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驱动意志力的能量来自哪里?
吃含有防腐剂和高糖的食物是否让你们的人格多少有所变化,或者让你们表现出攻击性,我不知道。我从没想暗示你们存在那种事情,但是精神病学领域有少数人认为二者有联系。
——丹· 怀特(Dan White)谋杀案审判中辩护律师的结辩陈词“甜点抗辩”(Twinkie Defense)的典故就是这么来的。我有严重的经前综合征(Pre-Menstrual Syndrome,简称PMS),所以我不过是有些发疯。
——演员梅拉尼· 格里菲思(Melanie Griffith)解释她为什么到法院起诉与唐· 约翰逊(Don Johnson)离婚后又立即撤诉了。
如果意志力不只是个传说,如果有能量驱动这个美德,那么这一能量来自哪里?答案是在一个失败的实验中偶然发现的,这个实验是研究者在“油腻星期二”(Mardi Gras)的启发下做的。“油腻星期二”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天,大斋节的前一天,也就是“圣灰星期三”(Ash Wednesday)前面的那天。大斋节自圣灰星期三开始一直持续到复活节,总共有40天。在这么长时间的斋戒和克己开始之前的油腻星期二,人们可以无耻地放纵欲望。有些地方把这天叫做薄烤饼日(Pancake Day),在这天早晨吃专为这天做的薄烤饼(不同文化有不同叫法,不过食材都差不多,包括大量糖、鸡蛋、面粉、黄油和猪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而且,暴食只是开始。
从意大利的威尼斯到美国的新奥尔良,再到巴西的里约热内卢,狂欢者尽情胡来,花样百出,有时用传统做掩盖,但是常常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一天,你可以全身上下除了一个串珠头饰外什么都不穿戴,昂首阔步地走在街上,心安理得地接受醉鬼们的喝彩。失控成了美德。在墨西哥,官方赋予已婚男子一天自由,让他们暂时抛却责任,这一天叫做“El Dia del Marido Opromido”,意思是“受压迫的丈夫的节日”。在大斋节开始的前一天,连最严肃的盎格鲁–撒克逊裔教徒也处在一派宽容的氛围中,他们把这一天叫做忏悔星期二(Shrove Tuesday)。“shrove”源自“shrive”,意思是“听忏悔后赦免……的罪。”
从神学角度来看,这一切太让人困惑了。为什么神职人员用预先批准的赦免来鼓励人们尽情胡来呢?为什么奖励有预谋的犯罪呢?为什么仁慈善良的上帝鼓励这么多已经体重超标的凡人把肚子塞满炸面团呢?
但是,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它有一定的逻辑。在大斋节开始之前放松,也许就可以把意志力储存起来,用于熬过几个星期的自我克制。众所周知,科学家从来没有像戴着孔雀头饰大吃薄烤饼的人那样喜欢“油腻星期二”理论,但是觉得值得做个实验检验一下它。鲍迈斯特的研究生马修·加约(Matthew Gailliot)就做了这种实验,他把被试者分为三组,三组人都完成两个需要意志力的任务,不过在两个任务之间的休息时间享受不同的待遇:一组是喝浮着厚厚一层冰激凌的奶昔,一组是读枯燥且过时的杂志,一组是喝一大杯淡而无味的低脂奶糊(在正式实验之前,研究者请人评价过各种待遇,结果是奶昔最好,杂志其次,奶糊最差)。
就像“油腻星期二”理论预测的一样,奶昔确实增强了意志力——让人在第二个任务中的表现好于预期。在第二个任务中,有幸享用奶昔的人的自制力强于不幸阅读杂志的人——目前为止还不错。但是,喝无味奶糊的人,在第二个任务中的表现与喝美味奶昔的人一样好。
这意味着增强意志力不一定要快乐地自我放纵,“油腻星期二”理论好像错了。除了让新奥尔良人在街上嬉戏打闹少了一个借口外,这一结果还让研究者觉得尴尬。加约向鲍迈斯特报告这一惨败时,耷拉着脑袋,沮丧不已。
鲍迈斯特则试着从好的方面去想。也许研究没有失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已经成功消除了自我损耗效应,问题在于他们太成功了,连无味奶糊都起了作用。但是,如何起作用的呢?研究者开始考虑从另外一个角度解释自制力的增强:如果不是快乐,那么可能是卡路里吗?
