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高尚的人
皇帝安敦尼·庇护做事从来不会擅作主张,无论是出台政策还是法案,一定会跟“内阁”或“法庭之友”这些智囊团商量。当然,他这样做并非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作决断才征求智囊团意见的。对于如何统治罗马帝国,他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一方面,因为他是继哈德良之后的皇帝,所以,有必要表现出对他人的尊重,避免独断专行。同时,通过“征求意见”,使自己的想法成为一项政策的做法也符合他的性格。
根据《皇帝传》以及其他历史书籍的描述,安敦尼是这样一个男人。
安敦尼 · 庇护
他是位美男子,长得很帅。即使在人潮涌动的人群里,他依然惹人注目。他身材修长,即使上了年纪以后,依然保持了很好的体形。
但是,因为他个子高,终究没有能够避免高个子容易出现的佝偻症状。为了矫正驼背,他在托加里面穿了一件紧身衣。
他举止大方,性格开朗、行事稳重,说话声音低沉,演讲浅显易懂。他的演讲不会让听众为之狂热,却能深入人心。与其说他是演讲达人,不如说是座谈高手更准确。
他是个非常有教养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极其重视教育。对于两位年轻的继承人,他甚至亲力亲为地负责培养。哈德良曾经推荐迦太基出身的学者弗龙托进入元老院,并全权委托他负责教育年轻的阿尼厄斯。而安敦尼则把另一个继承人路奇乌斯的教育任务也交给了这位迦太基人。
安敦尼·庇护处理任何事情都好像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一般。他非常擅长采用平衡的策略,不会把问题扩大,也没有丝毫的虚荣心。毫无疑问,他是一位真正的保守主义者。
不列颠(参考了Edward N. Luttwak,“The Grand Strategy of the Rome Empire”)
犹太教徒叛乱的原因之一,是哈德良强制执行的禁止割礼法。公元134年耶路撒冷沦陷以及随后对犹太教徒实施“大流散”之后,哈德良不再提这一禁令。到了安敦尼时代,这一禁令实际上已经形同虚设。
安敦尼明确解除了这一禁令,但是他没有解除犹太教徒不得居住耶路撒冷的禁令。也就是说,他只解除了禁止割礼法,而“大流散”犹太人的法令依然有效。这一法令决定了犹太民族在其后1800年的历史。
罗马皇帝最大的职责是保障帝国边境的安全。为此,哈德良曾经亲赴前线地区,视察并重整了帝国所有的防御体系。皇帝安敦尼除了继承哈德良重建的防御体系,只建了一个冠以他的名字的前线防御体系,那就是“安敦尼长城”。安敦尼长城位于哈德良长城以北120公里处,长达60公里。在这条长城以北、相互呼应的瞭望塔最前端,还建了一个最前哨基地,感觉好像要深入苏格兰内陆一样。公元139年至142年,由于当地民众叛乱,驻扎在不列颠的3个军团被牢牢地困在那里。安敦尼长城和这个前哨基地,就是在镇压了当地民众的叛乱后建起来的。
建设安敦尼长城的目的只是为了巩固防线,而不是为了取代哈德良长城。如果在当时,安敦尼长城成为帝国罗马的国界线,那么位于此长城以内的爱丁堡、格拉斯哥应该难逃被罗马化的命运。但是,罗马人既没有把自己的高速公路网延伸到那些地方,也没有把位于约克和切斯特的2个军事基地迁至那里。结果,喀里多尼亚(后来的苏格兰)被留在了罗马文明圈以外。
有一份记录保留至今,那是关于安敦尼·庇护皇帝时代罗马军团驻扎地的记录。当然,这些防御体系都是哈德良确立的,他不过是原样保留下来而已。但是,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在帝国的鼎盛期,明确专事防守的哈德良和安敦尼时代,罗马是如何实现安全保障的。罗马统治者们认为“和平”不是理想,而是今世应该享受的利益,因此,精神和物质方面的投资一样都不能少。按现代的说法,就是作为威慑力量,军事力量必不可少。
军团配置一览表
