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罗马大道的人
罗马大道,首先是用来把军团从驻扎地运送到需要派兵的地方的道路。虽然称为军团,但它并不是只指军团兵。罗马军团主要分为三类:军团兵,当这种军团兵的条件是必须享有罗马公民权;辅助兵,由行省的志愿兵组成;还有骑兵,也多为出身于行省的人。这三种分类,也可以称为重装步兵、轻装步兵、骑兵。在数量上,步兵最多。
罗马军团的主要战斗力,首要的是军团兵,而军团的构成从罗马的战术上也分为这三类。
不过,罗马军团的编制还包括其他人员。因此,军团调遣时,战斗人员以外的人和车也会随之一同行动。首先是医疗队。除了救护伤病员的医生和护士外,罗马军团还配备给牛马等治病的兽医。其次是军团里的工程师。这些人相当于工兵队长,但是除了当助手的人之外,并没有专门的工兵队员。罗马军团的特色是,不仅军团兵是熟练的修路工人,还包括辅助兵在内的所有士兵都是“工兵”。甚至有人说:“罗马军队是靠丁字镐取胜的。”
此外,一切运输工具都带有轮子,以便可以在战场上移动。在行军的时候,还会有用牛车运送攻城器械的队伍一起同行。考虑到节省运送这种重型武器所需的劳力,铺设罗马大道的时候,必须尽量平坦、笔直,而且用石头铺设得密不漏缝,甚至刮风的时候也不会在路面上尘土飞扬。
另外,在行军时,也少不了运送野营帐篷、军粮的车辆。这些车辆往往都是牛车。也有人说:“罗马军队是靠兵站(后勤)取胜的。”罗马人认为,战争最后依靠的是每个士兵的精神力量,而在此之前必须做的便是,创造一个能让每个士兵都发挥最大精神力量的环境,也就是“后勤”。
由这一切组成的罗马军团行军的时候,即使拥有4米宽车道的罗马大道,大概也会显得拥挤不堪。为了在行军的时候便于一般的路人通过,绝对需要与车道并行的人行道。
使用罗马大道的第二种人,便是普通的民众。所谓罗马大道,就是有人行道而且没有收费站的现代高速公路,这样想比较容易理解,因此它是无论是一般旅行的人还是运送附近农产品的车辆,谁都可以使用的道路,它与行人不能通过的现代高速公路不同。而且,罗马大道上,既有每逢节日便浩浩荡荡地出发去郊外别墅度假的城里人,也有一心想要在这个被称为“世界之都”的罗马创业,而从西班牙行省出发,翻越比利牛斯山脉,横穿法国南部,越过阿尔卑斯山,经意大利北部千里迢迢来到罗马的人。另外还有艺术家为了得到权贵的赏识,满怀希望地从东方远道而来。
此外,从罗马大道获益的人,还有农民和商人。这是因为,在闭塞的山区,人们原来都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而建设了道路网之后,村子里的农产品便可以容易地运到城里了。人们懂得了通过促进物产流通可以提高生活水平,而这些人占了中的很大一部分。平坦笔直而且铺设整齐的罗马大道与以往的乡间土路相比,不仅可以缩短时间,而且能够运送更多的货物。交通的次数增加了,每次的运输量也增多了。
随着人员和物资的频繁交流,经济也会随之发展起来。遍布整个罗马帝国的道路网把罗马帝国连成了一个巨大的经济圈。这个罗马经济圈,不仅仅是现代的欧盟,而是覆盖了欧洲、中东和北非。如此大范围的经济圈,即使两千年后的现代人也没有实现。而经济圈能够发挥作用,正是因为社会能够保持持久的和平。如果说“罗马统治下的和平”是因为成功地抵御了外敌的话,那只说对了一半。这是因为,罗马帝国还成功地消除了多民族国家容易发生的帝国内部的纠纷,才得以维持长久的和平,而且是长达大约300年的和平。而对维持这种“罗马统治下的和平”作出贡献的,便是罗马大道。如果人要保持健康,那么,将血液输送到人体各个部位的血管必须正常地发挥作用。罗马的道路网便是罗马帝国的血管。这是依靠仅仅不足20万人的军团兵就能够维持庞大帝国安全保障的最大原因。
利用罗马大道的第三种人是邮递员。古罗马的邮递制度采用国营邮政投递系统,但在古罗马,不是步行,而是骑马或驾马车投递邮件,并通过反复换马的方法加快速度。而且,这种制度并不是想要投送邮件的时候邮递员才会出发,而是不论有无邮件,邮递员都要定期往返。
这种制度也是尤里乌斯·凯撒发明的,当时在他正在远征的高卢和首都罗马之间需要快速联系,因而想出了这种办法。奥古斯都当上皇帝以后,将它变成了一种国营制度。
值得一提的是,在发动高卢战争的时候,凯撒的行动惊人地迅速,令高卢人和日耳曼人闻风丧胆,而凯撒之所以能够做到行动神出鬼没,正是归功于他想出来的情报传递方式。
首先,组织一支专门负责传递情报的士兵队伍。同时,在高卢通往意大利本土的路线上(当时的高卢还没有开通罗马式的大道,但是已经有通行的道路),每隔一天的骑马行程,配置一个更换人马的驿站。也就是说,马累了以后,可以换乘另一匹马,而且人也可以轮换。换句话说,这是一种接力方式,亦即驿传制度,早在两千年前已经变成了现实。高卢人和日耳曼人也并非没有传递情报的方法。但他们的传递方法是,只有需要传递事情的时候,才去传递情报,而凯撒的方式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创建了一个可以随时传递情报的系统。通过这种方式,凯撒在当时比任何人都更快地获得情报,而他自己行动的时候也使用这个系统。当全速疾驰的马口吐白沫、气喘吁吁的时候,他便会跳下这匹马,骑上牵来的另一匹马继续疾驰而去。据说,紧急的时候,凯撒一天走的路程为100公里。即使他自幼擅长骑马,如果不采用这种换乘方法,肯定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神速。所以说,神出鬼没也是人类智慧的产物。据说,在凯撒转战的地方,像线上的点一样,全部设有常备几匹马的站点。
在独创才能方面远远不及这位养父的奥古斯都,在把凯撒的指示变成国家政策的才能上,却丝毫也不逊色,而且这位罗马帝国的开国君主统治罗马长达40年之久,他有足够的时间贯彻任何一项政策。国营邮政制度就是由他完成的。
在尤里乌斯·凯撒转战各地、开疆拓土之后,奥古斯都得以专注于防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确立了罗马的和平。而传递情报的方式也随之发生了变革。
作为罗马的第一代皇帝,在他40年的统治期间,几乎全部在首都罗马统治整个帝国。只要看一看地图,我们便会看到,首都罗马位于罗马帝国的中央。只要全国各地的情报传递到罗马,皇帝的指令传达到帝国各地,建立了这样的系统,即使不离开首都,也能够统治广大的领土。意大利本土内的道路网在共和国时期已经大致完成,而把道路网扩大到所有行省则是在建立罗马帝国之后。而且,随着道路网的扩大,用来收集情报和传达命令的国营邮政系统也不断扩大。
