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卢战役第五年(前54年,凯撒46岁)
公元前54年春,凯撒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军团的冬营地。他前一年所下的命令,麾下的士兵在过冬期间全都照办了,凯撒觉得十分满意。考虑到登陆作战及气象变化,他命令士兵将远征不列颠用的运输船只高度造得很低,士兵们也十分完美地达到了这个要求。运输船总共有600艘,另外还加上28艘可用桨划动而行动较自由的单甲板平底船。总司令官凯撒于是召集士兵对他们大加表扬,因为他们虽然在物资困乏之地却将各种物资调度得十分好,士兵们的士气因此也更加高昂。凯撒下令将准备好的船只集中于和上次出航地点相同的伊提乌斯港。他的计算是从伊提乌斯港航行约30罗马里(约45公里)就可抵达不列颠。从现在来看,这个计算也是正确的。以当时的船只,航行所需的时间大概需要七八个小时。
但在前往港口之前,凯撒有必须解决的问题等着他。莱茵河附近住着的特雷维利人没有出席每年一次的全高卢族长会议,因此没有宣誓效忠罗马。罗马方面还接到消息,他们正号召莱茵河对岸的日耳曼人渡过莱茵河和他们共同战斗。为了避免事态演变成为罗马军渡过海峡之后遭人从背后攻击的窘境,在出发之前有必要镇压特雷维利人。
而特雷维利人的骑兵战斗力号称高卢最强是众所皆知,同时他们的步兵战斗力也不容小看。凯撒军团与他们一次也没有交战过。这个部族虽属于高卢人,但也分成许多小部族,而联合这些小部族的重要人物就是契恩杰托利库斯与茵多提欧马鲁斯两人。知道凯撒军的接近后,契恩杰托利库斯联合他所支配的小部族先向凯撒表达了恭顺之意。茵多提欧马鲁斯知道此事之后担心自己被孤立,虽然身为反对罗马的强硬派,但也宣誓了恭顺。
虽没有完全相信他们的誓言,但阻止特雷维利人的动向乃是凯撒当前的目标。他接受了他们的讲和,但要求特雷维利人提供较其他部族高出许多的200名人质作为保证。在对方提出人质、完成讲和之后,凯撒对特雷维利人的镇压便告一段落。他于是率领4个军团以及800名骑兵向伊提乌斯港出发。除了被风吹散而来不及集合的50艘船之外,伊提乌斯港内集结了550艘运输船和28艘单甲板平底船。
和之前2个军团并且没有骑兵的状况相比,在第二次不列颠远征时,凯撒决定带5个军团和2000名骑兵随行。2000名骑兵大部分都是由高卢各部族所提供。除了骑兵不可或缺这个理由之外,带着这些高卢统治阶级的成员到不列颠,实际上也是以他们作为人质。远征不列颠时,高卢的安定对凯撒而言是极其重要的。
但埃杜伊人的重要人物杜姆诺利库斯却认为此次远征规模过于庞大了。他以害怕大海和宗教上的禁忌为由,请求凯撒让他留在高卢。
凯撒给了他否定的回答。绝望的杜姆诺利库斯召集了其他部族的骑兵队长,煽动他们说凯撒带他们去不列颠是打算置他们于死地。凯撒得知此事之后,考虑到埃杜伊人在高卢的重要性,于是尝试说服杜姆诺利库斯。而当时正好风向是西北风,船只都不宜出港航行。凯撒就利用这段期间来说服他们,而高卢的骑兵队队长似乎也接受了凯撒的观点。
在等了25天之后,适宜出航的西南风刮了起来,凯撒下令全军上船出航。但杜姆诺利库斯趁着登船时的匆忙骚动,带着自己部族的骑兵逃脱了。凯撒接到消息之后立刻下令中止上船并追捕逃脱者。他告诉前往追捕的罗马骑兵,如果对方拒绝回来,只需杀死杜姆诺利库斯就好。而这位埃杜伊人的骑兵队队长在临死之时,还呼喊着自己是自由的人类。其他的高卢骑兵则全体返回营地。凯撒见问题已经解决,便让士兵再度登船。
凯撒将3个军团与2000名骑兵交由副将拉比埃努斯指挥,并交代他完成下列的任务:
一、守护出航地周围地区的安全。
二、监视高卢全境。如果有事情发生,他有权采取相应的行动。
三、确保向不列颠征战军团提供补给。
凯撒自己则率领了包括前次远征的第七、第十军团等5个军团,以及2000名骑兵,于傍晚时出航。此时风向是稳定的西南风。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的骑兵和步兵并没有分开而是混合搭乘在同一条船上。
士兵搭乘的船只有578艘,后面还有200艘以上的私人船只尾随出港,坐在这些私人船只上的都是商人。
这次远征,不仅制造了为方便登陆作战以及易于拉上海滩的很低的运输船。这些船只不仅能用帆行进,还可使用桨来使船前进,也就像是地中海型帆船的改良型。
傍晚时出港的远征军顺利地航行了一段时间。但是到了半夜风却停了。凯撒的军团因此无法驶上预定的航线,所有的船只都随潮流而行进着。在黎明时分,他们所抵达的海域可以由左舷望见不列颠的土地。仔细观察之后,发现那正好是前一年夏天所认为的适宜登陆的地点,于是桨便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士兵们拼命地划着桨,笨重的运输船只得以与轻巧的单甲板平底船相同的速度靠岸。接近正午时,所有的船只都已靠岸。这次的登陆地点大约是在第一次登陆地点的南边。
登陆之后完全不见敌人踪影。后来凯撒从抓到的俘虏口中才得知,不列颠人看到与前一年完全不同且数量众多的船只,全都躲藏到内陆去了。
第二次远征不列颠