作为威慑力量,只要军备完善,那些试图挑起叛乱反对罗马帝国的人,就不敢贸然行动,他们必须先考虑清楚后果。也许正因为如此,安敦尼·庇护统治的23年间,罗马军团需要认真对付的只有前面提到过的不列颠。而在其他防线,虽然偶尔会有外敌侵扰,但是,皇帝接到报告总是在事情解决之后。还有,帕提亚国王受到来自国内的压力时,虽然照例会对罗马表现出强硬姿态,但是,只要安敦尼写信与其沟通,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因为与哈德良相比,安敦尼·庇护更受东方专制君主们的欢迎,甚至远在里海附近的地方部族首领在安敦尼统治期间访问了罗马,并表示愿意归顺罗马帝国,而在哈德良时代,他们却拒绝访问罗马。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帝国子民每天生活在讴歌和平的生活中,享受着繁荣经济所带来的和平果实。
然而,天灾从来不顾及人类的⾟勤努力。在安敦尼23年的统治期间,首都罗马发生了一次大火灾,造成340户人家无家可归;安条克发生了地震和火灾,市内部分地区不得不进行重建;火灾造成了迦太基市内受损等等。由于天灾不断,尤其是处于地震带上的小亚细亚西部和罗得岛发生的地震,让皇帝不得不下令成立赈灾委员会。此外,台伯河曾经洪水泛滥,阿拉伯行省瘟疫流行,法国南部的纳博讷也遭遇了火灾。
每当发生这类灾害,罗马人通常采用罗马式的解决办法。这种方法是自第二代皇帝提比略确立以后一直沿用的。它分三个步骤实施:
首先,皇帝拨款发放给受害者;然后,从附近的军团基地调遣军团兵及辅助部队士兵,进行基础设施的恢复建设;最后,罗马皇帝发布临时措置法,就是根据受灾情况,在若干年内,免征行省税的制度。通常,免征年数为3至5年。
安敦尼统治期间的特点是诸事顺利,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管理行政即可。当然,诸事顺利是因为皇帝从不放松监管的结果。通常,当经济状况保持良好发展势头时,公职人员的数量就会增加。但是,安敦尼在国库持续盈余的情况下,也不会忘记财政的节流。对于那些拿空饷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予以开除。因为安敦尼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把理由放在明处。对于这种情况,他的理由是这样的:
“对于国家来说,不承担责任而领取报酬的行为,就是无耻的浪费行为。”
抒情诗人米索米德(Mesomedes)出生于克里特岛,哈德良曾经为他发放年金,安敦尼果断削减了他的年金。理由是他没有发表作品,难以认定他是否具备领取年金的资格。
他坚持认为,把私有财产用于公共事业是那些富裕家庭应尽的职责。他的这种私有财产观也体现在小事上。与图拉真、哈德良一样,他也是一位频繁出入公共浴场的皇帝,只是,每次他都会给赤身相处的人们小小的惊喜。那就是皇帝去公共浴场的当天,对去浴场的所有人免收入场费。作为休闲设施,公共浴场的门票很便宜,金额本身并不大。但是免费这种事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为此,安敦尼去浴场的日子,入浴者人数急增,使得属于元老院阶级和骑士阶级的人们避之唯恐不及。
安敦尼认为皇帝是公仆中的公仆,所以他认为皇帝做什么、怎么做,都应该起到表率的作用。对于他来说,做什么已经不是问题,因为前两任皇帝几乎把一切都做好了。所以,继他们之后的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专心思考应该怎么做。
安敦尼认为,任何事情必须做到条理清楚、简单明了。同时,公正和透明是绝对条件。在人事安排方面,他尽可能避免为了情面而任人唯亲。因为他与熟人或朋友相处绝对平等,所以,他的熟人和朋友也不好强求这位皇帝。
但是,如果因此说他是一位完完全全的民主主义者,我只能说那也是罗马式的民主主义。哈德良曾经坚辞了10年的“国父”称号,安敦尼在登基一年后就接受了。而且,他一当上皇帝,就把皇后的封号“奥古斯塔”给了妻子芙斯汀娜。我想,他是真心诚意地想做罗马帝国全体人民之“父”的。他没有“做什么”,但是他要通过“怎么做”来表明自己的这一立场。
登上皇位后的第三年,皇后芙斯汀娜去世。安敦尼用妻子的遗产和自己的资产,设立了一个基金,叫芙斯汀娜基金会。冠以亡妻之名的这个基金会向出身卑微的少女提供结婚资助。
像这样说不出任何缺点且,往往会让人感觉很无趣。但是安敦尼不同,他的言行举止总是稳重中透着幽默,没有人因为他是皇帝而对他敬而远之。