奥古斯都如此坚持建立这种制度,也有他个人的原因。与其养父凯撒不同,他自幼身体虚弱,而且不善于长时间骑马,不是那种活跃型的领导。不仅如此,与他的养父完全相反,如果由他指挥战斗,便必输无疑。此外,奥古斯都时期的罗马帝国还处于形成过程。罗马帝国要把征服的地方变成行省,让它们与其融合成一个“命运共同体”,也正在付诸实施。为了镇压在此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发生的地方叛乱,作为罗马军队最高指挥官的皇帝需要有战略和战术方面的才能,而奥古斯都并不具备这种才能。为了弥补这个方面的缺陷,他只有依靠曾经追随凯撒的阿格里帕。当然,罗马帝国幅员辽阔,靠阿格里帕一个人显然难以平定天下。阿格里帕既然受到凯撒的赏识,自然有武将之才,但他并不是天才型的军人。虽然在与布鲁特、安东尼的交战中,他都战胜了敌人,但如果遇到汉尼拔,他也许就会一败涂地。在现实中,奥古斯都也是任用了多名武将。虽然奥古斯都并无武将之才,但他具备用人之才。也就是说,在取长补短方面,他是一个天才。他参考了阿格里帕的建议,派遣到至今尚未臣服的边境地区的总督人选都非常胜任,而且,在与这些驻扎在帝国战略要地、推动这些地区与罗马帝国融合的将军之间,保持密切的联系,对于在首都统治整个帝国的皇帝来说,必不可少。
铺设罗马大道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军团的调遣,而罗马的邮政制度也是出于统治广大帝国的需要而诞生的。但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而建立的系统也可以转用于其他目的。这个为了联结皇帝和将军们而建立的制度,自然而然也逐渐被国内的人所利用。与道路有助于使帝国融合为一体一样,邮政制度也有助于使帝国各地的人融合为一体。古罗马执政者的目的,不是在征服民族和被征服民族之间建一堵墙来相互隔离,而是如普鲁塔克所言,通过“同化败者”,使整个罗马帝国融为一体。因此,对于他们来说,要避免的第一件事,便是各个民族和部族的孤立。
一种社会系统,不应当是为了社会上的当权者而存在,它必须符合普通人的要求,满足他们的需要。因此,它应该与发明人个人的能力无关。否则,它就不能发挥作用,而且作为一个系统,也不会有持续性。我想,所谓罗马帝国,就是由凯撒绘制蓝图,由奥古斯都建立,并由第二任皇帝提比略巩固而形成的一个国家。国营邮政制度便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提比略所做的事就是,每个驿站都配置一队治安人员,以保障罗马大道上行人、车辆以及邮政的安全。
凯撒是一位体力充沛、骑乘能力出色的人,一天能够驰骋100公里,而提比略据说也曾经昼夜不停地骑马驰骋过140公里。相反,奥古斯都即使去位于罗马近郊的妻子莉薇娅的别墅这样不到10公里的路程,并且只走弗拉米尼亚大道,也喜欢坐轿子前往。这是因为四面拉上帘子以后,可以在轿子里面读书或者躺着休息。然而,由体质如此不同的三个人修建的罗马大道,其各种设施却完全按照普通人的需要,这一点确实有趣。领导人也许不能忘记这种以人为本的观念。即使背着装有“公务电报”的皮筒策马疾驰的人,罗马帝国也不要求他们一天必须走70公里以上。不过,一天走70公里在当时被当做一个标准,他们平均每隔8罗马里,就配置一处保持这个速度所需的设施,也就是用来换马接力的设施。像罗马的领导人这样践行“坚持就是力量”的人绝无仅有。在罗马人的语言拉丁语中,沿路配置的换马设施,就是驿站,比前面所说的“站点”更加单纯,有强烈的“只是能够交换马匹的设施”的意义。拿现代的高速公路来说,就相当于加油站这样的设施。
凯撒
奥古斯都
提比略
当时的公文,都是写在纸莎草纸上的卷轴,因此把它装在一个皮筒内,背着筒策马驰骋,就是当年邮递员的工作状态,但这些人都带着证明其任务的“公文”。而且,按照奥古斯都施行的、可以称为《邮政法》的法律规定,携带这个证件的人必须达到所有规定的要求。当然,所需的费用由国家承担。
由此看来,建立国营邮政制度的目的,在于传递公文,但是,虽然罗马人热衷于制定规章制度,但在执行的时候却具有一定的灵活性。反正都是寄到首都罗马,皇帝和元老院也都默许捎带行省总督给妻儿、亲友的信件。
但是罗马帝国的国营邮政制度,并不仅仅包括带着公文疾驰的马匹和邮递员。它还办理用马车投递的信件和包裹,这种马车可以称做邮递马车。在边境执勤的士兵们寄给祖国亲人的信,还有亲人寄给士兵的物品,都是采用这种邮寄方式。而且,如果使用马车的话,除了换马的站点以外,还需要能够修理马车的设施。除了邮递马车以外,罗马大道上还有用于运送普通旅客的私人马车和公共马车,因此旅馆也不可缺少。毕竟能够住在亲友别墅里的人不过是少数人。所以,考虑到大多数人,每隔一天的行程,在罗马大道上就设有一个设施完善的“驿站”。据说,驿站间的距离是每隔5个换马站设一个驿站,大约间隔60至70公里。这种“驿站”在拉丁语中称为“mansiones”,现代英语中的“mansion”(公寓)一词便是由此而来。古罗马时期的驿站,在现代来说就相当于简易汽车旅馆。
古罗马时期的邮递马车浮雕
驿站间的距离并不固定,其原因与我们前面谈到换马站之间的距离时,只能以“平均”来说明是一样的。这是因为,平坦的路面与崎岖的山区,无论是人还是马,疲劳程度都会有所不同。如果是阿皮亚大道43公里的笔直道路,即使是徒步旅行的人,一天也能走完,但是翻越阿尔卑斯山脉的大道,就不能指望走这么远。虽然据说翻越阿尔卑斯山脉的大道由于铺设时地形选择非常合理,而且排水装置十分完善,所以冬天也能通过,但是它比通过平原的大道需要建设更多的设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有一幅图。这幅图说明了从今天法国的瓦朗斯至意大利的都灵之间翻越阿尔卑斯山的罗马大道沿线设置了什么样的服务设施。记载这幅图的史料出自公元333年从波尔多旅行至耶路撒冷的朝拜者留下的记录。这本名为Itinerarium Hierosolymitanum Burdigalense的游记特点在于,他记录了自己一路经过的大道上所有的设施。这位朝拜者之所以如此规规矩矩地把这些沿途的设施记录下来,也许是想要供他之后的朝拜者作为参考。但是它不仅成为公元4世纪到罗马旅行的人的一个参考,而且对后世的古罗马研究也作出了贡献。看到这张图,我想会让您理解我为什么把罗马大道看做当时的高速公路。
首先,城门一样的符号表示的是城镇。马厩一样的符号表示换马并有马车修理设施的地方,用现代的高速公路来打比方,便是带汽车维修站的加油站,在古罗马时期称为“站”。房子形状的符号表示有住宿设施的地方,称为“公馆”。用稻草编织的、装葡萄酒的包装袋的符号表示可以用餐的地方,如果是现代的高速公路,就相当于快餐馆,古罗马时期称为“他贝尔那”。它是一种坐下来就能用餐的地方,也可以说是小吃店。
在古罗马时期,今天法国的瓦朗斯和意大利的都灵已经是中等城市,因此城市设施完善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法国的第戎和意大利的苏萨这两个地方具备同样水平的设施,则是在罗马大道通到阿尔卑斯山脉之后的事,也就是说,是在意大利和高卢之间翻越阿尔卑斯山脉建成高速公路之后。如图所见,这是因为从这里开始终于翻过山脉了。