凯撒刚登上不列颠的陆地时,制定的战略本是深入内陆,在那里建造正式的阵营作为据点来攻击不列颠人,但这个战略马上就被迫改变了。远征不列颠的真正敌人与其说是不列颠人,不如说是与地中海大为不同的北方海洋及气候。
毫无受阻地登陆之后,凯撒下令将船以绳索固定在稍有斜度的海滩上,并安排10个大队6000名步兵加上300名骑兵来守卫。之后,他便率领其余的将士分别进入内陆。
凯撒大军前进了约18公里后,在后面有森林的河边遇到了严阵以待的敌方大军。凯撒的士兵勇敢地迎战前来攻击的敌军。凯撒采取了以经验丰富的第七军团为前锋的积极战术来与不列颠人战斗,结果成功击退了敌人。没有士兵阵亡,负伤者也很少,但凯撒不让士兵追击下去。在情况不明的敌方土地上,乘势深入追击是很危险的。
第二天一早凯撒军发动了进攻。但就在见到敌军行踪时,负责守卫船只的阿托利乌斯所派遣的急使追上了凯撒军,他带来了如下消息:前一夜受到猛烈暴风雨的袭击,船只受损严重。凯撒立即下令撤兵。而回到海边的凯撒见到的惨状超乎想象,想必他也被惊呆了。
地中海夏天暴风雨如此频繁地袭击是极为罕见的现象。其降雨极其猛烈,雨量非常之大,加上北海波涛汹涌,潮流湍急。这些都是地中海无可比拟的。
负责船只安全的阿托利乌斯认为,拉上岸边而停在沙滩上的船只,不需要以粗大的木桩来支撑,只要下锚固定住就可以了。在气候稳定的地中海,也许这么做就已经很安全,但这系船方式无法抵挡北海猛烈的风雨。更糟糕的是,经过暴风雨之后,船只停泊的斜坡都消失无踪了。
凯撒查看后判断有40艘船完全无法使用,其余的船虽然受损严重,但是只要经过充分地修理应该可以起航。而我看来,在一个冬天里就能建造好600艘船,可见这些船不一定能达到足以应对北海恶劣环境的坚固程度。即使没有偷工减料,也一定是以航行地中海船只的标准来建造的。在北海建造船只的首要条件,不是速度也非操纵的灵活性,而是坚固耐用。
修复船只为最优先任务,凯撒让军团中善于修船的士兵开始执行这项任务。同时,他派遣急使通知留在大陆的副将拉比埃努斯,命令他建造新船并派遣工兵过来。另外,为了能安全地展开船只的修复工作,同时保障其他船只的安全,凯撒下令建造能完全围绕沙滩上所有船只的庞大阵营地。考虑到跟随而来的商人船只的安全,营地需要足以容纳合计700艘以上的船只。对凭借技术和物资作战而压倒对方的凯撒来说,此时正是发挥他本领的时候。罗马人凭他们的技术能力不分昼夜地突击施工,不到10天就建造完成了这个巨大的四方形营地。
完成营地建造后,除了修复船只的成员之外,凯撒留下一个军团以及300名骑兵作为守卫,便率领其余将士再度进攻内陆。罗马军在得知船只破损之前所在的地点,就是离海岸18公里首次遭遇敌军之处。
而朝这个地点前进的罗马军,遇到了和上次截然不同的敌方大军。因为高卢各地于冬天时大量兴建船只,不列颠恐怕也预料到罗马军的再度进攻。于是与前一年不同,各部族共同组成了战斗联盟,总指挥是一名叫卡西贝拉努斯的男子,此人在部族间的战斗中以英勇闻名。
但按照《高卢战记》的叙述顺序,在这里先要叙述一下不列颠人的风俗习惯。虽然一般的将领只会记述地势及敌军规模,但凯撒的习惯是在写完上述事项之后,把看似毫无关系的民族性格、宗教和风俗习惯等也会仔细地记录下来,这有点令人分不清他到底写的是战记还是游记。无论高卢人还是日耳曼人都无一例外。但罗马人对高卢人之前是有某种程度的了解的。而因为曾进攻过日耳曼人,对他们也不是全然无知。但在凯撒的记录之前,不列颠人对罗马人来说完全是个谜。
凯撒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兴趣爱好,一方面是因为凯撒自己本来就具有强烈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作为统治者的意识在他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如果只是进攻敌人然后烧杀抢掠一番后就离去,那么对方的生活习惯等就毫不重要;而凯撒的思考则完全不同,如他能写出相遇敌军最高指挥者的名字;用干净利落的词句描写两军交锋,令读者屏气凝神;还有就是将敌人的风俗习惯都写进书来。以上的这种写作方法即使是专业作家看来也称得上是十分高明。因为有能令人屏气凝神的情节,连一般的读者也会对战争发生兴趣而继续阅读。为了向这位少见的作家致意,这一部分以直译的形式呈现:
如果传言可信的话,在不列颠的内陆居住着土著;相反的,在海岸边则有从高卢东北部移来、以战斗和掠取为目的的比利时人居住。他们多是用地名来做名字,这就显示了他们的出生地。
由于人口众多,房屋建造得很密集,有许多的家畜,和高卢很类似。
货币方面用的是金币以及用秤计重的铁棒。内陆产锡而海岸地带出产少量的铁。没有铜所以只能靠输入。除了山毛榉和枞树之外,森林里的树木种类与高卢相同。食用兔子、鸡和鹅是有罪的,他们好像是为了乐趣也饲养这些动物。(大概也是为了吃它们的蛋吧。)气候比高卢稳定温和,不如高卢寒冷。(我想凯撒恐怕是和高卢东北部比较才如此叙述的。)
整个不列颠岛呈三角形。(接下来,凯撒凭自己的地理感觉,在关于不列颠和高卢、希斯帕尼亚的位置关系上的描述相当奇怪,所以省略。不过他已经知道在现在的英国与爱尔兰间有曼岛的存在了。)