这个想法起初看起来有些离谱。为什么喝些低脂奶糊会改进实验室任务绩效?心理学家研究了几十年的意识任务的绩效,从未担心绩效会受一杯牛奶的影响。他们喜欢把人脑比做电脑,把焦点放在它的信息加工方式上。大多数心理学家在忙着描绘人脑中的芯片和电路时,忘了一个基本部分——电源。
没有电源,芯片和电路就没有用。电脑如此,人脑亦如此。心理学家花了很长时间才认识到这一点,不是受计算机模型的启发,而是受生物学的启发。心理学的发展越来越以生理学思想为基础,这是20世纪晚期的一大趋势。有些研究者发现,基因对人格和智力有着重要影响。另外一些研究者开始证明人类的性爱与浪漫行为符合进化心理学的预测,而且在很多方面与其他物种相像。神经科学家开始描绘大脑过程,另外一些研究者考察荷尔蒙怎样改变行为。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心理学家:人的心理依存于人的身体。
在这个趋势的影响下,奶昔实验者决定在作废实验结果之前再三考虑考虑。他们想到也许应该在倒掉奶糊之前看看奶糊的成分,而且,他们开始关注吉姆·特纳(Jim Turner)那类人的故事。
大脑的燃料
能在好莱坞混得风生水起的演员并不多,喜剧演员吉姆·特纳就是其中一个。他出演过几十部电影或电视连续剧,像在美国家庭影院频道(HBO)系列剧《牛人阿利斯》中扮演从足球明星转行而来的体育经纪人。不过,他最戏剧化的表演留给了他的妻子琳恩。一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在世界各地匡扶正义。这个任务特别耗神,即使是在梦中。然后他发现自己能够意念传送,也就是在脑子里想着要去的地方就会神奇地出现在那个地方。他回了他在艾奥瓦的老家,去了纽约、希腊,甚至还去了月球。他醒来后,仍然坚信自己拥有这个能力,还想慷慨地传授给妻子。他一遍一遍地冲妻子喊:
“想着你要去哪里,你就会到哪里!”
他的妻子没像他那样发疯。她知道他有糖尿病,于是试着让他喝些果汁。但他仍然很疯狂,结果撒了一些果汁在脸上,于是,他下了床,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落回床上,以证明自己真的能够意念传送。最后,让她大感欣慰的是,他喝完了果汁,冷静了下来——至少在她看来是冷静了,就像躁狂发作停息了。但是,实际上他并没有冷静下来,恰恰相反,果汁中的糖分给他补充了能量。
更准确地说,果汁中的能量转化成了葡萄糖——各种食物(不仅是有甜味的)在消化后都能产生的一种单糖。消化产生的葡萄糖进入血液,输送到身体各处。不足为奇,肌肉使用大量葡萄糖,就像心脏和肝脏一样。免疫系统也使用大量葡萄糖,不过只是零星地使用。在你相对健康的时候,你的免疫系统也许只使用相对很少的葡萄糖。但是,在你的身体对抗感冒时,你的免疫系统也许会使用很多葡萄糖。
这就是病人嗜睡的原因:身体把所有能用的能量都用于对抗疾病,匀不出多少能量来锻炼、做爱或吵架。甚至不能进行多少思考,这个活动需要大量血糖。葡萄糖本身并不进入大脑,而是转化成神经递质,神经递质是脑细胞用来传递信号的化学物质。如果你用完了神经递质,你就会停止思考。
有人在研究患有低血糖的人时,发现了葡萄糖与自我控制之间的联系。研究者注意到,低血糖患者与一般人相比,更难集中精力、更难控制负面情绪。总的来说,他们比一般人更焦虑、更不高兴。还有人报告,在罪犯等暴力分子中间,低血糖体征真不是一般的普遍;有些律师用低血糖为嫌犯辩护。
这方面最有名的一个例子是1979年对丹·怀特的审判。他杀死了旧金山当时的市长乔治·莫斯科尼(George Moscone)和市政管理委员会委员哈维·米尔克(Harvey Milk)。哈维·米尔克也是美国政坛中第一个公开同性恋身份的人。怀特的辩护律师请来的一位精神病学家指出,怀特在谋杀前几天一直吃甜点等垃圾食品。这招致了记者们的嘲笑,说怀特的律师企图用“甜点抗辩”为他脱罪。实际上,怀特律师的主要辩词并非基于甜点(通过让他的血糖水平迅速升高又迅速降低)
让他杀了人。怀特的律师们主张他应该得到同情,因为严重抑郁让他“行为能力下降”。为了证明他患了严重抑郁症,他的律师们呈现了他大吃垃圾食品(以及其他习惯发生变化)的证据。注意,律师们的主张是,吃垃圾食品是严重抑郁的表现,而非原因。后来,法院对怀特的判决相对较轻,这让公众以为“甜点抗辩”起作用了,于是义愤填膺。