翻越阿尔卑斯山的罗马大道沿线的各种设施(瓦朗斯至都灵)
表示每隔几罗马里有什么设施的这张图上,只有瓦朗斯至都灵的这条路。但是出自罗马人之手的翻越阿尔卑斯山脉的大道并非只有这一条。我们要想到,罗马大道的特色在于复线化、网络化。因此,我们可以想象,翻山越岭的其他罗马大道也大体上是这种情况,各种服务设施都非常完善。
对于罗马帝国来说,意大利半岛是它的本土,它的北端环绕着阿尔卑斯山脉。在现代,意大利由西向东分别与法国、瑞士、奥地利、斯洛文尼亚接壤,而在古代,这些国家所在的地区全部是罗马帝国的领地,因此罗马的干道理所当然地越过阿尔卑斯山向西、向北、向东延伸。这些干道由西向东依次为:
从热那亚沿海越过阿尔卑斯山,到达法国南部的一条大道。这条路直接越过比利牛斯山脉通向西班牙。
从都灵越过阿尔卑斯山,通向罗讷河沿岸的瓦朗斯,然后北上通往里昂的大道。
从位于都灵北部的奥斯塔越过阿尔卑斯山,经过格勒诺布尔,直至高卢中心地带的大道。
同样起自奥斯塔,不向西,而是往北越过阿尔卑斯山,到达莱芒湖,经日内瓦通往高卢的大道。
所以,仅仅越过阿尔卑斯山,向西的干道就有4条之多。
通到莱茵河和多瑙河最前线的干道有6条之多,而其中的4条是翻越阿尔卑斯山的道路。
到达莱芒湖之后,继续北上,通往莱茵河上游,经斯特拉斯堡,通往美因茨、波恩、科隆等这些边境最前线基地的大道。
从米兰北上,至科莫湖,由此向北,沿博登湖岸,向奥格斯堡,通往雷根斯堡的大道。多瑙河沿岸的雷根斯堡在古罗马时期称为卡斯特拉莱基那,这里和莱茵河沿岸的军团基地美因茨之间有一条日耳曼长城相联结,因此是战略上的重要地点。
起自维罗纳、翻越阿尔卑斯山的大道,则是北上至特伦托,由此翻越阿尔卑斯山。然后,经因斯布鲁克、萨尔茨堡,到达多瑙河的前线。
威尼斯水城是罗马帝国末期防御蛮族入侵而诞生的城市,因此在古罗马时期还没有这座城市。在古罗马时期,意大利东北部的重要城市就是位于后来形成威尼斯的海湾陆地上的阿奎莱亚。通向多瑙河这个帝国最前线,越过阿尔卑斯山的大道也是起自阿奎莱亚。从意大利出发,越过阿尔卑斯山后,便是维也纳、布达佩斯。保卫帝国最重要的防线的军团基地,全部部署在多瑙河沿岸,多瑙河与莱茵河一样,军队的船只一直保持巡逻。
值得一提的是,上面提到的现代欧洲各国的各个城市,全部是由决定翻越阿尔卑斯山修通“高速公路”的罗马人变成城市的,一直延续至今。
翻过阿尔卑斯山通向高卢方向的4条路线
有一次,我在科莫湖边的宾馆休养了数日。由于是休养,因此既没有带稿子,也没有带与工作相关的书籍。科莫湖作为一处疗养胜地,以风光秀丽著称,与南部的卡普里岛一样世界闻名。不过,我避开了喧嚣的地方和宾馆,住在了前面只有一片湖的、十分静谧的角落。
但是,虽然肢体在休养,脑子却还在运转,这也是我职业的不幸。我时而眺望暮霭中云雾缭绕的阿尔卑斯山,时而凝视水波不兴的湖面,开始思考这个湖当年不会不用于翻越阿尔卑斯山。想到这里,我站起身来,请人准备了一条小船,赶到镇子的图书馆,查阅了相关的资料。原来,科莫本来不过是一个村庄,到了古罗马时期才发展成一个城镇。罗马人想,与其把科莫湖四周陡峭的湖岸削平,铺设大道,不如在湖上常备一支船队,来联结现代的意大利和瑞士。而最早决定在这里常备一支船队的罗马人便是尤里乌斯·凯撒。科莫湖上的船队后来消失了,是因为帝国末期入侵的蛮族烧掉了科莫湖上的船队以后,没有人再想去补充。
既然科莫湖曾经这样使用过,那么,莱芒湖以及其他许多的湖泊无疑也曾经被这样使用过。我们听到阿尔卑斯山脉,就会联想到悬崖绝壁一样的高峰,但阿尔卑斯山脉在许多地方也是对人类敞开的。这是因为沿着穿过山谷和湖泊的路走下去,人来车往都非常容易。况且,汉尼拔曾经带着大象越过了这条山脉。不过,罗马人想要的,是能够不受季节、天气这些自然条件的影响而使用的道路。要寻找他们行为的理由,只要想一想做什么,怎么做才合理,便会明白。罗马人是古代唯一重视提高功能性和效率性,最大限度地发挥全部力量的民族。对于他们来说,合理是一个基本条件。这是因为,瓦朗斯至都灵之间的罗马大道的各种设施确实配置得十分合理。
有一句格言:贤者学习历史,愚者学习经验。但我个人认为,如果不能既学习历史又学习经验,就不是真正的学习。因为历史是一种知识,而经验则让历史充满活力。
那是三年前我到多瑙河沿岸调查的时候发生的事。我乘飞机从罗马到保加利亚的首都索非亚,在那里租了一辆带司机的汽车。我的目的是,首先北上到多瑙河,然后逆流而上,到达维也纳。因为,贝尔格莱德、布达佩斯、维也纳这一带才是罗马帝国最重要的前线。
实地考察进展得很顺利,但是到了维也纳,当我想扔掉汽车坐飞机回罗马的时候,在机场候机过程中,我却改变了主意。因为我想起来,从维也纳至罗马是通直达列车的,于是,我把空中旅行改成了地面旅行。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到达意大利东北部的城市的里雅斯特,与从的里雅斯特到达意大利首都罗马的时间几乎一样。没有任何东西比当时的经验更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多瑙河防线对于罗马帝国的重要性。从最前线到意大利本土竟是如此之近!这样看来,皇帝在得知多瑙河防线被蛮族突破的消息后,为了进行还击,从罗马出发赶到维也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当时没有铁路,但是完全按照罗马的方式铺设的干道从多瑙河翻越阿尔卑斯山,一直通到罗马。这条古代的“高速公路”方便了罗马军队的北上,但也方便了蛮族的南下,当时的皇帝马尔库斯·奥勒留在迎击敌人的战斗中在维也纳阵亡。要想接近那个时代的古罗马人,如果坐飞机从它的上面飞过去,是不可能体会到当时罗马人的感受。
罗马的道路网是帝国的动脉,正因如此,即使是阿尔卑斯山脉,也要翻越而过。在谈论它的时候,还有一件事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尽管这些道路从山中穿过,但是丝毫不用担心会有强盗袭击过往的行人。罗马帝国从公元4世纪以后开始走向衰落。虽然在此以后的情况不敢肯定,但是直到罗马帝国处于强盛时期的公元2世纪为止,道路上的治安确实非常稳定。
我想,“罗马统治下的和平”才是罗马人完成的最重要的基础设施。它并不仅仅是保卫国家,抵御敌国、蛮族的袭击。“罗马统治下的和平”的意思是“罗马创造的和平”,它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保卫罗马帝国和境内的居民,抵御外敌。在本书中,我们专门插入了一张罗马帝国的全图。负责保障罗马安全的罗马军团基地全部部署在国界线上,或者能够迅速赶到国界线的地方。甚至可以说,罗马军队的主力就在边境执勤。