根据某本书的记载,据说在不列颠的北方,冬季的黑夜可持续30天之久。就我方搜集的情报无法判断这点是否正确。但是以我方所使用的水钟来实验,结果只能得知黑夜较大陆短暂。
不列颠的居民中最像人类的(最文明的意思)是居住在坎提乌姆地方(现在的肯特,也就是多佛尔海峡沿岸)的人。他们的风俗习惯与高卢人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另一方面,住在内陆的大部分居民连种植小麦的习惯都没有,主要食用肉类与奶;而所谓的衣服只是将毛皮裹在身上而已。而且所有的不列颠人都以青色染料涂染身体。因此在战场上,令人感到格外恐怖(即使是绅士,2000年前也和印第安人差不多)。留长发很普遍,除了头部和唇上的毛发之外,他们习惯剃除其余所有的毛发。男人共同拥有10到12名妻妾,叔伯、父子、兄弟之间共同拥有妻妾是普遍的情况。在女性为处女时首次与她交媾的男子,就算是生下来的孩子的父亲。
接下来就是保留到现在才叙述的令人屏气凝神的战斗部分了。不列颠人并没有按照凯撒所希望的方式来战斗。也就是说,这些战役并不是以平原为战场正式布阵的会战,而是以游击战来展开的。未开化民族与文明民族间的战争,常采取的就是这种形式。不列颠人是多种部族的集合体,加上当时不列颠完全被森林、沼泽和河川所覆盖,这些是文明的现代人所难以想象的,所以游击战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罗马军不时地会在建设营地时遭到袭击,要不就是在寻找粮草时被攻击。他们十分恼怒于这些突然从森林中突袭而来的敌人。另外,相对于以青色染料涂抹身体、半裸而动作轻盈的不列颠兵,罗马兵身负沉重武器装备,常为自己行动的迟缓而苦恼。但罗马军优秀的总司令官能搜集情报并作出适当判断,因此罗马军也可以适应当地环境。
敌军即使有一个总指挥卡西贝拉努斯,但总归也不过是诸部族的集合体罢了。凯撒便由此看出了突破点。
凯撒一改一直以骑兵团为前锋的行军方式,而是尽量将步兵和骑兵编组在同一团。这种战术能有效应对游击战术中必然有的小部队波状攻击。在遭遇敌军袭击时,这种战术的确屡次击退敌人。但凯撒军也并不是毫无伤亡,凯撒明文记载了牺牲者,包括大队长拉比留斯和其他数人。凯撒的进攻并没有因为埋葬战死者或治疗负伤者而中断,由此看来,罗马方面的牺牲人数应该不多。不列颠方面的牺牲者应该数量颇多,这也成了之后多部族集合体解体的原因。一切都证实了凯撒的预测是正确的。
敌军从森林中突然现身袭击的次数在变少,剧烈程度也在变小,可看出敌方部族已经开始叛离。接着,当不列颠最有把握的战车部队被凯撒的步兵和骑兵彻底击败时,诸部族的叛离就成了定局。凯撒没有让这个大好时机白白溜走,他开始朝着不列颠总指挥卡西贝拉努斯在塔梅西斯河(现在的泰晤士河)以北的领土进攻。
即使在古代也无法确认罗马军是在哪里渡过泰晤士河的,凯撒也只说要渡过此河只有一个可能的地点。卡西贝拉努斯的领土因为位于现在的白金汉郡一带,所以渡河地点有可能是伦敦。无论如何,在局外人看来既然是唯一可能渡河的地点,那么对当地的人而言,一定也是很容易渡河之地。而事实上,罗马军抵达泰晤士河畔时,看见对岸聚集了大批敌军,同时阻止渡河的栅栏也已经修建好了。
所谓的栅栏是由许多前端削尖的木桩打入河里所筑而成。除了看得见的,在水面以下的木桩数量也不少,这是凯撒从俘虏处得知的信息。但因为敌方本身也有渡河的需要,所以桩子不可能打得太密。凯撒下令骑兵首先渡河,步兵紧接其后。这不是分成一批批少量人的渡过,而是全部一起渡河。虽然连头都没入水中,但步兵和骑兵都顺利渡过了河。如此一来,严阵以待的敌军也无法抵抗速度敏捷而且人数众多的罗马军队,只有放弃战斗逃跑了。
卡西贝拉努斯在此战役中重视防御胜过攻击。他只留下4000名士兵,而让其余士兵隐藏在森林中等待。也就是又用游击战术来困住罗马军,但最终也无法抵挡罗马军勇猛的攻击。最后卡西贝拉努斯不得不撤退至自己的根据地。
虽说是根据地,却不是如同高卢人那样以城墙围绕且筑于山上的要塞。不列颠人所认为的要塞就是以栅栏和深沟围住的整座森林。他们往外地人所不知的森林深处运入家畜和粮食,然后躲藏起来等待敌人。贴切点来说,就像是罗宾汉的领地。
但即使是这样的要塞,也抵挡不了罗马人特有的顽强。凯撒命令士兵从两个方面发起攻击。许多不列颠士兵被杀,幸免的则逃出森林向四面八方散去。而就在同时,卡西贝拉努斯命令肯特地方族长攻击了罗马军在海岸的大阵营地。但训练有素的罗马军防守严密,不列颠士兵根本没有机会得手。最终卡西贝拉努斯本人逃跑了,彻底打垮了不列颠人的战斗意志。
首先向凯撒阵营提出和谈要求的部族,凯撒只要求他们提供人质及军粮就接受讲和。而已被其他部族抛弃的败将卡西贝拉努斯,也通过高卢族长寇米乌斯,向凯撒派来了降服的使节。
凯撒认为现在该是结束不列颠远征的时候了。他要求不列颠的总将领卡西贝拉努斯答应要求就可讲和,也就是交出表示恭顺的人质,订出年贡金额和禁止侵略其他部族。如此大规模的远征仅此种程度的条件就接受讲和,凯撒的理由是:
一、监视高卢的动向非常有必要,不考虑冬季在不列颠扎营。
二、适合战斗的季节即将结束,不能再持续远征下去了。