在其他案件中,也有辩护律师主张法庭应该考虑其委托人的血糖问题(只是最后没有因此为委托人争取到更大利益)。不管那个主张是否符合法律或道德,反正有科学证据表明血糖水平和犯罪行为之间存在关联。一项研究发现,最近美国被关押的少年犯中有90%的人血糖低于平均水平。其他研究报告显示,患有低血糖的人,比一般人更可能犯下各种各样的罪行:交通违规、公然亵渎、入店行窃、毁坏财物、裸露成癖、公然自慰、挪用公款、纵火、虐待配偶及儿童。
在一项引人注目的研究中,芬兰科学家到监狱测评了即将刑满释放人员的葡萄糖耐受能力,然后对他们进行跟踪调查,看看谁会再次犯罪。一个有前科的人能否改邪归正,显然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来自同辈的压力、婚姻状况、就业前景、吸毒等。然而,仅仅看看糖耐测验结果,研究者就能以超过80%的准确度预测罪犯是否会再次暴力犯罪。这些人的自制力之所以较差,显然是因为耐糖能力受损;耐糖能力受损,人体就难以把食物转化成可用的能量。食物转化成了葡萄糖,进入了血液,但是并没有随着血液循环被人体吸收。结果往往是血液中葡萄糖过剩,这听起来好像是有益的,但实际上就像有很多柴火但没火柴一样。葡萄糖一直在那儿,像堆废物,不能为大脑和肌肉的活动提供能量。葡萄糖过剩到足够高的水平,就称为糖尿病。
显而易见,大部分糖尿病患者不是罪犯。大部分糖尿病患者密切关注自己的身体,必要时注射胰岛素,控制血糖水平。就像吉姆·特纳一样,他们可以在最艰难的事业上取得成功。但是,他们面临的挑战确实高于常人,特别是如果他们不认真监控自己的血糖水平的话。研究者考察了糖尿病患者的人格后发现,与同龄人相比,他们更冲动、更暴躁。执行耗时的任务时,他们更可能分心。在酗酒、焦虑和抑郁这几个指标上,他们的问题更多。在医院等机构,糖尿病患者比其他病人更常发脾气。在日常生活中,糖尿病患者似乎更难应对压力。应对压力一般要求自我控制,如果身体不能给大脑供应足够的燃料,就很难实现自我控制。
在独角戏《糖尿病:我与吉姆·特纳的斗争》(Diabetes: My Struggles with Jim Turner)一书中,吉姆·特纳处理自我控制问题的方式既直接又滑稽。他回忆自己与十几岁儿子吵架的情形,每次吵架,最后总是他这个大人气得要死。有一次,他太生气了,于是出去把家里的汽车踢了一个修复不了的坑。“有很多次,”特纳说,“我的儿子都看出我失控了,于是强迫我喝些果汁。他担心我就这么走了。”
特纳没有用什么“甜点抗辩”为那个坑找借口,而且他也不为自己感到遗憾。他大体上控制住了糖尿病,而且,他说这个病并没有妨碍他去追求快乐、实现梦想(意念传送那个梦想除外)。不过,他也认识到了葡萄糖对情绪的影响。“我错过了儿子成长过程中很多有意义的时刻,”他说,“那些时刻,儿子指望不了我,因为我在忙着应付低血糖发作,仅仅是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让我疲倦不已。这是糖尿病最让我心碎的地方,也是唯一让我心碎的地方。”
那些时刻,特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能根据趣闻逸事下定论,连那种表明糖尿病患者或者低血糖患者的自我控制问题比一般人群严重的大型研究都不能用于下定论。相关未必是因果。在社会科学中,最确定的结论只能通过严格的实验获得,这种严格的实验把被试者随机分配到不同的实验条件下,以排除个体差异。来参与实验的被试者,有的高兴一些,有的好斗一些,有的专注一些,有的分心一些。除了指望平均率以外,没有其他办法保证这个实验条件下的被试者与那个实验条件下的被试者是一样的。把被试者随机分配到实验组和对照组,就能消除个体差异。
例如,如果你想考察葡萄糖对攻击性的影响,那么你必须考虑到,有些人原本就好斗一些,而有些人温和一些。为了证明葡萄糖增强了攻击性,你必须确保分到葡萄糖条件下的好斗之人与分到非葡萄糖条件下的好斗之人是一样的数目,温和之人的数目也该是一样的。
随机分配一般可以把这个工作做得非常好。一旦你把被试者分成了大致相同的几个小组,你就可以看到不同实验条件会产生什么不同效果。
