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得权”与“期待权”
作为最早的城邦,罗马和希腊的雅典都属于同一类别。不管是宗教、风俗还是文化,后世都将这段时期称为“希腊罗马时代”,给人一种先有雅典再有罗马,就好像两个民族直接连续下来的感觉。但是在公民权这个问题上,两者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我们可以将公民权看成现代的国籍。
雅典的“公民权”,只有在父母双亲都是雅典公民的前提下,他们生下来的孩子才会被承认为雅典公民。就算母亲同属于希腊民族,但只要出生在雅典以外的城邦,那么仅凭这一点她的孩子便永远无法取得雅典的公民资格。更不用说双亲都出生在希腊北部地区的情况了,还有在意大利南部众多由希腊人建设的殖民城市出生的人,不管这个人对雅典作出了多么重大的贡献,他的身份都永远是外国人。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都是雅典人,尽管亚里士多德创办了闻名于世的吕克昂学园,为雅典文化的进步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但是雅典依然没有授予这位伟大的哲学家雅典公民的身份。不,应该说在雅典人的头脑之中,根本就没有将公民权授予外国人的想法。因为对雅典人来说,“公民权”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
另外,雅典社会的构成方式,也加强了这种封闭的倾向。雅典城邦经历了从王权到贵族制最后到民主制的转变,是被后世称为“伯里克利时代”的民主制时代之中最为繁荣的国家。民主主义最早就是由这个时代的雅典人所创立的政治体制,在2500多年之后的今天,已经成为我们每个人都非常熟悉的常识。
但是,民主政体需要拥有权力的所有公民享有同等的地位。因为虽然每个人的能力不尽相同,但是每个人所拥有的权力是平等的。也就是说,不管拿在谁手里的选票,所具有的功能都是一致的。
对于一个全民平等的社会来说,那些外来者即外国人很难融入其中。就好像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却在一夜之间成为你的家人,这种事情想必任何人都接受不了吧!所以说全民平等是外来者融入雅典的最大障碍。甚至就连帮助他们打败了宿敌波斯的亚历山大大帝,雅典都没有授予其公民权。
反观罗马,自从在台伯河沿岸建国开始,罗马人对于“公民权”的认识就和雅典人完全不同。
罗马在建国初期与周边各部族战争不断,但是就算罗马人取得了战斗的胜利,也不会将对方作为自己的奴隶,更不会像斯巴达那样将战败者当做农奴使用。只要对方承认罗马的胜利并且缔结和平协议,那么这些战败者从领袖到平民都可以移居罗马,并获得罗马公民权,其中有能力的人甚至还会获得罗马元老院的席位。罗马最初将其作为一种增加人口的政策,虽然在共和政体成形之后不再强制人民向首都迁徙,但这种同化政策仍然保留了下来。如果没有同化政策,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尤里乌斯· 凯撒、奥古斯都以及克劳狄乌斯一世。追溯他们的家谱,可以发现这些人的祖先都是曾经的战败者。事实上不仅上述的这些皇帝,就连组成罗马领导阶级的大部分人,其祖先也都是曾经的战败者。但是,对于这个问题,罗马人毫不在意。这一点实在是非常有趣。
罗马人的“公民权”并不像雅典人那样以“血缘”为基础,而是由“志同道合”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就算是那些曾经被打败的人,只要愿意为守护罗马这个“共和国”贡献自己的力量,那么便可以和其他的罗马公民一样,拥有同等的资格和权利。
尤里乌斯· 凯撒在他担任军团总指挥的时候,就以高卢战役需要帮助为由,赋予居住在意大利北部的所有人以及居住在法国南部和西班牙之中的有能力者罗马公民权。而且,当他打败高卢之后,不仅赋予高卢的有能力者罗马公民权,还向强大部族的族长提供了元老院的席位。当凯撒成为帝国全境的实际领导人之后,他还向教师和医生这些从事教育和医疗行业的人,不分人种、民族与肤色,全部授予罗马公民权。如果亚里士多德出生于罗马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是最早获得罗马公民权的人吧。
作为罗马第一位皇帝的奥古斯都,不但忠实地延续了凯撒的这种开放路线,甚至还确立了一种更大规模提供罗马公民权的系统。这个决定就是行省出身的人如果作为预备兵加入罗马军队,那么在25年服役期满之后,就算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得到任何晋升也一样会被授予罗马公民权。而且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罗马公民权和教师以及医生获得的罗马公民权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拥有可以继承的权利。那些获得罗马公民权的行省居民,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拥有罗马公民权。就算他们的孩子身上没有一丁点罗马人的血统,也可以和在本土意大利出生的罗马公民享有完全同等的权利和义务。
虽然前面只列举了几个例子,但实际上罗马人对“公民权”的看法如此开放,并非出于人道主义之类的感情。应该说同化政策对于罗马人来说,相当于帝国运营上的“政略”。在帝国创建初期凯撒和奥古斯都制订的这条开放式路线,之所以会被随后的皇帝们沿用下来,是因为这是最适合罗马帝国统治广阔疆域的政治系统。甚至可以说从罗马建国初期便实行的开放路线,正因为符合罗马人自身的特点,所以才会被贯彻下来。因为人类只有在进行基于自己本质的行为之时,成功率才是最高的。
因为创作了《希腊罗马名人传》而闻名于世的普鲁塔克,将罗马强大的原因归结于同化政策。这位生于五贤帝时期的希腊人,深知希腊之前连同盟都市的居民都不会获得公民权的历史,所以从他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显得更有一番深意。
对于希腊人来说,公民权是一出生就享有的“既得权”。而对于罗马人来说,公民权是可以通过自身的意愿和努力而获得的“期待权”。
因此罗马自然更容易对外人敞开门户。虽然“血缘”自己无法改变,但“意愿”完全可以由自己决定。
从罗马社会的构成上来看,更容易使外来者融入他的社会体系之中。
希腊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城邦雅典,自上而下分为领导者、市民、奴隶三个阶级,而罗马帝国的社会各阶层则更为细致地分为以下几个阶级:皇帝、元老院、骑士、一般市民、解放奴隶、奴隶。之所以能够划分得如此细致,是因为罗马并没有采用民主政体,因此不必特意去维持全体公民的平等性。同时,这种阶级的细化,也更加方便外来者融入罗马社会之中。因为只要社会各阶级之间保持良好的流动性,那么对于不同种类社会之间的融合也会起到积极的作用。对于外国人这样的不同种类社会分子,想要融入罗马社会的话,首先就将其排在社会最底层,至于接下来的发展就要看其个人的能力和奋斗了。
正如我在《罗马人的故事10 · 条条大路通罗马》中将罗马帝国纵横交错的道路设施比做人类的血管一样,罗马公民权也和罗马的交通网一样在帝国的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不断涌现的人才就像是罗马帝国的新鲜血液,通过同化政策的公民权系统提供给罗马帝国。只要肯努力便有机会获得的罗马公民权,对于行省居民们来说充满无穷的诱惑,这也是使罗马帝国长期保持活力的奥秘。
但是这长久以来的政策在卡拉卡拉的法令下被彻底改变。行省居民不管贡献如何,都将获得罗马公民权,这样一来,原本作为“期待权”的罗马公民权就变成了和雅典一样的“既得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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