罗马军因为带着人质及俘虏而人数大增,不得不分两次渡过多佛尔海峡。凯撒本人则是在第二批船队运送下才回高卢的。因为必须等待到达高卢再回来的船队,当不列颠在凯撒身后时已近秋分了。回高卢途中,士兵、船只均平安无事。
在传统上对研究古罗马颇感兴趣的英国,关于凯撒远征不列颠的意义,很早开始就是个争论不断的话题。但某些英国研究者的言论也指出了此次远征和凯撒渡过莱茵河相似。看到这一点,身处局外的我禁不住要笑了。
如果像丘吉尔一般说大英帝国的历史是自凯撒登上不列颠开始的,那么德国人是不是可以说他们的历史是自凯撒渡过莱茵河开始的呢?如此言论,虽十分孩子气,但并非笑话。为什么呢?渡过莱茵河的难度和横越多佛尔海峡的难度是不可比拟的,况且凯撒是在不列颠人没有侵略高卢时决定远征不列颠的,且有众多的商人随行。渡过莱茵河是夸示罗马的军事力量,横越多佛尔海峡则不是为了夸耀。与其说凯撒的目的在于完全征服不列颠,使它成为罗马的行省并派遣罗马人前去,不如说是为了要令后世的人知道它的存在和理解它的价值,有朝一日再由某人将它征服而成为罗马的行省。
而渡过莱茵河的目的在于阻止居住于河东岸的日耳曼民族侵略高卢。凯撒判断要攻进连白昼也昏暗无光的森林深处是不可能的,而且要将日耳曼民族罗马化也不现实。与此相反,虽隔了一道海峡,南部肯特地方的不列颠人与西北方的高卢人是有交流往来的。虽然要高卢人与罗马军队一道远征会使高卢人不情愿,但是只要高卢人臣属于罗马,这两个民族的交流就能转换为文明的交流。从这点出发,凯撒见到了将不列颠罗马化的可能性。
凯撒所指明的事情,在一世纪之后由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继承并加以实现了。也因为如此,英国的知识分子在面对德国时,抱持着令人无法想象的优越感,丘吉尔甚至还说德国人是河对岸的野蛮人。在我看来,虽然英国成为了罗马世界的一员,但也只有边境的一小部分划属罗马,实在用不着因此而高傲。实际上,德国国土有四分之一位于莱茵河西侧,也是属于古代文明世界的范围。事实虽是如此,但在此问题上知识分子们是出人意料的孩子气。不过也正因为还保留了孩子般的纯真,他们才能以饱满的热情持续研究下去。
虽然远征不列颠成功并平安归来,但在那一年高卢出事了,这使得凯撒无法直接穿越阿尔卑斯山返回罗马。问题不是出在高卢人群起反抗,而是源于当年高卢的小麦收成不佳。
15个大队的毁灭
凯撒从高卢战役以来,不变的方针就是命令军队在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驻扎过冬。罗马军队在刚征服的地方建设起坚固而规模庞大的营地。冬营地的最高指挥官虽然逐年更替,但是全军在同一地点过冬的方针并没有改变。因为有8个军团4.5万人以上的兵力,胆敢发动攻击的高卢人或日耳曼人基本没有。但公元前54年至前53年的冬天,高卢全境的小麦收成不佳,要让如此众多的士兵填饱肚子,只靠一个地方供应是不可能的。因此罗马大军不得不分散。凯撒决定将冬营地分为8处,每处驻扎一个军团过冬。军团虽然分散了,但是凯撒仍将各个营地集中到塞纳河北方比利时人所居住的高卢东北部,也就是现代的法国北部、比利时、荷兰南部以及德国西部领土一带。扎营于容易出问题的地方这项冬营方针其实仍然没变,并且,各个冬营地相距都在150公里以内,这样的距离,即使在冬季,几天之内也能相互往来支援。
在摩利尼人的居住地上扎营过冬的是法比乌斯所率领的一个军团。
驻守在涅尔维人的土地上的是昆图斯·西塞罗(西塞罗的弟弟)所率领的军团。
在耶斯比人的土地上的是洛西欧率领的军团。
而驻守在雷米人居住地上的则是副将拉比埃努斯。不过因最近才向凯撒宣誓忠诚的特雷维利人的领地,位于冬营阵地的视野之内。冬营地虽设在一直对罗马十分忠诚的雷米人居地,但是最受凯撒信赖的拉比埃努斯所肩负的真正任务,乃是监视特雷维利人的动向。
接替跟随父亲前往东方的克拉苏长子职务的,是克拉苏的次子,虽然他还是个财务检察官,但也承担了率领一个军团的任务。接着,随着军团长普兰库斯、特雷波尼乌斯各就各位,分散于三处的冬营指挥官也任命完毕。
一个军团6000名士兵,再加上另外5个大队3000名士兵,总计9000名士兵。冬营地决定驻扎在最靠近莱茵河的伊布洛斯人的土地上。由于兵员众多加上位于最前线,所以这个冬营地的指挥官由具备军团长资格的萨比努斯以及科塔两人共同担任。凯撒一直待在前一年的冬营地亚眠,等待全军各自到达冬营地,完成营地建设,以及从当地调度军粮完毕。等这些报告全都送达以后,凯撒就计划越过阿尔卑斯山返回南方行省进行统治。
我推测此时凯撒应该已经接到女儿尤利娅的死讯。尤利娅嫁给庞培已经五年了,虽是政治婚姻,但夫妇俩的感情十分融洽。她可能是因前一年流产而身体衰弱,难以负担第二次的怀孕及生产。母亲的性命没有保住,生下来的孩子没过几天也死了。
如以前一样凯撒没有流露出任何个人感情,不但完全没有在《高卢战记》中提及,连字里行间也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可寻。后世的人是从这一年10月西塞罗所写的信中才得知这件事的。在写给由他推荐、经凯撒准许而被任用的青年托勒巴提斯的信中,西塞罗写着:对凯撒的重大不幸,我自己虽然写信告知了亲信巴尔布斯,但是没有勇气直接写吊唁函给凯撒。