第二个部分是,罗马人自己认为,只有结束了帝国内部的纠纷,才能真正称得上“罗马统治下的和平”。早在建立罗马帝国之前,罗马便已经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多文化的国家。在罗马人中,既有头上缠着头巾的东方人,也有将长发编成三股的北方高卢人。罗马的执政者们通过安全保障、道路网、邮政体系、建造水道和浴场、制定罗马法律等措施普及“文明”,同时承认各民族各具特色的“文化”,对这个复杂的国家实行统治。这是因为,防止民族间的纠纷是实现“罗马统治下的和平”的一个重要条件。值得一提的是,过去曾是罗马帝国领地的地方,在今天纷争不断的地区就有巴勒斯坦、科索沃、马其顿。在提倡通过民族自决解决民族纠纷的现代,解决民族纠纷也许变得越来越遥远了。
“罗马统治下的和平”的第三个要素就是治安。我想没有比这一点更能体现罗马人的现实倾向了。如果说保卫国境由军团负责,帝国内部的稳定是政府的工作,那么,治安便是警察负责的领域。保障公众安全的警察制度的首创者是罗马的第一任皇帝奥古斯都,而将这种制度推广并贯彻到整个帝国的则是第二任皇帝提比略。后者似乎相信,没有秩序的地方就没有真正的自由。他深知,治安乃是重要性不亚于抵御外敌的重要基础设施。
实际上,无论建造多么完善的道路和桥梁,如果社会上盗匪横行,即使想要云游四方,也只能望洋兴叹。如果一个人走在街上会感到害怕,经济也会因此萧条。而邮政体系也只有觉得不会中途被偷走,人们才会利用邮政体系。罗马帝国的极刑是将犯人带到竞技场内,绑在柱子上,让猛兽活活咬死。除了暴君尼禄统治的一段时期外,直至公元3世纪后半期,罗马帝国处以极刑的不是基督教徒,而是山贼和海盗的头目。我在《罗马人的故事9 ·贤君的世纪》中写到哈德良大帝到外地视察时的感叹,并不仅仅是这位皇帝视察之行的规模。
连军队也不带,只是寥寥的几个人,而且掌握最高权力的皇帝,虽说是在帝国境内,却如此大摇大摆地云游四方,不能不令人由衷感叹。
所谓史料,如果不能领会到书外的东西,就不能算真正读过。撰写哈德良大帝视察全国各地的编年史的作者对皇帝旅行中的安全未提一字。但谁都知道不是处在军队的保护之下。另外,“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载的事情”来描述安敦尼·庇护皇帝统治时期的,是这位皇帝同时代的人。所谓“没有什么特别记载的事情”,正是国家太平无事的一个证明。编年史作者就是当时的“媒体”。所谓媒体,就是人们所说的这样一类人:如果是狗咬人,就不会当做新闻,反之,人咬狗,就会当做新闻。即使治安得不到保障,如果能够雇得起保镖,就能够得到保护。然而,允许这样做的,只限于有钱有势的人。所谓社会治安,应该是手无⼨铁的普通市民的安全也能够得到保障。雇用专门的警卫,或者居民共同组织自卫队这样的事,乃是国家失去功能的一个标志。
人们把罗马帝国灭亡以后称为黑暗的中世纪,正是由于失去了昔日的“罗马统治下的和平”。这是一个抵御外敌的能力、宗教和民族间和睦共处,还有治安的保障都已经土崩瓦解的时代。它指的就是一个“罗马统治下的和平”建立起来的社会秩序崩溃的时代。封建领主代替业已崩溃的国家保护他们统治下的民众,而接受保护的民众要向领主缴纳贡赋。这些封建领主成为中世纪初期的主人公。在这段时期,道路和桥梁也开始由领主们收取通行费。所谓群雄割据,对于据守各地、争权夺利的当权者们来说,也许是一个乱世出英雄的时代,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一种文明的崩溃。甚至有人说,要恢复古罗马时期的开放与繁荣,只有等待中世纪即将结束的公元14世纪。
我们的话题还是回到强盛时期的罗马。
刚才我们谈到那个时期旅行的人,那么,在现代人看来,属于旅行必需品的地图是什么样的情况呢?首先,古罗马有地图这样的东西吗?如果有,又是什么样子呢?
所谓地图,是收集情报的一种产物。霸权国家无一例外地知道情报的重要性,因此无论收集情报的结果变成地图也好,变成其他形式也好,在热衷于收集情报方面,所有霸权国家都是一样的。但其中仍然有所不同,那就是收集到的情报只是由统治者占有,还是公布于众。古罗马不论是共和国时期,还是帝国时期,这种情报都是公开的。据说,只要是皇帝下令建造的公共建筑物,它们的列柱回廊的墙面上都会用彩色大理石张贴一张罗马国家的全图,通过这些彩色大理石的颜色区分各个行省。另外,市内的书店也出售各种各样的地图。
在拉丁语中,地图称为“itinerarium”。古罗马时期的地图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用文字说明的地图,另一类是用图画表示的地图。但是有一点⽏庸置疑,那就是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只有其中的一种地图是不够的。这是因为使用目的不同。罗马人对这两类地图的重要性是这样描述的:
如果军团司令官没有负责防卫的整个地区的准确地图,就无法履行军务和公务这两个职责。就拿军团基地、辅助兵基地、部署在前线的要塞之间的距离来说,只了解英里数是不够的,必须熟悉它们分布地带的地形,因此注明这些详细情况的地图是不可缺少的。
另外,如果有除了自己负责的地方以外,还包括相邻的行省以至帝国全境的地图,是比较理想的。这样,如果得到报告,在帝国的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能够立刻判断它的重要程度,另外,皇帝下令调遣军团的时候,马上便能够当机立断,执行皇帝的命令。因此,只有“用文字说明的地图”是不够的,需要具备这两类地图。军团司令必须对许多人的生命负责,对他来说,不仅要用头脑把握这些必不可少的情报,而且要用眼睛来把握。
上面所说的是,对于统率1万人以上的军团司令来说的地图的重要性。而对于普通的旅行者来说,地图同样重要。
两千年后的今天,仍然保存着几张古罗马时期旅行用的地图。其中,令人感兴趣的有以下两点:
它们是否可以当做地图,不得而知,在现存的四个古罗马时期的银杯上都刻有地图。它们都是为了用于旅行而制造的,这一点确定无疑。之所以这么说,第一个理由在于它的圆筒状的杯子形状。在罗马大道上,每隔1罗马里(约合1.5公里)就设有一个里程碑,而杯子的形状正是“里程碑”的形状。在拉丁语中,称为“Miliarium”。
第二个理由是,杯子的表面刻着文字和数字。用拉丁语刻的文字,表示沿途的旅馆、换马的站点和马车维修站、提供餐饮的设施,还有可以提供这些服务的城市的某个地名。用罗马数字标记的数字,表示它们之间的距离,当然表示的是罗马里数。拿现代的高速公路来说,就相当于这个杯子上刻有简易汽车旅馆、带汽车维修站的加油站、快餐店,还有沿途的城市名称和它们之间相距的公里数。
现存的、挖掘出来的银制旅行杯上面,刻的是从西班牙最南端的重要港口加地尔(现为加的斯)至帝国首都罗马沿途所有的城镇和它们之间的距离。这条大道是从伊比利亚半岛北上,越过比利牛斯山脉,横穿法国南部,再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由此南下弗拉米尼亚大道,到达罗马。这段路程是贯穿罗马帝国西部的一条大动脉,全长距离为1853罗马里,相当于2750多公里。必须越过的山脉有比利牛斯山脉、阿尔卑斯山脉和亚平宁山脉。途经的大河有埃布罗河、罗讷河和波河。这条绝对非同小可的路程平均每隔26公里就设有某种设施,给旅行者提供所需的各种服务。这一点已经得到这个旅行杯的佐证。