神经科学家在小学做食物实验就采用了这个办法。他们让一个班的所有孩子某天早上都不吃早餐就来上学,然后把孩子随机分成两组,让一组孩子在学校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让另一组孩子仍然饿着肚子,直到上午过了一半,才让所有孩子都吃上一顿健康的快餐。结果,前半个上午,吃了早餐的孩子学习得更投入、捣蛋的更少(由不知道哪个孩子吃过早餐的观察者来判断);后半个上午,两组学生之间的差异神奇地消失了。
为了把这个神奇成分分离出来,研究者检测了被试者完成简单任务前后的葡萄糖水平。这个简单任务是,看屏幕下面有一连串文字闪过的视频。他们让一组被试者忽略文字,让另外一组保持放松、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结果发现,放松组的葡萄糖水平保持不变,而忽略组的葡萄糖水平下降了很多。那个看似很小的自我控制练习让大脑消耗了大量葡萄糖。
为了证明因果关系,研究者在一系列实验中给被试者的大脑补充燃料,一般用的是加了糖或者甜味剂的柠檬水。柠檬味道浓烈,所以很难尝出到底是加了糖还是甜味剂。糖让葡萄糖水平急剧升高(不过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实验人员需要尽快进入正题),而甜味剂根本提供不了任何葡萄糖乃至任何营养。
有一项研究清楚地显现了饮料的效应,这项研究考察的是玩电脑游戏的人的攻击性。游戏起初难易适中,但是很快就变得特别难。随着游戏的进行,每个人都会变得郁闷。但是,喝了加糖饮料的人,能够把怨言埋在心底、继续玩。其他人则开始骂骂咧咧、拍打电脑。当实验人员按照预先安排的剧本用带有侮辱性的话语评价他们的表现时,没有补充葡萄糖的人较之补充过的更易生气。
没有葡萄糖就没有意志力:随着研究者在更多情境下考察了更多人,这一规律一再显现出来。研究者甚至考察了狗。我们在变成文明动物的过程中进化出了自制力,从这个意义上说,自制力是人类特有的品质,但是,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自制力并不是人类独有的。其他社会动物也需要具备至少一定程度的自制力才能彼此友好相处。而狗因为与人类居住在一起,必须经常遵守人类定下的一些在它们看来十分荒谬的规矩,比如,禁止嗅闻来客(宠物另说)的胯部。
实验人员仿照以人为实验对象的研究,首先消耗实验组的狗的意志力,采取的方式是,让狗遵从各自主人的命令时而“坐下”时而“起立”,一共折腾10分钟。对照组的狗独自待在笼中10分钟,期间没有其他任何要求,因此它们不必动用自制力。然后给所有狗一个藏有香肠的玩具。这样的玩具,所有狗都玩过多次,每次都成功地挖出了香肠。但是,在实验中,玩具被动了手脚,里面的香肠挖不出来。对照组的狗努力了好几分钟,但是实验组的狗不到1分钟就放弃了。这就是熟悉的自我损耗效应,而令狗恢复意志力的方法被证明与人是一样的。在后续研究中,实验人员给了两组狗不同的饮料,含糖饮料让遵从命令的狗恢复了意志力。刚刚恢复时,它们能和关在笼子里的狗坚持一样长的时间。像往常一样,加有人造甜味剂的饮料就没有效果。
面对所有这些发现,日益壮大的脑研究者的圈子仍然对葡萄糖与意志力的关系持保留意见。有些怀疑者指出,一个人不管做什么,大脑总耗能是大致不变的。这个观点很难与能量消耗概念兼容。其中一个怀疑者是托德·海瑟顿,他早年与鲍迈斯特合作过,最后去了达特茅斯学院,在那里成为了社会神经科学领域的先驱。社会神经科学研究的是社会行为和大脑活动之间的关系。他相信自我损耗,但是怀疑有关葡萄糖的发现。
海瑟顿做了一个大项目来检验那些发现。他和同事招募了一批节食者做被试者,观察被试者的大脑对食物图片的反应。他们让所有被试者看一段喜剧,但不准被试者笑,以此引起自我损耗。之后,他们再次观察被试者的大脑对食物图片有何反应(还用非食物图片作对比)。他和凯特·迪莫斯(Kate Demos)之前的工作表明,这些图片让伏隔核、杏仁核之类的关键脑区出现多种多样的反应。在这项研究中,他们再次发现了同样的反应。在节食者中,自我损耗让伏隔核的活动增加、杏仁核的活动相应减少。这个实验的一个关键点是操纵葡萄糖。一组被试者喝的是加糖柠檬水,这可以迅速把大量葡萄糖注入血液,供给大脑。另外一组被试者喝的是加甜味剂的柠檬水,这个口味很好,但是提供不了葡萄糖。