这是继去年母亲去世后凯撒失去的第二位亲人。庞培对爱妻的死亡也悲痛欲绝,准备将她葬在充满两人回忆的阿尔巴别墅里。并且,罗马的一般市民也对关联两大权势人士的尤利娅之死叹息不已。他们均能体谅因职务而无法回罗马的父亲凯撒的心情,决定将她埋葬在马尔斯广场的历代伟人墓地中,这算是特殊的礼遇了。
凯撒在亚眠的大本营中,陆续接到各个军团冬营地准备完毕的报告。虽随时可以往南方进发,他却将出发时间延后了。高卢东北部的局势变化和迁移原已决定好位置的特雷波尼乌斯冬营地是延迟出发的原因,而此时凯撒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萨比努斯和科塔率领15个大队的9000名兵士,抵达了目的地伊布洛斯人的领地。前往迎接他们的两名族长承诺提供军粮。之后营地建设完成,军粮也送到了营地。但15天之后,友好的伊布洛斯人突然反叛了。原来之前受到凯撒攻击并宣誓效忠的特雷维利人长老唆使伊布洛斯人叛变,理由是现在罗马军队的冬营地分散,正是逐个歼灭的大好时机。
在罗马军的守卫之下,攻击萨比努斯和科塔营地的伊布洛斯人没有得逞,只好节节败退。但是他们并没有完全撤退而是派人来到营地之外,表示想与罗马军队会晤并恢复以前的友好关系。
接着伊布洛斯的族长告诉罗马营地派出的两名使者,说是因为自己曾受到凯撒诸多恩惠,所以要将所知的机密全部说出。他说出了以下的信息:
特地告知以下的信息,完全是想报答凯撒长久以来对他们的厚待。伊布洛斯人攻击罗马营地完全是受到挑唆的结果,并非出于本意。自己这样的弱小部族根本没指望能击败罗马军队。而高卢已请了许多日耳曼人雇佣兵打算越过莱茵河,他们只要一天的时间就会抵达此处。所以在那之前,如果罗马军队撤除营地,行军到西塞罗之弟营地或拉比埃努斯营地并与他们会合,应该是万全之策。而如果他们要通过伊布洛斯人领土,自己以及族人会保障罗马军队的安全。
罗马的两名使者于是回营报告了上述消息,听后萨比努斯与科塔两位指挥官完全陷入了混乱状态之中。他们正在对弱小的伊布洛斯人为何会攻击罗马营地感到费解,此时又刚好被告知日耳曼人即将到来,于是就将此事认定为是问题的答案所在。但在随后召开的作战会议上,意见却产生了分歧。
作为冬营第二指挥官,但因平民出身而谦让贵族萨比努斯一步的科塔,坚持反对因日耳曼军来攻就舍弃营地、拆营离去。他的理由之一是:阵营地有9000名士兵的防卫,军粮也很充足,要撑到己方援军的到来绝对轻而易举;第二个理由是:在没有凯撒的命令下撤离冬营地是不被允许的。科塔的这两项意见,得到大队长以及大部分首席百人队队长的赞同。
但首席冬营指挥官萨比努斯强烈主张撤出冬营地,理由是害怕等待下去会耽误时机以致难以挽回。凯撒已经出发回属地,而各部族又开始出现形势不稳定的动向。他认为在日耳曼人来袭之前,如果自己不先下手为强,就只有等待饿死或被杀了。会议上,萨比努斯因为得不到列席作战会议将官的支持,把附近的士兵都叫了过来为自己壮声势,结果士兵们也动摇了。担心内部意见分歧会造成不团结的人则居中调解。激烈的争论一直持续到半夜,最后科塔成为退让的一方,会议决定第二天一早就撤营出发。
指挥官意见的不统一在准备撤营时表露无遗。由于无法下定决心舍弃一切,结果士兵们要带走的行李就非常多,但也没有人针对此问题给予适当的指示。而且,由于是突然之间的决定,为了准备撤退士兵们直到天亮都没有睡觉。
到底是前往75公里外的西塞罗之弟冬营地,还是到稍远一些的拉比埃努斯冬营地,也有一些争议。最终罗马军相信了伊布洛斯族长所说的,如果他们要通过伊布洛斯人领土,族人会保障罗马军队的安全。所以萨比努斯就选择朝西塞罗之弟冬营地出发。这也是导致不幸的原因之一。
离开冬营地后走了约3公里,道路就进入了深谷之中。罗马军既要拖拉装载沉重行李的车辆,又要在峡谷间的道路上行走,队伍自然形成了长长的一列。正要出峡谷之时,先行部队察觉到有敌军埋伏。几乎与此同时,后卫部队也受到敌军的袭击。萨比努斯为了集合自己的人马而大声呼喊。相反的,科塔则逐一喊着大队长及百人队队长的名字,下令组成圆形队伍。他打算将行李车辆置于外围,而士兵们则进入其中防守。但拉得很长的队伍在此兵荒马乱之际要变为圆形十分困难。另外,科塔也决定要抛弃前面与后面的行李车辆,但士兵们并没有执行。结果到行李车拿行李的罗马士兵和已经杀到的敌方士兵混杂在一起,大大延迟了圆形队伍的组成。
以好不容易才组成的圆形车队作为盾牌,罗马军先派一大队出外作战,疲惫之后换下面一队,如此开始了波状攻击。但是埋伏在两边高处的敌军不断向下投掷石块,使得回到圆阵之内的士兵人数越来越少。激烈的战斗从早晨毫无间歇地一直持续到下午2点。首席百人队队长有两人被投枪刺穿身体,军团长科塔被石块击中脸部身负重伤。
动摇的萨比努斯派出使者求见敌方的族长,要求对方放过罗马军队。敌军首领发誓保障罗马士兵的人身安全,同意会谈。萨比努斯于是去找科塔,说服他与自己一起出席与敌军的会谈,但是血流满面的科塔拒绝与战斗中的敌人商谈。