古罗马时期旅行用的银杯(上面刻有城市名称和各城市间的距离)
这种杯子不会只有从西班牙的加的斯至罗马旅行的人才使用。对于从杯子上刻的城市——例如法国南部的纳博讷、意大利北部的都灵——去罗马的人来说,肯定是非常方便的。途中的里程碑上,写有从这条大道的起点开始第几个“碑”,因此很容易知道从起点开始的距离,但是没有记载各个服务设施之间的距离。而这种杯子上却刻着所有这种有益的信息。这样,旅行的人就可以知道走多远会遇到什么设施,从而制订旅行的计划。想象一下,古罗马时期风尘仆仆的旅客从“驿站”里的店铺买一只这样的银杯,一边喝水,一边寻找它上面刻的地名和距离,那种情景不由得让人会心地微笑。
从罗马至加的斯的全部路程都是按照罗马人的观念由国家负责管理的“公路”,也就是必须全线用石头铺设的干道像接力一样联结起来的道路,但是这2750公里只是遍布整个罗马的、长达8万公里的干道的极小一部分。这就是说,当时在其他主要大道上,也应该制造和销售这种旅行杯,这种假设也是有道理的。例如,从罗马通过里昂,越过多佛尔海峡,直至不列颠的伦敦;又如,从罗马穿过瑞士,沿莱茵河至科隆;从罗马,经阿皮亚大道,至布林迪西,由此经两天的海路后登陆,再横穿希腊,到达现代的伊斯坦布尔的道路。罗马的“公路”上,修建了各种旅行用的设施,这是当时许多人在流传后世的文章中所记载的一个事实。另外,在古罗马时期,全国各地都制造和销售画有名胜古迹的纪念品。我想,带有地名和距离的旅行杯比纪念品有益得多,所以需求应该也是很多的。
银杯表面的展开图(上)和加的斯至罗马的大道
除了这种杯子外,还有一种地图,让我想到是不是古代版的、将欧洲的饭店和餐馆按等级进行划分的米其林旅游指南。它属于“用图画表示的地图”一类。
这类地图被称为“波伊廷格地图”(Tabula Peutingeriana),公元4世纪中叶前后制图,到11世纪的时候有人临摹,收藏于维也纳国立图书馆,保存至今。它由11张羊皮纸横接而成一个卷轴,6.75米长,34厘米宽。不过,这幅古代地图的中世纪复制品在打开卷轴的时候,缺少了应该位于左端的不列颠(今英国)。因此,原版地图应该是用12张羊皮纸接合在一起后绘画而成的卷轴式地图,尺⼨为7.4米长、34厘米宽。在这样大的羊皮纸上,画着西自不列颠,东至印度河,北起波罗的海,南至撒哈拉沙漠的“世界”情报。
罗马帝国东边的国界是幼发拉底河,因此这并不是罗马帝国的全图。但是经波斯直至流过印度西部的印度河这一片地区,是罗马的精英们视为先驱者的亚历山大大帝曾经走过的地方。另外,对于罗马帝国来说,几乎唯一的假想敌国帕提亚(后来被波斯取代),这个中东地区一直是他们不敢放松戒备的地方。
罗马人并不是不知道印度河以东的世界。早在公元2世纪,在埃及的亚历山大从事研究的地理学家克劳狄·托勒密,这位古罗马时期的希腊人就已经绘制出了现代人所用的这种地图。这张用拉丁语书写的、世界上最早的地图上,画有从不列颠至中国的广大地区。罗马人不知道的是非洲大陆的中部和南部、澳大利亚、日本、韩国、东南亚,还有南北美洲。
我们的话题再回到波伊廷格地图。它与克劳狄·托勒密的地图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宁愿牺牲实际的距离,也就是通过变形,也要在地图中加入尽可能丰富的、有用的旅行信息。它在交通量大的意大利半岛上,使用了很大的版面,而地中海只画了一条绿色的带子来表示。我们已经习惯忠实于纬度、经度的托勒密式地图,但是要理解波伊廷格地图,需要某种程度的适应。这种地图的目的,并不看重地理上的准确性,而在于提供对旅行有用的信息。
波伊廷格地图局部(左边是意大利半岛的南部)
托勒密地图一例(欧洲及其周边)
古罗马时期恐怕已经出现多种地图并用的现象,这些地图包括:
托勒密式地图、波伊廷格式地图、上述银制旅行杯类的地图,还有仅用文字说明的文字地图。用彩色大理石画在谁都能看见的列柱回廊墙面上的罗马全图,应该是托勒密式地图。军团指挥官携带的地图,应该是托勒密式地图和只有文字的“地图”。一般的旅行者使用的地图,则应该是杯子式和波伊廷格式地图。而这些在市内的书店、沿街的“驿站”和“站点”全都可以买到。
我之所以购买希腊、迦太基、罗马的金、银、铜币,并不是因为我有收集的兴趣,而是为了玩赏,想象一名士兵一年的工资会是几枚这样的货币,用一枚这种货币能买几公斤面粉。另外,有时也会根据货币的样式想到英国人、迦太基人的性格倾向。值得一提的是,希腊、迦太基的货币上面几乎不刻文字,而罗马的货币则同时用做对皇帝的宣传,因此它的设计是在皇帝的侧面像周围环绕文字。货币是最好的史料。
由于我有此喜好,因此如果有古罗马时期的旅行杯的仿制品销售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但是没有人仿制,所以我只有前往罗马国立美术馆,隔着玻璃柜的一层玻璃,远远地观望。但是古罗马时期的地图仿制品,我却买到了。
波伊廷格地图本身是古罗马时期地图的复制品,因此我手上的是复制品的复制品。尽管如此,它与维也纳国立图书馆收藏的第一代复制品相比,也只是用纸上由羊皮纸变成了普通纸这一点有所不同,长度和宽度完全是原来的尺⼨。而且,就像古罗马时期的旅行者实际使用时那样,把它装在一个贴小牛皮的箱子里,地图的两端分别由两根小棍固定,因此可以一边用手转动小棍,一边看想要看的部分。如果只是地图的复制品,也许不会有多大价值。在我20年前购买它的时候,花了10多万日元,这也许是因为它的箱子贴了优质的小牛皮吧,连箱子中装的说明书的封皮都是皮面装订。尽管是仿制品,却如此精致,也许首先是因为预料购买人数不会多。这种东西只有相当好奇的人才会购买。其次,是一个更冠冕堂皇一点的理由,那就是重现古罗马时期生活富裕的旅行者实际使用的状态。事实上,在这20年中,我常常把这幅地图从箱子中取出来翻看,仿佛自己也是一名社会上层的旅行者。
因此,下面将让读者看一看实物的照片,在此先谈几点我的想法。
虽然这是一幅西起不列颠、东至印度的地图(包括锡兰也画在上面),但是内容比较详细的,还是从不列颠至幼发拉底河的一段,这一点需要先提醒一下读者。也就是说,准确详细的信息只限于罗马帝国的范围内。虽然说是地图,在位于最东端的印度河附近,却注着这样一句话,令人忍俊不禁:
这里是亚历山大听见神谕的地方,神跟他说,亚历山大呀,你走到哪里去?
东征中的亚历山大大帝不管是不是听了神谕,到了印度河便返回了西方。地图上这样记述这个著名的典故,不乏幽默。
也许古罗马时期的地图制作人认为,只要是著名的故事,就应该全部写在地图说明上,所以地图上甚至有《旧约圣经》中的故事。在西奈半岛部分,有下面这样的记载:
这一带是摩西率领以色列人漂泊了40年的沙漠。
“这里是亚历山大听见神谕的地方,神跟他说,亚历山大呀,你走到哪里去?”