引人注目的是,海瑟顿在就任世界最大的社会心理学家社团——人格与社会心理学学会(Society for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会长职位时宣布了以上研究结果。2011年,人格与社会心理学学会在圣安东尼奥召开年会,在会上给海瑟顿发放了委任状。海瑟顿接受了委任状,发表了就职演讲。他在就职演讲中报告说,葡萄糖能逆转消耗引起的大脑变化——这一发现让他惊呆了,他说(鲍迈斯特当时坐在观众席上,见证了得意门生成为学会会长的光荣时刻。他回忆说,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首次发现意志力与葡萄糖的联系时也十分惊讶。)
海瑟顿的研究结果意义重大,远远不止于又一次肯定了葡萄糖是意志力至关重要的部分。它们还有助于解开一个谜团:葡萄糖是怎么在大脑总耗能不变的情况下工作的。显然,自我损耗让大脑的活动从一个脑区切换到另外一个脑区。葡萄糖水平低时,你的大脑并没有停止工作。它停止做这件事,但是开始做那件事。那也许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处于消耗状态的人对事物的感受比平常强烈:大脑的某些部分渐渐停止运转,另外一些部分却渐渐加快运转。
如果身体在自我控制期间消耗了葡萄糖,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它开始渴望吃甜东西?答案是肯定的,这对那些希望运用自制力回避甜食的人来说也许是个坏消息。日常生活中,对自制力的要求越高,对甜食的渴望就越强烈。并不是单单渴望吃东西——好像只是专门渴望甜食。在实验室中,刚刚执行过自我控制任务的学生,吃的甜味零食比别人多,但是吃的其他(咸味)零食并不比别人多。连仅仅预期会用到更多自制力,似乎也能让人渴望甜食。
所有这些研究结果并不是表明,这一实验结果就要指引我们在生活中多摄取糖——不管人也好,狗也好。身体渴望糖,是因为那是补充能量的最快方式,但是低糖高蛋白食物等有营养的食物也一样能补充能量(只是较慢)。然而,有关葡萄糖效应的发现确实指出了一些有用的自我控制技术。它还给一个存在很久的谜团提供了答案,这个谜团就是:为什么巧克力在每个月的那几天这么有吸引力?
内心的魔鬼
不管你如何评价珍妮弗·洛夫·休伊特的表演能力,你都不得不称赞她在电影《魔鬼和丹尼尔·韦伯斯特》(The Devil and Daniel Webster)①中的原创表演。与她搭戏的是安东尼·霍普金斯和亚历克·鲍德温。这两个人都是巨星,任何年轻演员与他们搭戏都会觉得是个很大的挑战。不过,除了这之外,休伊特还要面临另外一个挑战——扮演魔鬼。如果你的目标就像戏剧老师说的那样是“附在角色身上”,那么扮演魔鬼比扮演警察要难得多。扮演警察,你可以跟着一群真正的警察,开着警车满城转悠,体验他们的生活;但是,扮演魔鬼,你不可能跟着撒旦体验生活。不过,休伊特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为角色作准备。
“我开始密切关注自己,特别是我出现PMS时的感受,”她说,“那为我扮演撒旦奠定了基础。”
如果这让你觉得PMS不可思议的恐怖,那么你一定没有关注过PMS-Central.com之类供女性交流PMS故事和疗法的网站。她们开玩笑说,PMS代表Psychotic Mood Shift(精神病性情绪波动)或者仅仅代表Pass My Shotgun(拿我的枪来)。这里有从以上网站选取的一个真实的PMS故事:
它毁了我的大部分生活。眼睛肿胀,大脑混沌,频频作出错误决定,不时突然爆发情绪,产生非理性的想法,买用不上的东西,超支,辞职,特别疲倦、暴躁、难过,极其多愁善感,全身都痛,神经痛,眼神空洞,神游太虚。
PMS曾被视为很多事情的罪魁祸首,从狂吃巧克力(PMS也代表Provide Me with Sweets,即给我甜食)到杀人。在《犯罪现场调查》(Crime Scene Investigation,简称CSI)中担纲主演的玛格·海尔金伯格,被人拍到顶着颜色奇怪的头发出席一次颁奖晚宴。她解释说:“那个颜色就是著名的‘PMS红’。那天,我的PMS太严重了。我发疯了!