萨比努斯只好招呼在附近的几名大队长及首席百人队队长,命令他们跟随自己前往。迎接他们的伊布洛斯人首领安比奥里吉斯要求罗马的将官在会谈之前先解除武装。萨比努斯答应了这项要求,并命令随从人员照办。在交涉休战事宜之中,不知何时罗马人被包围了,而等待着他们的则是屠杀。一结束这项杀戮行动,敌军就发出了胜利的呼喊,并继续袭击守在圆阵中的罗马军队。之后科塔战死,罗马士兵的鲜血染红了寒冷坚硬的土壤。残存者虽然逃回冬营地,但是仅剩下的少数兵力根本无法防卫。军团旗手在无人接手银鹫旗的情况之下,将军旗投向敌军而阵亡。只有几名士兵穿越森林艰难地得以逃生,挣扎着走到了拉比埃努斯守卫的冬营地。
这可以说是凯撒自高卢战役以来首度受到的沉重打击。三年前编组成的第十四军团的10个大队,以及为了增强各军团而征集来的5个大队,全军覆没。根据研究者得出的数字,在此之前的牺牲者加上这次失去的9000名士兵,凯撒前后共失去了1.44万名士兵,等于丢掉整整2个军团。对于以士兵牺牲少而自豪的凯撒而言,这无疑是强烈的打击。
另一边,将9000名罗马士兵赶尽杀绝的伊布洛斯族长,在战胜之后也没有浪费时间,他率兵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近旁的阿都阿提奇人之地,告诉对方他们打败了罗马军队,并煽动对方反叛罗马。第二天又火速来到了涅尔维人的领土,告诉对方他们杀了罗马的两名军团长并毁坏了冬营地,要求对方与自己联合起来,一起攻打西塞罗之弟的冬营地。于是,比利时人之中最强大的涅尔维人,也忘掉了遭受凯撒攻打之后所结的誓约,决定起兵攻击罗马军队。总计6万名士兵的大军一起朝西塞罗之弟所在的、由不到6000名士兵的一个军团所防守的冬营地进发。
而此刻西塞罗之弟完全不知情,最先得知惨祸发生的拉比埃努斯派来的使者,恐怕是在往西塞罗之弟冬营地的途中,连营地都没能靠近就被比利时人抓住杀死了。而西塞罗之弟之所以能知道敌军来袭,是因为在外调度木材的骑兵碰见了敌人,火速回营报告。
西塞罗之弟立刻派遣急使通知身处亚眠的凯撒。但他不知道这个急使在途中也被敌人俘虏,还以为急报已经抵达凯撒的手中。自高卢战役以来,西塞罗之弟的健康状况欠佳,但冬营指挥官的责任感使他的心中燃起了火苗。他命令士兵利用整个夜晚建造120座防卫塔,这项任务刚一结束,敌军就发动了攻击。罗马军队白天防卫,夜晚则修复受敌军攻打而破损之处,连伤病士兵都没有休息。同时因为敌方用投石器将点着火的木桩掷入营地内,所以也需要有人进行消防工作。
比利时军本以为轻松可以拿下营地,却意外遭遇了罗马军的强烈抵抗。于是他们决定要试试对萨比努斯行得通的手段,他们派出涅尔维人中与西塞罗之弟相熟的重要人士进行停战的会谈。在交涉中这位人士告知罗马军队下列事项:
一、整个高卢东北部已经相继对罗马出兵了。
二、日耳曼人也将大举渡过莱茵河。
三、凯撒以及他麾下军团长的冬营地正被包围和攻打。
四、萨比努斯和科塔均已阵亡。
他因此劝罗马军队最好撤离冬营地,向自己的领地行军,他们可以保障途中的安全。他还补充说,罗马军队冬营地的设置没有照往年的惯例,自己就曾十分担心出事。
西塞罗之弟对此回答如下:
一、罗马人不会听从有武装的敌人从口中说出的话,更不会由此决定自己的行为。
二、如果对方要停战及解除武装,可派遣使者至凯撒处讲和。凯撒对此会公正地判断,也许会接受比利时人的请求。
欺骗阴谋没有得逞的比利时人也只有再次展开攻击了。他们学习罗马人开始建造攻城网,也就是在营地周围筑起高3米的栅栏和掘出宽
4.5米的壕沟。但他们连起码的工具都没有,所以只能用剑来削和用手来挖,并且用上衣来运送土壤。即使如此,因为人数众多,经过3天的劳动之后,22.5公里长的围绕着罗马军冬营地的包围网就建造完成了。接着几天,比利时人把时间花在了制作高的瞭望楼以及移动式龟甲车上,而这也是从罗马军处学来的攻城方式。冬营地之内的罗马士兵这时所面对的,不仅是10倍于自己的敌人,还有他们从自己身上学到的颇具效率的攻城方法和工具。
西塞罗之弟冬营地被围后的第七天,强风袭来。比利时人认为作战时机已到,便发动了总攻。而已经知道只有战斗一条路的罗马士兵们,毫不犹豫地拼命守卫,他们甚至从容得可以彼此开玩笑。身在最前线的率领中队的百人队队长们更是惊人地英勇善战。激战持续了一整天,罗马士兵始终紧守着冬营地。
但这种状况是不可能持续几天的。罗马军虽然送出求援者,但援军始终没有到来。至此罗马军才意识到使者是在途中被俘虏了,于是大家采纳了逃到罗马阵营中的一名涅尔维人的建言,也就是派他的奴隶送信给凯撒,因为奴隶是高卢人,只要混进附近的农民之中就不会被认出来。承诺给予这名奴隶送信成功之后的报酬,则是解除他的奴隶身份。
求援在采取这个办法后终于成功了。凯撒直到此时才得知萨比努斯和科塔所率领的15个大队已被歼灭和西塞罗之弟镇守的冬营地正遭受袭击。此时冬天即将来临,凯撒与拉比埃努斯和西塞罗之弟间还隔着250公里的距离。
收到告急信函之时,正值太阳即将落山的下午5点左右。凯撒立刻派人传令给与自己相距22.5公里的冬营地的财务检察官克拉苏,命令他立刻率领军团火速赶过来。同时,他传令给驻守于摩利尼人土地上的军团长法比乌斯,命他率领军团急行军到阿托雷巴提人的领地去。
