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败者的处置
在贝特里亚库姆平原战败的奥托军士兵是怎样一种心情,塔西佗没有记载。他们并没有拼尽全力,而是在战场各处与敌人交手期间战死者人数不断增加,待反应过来之后发现已经输掉了。并且,最终也没有亲临战场的最高司令官干脆利落地(或者说是任意妄为地)给自己的生命画上了句号,本该统率残余士兵的司令官们也出发前往了里昂。获胜一方的士兵同样也被司令官们抛下不管,不过他们毕竟是胜者。这些胜者趁长官不在期间为所欲为地欺压败者。同为罗马军的军团兵,仅仅因为打了败仗就受尽虐待,他们一定备感屈辱,不过更令他们感到屈辱的是隶属莱茵河各军团的辅助兵们的蛮横态度。军团附属的辅助部队由行省人民组成,对于虽然在战斗中失败但依然是堂堂罗马公民的军团兵来说,看到身为行省人民的辅助兵们摆出一副胜者嘴脸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出于避免这种事态的需要,最高司令官的亲自参战是不可或缺的,特别是在同胞彼此交战的内战中,这是绝对的必要条件。
在距此一个世纪前的凯撒和庞培之间发生的内战中,凯撒每次获胜后看到庞培一方的士兵们跪下请求自己原谅时都会命令他们站起来,然后这样说:
“你们只不过是尽自己的义务罢了。”
士兵的义务就是服从长官的命令,因为自己的长官加入了庞培一方,所以士兵们也作为庞培的手下与凯撒作战。并且,凯撒还向部下(也就是获胜的士兵们)严正下令,不得碰败兵一根汗毛,不得侵占他们的财物,不得有任何侮辱败兵的言行。
一个世纪后的贝特里亚库姆却没有出现凯撒这样的人物,在阿尔卑斯山脉对面的里昂,喝得烂醉如泥的维特里乌斯下达的命令竟然是将奥托手下各军团的百人队队长处以死刑。
百人队队长担负着统率百名左右士兵的任务,相当于现代军队里的中队长,在罗马军中的位置相当于现代军队的中士军衔。中士一般是下级军官,但罗马军团的高级百人队队长拥有出席作战会议的资格,所以不能简单地归为下级军官。不过,这些百人队队长不仅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平时也和手下的士兵们同吃同住,他们有时态度严厉,冠以“魔鬼中士”的称号都不为过,但是对于士兵们来说他们犹如父兄一般亲切。新皇帝的命令便是要杀死这些百人队队长,不知士兵们听到后会作何感想!原属奥托军的士兵们在心中萌生屈辱甚至憎恨的感情是必然的。最后,死刑被无情地执行了。
想必维特里乌斯这个人对人的内心世界没有多大的关心,他接下来的命令是让败军士兵参与克雷莫纳镇的圆形竞技场修建工程。修建圆形竞技场的理由之一是对卷入战争的克雷莫纳镇的人们给予补偿,还有就是准备在自己入主意大利时举行角斗比赛以示庆祝。
对于罗马的军团兵来说,在公共设施的施工现场工作不仅不是耻辱,还是值得自豪的事情,广大的帝国中星罗棋布的道路就是军团兵们铺设的,直到现在还保留着写有“第××军团铺设”碑文的纪念碑。
这些都是重体力劳动,但对于他们所属的帝国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工程,并不是为了弥补在内战中与胜者为敌的罪行而被强制从事的工作。然而,克雷莫纳的居民却对被命令强制赶工的士兵们报以侮辱性言语,其性质之恶劣让人难以相信他们同样都是罗马公民。没过多长时间,士兵们的胸中就被败北的打击、屈辱的感觉和憎恨的心情交织而成的怨恨所占据。
新皇帝维特里乌斯是何时入主意大利本土的,没有确切的史料记载,从里昂穿越阿尔卑斯山脉到达意大利北部需要10日行程,不知是在里昂耽搁太久还是旅途行进缓慢,似乎维特里乌斯在5月中旬才到达意大利北部。他到了克雷莫纳后在修建完成的圆形竞技场观看了瓦伦斯和席西纳为庆祝自己登基而举行的角斗比赛,被迫参加比赛的角斗士们肯定是奥托组建的那支在与维特里乌斯军的战斗中表现英勇的角斗士部队的幸存者,这是又一次有悖人之常情的愚蠢决定。
入主意大利本土以后,维特里乌斯的身份除了是与先帝奥托交战的胜者之外,还成了得到罗马帝国正式的主权者元老院和市民承认的唯一皇帝。在这个时候,无人可与之匹敌。能否收拾内乱后的残局,重新将帝国统合起来,全在于他本人的政治手腕。生于公元15年的维特里乌斯这一年54岁,比老得让人担心的加尔巴年轻了足足18岁,相比正处于30多岁这个不上不下年龄段的奥托来说,年长了17岁。在古代的罗马,40—50多岁被认为是男人的鼎盛时期。在所属阶级上相比名门贵族的加尔巴,他更接近于新兴统治阶级的奥托,不过维特里乌斯身上披着从受提比略皇帝任用开始一直到克劳狄乌斯时代地位仅次于皇帝的父亲路奇乌斯留下的光环,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背后有号称罗马全军最强的“莱茵河军团”撑腰。只有良好的意愿以及将这种意愿传达给别人的口号的话,无论是革命、改革还是重建都是无法实现的。除了意愿和说服力之外,还需要权威和权力。维特里乌斯是元老院和市民承认的权威,并且也拥有“莱茵河军团”这个“权力”。
