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图之死
布鲁图和卡西乌斯也没有白白浪费两年时光,他们作好了迎接复仇的准备。首先他们在各自的行省——布鲁图在希腊、卡西乌斯在叙利亚——加强军备。卡西乌斯甚至杀掉安东尼议案中指派的叙利亚总督多拉贝拉以血祭旗。同时他们加强各自行省的赋税,从希腊到东方的罗马行省居民都负担了沉重的课税。
某地域的统治者在增强军备的同时,通常不会不顾一切地搜刮民脂民膏,怕引发众怒揭竿而起。而布鲁图和卡西乌斯此时不得不为之,以备迎战安东尼和屋大维的复仇联盟。在一系列准备后,布鲁图和卡西乌斯共集结了含2万骑兵在内的10万大军。安东尼和屋大维联盟则率领了含1.3万骑兵在内的12万大军汹汹进攻。攻守双方的兵力是当年凯撒和庞培在法萨卢斯会战时的2倍多。战斗在希腊北部的腓立比进行。该城位于横贯希腊东西的交通要道埃格纳提亚大道沿路的广阔平原上。这座由亚历山大大帝父亲菲利普斯建立的城池,因此次战役名垂青史。
马库斯·布鲁图的侧脸(刺杀凯撒不久逃往希腊后铸造,约前43—前42年)
秋天在腓立比平原上进行的战争,尽管参战人数达到20万之众,却在战略、战术上毫无建树。其原因如下:
首要原因是没有统一战略。一山不容二虎,无论是安东尼还是屋大维都不甘心屈居军中副手,都各自率领军队积极进攻。同时守方的布鲁图和卡西乌斯也各自为政。因此战争初期,出现了安东尼对阵卡西乌斯、屋大维对阵布鲁图的局面。
其次,四位主帅中最具武将才能的安东尼和卡西乌斯也不过尔尔。这两位都只是军中军团长级别的人物,并不具备总司令的能力,因此在腓立比会战中表现平平。
与当年凯撒和庞培的法萨卢斯会战相比,两次战役的总司令水平并不在一个等级上。尽管腓立比会战拥有大量骑兵——1.3万对阵2万——然而却没有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战斗力。因此,腓立比会战仅仅只是“量”的战斗。
再次,尽管敌对双方的领袖——屋大维和布鲁图——都没有担任总司令的经验,然而由于屋大维抱病在床,其军队在布鲁图军的攻击下节节败退。这位总司令天生消化器官娇弱,后来常出现腹痛到无法下床的情形。这也是他被安东尼蔑视的原因之一。不过凯撒在指定他为继承人时肯定知道这点,因为当年屋大维随凯撒出征西班牙的孟达会战时,也经常“抱恙”。腓立比战役对屋大维而言意义非同小可,在关键时刻病倒确实不走运。并且凯撒亲自为屋大维挑选的武将阿格里帕尽管尽心尽力,却也因临战经验不足未能发挥充分。
综上因素,腓立比战役前期屋大维被布鲁图击退,安东尼击败卡西乌斯。因失败而绝望的卡西乌斯不久自裁,终年43岁。
战争后期的前20天里,布鲁图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将老战友卡西乌斯遗体焚化后,便一步也没有离开卡西乌斯营帐。屋大维借此机会重整大军,安东尼也进一步扩大了兵力。
笔者推测,或许布鲁图在迎击屋大维和安东尼之前,已经丧失了战斗欲望,甚至已经丧失了生存意志。因为那段时间噩耗充斥着他的脑海。
布鲁图发行的《刺杀凯撒》纪念银币 (前43—前42年左右)
首先是托雷波尼乌斯被处决,接着是德奇姆斯·布鲁图。屋大维和安东尼结成同盟后,绝望的妻子波西娅吞火炭而亡。直至西塞罗被处决,宣告布鲁图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再也得不到支援。此时最后一位朋友卡西乌斯也自杀身亡。
莎士比亚在《凯撒大帝》中描述布鲁图此刻眼前出现了凯撒魂灵。或许他真正看见的不是凯撒,而是他自己心中的苦闷吧。因为在莎翁笔下另一部戏剧《哈姆雷特》中,当已故国王魂灵显现时,除王子外,其余近卫也看得一清二楚。而此刻只有布鲁图一人看见了凯撒魂灵,不得不说是他内心作祟。此外,以凯撒生前宽容的性格,即便死后也不可能化身怨气的鬼魂出现。不论被恶灵缠身是真是假,布鲁图在生命最后几个月里,显然早已自暴自弃。
腓立比战役后期,屋大维和安东尼的联合军队获得最终胜利,布鲁图则拒绝部下逃命的建议选择了自杀,终年43岁。
两位敌将(屋大维和安东尼)按照罗马传统火葬了布鲁图,并将骨灰送至其母塞维利娅处。顺带介绍一下,塞维利娅并没卷进“后三头”掀起的整肃运动,而是在凯撒赠与的那不勒色近郊别墅中安度了晚年。屋大维和安东尼对凯撒一生挚爱还是非常尊重的,即便那人是他们头号政敌的母亲。最后布鲁图葬于何处,至今再无人知晓。
这里想介绍布鲁图写给西塞罗的一封亲笔信,因为这是目前在布鲁图遗物中,最能展示他真性情的物件。
相较于凯撒动辄两三行,最长也不过半页的写信习惯,布鲁图倒非常善于写长信。即将介绍的这封信就长达6页。不过信中布鲁图多次重复同一内容,若照信全译虽有助于理解他的性格,但无论译者还是读者大概都会不胜其烦。因此信中雷同内容笔者在此均用“……”代替。
该信写成于公元前43年5月,彼时正值西塞罗自以为能操控屋大维,因此要求屋大维饶恕布鲁图并允许其回国。正在希腊的马其顿加强军备的布鲁图,得知消息后立刻写信给罗马的西塞罗表示抗议。
致西塞罗:
从阿提库斯送来的手抄信副本中,我也得知了您写给屋大维的建议。对于您的帮助和关心,我不胜感激。本国来的信中都充满了身处国内的您每时每刻对我的关心、担忧,我也知道您为我所做的一切。
然而您给屋大维的建议,却让我无比为难。我明白,您为了换得我的安全不惜向那个年轻人卑躬屈膝,但我能做到不顾共和国之名向他表示感激吗?我也明白,您将我的安全托付给了他,但我认为若如此苟延残喘,⽏宁死。难道我们刺杀凯撒不是为了推翻君主制度,而是为了让另一个人登上君王宝座吗?
