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书苑

罗马人的故事全15册

蛮族的多米诺现象

似乎直到这一时期,皇帝马可才发现,蛮族问题已经不是像从前那样予以击退就能够解决的了。浮现在他头脑中的办法,是图拉真皇帝曾在达契亚推行的“行省化”。不是击退蛮族,而是战胜并纳编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居住的地区北部就成了前线,正好构成了一道对付南下蛮族的防波堤。图拉真在70多年前就实行过这一方法,把达契亚变成了罗马帝国的行省。

如果推行这一政策,那么第二年,即公元175年,倒是不错的时机。罗马已经与马尔科曼尼人和夸地人媾和,雅兹盖斯人虽然是后来讲和的,但应该重视的对手仍旧是强大的马尔科曼尼人和夸地人。这两个部族居住在多瑙河中游的北岸一带,即今天的维也纳以西直到布达佩斯的多瑙河北部流域,古称波希米亚。如果马可的愿望能够实现,那么后世的捷克会被整个纳入罗马帝国的版图,也是与图拉真皇帝建立达契亚行省相比肩的壮举。

而且这一构想在战略上也相当有效。从地图上看,新构想的行省和达契亚行省都往多瑙河北岸大为凸出,看上去似乎难以防守,但如果筑起了城墙则未必被动。相比于一条直来直去的防线,在每个战略要地前面都构建前凸的桥头堡,那么投入同样的兵力就能策应更长的防线。

多瑙河防线(马可· 奥勒留设想的波希米亚“桥头堡”)

马可· 奥勒留的气质比其他皇帝更疏远军事,他比较喜欢进行哲学思考。在埋头解决眼前的问题5年之后,他终于领悟到了表象之下真正的问题所在。

也许他最后的结论是,只有运用军事力量努力扩大帝国版图,才能最终解决蛮族问题。

然而,马尔科曼尼人和夸地人虽然求和了,但他们并未要求行省化。以受到北方蛮族的压迫而无处可去为理由,请求罗马提供境内土地定居的,都是比较弱小、人口也很少的中小部族。马尔科曼尼人和夸地人虽然同样感受到了北方蛮族南侵的多米诺现象带来的危机感,但他们毕竟是能和罗马军队鏖战两年的强大部族,所以比较现实的推断,是他们肯定会拒绝行省化的要求。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军事施压一途,再以后就只能行省化了。然而走这条路的话,强大的军事力量和高明的总司令官二者缺一不可。

距图拉真皇帝进行达契亚战争已经过去70多年了,罗马的军事力量仍旧强大,可是总司令官嘛……马可有着深刻的洞察力,他当然知道自己逊于图拉真。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指望自己的左膀右臂庞培亚努斯或者骑兵团长马克西米亚努斯这些人了。顺便说一下,这个阶层的司令官尽管出身于行省,但都洋溢着罗马精神。马可不仅为自己再婚的女儿露西拉选择了庞培亚努斯,而且五个长大成人的女儿中有三个都嫁给了这个阶层的武将。为了让军人也能积累行政经验,马可还推荐他们去做执政官。不过,他们仍旧只是军团长级别的司令官,并不是总司令官。总司令官的职责无论如何也都要由皇帝来承担。

在这一时期成文的《沉思录》中,尽管我们努力寻找涉及波希米亚行省化的只言片语,但最后得到的也都是失望。马可· 奥勒留完全不提政务,只管埋头表达自己的思绪。后世的研究人员也都认为,在战争前线撰写,却完全找不到任何战争内容,这绝对是《沉思录》的一大特色。

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马可认为,发动对蛮族的战争是自己的责任,属于自己内心以外的问题。而《沉思录》的内容即便易名为“我同内心的对话”亦无不可,所以他决定只写和自己内心有关的问题。

可是,无论多么喜欢哲学思考,马可毕竟成不了犬儒学派哲学家第欧根尼,也没有人可以像第欧根尼那样彻底地嘲讽人生。曾有这样一个故事,第欧根尼衣衫褴褛地住在一个大桶里,东征路上的亚历山大大帝前去礼节性地拜访他。“请问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年轻的大帝问道。第欧根尼回答:“麻烦你帮忙让开一下,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第欧根尼当然可以衣衫褴褛地住在大桶里,不论他做什么,都不会过于影响别人的生活。然而马可是个皇帝,帝国境内的民众安全,以及有了安全保障才得以继续维持的民众生活,都是他肩负的责任。

哈德良也仰慕希腊文化,也喜欢美貌少年,可是尽管同行的诗人弗罗鲁斯揶揄说:“我可不想当什么皇帝,混迹在不列颠人中间,在边陲之地往来,还要忍受斯科提亚那刺骨的寒风。”但哈德良还是坚持在帝国全境视察,同时成功地重建了帝国的制度。在哈德良这里,哲学和现实密不可分,两个方面加在一起,才构成了完整的哈德良。

可是,现在轮到了马可,哲学和现实却似乎无法结合。不,或许在马可的内心,正在将二者暗暗分裂开来。尽管没有直接言及战争,但在《沉思录》中,还是有些内容使人联想到了战场:

如果你曾见过一只手被切断,或一只脚、一个头,如果你看见离开了身体的其他部分躺在那儿……一只蜘蛛抓住一只苍蝇时是骄傲的;而当另一种动物抓住一只可怜的野兔时,在网里抓住一点鱼时,捕获一头野猪或者熊时,俘虏萨尔马提亚人时,也是骄傲的。如果你考察他们的意见,这些人不是强盗吗?

马亚历山大大帝、庞培和凯撒在粉碎数十万计的骑兵和步兵,频繁地把整个城市夷为平地之后,他们最后也告别了人世。(本段译文散见于《沉思录》的卷八、卷十和卷六,参考了《沉思录》,何怀宏译。——译者注)

书写了这样文字的人,在位期间却连年烽火,屠戮不止,真是令人无限感慨。而尽管《沉思录》中没有一处哪怕是只言片语讲述战略和战争,可是如果一个人没有战场经历,他不可能成就这样的著作。

当人们要彻底思考时,往往躲到远离人群的地方,田园、海边、山中…… 以前也常常梦想着这种生活,然而这是个愚昧的解决方法。如果真的感到要直面内心,人随时随地都可以逃到自己的心中。

你现在置身于充满苦恼的地方,是全天下最适于修习哲学的环境。

《沉思录》全书都用希腊文写就,罗马时代的社会精英全都是拉丁语和希腊语的双语人才,但马可大概认为,皇帝处理行政事务时要用拉丁语,进行哲学思考时要用希腊语。虽然他完全能够像西塞罗那样用拉丁语表达自己的哲学思想,但语言毕竟存在着形式与感觉的问题,身为罗马人的马可在阐述哲学思想时应该更愿意用希腊语。

在《沉思录》中丝毫找不到波希米亚行省化的字样,虽然从后来的形势发展看,这一时期的马可无疑正在考虑这项计划。正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该计划难产,叙利亚行省总督亚维狄乌斯· 卡西乌斯谋反称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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