皇宫举行宴会时,他经常邀请同盟国的君侯及行省的权贵们。以安敦尼为主人的宴请,应该是皇帝的筵席,却常常变成田园别墅里的晚餐会。每当这时,他会用自己的别墅或山庄所产的肉、鱼、蔬菜及果实等做成一道道菜肴供大家品尝。每上一道菜,他都会一一向客人解释材料是哪里弄来的。葡萄成熟的季节里,他会和众多罗马人一样,放下工作前往别墅,穿着短衣和农民们一起劳动。看着采摘下来的葡萄酿成葡萄酒,是皇帝安敦尼最开心的事。顺便提一句,与爱好狩猎的哈德良不同,安敦尼·庇护喜欢垂钓。总之,在安敦尼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种完美乡绅的气息。
绅士的言行举止必须有风度,必须稳重。批评他人的时候,也要注意自己的态度。有一次,他看到未来的哲学家皇帝马可·奥勒留因为一位家庭教师去世而哭泣。身担“父亲”职责的他教导“儿子”,说:
“要控制感情,有时候凭借贤者的哲学、皇帝的权力都没有用。这种时候,只能想着自己是个男人,努力自我控制。”
哲学家弗龙托虽然是迦太基人,但是他受哈德良的委托,负责身为未来皇帝的这位年轻人的教育。当年轻人长大、以马可·奥勒留之名登基后,他给这位曾经的学生写过一封信,信中对已故的哈德良和安敦尼作了比较:
很难说我对哈德良怀有亲近感。他是一个思维清晰的人。面对他,我只有努力让自己不要拂逆他的想法。站在他面前,就好像站在战神马尔斯或冥界之神普路同面前一样,我总是紧张万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因为亲近感必须以自信和亲密为前提。他与我之间没有这样的亲近感,因此在他面前,我没有自信。我从心里尊敬他,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说我对他有亲近感。
但是安敦尼不同。我像热爱太阳一样,像热爱月亮一样,不,我好像热爱人生、热爱爱人的呼吸一样爱他。我总是坚信,他对我也有亲近感,就像我对他怀有亲近感一样。
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哈德良和安敦尼·庇护留给人们的印象是如此的不同。但是,所谓史实,在没有得到验证的情况下,是不能用做参考的。要验证史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进行比较。比较他实际接触两位皇帝时的年龄和地位。弗龙托出身旧迦太基,年轻时来到罗马,是一位成功的辩护律师。受哈德良之托,负责未来皇位继承人之一马可·奥勒留的教育是在公元138年。
这一年,哈德良62岁,因为疾病,性情变得越发暴躁,让伺候在他身旁的人们总是提心吊胆。虽然他把皇帝的权限分了一半给继承人安敦尼,但是无疑,哈德良依然是统治帝国已经20年的最高权力者。
这个时期来到哈德良面前的弗龙托,据说出生于公元100年前后。
所以当时年龄大概在38岁上下。38岁的人面对62岁的老人,通常都会有点紧张,更何况对方还是罗马皇帝。而且,因为高龄和疾病,哈德良怎么可能会气定神闲地对待他呢?
公元143年,皇帝安敦尼·庇护把另一个“儿子”路奇乌斯的教育也委托给了他。所以这位罗马皇帝与出身于迦太基的教育家之间,很可能接触较多。另外,哈德良和弗龙托之间年龄相差24岁,而安敦尼和弗龙托的年龄差只有14岁。顺便提一句,老师弗龙托和学生马可·奥勒留之间的年龄差是20岁。
考虑到存在这些不同的因素,因此,要掩盖哈德良和安敦尼的性格差异几无可能。按照哈德良的性格,即使在他身体好的时候,也不会让对方感受到阳光般的温暖,从而消除紧张感;也不会让对方感觉月光般的宁静清澈,从而平静下来。但是,正因为他性格如此,他才能成就真正意义上的重建,也就是改革。人格完满的人没有一位能够成为改革的推动者。
但是,能够让人产生亲近感是一种“美德”,是马基雅弗利所提出的、作为领袖的三大条件之一。这个词的词源是拉丁语,应该是Virtus。与“力量”的译法相比,把“Virtus”译成“德行”应该更适用于那些让人有亲近感的人。比较而言的话,用在哈德良身上,把“Virtus”翻译成“力量”更加合适,用在安敦尼·庇护身上的话,也许翻译成“德行”更合适。
那么,马可·奥勒留是怎么看待哈德良和安敦尼·庇护的呢?这两个人和他的关系都非常密切。前者从他小时候起就给了他很多关照,后者毫无保留地为他提供了作为皇位继承人必须积累经验的机会。从《沉思录》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他对哈德良和安敦尼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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