凯撒打算在前往西塞罗之弟的营地途中与他们会合。接着,他发出了第三道急令给副将拉比埃努斯,内容是如果眼前没有危险,就率军团急行军到涅尔维人的领土去。而对于其他三个冬营地,凯撒就没有发出命令了。因为他们距离太远不便赶来,而且封锁高卢东北部其他部族的动向也非常重要。凯撒本人原本打算在南方行省过冬,所以身边连一个军团也没有。
第二天早上9点,凯撒接到报告得知克拉苏军团已接近自己所在的位置,便只带了400名骑兵离开了亚眠,走了不久便成功与克拉苏会合了。凯撒命令这位年方30岁的财务检察官克拉苏直接到亚眠,防卫这个罗马军在高卢的重要大本营。正在此时,带着副将拉比埃努斯回信的急使也到达了。拉比埃努斯向凯撒报告萨比努斯与科塔军团的惨事,还有来势汹汹的特雷维利人已迫近自己阵营地四五公里处,他认为自己及所属士兵守在冬季营地不离开才是上策。凯撒赞成他的意见,但这样一来,原定救援西塞罗之弟营地的三个军团现在便只剩下两个军团了。此时只有以快速的行动来决定大势走向了。
率领一个军团和400名骑兵的凯撒,于急行军途中与法比乌斯所率领的一个军团会师。然后这两个军团的重装步兵以及400名骑兵继续急行军。到达涅尔维人领土之后,凯撒从因独自行动而被罗马军虏获的涅尔维人士兵口中,打听西塞罗之弟冬营地的战斗现况。凯撒还从随行的高卢骑兵中派出一人,承诺给他高额的报酬,要他将写有凯撒已出发前来援助的信交给西塞罗之弟。如果情况不允许他进入冬营地,则将信绑在标枪上投进营地之内。信是以高卢人无法读懂的希腊文写成的。
果然这名高卢骑兵无法进入遭敌人团团围住的营地。他按照凯撒所说的方法将信绑在标枪上投入了阵营地。围绕冬营地防栅的各个重要之处都建有高塔,投过去的标枪刚好扎在其中一座塔上。有整整两天的时间都没有人注意到标枪,第三天一名士兵终于发现了标枪上的信。西塞罗之弟于是在全军面前将信朗读了出来。罗马士兵们明白苦痛即将过去,于是心情放松了下来,以全新的状态继续对抗敌军。
而这时包围营地的以涅尔维人为主力的比利时军,也从自己派出的侦察兵口中得知了凯撒的到来,于是他们撤除营地的包围而朝凯撒所在地进发。在城内的这一方知道敌军营地已经撤除后,西塞罗之弟利用上一次成功的方法,也就是派遣高卢人奴隶带信,将敌军撤退正前往凯撒方向之事,火速通知了凯撒。
凯撒相信只有敏捷的行动才能突破现状,因而手下士兵们也各自只带了数天的食粮及帐篷,身负搬运各种行李责任的运输车队也没有带来。因此总司令官凯撒和士兵们都是野营过夜。近半夜时,身上带有西塞罗之弟信函的高卢人奴隶被带到正在小睡中的凯撒跟前。知道敌方大军正在靠近的凯撒马上召集大队长及百人队队长,在作战会议上他告诉大家明天即将开战。
凯撒与两个军团第二天清晨便向敌军进发。走了6公里之后,在有小河穿过的山谷中央,罗马军发现敌兵正群聚在河流的对岸。凯撒已经由西塞罗之弟的报告中得知敌人有6万大军。虽然罗马军一个军团的定员是6000名士兵,但凯撒的两个军团人数大幅削减,总计只有7000名士兵。此时的凯撒并不急于与人数10倍于己的敌人对阵,因为探索有利于战斗的地点以及可设营之地是当前要务。
只有7000名士兵,再加上没有运输车队,罗马军的阵营地规模很小,而凯撒正利用了这不利之处。帐篷与帐篷间通道的宽度比一般应有的要狭窄不少。之所以采取小规模阵营地,是为了诱使敌人来到对自己战斗有利的地方。
第一天,因为敌人也正等待全体军队的抵达,双方仅有骑兵之间的零星冲突。凯撒同时执行着诱敌战术,比如命令骑兵快速撤回阵营地内,或者士兵在阵营内东逃西窜。总之让敌方感觉到罗马军因为众多敌人临近而军心大乱。
涅尔维人与伊布洛斯人共计6万人的大军完全中了凯撒的计。第二天一早,他们连队形也没有组成就大举渡河而来。渡河之后到罗马军阵地的地势是上升的缓坡。渡河之后的高卢人虽组队前进,但没有士兵从罗马军阵地中出来迎战,高卢士兵于是再往前推进。凯撒这边还是没有发出开战的信号,不仅如此,他还命令士兵不要从阵营地的防栅上露脸。
至此,高卢人已经完全瞧不起罗马士兵了。无论是投枪还是射箭进去,阵营地内都毫无反应。高卢人认定对方已经因为过度害怕不敢有任何行动,便靠近了阵营地边上招降。他们大声告诉罗马士兵,如果在三个小时内投降就可饶他们一命。
直到此时凯撒才下令吹响开战的号角,打开阵营地的四个大门。
罗马兵从坡上顺势而下冲向敌军。遭受意外突击的敌人立即失去了战斗能力,朝四面八方逃散。浑身裹了毛皮的北方高卢士兵在罗马士兵眼中也许不像人而更像羊吧。整个场面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更像在追赶羊群。最后大量的敌兵被杀死,渡河打算逃走的敌人则被包围在外的骑兵与追赶而来的步兵夹击,只好扔下武器投降。罗马方面连一个士兵也没有牺牲。
在森林与沼泽遍布之地深入追击十分危险,再加上敌军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兵力,凯撒便不让士兵追击。而这时最优先要做的事,乃是赶往西塞罗之弟的冬营地。
罗马军当天就到达了目的地。敌人撤离时留下的攻城武器数量之多和质量之高,令凯撒惊讶不已。不过最令他惊叹的是,列队迎接他的守城士兵,完好无伤的在十人之中找不到一人。
凯撒首先赞扬冬营地负责人西塞罗之弟,接下来,便逐一叫出每个士兵的名字,褒奖他们的卓越功勋。令士兵们感动的事其实还不止于此。站在他们的面前的一向十分注重仪表的凯撒,现在却罕见地留着没刮的胡子,头发也非常蓬乱。