山脉(波斯附近)
森林(日耳曼附近)
波伊廷格地图局部
在西奈山的地方,则写着:“摩西在此山受上帝赐予十诫。”
读到这样的说明文字,令人愉快,但是这种记述虽然在罗马帝国的边境能够看到,然而随着靠近帝国的中心,便逐渐消失了。这并非因为著名的历史故事少了,而是因为实际旅行所需的信息越来越多,没有地方记载这样的故事。也许是因为,当时购买这种地图的人都是在罗马帝国境内旅行的人吧。
这种波伊廷格地图的特色是,许多基本信息都使用符号来表示。
大海用绿色的平面,河流用绿色的曲线,山脉用褐色的峰峦形状,森林用树丛形状来表示,这些都比较普通,而其他的内容则有些像漫画,令人赏心悦目。
在这幅地图制作的时间上,研究人员的看法是一致的,即公元4世纪中叶。当时的罗马帝国有三大城市:意大利的罗马、希腊的君士坦丁堡、叙利亚的安条克。在这个地图上,这三大城市也是用特殊的符号标记的。
除了这三大城市以外,有六个城市是用城墙环绕的符号表示的,它们分别是:意大利的拉韦纳和阿奎莱亚,希腊的萨洛尼卡,土耳其的安卡拉、尼西亚、尼科美迪亚(伊兹米特的旧称)。这六个城市中,有四个位于帝国的东面,这也许是受到君士坦丁大帝在公元330年把帝国首都从罗马迁至拜占庭的影响。罗马帝国的中心从西面转到了东面。从此,拜占庭改称为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的首都之意。1453年拜占庭帝国灭亡后,它改称伊斯坦布尔。另外,微不足道的城市尼西亚被列为六个城市之一,应该是因为公元325年著名的普世会议曾经在此举行,对于4世纪的基督教徒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地方。这样,公元313年,基督教由于君士坦丁大帝的努力,终于得到社会公认。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之所以把波伊廷格地图的制作时间推定为公元4世纪中叶前后,是因为这幅地图上面有始建于4世纪的圣彼得大教堂。尽管如此,上面也有为数众多的祭祀希腊、罗马诸神的神庙。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这样一个历史背景:君士坦丁大帝正式承认了基督教,但他并没有禁止其他宗教。而到了公元392年,狄奥多西大帝把基督教以外的所有宗教定为邪教,开始彻底清除这些异教。也就是说,罗马帝国从公元313年至392年长达80年的时间里,是一个众神共存的时代,包括希腊、罗马的诸神,叙利亚、埃及的诸神以及犹太教、基督教的一神教的神,尽管它们有地位上的逆转,但并不妨碍它们彼此共存。波伊廷格地图对神庙和教堂同样标记,它也是反映诸神共存,也就是信仰不同的人可以共存的古代最后时期的一幅地图。
值得庆幸的是,对于走陆路的旅行者来说,道路和可以住宿的城镇,对于走海路的旅行者来说,重要的港口和灯塔这样的设施,无论你信仰什么宗教,都是必要的基础设施。因此,波伊廷格地图上的主角是用红色的直线标记的道路、沿着道路用罗马数字标记的距离数以及表示有住宿设施的房子形状的符号。
在波伊廷格地图上,道路采用红色的直线表示。在古代,红色是一种仅次于紫色的重要颜色,用这种颜色表示本身就说明波伊廷格地图相当于现代驾车旅行必需的道路地图。也就是说,这种地图表示的最重要的内容就是道路。
另外,所有的道路都用直线表示,并不完全表示道路本身是笔直的。波伊廷格地图的目的,不在于地形的准确性,而在于告诉地图使用者从哪儿到哪儿有什么道路,它们之间的距离是几里。这一主要目的以外的内容都简化了,这本身也是地图制作者必须用心才能做到的一种智慧。
简化的最终结果必然是符号化。无论是神庙还是教堂,在古罗马时期都是用一种称为“巴西利卡”(Basilica)的、带屋顶的长方形会堂的符号来表示。古罗马时期的“巴西利卡”的意思是长方形大会堂,它的内部用于审判和经济交易。而到了制作波伊廷格地图的公元4世纪中叶,不断衰落的罗马帝国的政治、经济实力与开始抬头的基督教势力正好呈反比例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这两条线交叉的时期。也许作为法治国家和自由经济象征的礼堂在当时有很多变成了基督教徒集会的教堂。值得一提的是,自中世纪以后至现代,教堂的别名就一直称为“巴西利卡”。位于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的通称也是“圣彼得巴西利卡”。
阿奎莱亚
拉韦纳
萨洛尼卡
尼科美迪亚
尼西亚
安卡拉
波伊廷格地图局部
罗马周边(下方是奥斯提亚港
那不勒斯(最右侧的城市是那不勒斯,它的左侧是隧道符号)
波斯湾
尼罗河入海口的三角洲地带
各式各样的长方形会堂(礼堂、神庙、教堂等)
仓库林立的奇维塔韦基亚港口(中央)
西西里岛
波伊廷格地图局部
尽管如此,有不少证据表明,在这种波伊廷格地图制作的时期,古罗马依然国力强盛。其中一个例子便是,这幅地图上画有数量众多的温泉场所。罗马人认为,不仅拥有许多人口的城镇,连守卫边境的军团基地,洗澡的习惯也是不可缺少的,而如果使用天然的温泉,而且位于干道附近,就会让人无法抵抗它的诱惑。一位现代历史学家写道:温泉对于罗马人是一种磁铁,无论是旅途的风尘还是身体的疲劳,只要一泡温泉,都能够一扫而光。它在波伊廷格地图上比城市更加突出。考虑到这种地图是为旅行的人制作的,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波伊廷格地图上的符号总数为550个,其中52个是表示温泉的符号。
多达550个的符号中,有429个用房子或者塔的符号表示可以住宿的地方。不过,这429处并非全部用同一符号表示,而是用4种符号。
我将其依次起名为二星、三星、四星、五星,但这不过是按照城市大小猜想的一种假设。二星相当于简易汽车旅馆,用五星表示的城镇则意味着,按照旅行者付钱的多少,可以选择二星至五星的旅馆。在帝国的首都罗马曾经有成排的小房间,以至于考古学家惊呼:“这是商务酒店!”
而且,在表示这些住宿设施的符号下面,用拉丁语标注了城镇和村庄的名称。我们只要看一看它们,便会明白,现代欧洲、中东和北非的大多数重要城市都是从两千年前古罗马时期的“可以住宿的地方”发展而来的。
综上所述,在古罗马时期,已经出现许多旅行地图,既有银杯上的地图,也有波伊廷格地图。它们上面都标注有表示距离的数字,包括每隔一罗马里建造一个里程碑。
这里首先要产生的疑问是,旅行者是如何测量距离的?如果是行走的距离,只要数一数每罗马里建造的里程碑,就会知道。但是逐个数出每隔不到1.5公里就出现的里程碑显然是一个不太聪明的办法。另外,怎么知道从早晨出发走了多少距离?再走几里路,能到达有马车修理店的驿站?现代的汽车通过里程表显示的数字便可以知道这些,而古代显然不能指望这样方便。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知道距离对于旅行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问题。罗马人是如何解决这种问题的呢?