尽管如此,维特里乌斯并不知道如何运用这些“在握的大权”。对于心怀积极的愿望却由于所处的立场而无法实现目标或者不具备实现这个目标所需实力的人,我们不必横加指责。但是,只要想干就能成功的人却不行动起来,那就是精神怠惰了。而且维特里乌斯不仅没有做他应该做的事情,甚至还犯下了不该犯的错误。
新皇帝维特里乌斯下达的第一条命令是解雇全体近卫军团的士兵,由于是不支付退役金的直接解雇,所以更应视为罢职。他的理由是这些士兵曾经站在奥托一方与维特里乌斯军为敌。作为罗马军一个组成部分的近卫军团的任务是保护最高司令官——皇帝。在贝特里亚库姆战役期间,奥托是得到元老院和市民承认的正式皇帝,按照凯撒的说法,在奥托手下作战的近卫军团兵只不过是在忠实地履行作为士兵的义务而已。但是,在维特里乌斯看来,他们也曾经听从奥托的命令将正式的皇帝加尔巴杀死,所以这些近卫军团兵不再拥有继续服役的资格,如果允许他们继续留任,可能会威胁到维特里乌斯自身的安全。既然如此,本应该仿效奥古斯都对安东尼手下的士兵采取的处置办法,在分发退役金并为他们找好落脚之处以后再解雇,然而他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考虑,被直接解雇的近卫军团士兵的态度从中立转为反对维特里乌斯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维特里乌斯很清楚,近卫军团的任务是保护皇帝,证据就在于虽然他解雇了近卫军团的士兵,但并没有废除近卫军,而且还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充,将奥古斯都以来由每队定员1000人的9个大队组成的近卫军团规模增加为16个大队,加上附属骑兵队,兵力从原来的1万人左右变为了1.7万人。这1.7万人全部由支持维特里乌斯的“莱茵河军团”士兵组成,这进一步伤害了被解雇的原近卫军团士兵们的自尊。
100年来,近卫军团兵在人们眼里一直是罗马全军中的精英,与在行省服役的军团兵相比,在期满退伍的年限和薪水上都享受明显的优待。
但是现在地位低的军团兵得到任用,自己却被扫地出门,这使得他们彻底坚定了反对维特里乌斯的决心。
维特里乌斯不仅在近卫军团兵的处置上犯了错误,在随同奥托一方参战的士兵的善后问题上也是一错再错。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本来的任务是防卫边境,在处理时不能像当年的凯撒一样让他们自由选择重新回到庞培手下、就地定居还是返回故乡。即使不是维特里乌斯,换做任何一个人也只能将他们遣返到当初的服役地点,要命的是他的遣返方式,根本没有想办法在消除士兵们的屈辱感、愤怒和怨恨之后再将他们遣返,只是直接下令让他们回到服役地点。
只有海军出身的第一军团没有回到以前的服役地点米塞诺,而是被派驻到他们从未去过的西班牙。
第十四军团接到的命令是返回不列颠,但是这个军团如同俘虏一般,在返回途中一直处于辅助部队的监视下,也就是说身为罗马公民的军团兵被行省出身的士兵监视着踏上归途。这带来了两个弊端:一是伤害了军团兵的自尊,二是让行省出身的士兵产生了看不起罗马军团兵的心理。这两个弊端在之后影响深远。罗马的边境防卫系统要靠主要战斗力的军团兵和辅助战斗力的辅助兵恪尽职守才能正常运作,一旦非主要战斗力从心中看不起主要战斗力,很显然就会发生问题。
向东返回多瑙河流域的士兵们心怀的不满与向西方的西班牙和不列颠前进的士兵们是一样的,不,应该说他们有更强烈的怨恨。毕竟“多瑙河军团”的士兵们仅仅因为替奥托一方卖命便被强制从事圆形竞技场的修建,并且这种怨恨还传染给了虽然到达意大利却没有参加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的士兵们。因为“多瑙河军团”的士兵在团结心上绝不输给“莱茵河军团”的士兵。
在奥托手下作战的士兵们返回之后,距离帝国最遥远的叙利亚和犹太方面也得知了奥托的死讯和维特里乌斯即位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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