您对他说话的言辞,极像臣子对君王的语气。同为争取自由的人,为什么要为了达成某些愿望而这样低声下气?为守护自由而手染鲜血的我们,生命却掌握在另一个人手里。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倘若那个年轻人无维护的意愿,那我们就已失去存活的权利了吗?我向往活着,但若如此活着,倒真是生不如死。我们曾对着朱庇特神宣誓,我们曾将世界人民从罗马的暴政下解放出来,因此我也坚信我们应当受到罗马人民的感激,而大可不必为了活命卑躬屈膝。……西塞罗,据悉您如今是屋大维最信赖的顾问,而您最关心的则是我的人身安全。那么我是否也该将自身安全寄望于那个“孩子”的温情呢?
若如此,为什么不寄望于安东尼?反正都是忍辱偷生,反正都是寄希望于“温情”,为什么只能选择屋大维而不选择安东尼呢?在专制独裁问题上,他们并无二致啊。
是的,就是这个专制。正是因为向往专制,凯撒才会有登王位称帝的野心。正是因为向往专制,安东尼才一心一意想成为凯撒的继承人。而如今的罗马,正将那个年龄上尚不足以成为“男人”的“孩子”推上君主专制的宝座。
遗憾的是,这拥立中还有您的一份“功劳”。出于对安东尼的憎恨,您大力扶助屋大维。为了帮助我们这些憎恨专制的人,而拥立专制君主,这难道不是自相茅盾吗?……既如此,杀死凯撒就已毫无意义可言。……凯撒在世时我们是他的奴隶,难道凯撒死后我们还要继续做他的奴隶吗?我们能反对凯撒所行之事,却不能反对凯撒继任者所行之事吗?……在我看来,凯撒生前的西塞罗远比现在更忠于自己。倘若继续抱着对人类奴性和卑劣性的厌恶,无论活在世界哪个角落,也不会为流亡的命运感到悲哀。正因如此,若必须对使人产生奴性的专制主义者屈服才能回到罗马,我宁愿选择继续流亡。……因为凡得自由之地,皆是我心中之罗马。……曾正义凛然弹劾安东尼(《腓力比克之辩》)的西塞罗,是名副其实的共和守护人。如今屈从于一个专制主义者的西塞罗,到此已功过相抵。不但已失去了死后的荣光,也伤害了他引以自傲的尊严。
西塞罗啊,没有人能比您更爱罗马,也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做罗马的根基——自由——的守护者。因此我恳求您,不要再为我向屋大维屈服。与其让您为此努力,我更希望能看到一个忠于自己内心的西塞罗。我也祈祷:总有一天,那座城市(罗马)可以成为您对祖国贡献的证人,恢复它以自由为傲的荣光;总有一天,市民们会团结一致反对专制主义者,众志成城。
写下这封信的四个月后,马库斯·布鲁图兵败,自刎于腓立比草原。
尽管刺杀凯撒的真正首犯是卡西乌斯而非布鲁图,但刺杀集团是在布鲁图领导下才正式发挥作用。尽管也有人批评布鲁图走错了方向,但不可否认的是布鲁图身上仍具有高洁的品格。
然而和西塞罗虽智慧却缺乏预见能力类似,布鲁图的高洁精神也未能给罗马人指出正确的前进道路。在意大利现行的大学历史教材中也是这么评价的:“‘3·15事件'是怀旧主义者们自我陶醉式的、弊大于利的悲剧。”
“3月15日”不仅是凯撒的悲剧,也是布鲁图的悲剧。悲剧产生的原因,不是高尚精神不为时代所容,而是道德情操高尚的人没有看到时代的变化。
罗马帝国崩溃的1500年后,当意大利人重建城市国家时,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给予了布鲁图很高的评价。《凯撒大帝》也是文艺复兴时期出自英国人莎士比亚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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