我是怎么想的,在《CSI》中有了一头红发犯了错就不用受罚吗?”梅拉尼·格里菲思起诉离婚后又突然改变主意,她也把这归咎为PMS,不过她的公关人员更喜欢使用临床术语,“在沮丧和愤怒期间发生的冲动行为”。一再有女性说自己莫名其妙地败在了一些古怪的冲动之上。
这些不良情绪波动也让科学家困惑。在进化心理学家看来,育龄女性与周围人相处不好是特别不利于分娩的。移情不是抚养孩子的一项关键技能吗?不是应该与养家的男性保持良好关系吗?有些科学家注意到女性只要在上个排卵期没有怀孕就会出现PMS,于是推测自然选择鼓励女性对不孕男性心生不满进而投入其他男性的怀抱。那个假设当然嘲笑了女性给PMS取的另外一个名字:Pack My Stuff(卷起行李)。但是科学家并不清楚从进化角度来说这么做是否利大于弊,也不清楚这样的选择压力在远古的热带草原上是否有作用。对我们那些以狩猎采集为生的祖先来说,PMS大概不是什么问题,因为育龄女性几乎不是在怀孕就是在哺乳。
不管是什么情况,反正现在有个生理理论能可靠地解释不涉及任何古怪冲动的PMS。月经周期以排卵日为界分为排卵前的滤泡期和排卵后的黄体期。在黄体期,女性身体开始把大量能量输送给卵巢供其相关活动,比如,产生大量雌性荷尔蒙。分给生殖系统的能量和葡萄糖越多,留给身体其他部分的能量就越少,身体其他部分就渴求更多燃料。巧克力等甜食就变得特别有吸引力,因为它们能立即提供葡萄糖,但是其他食物也有帮助,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女性报告说在黄体期更容易饿、吃得更多。一项研究发现,一般女性在黄体期午餐能吃掉大约含810卡路里热量的食物,比滤泡期多170卡路里。
但是大多数女性在黄体期多摄入的卡路里仍然不够多。在美国那样以瘦为美的现代社会,女性每个月那几天一般并没有多吃食物来应付身体增加的葡萄糖需求。如果能量不充足,身体就会实施定额分配,生殖系统优先,其他部位获得的能量就不够。研究一再显示,女性失控的可能性低于男性,但是在黄体期一失控就非常严重。
与其他阶段相比,这个阶段的女性,花钱更多、乱买更多、抽烟更多、喝酒更多。喝酒更多,不仅仅是因为她们在黄体期更喜欢喝酒。这个饮酒量增加的问题,在那些自己有酗酒问题或者家族有酗酒史的女性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在黄体期,女性更有可能狂饮,或者滥用可卡因或其他毒品。PMS并不是指具体几种行为问题突然增加,而是指自制力全面下降让各种行为问题都有所增加。
大麻是当今世界上最普及的毒品,也是毒品中的例外。不像可卡因和鸦片剂,大麻既不是止痛剂又不是兴奋剂。大麻只是增强你已有的感受。PMS让人难受,一种增强难受感的毒品不可能有吸引力。而且,大麻不像尼古丁、酒精、可卡因以及其他毒品那样让人上瘾,所以自制力全面下降不会让大麻吸食者在那些诱惑面前更脆弱。
研究者发现,容易出现PMS的女性,请假日期是其他女性的两倍。无疑,其中有些是因为与PMS有关的身体疼痛,但是有些很有可能是因为缺乏自制力。身体缺乏葡萄糖,人就特难守规矩。在女子监狱,违反狱规的,多是处于黄体期的犯人。诚然,只有少数女性任何时期都非常暴力,但是很多女性报告说黄体期容易情绪波动。在这个阶段,女性更容易与丈夫(或男友)以及同事发生冲突。她们变得不大爱交际,经常宁愿独自待着——这也许是回避冲突的有效策略。
PMS的标准解释曾是,黄体期直接引起了消极情绪。不过,那个解释其实与数据并不吻合。并不是所有女性在黄体期都受消极情绪的影响。阿曼达·帕默尔在哈佛广场做活雕塑期间发现,PMS减弱了她的自制力,因为它既放任积极情绪又放任消极情绪。
“PSM时,我变得更敏感、更爱哭。如果发生了什么让人情绪波动的事情,我的活雕塑工作就会立即受影响,”帕默尔回忆说,“这个让人情绪波动的事情,可能十分简单,比如,10分钟没人从我身边经过来看我,我就觉得世界很冷漠很孤独,没人爱我。另外一个极端例子是,一位95岁的男子以每小时1英里的速度蹒跚着向我走来,花了5分钟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5美元钞票放到我的钱罐里,抬头用盈满孤独感的干涩苍老的眼睛看着我。我被感动了,于是在确保不说话、不动脸的前提下尽可能向他传递最浓厚的爱意。”