有住宿设施的城镇(表示该城镇中级别最高的旅馆等级)
温泉场所(高卢东部)
波伊廷格地图局部
虽然与现代的汽车里程表不同,但古罗马时期已经出现了测量里程的仪器。当时,还没有发明齿轮,但是他们已经掌握了齿轮的原理,并加以运用。据说这种仪器的结构是这样的:
长途旅行的时候,通常使用四轮马车,而四轮中每个车轮的圆周也大体是固定的。车轮转一圈,就会掉下一颗小铁珠。小铁珠达到10个的时候,就会掉下一个稍大一点的铁珠。如此反复,达到一罗马里(将近1.5公里)的时候,便会掉下最后的铁球。这种装置即使没有达到一罗马里,也可以在中途测量行走的里程,这是因为这种装置不是装在密封的盒子里,而是安装在马车后部的外侧,以便在中途也能够数出铁珠的数量。也许古代人与现代人不同,不需要十分追求准确和精密,因此这种程度的简单装置也就足够了。当然,这种里程表是安装在旅行马车上的仪器,而道路铺设工程之类的土地测量使用的乃是专用的仪器。
在古罗马时期,不仅修通了道路,建设了堪比现代高速公路的各种服务设施,而且制作了旅行地图,那么,旅行的人使用的交通工具又是什么呢?这一点与出现铁路和汽车——也就是20世纪——以前并无太大的不同。
首先,就是步行。全线用石头铺设的干道和“公路”都严格区分双线车道和左右两侧的人行道,由此也可看到步行的人所占的比例不小,尤其是短途的行人很多。罗马大道与现代高速公路的不同,不是道路铺设的水平,也不是各种服务设施的完善程度,而在于它有步行的人和道路免费这两点。
其次,是马、牛、驴等家畜。每逢有紧急传递前线的指挥官发给在首都的皇帝(皇帝同时也是罗马全军的最高指挥官)的“公务电报”的时候,一早就要乘马疾驰,而且每站都要换马。
另外,罗马人称为“国营邮政”的制度多使用邮递马车。这是一种四轮马车,为了保证安全,每天晚上在“公馆”歇宿,次日凌晨出发。
它们不仅投递邮件,不少情况下还会捎带到外地赴任的行政官。马车的构造是轿式的,因此可以遮风挡雨。
直角测量仪(右为使用方法)
水平仪(测量是否水平的仪器)
即使同样是四轮车,有的车并不是四匹马,而是两头或者四头牛拉车。这种牛车往往是敞篷车,如果运送军用物资,就是武器、军粮等辎重,而运送民用物资,则是农产品和手工产品。当然,运送物资的时候,不仅用牛,还经常使用驴和马。罗马帝国的主要城市,不仅首都罗马,连行省的城市在市区也几乎没有耕地。这说明,这些城市已经建立了从城外运进大量粮食以及各种物资的供应体系。
除四轮车外,还有轻快的二轮马车。这时候,一般由一匹或两匹马拉车。乘车的人也是一个或者两个人。即使装货,也只允许装载较轻的货物,因此也许相当于短途的小排量汽车或者赛车。
另外,还有一种称为“卡鲁卡”(carruca)的卧铺车。用蒙皮的车篷覆盖,既可以一边睡觉,一边旅行,也可以坐在床铺上一边下棋,一边旅行。蒙皮的车篷上左右各开一扇窗户,因此光线充足。有的人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打发旅途的时光,有的人则把这个时间用来一个人安静地读书。一天的行程平均下来为25至30公里。
那么,也许有人会想,没有马车那样自己出钱的旅行工具的人只有步行了,但是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
首先,当时实行一种类似于带司机租车的制度。由于是古罗马时期,所以是带赶车人租车。在现代,就相当于包租式出租车或者普通的出租车。这种行业的人也有工会。在大道的起点附近,出租马车的店铺鳞次栉比,因此只要谈好价钱,然后乘坐就行了。
付不起租车费的人,还有更便宜的旅行工具,那就是公共马车。
我们想一想在西部片中司空见惯的驿站马车,便容易理解。这种马车每到一个公馆、站点、快餐店,都会停车,所以从停车的地点到目的地只要走人行道就行了。如果肯稍微多给点小费,也许还可以在目的地附近下车。即使遇到严格遵守公共马车规定的赶车人,旅客要走的距离最多也不到10公里。可以把它当做坐公共汽车旅行。
路边休息的人
乘坐两匹马拉的马车旅行的一家人
二轮马车
刻画旅客的浮雕
罗马大道就是这样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人和交通工具,但是到了交通量大的大城市附近,无疑噪音也非常大。与现代不同,既没有汽车尾气,也没有引擎的噪音。但是,那个时期还没有发明橡胶,也就是说,没有轮胎。人们用铁圈保护车轮外侧。无论大道表面如何平坦,铁圈接触路面上的石头所产生的噪音也肯定非常大。但是这也视习惯而定,也许古罗马人会说,来往的汽车产生的噪音更让人难以忍受。
所以,也可以说,对噪音的忍耐度要看生活习惯的不同,但是到了市区,由于这些因素会引起交通堵塞,因而难以处理。
在进入罗马帝国之前的公元前1世纪中叶,罗马已经是一个近百万人口的城市。即使要妥善处理这些蜂拥而至的人群,也是一项庞大的工作。罗马已经日益发展成为“世界之都”,不论政治、经济,还是文化,形形色色的人汇聚到这里,已经是大势所趋,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因此,自费修建公共集会广场并赠送给国家的凯撒不仅扩大了古罗马市中心的古罗马广场,而且不惜破坏共和国时期的城墙,把一直连到马尔斯广场的地区纳入了市中心的范围。
但是凯撒似乎并没有认为扩大市中心会解决交通堵塞的问题。也许他已经预料到,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到罗马。因此,他在进行扩大市中心的公共建设工程(在马尔斯广场,他在万神殿的旁边建造并捐赠了规模宏大的尤里乌斯选举会场)的同时,实施了防止交通堵塞的措施。这就是可以称为《尤里乌斯交通堵塞处理措施法》的一部法律。
这部法律的主要内容就是,从日出开始到日落为止,严禁乘马车进入罗马市区,只有国家举行祭祀活动用的马车和用于公共建设的物资运输车辆例外。人和物资在有太阳的时候到达罗马,一律不允许在日落之前乘车进入市区。人只能步行,物资只能由行李搬运工背着进入市区。不过,日落以后便会解禁,因此一直在市外等候的运输车便会一齐拥向市区。住在临街房子里的人,因为铁车轮和石板地面相碰撞产生的噪音而难以入眠。
城市生活无论是工作方面还是娱乐方面,都有许多优点,但是缺点也不少。正因如此,古罗马人热衷于在郊外拥有一栋别墅。这项尤里乌斯法谁也不想修改,因此在罗马帝国时期一直有效。据说,在尤里乌斯·凯撒制定这部法律的时候,只是在首都罗马实行,而进入帝国时期以后,开始也适用于意大利本土内的其他城市,随着古罗马实行帝政,又扩大到了行省的主要城市。到了公元2世纪的五贤帝时代,大多数城市都开始施行这部法律。
这样,乘马车到达罗马的旅客在进入市区之前,就要下车。如果通过的道路是阿皮亚大道,那么下车的地方就是这条大道的终点卡佩纳门的门前。但即使下了车,身体疲惫或者虚弱的人还有另一种交通工具。那就是由两个人抬的轿子。这是因为,当时是允许使用轿子的。没有自家的用人来迎接的人也可以租轿子。总之,市内交通主要是步行。就任终身独裁官而实质上成为皇帝的凯撒,在从位于罗马广场的官邸去往布鲁图等人带刀埋伏的庞培剧场的回廊时,就是步行。
图拉真大帝在从多瑙河前线回到罗马时,也是在大道的终点下马,徒步走进市内的。
由此经历了两千年岁月沧桑的现代罗马,已经看不见当年阿皮亚大道的起点同时也是终点的卡佩纳门。但是,这里至今仍是许多道路交叉的地点。它现在的名称是“卡佩纳门广场”。左边可以望见卡拉卡拉大帝的大浴场遗址,走近市内,正面便是昔日的大竞技场。右边相继进入视野的,则是古罗马时期代表性建筑的遗址,包括建在帕拉蒂尼山上的皇宫遗址、君士坦丁大帝的凯旋门,以及圆形竞技场。
