怆,情怀悒郁所致的慢性虚损性疾病。
家庭环境更与人息息相关。由父母、兄妹、配偶及子女等共同组成的家庭环境,因为与个人的接触最为密切,因此对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行为活动及性格的养成,均有极大影响,而且这种影响会持续存在于人的一生之中。人的一切社会活动要想达到成功,都必须以和睦的家庭为根基,此即中国传统文化所提倡的“家和万事兴”。人在家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家人的关注,牵动着家人的挂念;个人的荣辱也关系到家庭的盛衰,因此人对家庭负有深深的责任。家庭成员中以父母对个人的影响最大、关系最亲密。父母给人以生命,抚养人成长,子女成人后尚需为其婚姻操劳;子女的新家庭形成后,第三代的问题又落在父母身上;及至儿女事业有成,婚姻美满,家庭幸福之时,父母已到了垂暮之年,儿女报答尚未几日,父母就撒手而去,真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中国人历来十分重视“孝道”,孝是人的基本素养,“百善孝为先”,对上行孝也是维持家庭和谐的重要途径。对于夫妻之间而言,维持家庭和谐的关键在于责任,在于相互间的尊重、忍让和适应;对于兄弟姐妹,保持常来常往和相亲相近是维持和谐的方法;对于子女,关键在于“严”与“慈”的适当运用,严而不苛,慈而不溺。总之,养生需要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而维持美好家庭环境的根基在于对“和”的把握和运用。
三、人体自身的和谐
中医学认为,人体是由脏、腑、经、络、皮、肉、筋、脉、骨,以及精、气、神等组成的一个有机整体。中医养生学则进一步强调人体各部分组织结构的完整和功能上的高度和谐,是机体达到最佳生命状态的必要条件,这就是人体自身的和谐观。
(一)五脏系统的和谐统一
中医学认为,人体是以五脏为中心的整体,所以《素问·六节藏象论》指出人体生命活动以五脏为“本”。五脏之所以非常重要,是因为它分别贮藏和主宰人体赖以维持生命活动的精、神、气、血等重要物质和精神活动,是人生命活动的基础和核心。五脏系统与外环境保持统一协调,系统内部各脏腑组织器官按五行规律相互联系,从而构成一个和谐的统一整体而维持生命活动的正常进行。人体以五脏为中心成为和谐整体,是中医养生学和谐观的基本认识,也是养生实践的理论依据之一。例如:每一脏均对应一种情志,情志反应正常则人体功能活动正常进行,五脏为中心的整体和谐性也保持正常;情志过激则会扰乱气血运行,损害相应脏器,破坏人体自身的整体和谐,久之必然会加速人的衰老,甚至引起疾病。这时可以根据五行规律用相克的情志纠正过度的情志刺激,恢复人体生命系统的整体和谐,从而达到养生目的。
(二)形气神的和谐统一
形是指人的形体,气是组成和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最基本物质。神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是指一切人体生命活动的外在表现,狭义是指人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这里着重指狭义之神。三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神气依赖于形体而存在;形体功能活动的正常以神气的充足互济为前提,三者必须和谐统一。
在形与气的具体关系中,气是维持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人体的各项功能都由气的运动变化而得以体现。所以张景岳在《类经·摄生类》中有“人之有生,全赖此气”之说。中医学中所言的气,具有一定的复杂性,从根本属性而言,气是物质的,是功能物质;气这种物质具有极强的活力,多数情况下只能通过外在功能而反推其存在,因而气又时常指代物质功能。只有在人体之气正常活动的推动下,才能保证形体结构的完整、物质的新陈代谢和功能的正常发挥。但是,气也不能独立于人体之外而存在,气的生成及其功能作用,均离不开具体的脏腑器官,即形体是气活动和发挥功能的场所和结构基础。人体之气,是禀受于父母的先天精气、饮食物中的水谷精气和从自然界吸入的清气,通过肺、脾、肾等脏器的综合作用将此三者结合而形成。各脏的生理功能正常并保持平衡,人体之气才能充沛;若各脏的生理功能稍有异常,气的生成及运化就会受到影响。其中脾胃的运化功能尤其重要,所以,《灵枢·五味》说:
“谷不入,半日则气衰,一日则气少矣。”总之,因此,形气关系,可以理解为物质与功能的关系。达到形气的和谐就是要使人体的物质与功能相互协调适度,从而使机体免受外邪的侵袭,长久保持健康水平,最终达到却病延年的目的。
中医的形神关系,实质反映的是精神与形体的关系。嵇康在《养生论》中精辟地指出:
“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一方面,神随形生,神依附于形。人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只能在人体内发生,不能脱离形体而独立存在。《灵枢·本神》说:
“故生之来谓之精……因虑而处物谓之智。”指出了神来源于父母的先天之精,并藏于心中,随着心的功能活动逐步衍生出更高级的精神活动,而人之魂、神、意、魄、志产生后又分别为五脏所主,因此人的各种精神意识思维活动皆不离五脏。正常的意志反应和情绪变化,必须有健康的身体作基础。另一方面,精神情志对人体也产生反作用,影响着人的生理活动,甚至形体的发育。正常的情志活动能使人体气血和调,而突然、强烈或长期的情志刺激,一旦超过了人体本身的正常生理调节范围,就会使人体气机紊乱,脏腑阴阳气血失调,从而导致疾病的产生,或使已有的疾病加重。这是造成人体内伤病的重要因素,即“七情内伤”。陈无择在《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三因论》中就指出“七情,人之常性,动之则先自脏腑郁发,外形于肢体”。所以,人体欲得健康长寿,必须保持精神与形体的统一和谐,避免不良的精神刺激对人体产生影响,达到“形与神俱”的状态。
(三)常变状态的和谐适度
精充、气足、神旺是保持人体正常状态的基础。人身处天地之间,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机体精、气、神的状态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处于不断从正常发生变化失常,再调节复常的动态循环过程。机体常变状态在一定范围内的动态演变是生命活动的特征,也是生命力持续存在的机制。在和谐观念的指导下,中医养生学认为:疾病是机体变化过极状态的表现,当疾病初现,应立即采取多种养生调节措施以恢复原来和谐适度的状态;若机体不能恢复过去的正常状态,则应通过各种养生措施,建立新的常变和谐,即“带病生存”的状态,这在许多慢性病和老年病中是常见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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