她在黄体期的体验非常典型,其他女性的报告与她类似。她们受多种多样感受的影响,她们的问题经常来自对某个事件的强烈反应。
她们说,她们不想激动,但是会不由自主地为一些小事激动。她们并没有意识到她们的身体已经切断了自我控制的燃料供应,所以当她们发现她们的自制力没有照常起作用时她们会大吃一惊。
很多女性觉得,生活压力好像加大了:根据她们的报告,黄体期与其他时期相比,消极事件更多、积极事件更少。但是,外部世界不会正好在每个月那几天发生变化。如果一个女性觉得不能像通常那样解决通常面临的问题,那么她一定是压力过大了。如果她没有那么多能量用于集中注意力,那么同样的工作任务就更具挑战性。在严格控制的实验室测验(要求集中注意力)中,处在黄体期的女性表现不如处在其他阶段的女性。这些实验室测验的被试者样本,来自一般女性,而非仅仅PMS患者。不管女性是否感受到了PMS急性症状,她们的身体都缺乏葡萄糖。
我们不想夸大这些问题,因为大多数女性能很好地应对PMS,不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家庭中。而且,我们当然也不想说女性的意志力弱于男性。重申一下,女性总体上比男性更少出现自我控制问题。
她们暴力犯罪的情况更少,染上酒瘾或毒瘾、滥交的可能性更低,等等。女生比男生学习成绩好,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女生比男生自制力强。我们想说的是,女性的自制力与身体的节奏以及能量供应的波动有关。具有圣人般自制力的女性,在黄体期也许变得不那么圣人了。
像低血糖和糖尿病一样,PMS轻易就说明了身体缺乏葡萄糖时会发生什么事情——每个人,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有没有糖尿病,都会在某些时候缺乏葡萄糖。我们都会在某些时候被沮丧和愤怒控制,我们都会在某些时候被解决不了的问题困扰,我们都会在某些时候被古怪的(如果不是邪恶的)冲动打败。
可是,问题通常是内部的。不是世界突然变残酷了,不是撒旦在用新招数折磨我们,而是我们应付日常冲动和长期问题的能力减弱了。惹人恼火的事情也许足够真实——你也许有充足理由生你上司的气或者重新考虑你的婚姻(梅拉尼·格里菲思最后还是与唐·约翰逊离婚了)。但是,除非你控制得了自己的情绪,否则你很难处理好那些问题。而控制情绪要从控制葡萄糖开始。
吃出意志力
我们已经调查了缺乏葡萄糖引起的问题,现在就开始寻找解决办法,探讨比较愉快的话题,比如美餐一顿、小睡一会儿。这里有一些让葡萄糖起作用的启示或策略:
喂饱魔鬼。我们说的魔鬼,不是指《圣经》中的鬼王别西卜,而是指你以及任何陪在你身边的人内心潜藏的魔鬼。葡萄糖的消耗可能会让最迷人的同伴变成魔鬼。有句老话说“早餐要吃好”,其实是整天都要吃好,特别是在那些面临巨大身体或心理压力的日子。如果你要考试,或者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或者完成一个重要项目,那么不要空着肚子。午餐过后4小时,就不要与上司争论什么。还没吃晚餐,就不要与伴侣讨论严肃话题。如果你带着爱人在欧洲旅游,那么晚上7点就不要开进一个四周有围墙的中世纪小镇,而是要尽量饿着肚子开回宾馆。那样的小镇,鹅卵石路纵横交错得像迷宫一样,这个考验,你的汽车也许经受得了,但是你与爱人的关系却可能经受不住。
最重要的是,当你想处理比肥胖更严重的问题时,就不要节省卡路里。如果你是个吸烟者,那么就别在节食期间戒烟。实际上,要戒烟,你甚至应该考虑多补充一些卡路里,因为一旦你不再用尼古丁压抑你的胃口,那么你对香烟的渴求实际上可能转化成对食物的渴求。
研究者给戒烟者吃糖丸后发现,补充一些葡萄糖,戒烟成功率有时就会更高,特别是糖丸与其他疗法(比如尼古丁贴片)一起使用时。
糖在实验室中起作用,在节食中不起作用。考虑到很多人渴望有意志力抵制甜食,科学家在研究自我控制时那么喜欢给被试者发糖就显得有点儿讽刺。但是,他们那样做只是为节约时间。含糖饮料会迅速补充能量,这样就能在短时间内观察到葡萄糖的效果。实验人员和被试者都不想花一小时左右等待身体消化更复杂的东西,比如蛋白质。