古时候,人们在这里只能放弃交通工具,徒步进入市内,但是现在汽车和公共汽车都通畅无阻地进入市内。也正因如此,现在罗马的市中心到处交通堵塞,充满了汽车的尾气。到了16世纪,米开朗琪罗设计了卡匹托尔广场,而作为罗马城的象征物被转移到卡匹托尔山上的马可·奥勒留皇帝骑马像在修复后为了防止尾气的腐蚀而被装入了附近美术馆的玻璃柜中。每当我走过卡佩纳门广场的时候,都会痛感从这里开始的罗马实在不是为了汽车而建造的。但是如果徒步行走,或者用人力车的话,现代人能答应吗?也许过去的人腿脚比现代人强健吧。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研究人员的主流看法,人类超过在罗马大道上行驶的速度,是由于始于19世纪中叶的铁路发展和进入20世纪以后汽车的普及。这是因为罗马帝国灭亡后的1400年中,交通工具一直是人类的脚、马和马车,这种状态始终没有变化,但是道路的状况越来越差。
在西罗马帝国已经崩溃的公元6世纪,阿皮亚大道仍然令访问意大利的东罗马帝国大臣赞叹不已。这是自公元前312年开工开始,历经800多年后,对罗马大道的最高评价。但是,罗马大道能够经得起长达800年的漫长岁月和沉重的车辆的辗压,也归功于一直坚持的维修养护。罗马的工程师们曾经夸口说,罗马大道100年不需要维修养护,但他们说的是100年,而不是800年。罗马的各条大道有专门的养护负责人,称为“大道保护人”,相当于交通部公路局局长的职务。也就是说,阿皮亚大道的“保护人”是谁,弗拉米尼亚大道的“保护人”是谁,都有专人负责。正是由于这些国家的高级公务员负责管理,全长达到8万公里的罗马大道的干道一直发挥着帝国动脉的作用。
罗马人把这些干道称为“公路”。按照罗马人的观点,既然称为“公共的道路”,就意味着是国家负责的工作。不过,它并不拒绝在财政方面的私人赞助。相反,皇帝本人就自掏腰包修建道路,并鼓励私人赞助。在整个帝国,至今仍遍布着这样的石碑,这些石碑上刻着某某人捐赠了从哪儿到哪儿的路段的修理费用。在罗马道路网的维护方面,也实行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个人三方参与的政策。
但是强大的罗马帝国最后也势所必然地开始走向衰亡。尤其是从公元235年开始的50年中,罗马帝国陷入严重的危机,史称“3世纪危机”。在政局动荡的半个世纪中,一年内就更迭了多位皇帝。政局的动荡势必导致经济的恶化。在这个时期以后,罗马大道便开始无人管理。在戴克里先大帝和君士坦丁大帝的强力统治下,暂时克服了“3世纪危机”,但是即使如此,罗马帝国的国力也已经无力维护这些基础设施。公元6世纪拜占庭帝国的大臣通过的阿皮亚大道,是已经有300年无人管理的大道了。尽管如此,当时这条大道仍然令人惊叹,也许是铺设时工程技术水平的高超和其后500多年中坚持不懈的维修养护的结晶吧。
一位现代的研究人员曾写道:“只有保持政治上一贯性的国家,才可能有健全的路政管理。”
现代人所见的,是一个保持政治上一贯性的国家灭亡后长期无人管理、路石磨损、满地尘土,甚至杂草丛生、路面颠簸不平的罗马大道。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误以为这就是当初的罗马大道。以保存古罗马时期原貌为特色的庞贝街道也已经路石磨损,但庞贝只不过是意大利南部多个中小城市之一,而且这条街道是城里的一条通道。市内的街道属于地方政府管辖,另外,城里正如我们现代限制车速一样,在古罗马时期白天禁止马车往来。当时,城里的街道不需要像被称为“公路”的干道那样严格管理。
埃及人由于有尼罗河这样天然的交通运输线,因此没有修建过一条像样的道路。埃及的道路完全是古罗马时期的产物。
希腊人也由于海上交通发达,而且城邦之间斗争激烈,连想也没想过要修建联结各城邦之间的道路网。遍布希腊的道路全部是在处于罗马统治之下以后建成的。
波斯帝国在公元前5世纪已经开通了一条令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惊叹的、称为“王道”的大路。这是一条联结从波斯湾附近的波斯波利斯至地中海一侧的萨迪斯的道路,长达2500公里。沿途每隔一定距离就建有一个驿站,但是否全线用石头铺成不得而知。根据比希罗多德晚100年的色诺芬的记载,当年亚历山大大帝行军的时候,脚下是一片泥泞,因此也许当时“王道”已经成了历史。但是,长度相当于5条阿皮亚大道的这种道路在波斯只有一条。虽然是漂亮的大路,但是如果只有一两条,只要动用国王的权力和财力,修建它并不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但是罗马大道却是呈“网”状的8万公里,罗马大道最大的特点不是它的距离之长,而在于它的网络化。
我们不妨看一下地图。与用大量的文字说明相比,看地图更加直观。本书中,与罗马道路网的图一起,同时提供了现代的公路和铁路的交通图,以便读者比较两千年前和现代的基础设施的建设情况。因此,古罗马时期道路网的地图上,也使用的是现代名称:不用伦丁尼姆,而是用伦敦;不用鲁特西亚,而是用巴黎;不用科隆尼亚·阿格里皮娜,而是用科隆;不用维多波纳,而是用维也纳。
看到这些地图,就不难理解,遍布整个帝国的道路网对于罗马帝国来说就是一张庞大的血管网,而且它是将罗马帝国融合为一体的最有效的手段。
在此,我介绍一下曾经是被征服国家的人的话,作为佐证。公元143年,出身于小亚细亚的古希腊哲学家、当时年仅20多岁的艾利斯泰迪斯在罗马作了一次演讲。下面是他演讲的一部分。这个内容已经在《罗马人的故事9 ·贤君的世纪》中作了介绍,这里请允许我再重复一下:
对于我这样的希腊人,不,对于其他任何民族来说,现在,要去一个地方旅行,非常自由、安全而且容易。只要是罗马公民权所有者,连证明身份的文件都不再需要申请。不,甚至不一定是罗马公民,只要是生活在罗马帝国统治之下的人们,自由和安全都可以得到保证。
荷马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地球属于每一个人。”罗马把诗人的这个梦想变成了现实。你们罗马人测量并记录下了纳入你们保护之下的所有土地。你们在河流上架设了桥梁,在平原甚至在山区铺设了大道。无论居住在帝国的何处,完善的设施让人们的往来变得异常容易。为了帝国全域的安全,你们建起了防御体系。为了不同人种、不同民族的人们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你们完善了法律。因为这一切,你们罗马人让罗马公民之外的人们懂得了在有序稳定的社会里生活的重要性。
我忘了一件事,法律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基础设施。
还有,在这个罗马帝国动脉流动的,有人,有物资,还有信息,而艾利斯泰迪斯也没有忘记提到信息传递制度。
总督作为行省统治的责任人,在决定一项政策或接到行省人民的请愿时,只要有一丝疑问,马上就会给皇帝写信,请求指示。这就是罗马帝国。在皇帝的指示到达之前,总督只会一味地等待,就好像合唱团演员等待指挥举起指挥棒一样。
只要能保证消息的传递,无论皇帝在何处,都不会影响他对帝国的统治。即使他身在帝国边境,仅靠书信也可以实施统治。因为皇帝的信一写好,就会有一个好像长了翅膀的使者(希腊语读法叫Hermēs,拉丁语叫Mercurius),会迅速而安全地把它送到目的地。
古罗马时期与现代不同,信息不是马上就能送达。但是他们深知建立信息传递制度的重要性。
在说明罗马人社会的时候,我使用了“命运共同体”这个词,但在古罗马时期,并不存在这个词。他们用非常简单的“familia”这个词来表达,也就是“家庭”。对于他们来说,罗马帝国就是一个大家庭。正是由于有这种想法,他们才会不分本国还是行省,修建道路网,并且建立水道系统,使得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能得到对于人类生活来说最为重要的水。
罗马人建造的基础设施,用罗马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人类的文明生活所需的一项重大工程”。它在硬件方面的主角之一是罗马大道,而另一个主角便是我们下面要说的罗马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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