有些时候,你可以用糖提高自制力来应对短期挑战,比如,数学考试或者田径运动会。如果你刚刚戒了烟,那么你可以随身携带止咳糖,在突然渴望香烟的时候吃上一块。但是这样吃糖的话,葡萄糖陡然升高又陡然降低,你会觉得更没精力,所以,长期来看,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策略。我们当然不是建议你放弃无糖苏打水而喝含糖饮料,或者吃甜味零食。含糖饮料也许真的会暂时缓解PMS症状,正如研究者发现的那样。但是在实验室外面,你最好听听歌手玛丽·布莱姬在讨论其PMS以及与之相伴的情绪波动和疯狂购物时说的一句话:“糖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吃饭时,选择低血糖食物。身体几乎把所有种类的食物都转化成葡萄糖,只是转化速度不一样。转化得快的食物,血糖指数高。它们包括含淀粉的碳水化合物,比如白面包、马铃薯、白米饭和多种多样的小吃零食和方便食品。以这些东西为主食,葡萄糖会在饭后迅速上升又迅速下降,结果就导致经常缺乏葡萄糖,进而缺乏自制力,难以抵制身体从其他东西(甜甜圈或糖果)中再迅速补充一次葡萄糖的冲动。油腻星期二早上想吃多少薄烤饼就吃多少,也许能多维持几天,但是再多也维持不了一年余下的那么多天。
为了保持稳定的自制力,你最好吃血糖指数低的食物:大多数蔬菜、坚果(像花生和腰果)、很多生水果(像苹果、蓝莓和梨子)、奶酪、鱼、肉、橄榄油或者其他“好”脂肪。(这些血糖指数低的食物也许还有助于你保持苗条的身材。)正确饮食的好处已经显现在对PMS女性的研究中,她们报告说,吃比较健康的食物,症状就会减轻。对劳教所的几千名少年作的一系列研究也有类似发现。劳教所把部分精制碳水化合物替换成水果、蔬菜和全麦后,少年的逃跑企图、暴力行为等问题就显著减少了。
生病时,把葡萄糖省给免疫系统。下次你准备拖着带病的身体上班时,可以考虑一下这个事实:重感冒时驾车比轻微醉酒时驾车更危险。因为你的免疫系统把你的大部分葡萄糖用来对抗感冒了,留给大脑的葡萄糖就不够。
如果你严重缺乏葡萄糖,连开车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那么你到了办公室又能做什么呢(假设你安全到达了办公室)?有时必须带病工作,但是不要把重要的事情委托给缺乏葡萄糖的大脑。如果你就是不能缺席某个会议,那么尽量回避那些会消耗你自制力的话题。
如果你手下有个至关重要的项目,那么不要做任何不可挽回的决策。
不要指望身体抱恙的人有巅峰表现。如果你的孩子在SAT考试那天感冒了,那就重新安排一个时间吧。
累了,就睡。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们本来说都不该说,但是并非只有坏脾气的小孩子不好好睡觉。成年人也经常克扣自己的睡眠时间,导致自制力差。休息,能减少身体对葡萄糖的需求,还能全面增强身体利用血糖的能力。有研究证明,剥夺睡眠会损害葡萄糖的加工,这会立即导致自制力下降——长期下去,还会提高患糖尿病的风险。
睡眠研究者已经开始证明两者之间的联系。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根据上司以及他人的评价,睡眠不足的人比其他人更容易在工作中出现不道德行为。例如,他们比其他人更可能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有个实验室研究发现,睡眠不足的学生比其他学生更可能在测验中趁机作弊(以获得更多实验报酬)。睡眠不足对身体和心理有着多种多样的不良后果,这些不良后果背后隐藏的是自制力及其相关活动能力(比如决策制定)的减弱。为了让你的意志力发挥最大功效,最好利用意志力留出充足的睡眠时间。第二天你的表现会更好——第二天晚上你会更容易入睡。
① 这部电影还有另外一个中文译名《幸福捷径》。该电影中,一个并不出类拔萃的作家(亚历克· 鲍德温饰),在人生低谷时与魔鬼(珍妮弗· 洛夫· 休伊特饰)作了交易,从此变得非常成功。安东尼· 霍普金斯扮演的是一个传奇出版商,这个出版商开始对那个作家的作品不屑一顾,后来出版了他的小说,让他变得非常出名。——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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