在高卢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凯撒胜利的消息以令人吃惊的速度传遍了高卢全境。正朝副将拉比埃努斯冬营地行进中的特雷维利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返回了。
罗马的同盟者雷米人一知道此事,也来到拉比埃努斯的阵营地表达祝贺之意。
凯撒决定留在高卢度过这个冬天。这还是他自高卢战役以来首度留在高卢过冬,因为高卢东北部的形势还不容乐观。分散各地的冬营地设置方针虽然没变,但于大本营所在的亚眠周边则配备了三个军团。凯撒留在高卢,作好了随时都能赶到任何一处冬营地去救援的准备。
然而15个大队9000名士兵以及2名军团长的损失实在非同小可,无疑大幅削弱了自己的战斗力。对凯撒来说,这比任何事都来得严重,而且这个损失必须想办法弥补。
首要的问题是安抚失去9000名战友的士兵。对于能召集到面前来的士兵,凯撒就亲自与他们交谈。而无法召集到面前的士兵,则由各指挥官告知:“这次的不幸乃是因军团长萨比努斯个人的肤浅判断而起,所以我们要忍耐这件不幸之事而不失去平常心。并且,正因为天神的帮助以及各位的勇气,我军才能立刻复仇成功。”士兵们领会了凯撒的意思。最高司令官不问过去的性格,连一兵一卒都受到感染。
在那个冬天,唯一还没有放弃反抗的特雷维利人被副将拉比埃努斯追击,最后以族长茵多提欧马鲁斯自杀身亡收场。高卢东北地方一带,就在罗马军队与高卢士兵互相观望对方动向的状态下度过。然而身处亚眠的凯撒,已在脑中拟好了第二年的战略,那就是罗马军一定得将高卢最具战斗力的诸部族完全镇压收服。
那段时期的罗马
凯撒在公元前54年前半年远征不列颠,后半年则为镇压高卢东北部的叛变而奔走。这一年,首都罗马的形势也并非平静无波。公元前55年,执政官的位子由庞培及克拉苏“二头”占着,罗马的政治形势由“三头政治”主导。而在公元前54年,元老院派推出的一人成功地当选为两名执政官之一。接着在公元前53年的执政官选举中,元老院派的两名候选人都当选了,“三头”所推出的候选人则全部落选,“三头”因此转为在野党。庞培的不积极是“三头”失败的原因,这时候的他因为拥有过去的光荣和享有首位罗马常设剧场建设者的名声而心满意足。即使如此,作为当代最伟大武将的庞培,对一般市民仍有很大的影响力。与其说反“三头”不如说是反凯撒的元老院派策划使庞培疏远凯撒。他们以前虽然也尝试过,但凯撒在“卢卡会谈”中成功地将庞培拉了回去。这一次,庞培的妻子尤利娅的死被他们看做是好机会。但这次于公元前54年冬天再度进行的“二头”离间计失败了。庞培对爱妻之死是出自真心的悲伤。而且以他身为武将的矜持,也不容许他在联系双方的人刚死去之时就背叛凯撒。此外,“三头”之一的克拉苏,也正在东方准备与大国帕提亚开战。因此,自公元前54年直到公元前53年的秋天为止,首都罗马的政治形势一直处于“三头”与元老院派互相瞪视的状态之下。
但在两派之中,哪一派更具有政治能力倒不是个问题。在这一年半中,无论是“三头”派的庞培或是元老院派的首脑,都将他们毫无理政能力的一面表露无遗,特别是身为执政党、占了两名执政官位子的元老院派毫无统治能力。那个时候的罗马,有克劳狄乌斯及米罗擅自组织的“院外团”四处闹事。克劳狄乌斯以平民派自居,庞培如果有意的话一定能控制他们,但他无心这么做。米罗自称是元老院派,但是连元老院派的巨头西塞罗也只是感伤时局。他因为害怕再度遭到克劳狄乌斯报复,所以对米罗也置之不理。即使于非选举期间,在罗马市中心也充斥着暴力,并再三地以流血事件收场。稳健而有良心的元老院议员,虽然忧心于罗马的未来,但他们既无突破现状的计策,也没有实行计策所需的坚强意志。这群具备充足学识的人,尤其是有资格代表他们的西塞罗,能做的事也只是追忆过去,感叹以前的时代才是理想的罗马时代罢了。因为在当时元老院主导的共和政体之下,领导阶级与一般民众都齐心协力地与迦太基作战。所谓“当时”,是指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与西庇阿·埃米利乌斯完全为了国家立下了战功,而非为了自己。
行省总督有权在其他行省受到攻击时给予援助,这是属于他负责防卫的范围。但如果要进攻他国则需得到元老院的认可,而凯撒却没有得到元老院的认可,便进攻高卢的中北部,又越过莱茵河,甚至渡过多佛尔海峡远征不列颠等,光是这些事情就令元老院难以忍受。但凯撒手下的士兵也没有拒绝从军,元老院也不能像卢库鲁斯那时候一样解任凯撒,并且,罗马的一般民众对凯撒的功绩都十分赞赏,如果想将凯撒解职,必定会犯众怒。再加上根据超越元老院的公民大会的决议,凯撒与庞培、克拉苏一样,行省总督的任期是到公元前50年底为止。因此在法律上,凯撒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剥夺权力,这一点凯撒自己比谁都清楚。也正因如此,凯撒才在公元前53年时将战线拉到了离首都罗马最远的高卢东北部。对前一年冬天失去的兵力的补充,凯撒也没有征询元老院的许可。无论罗马的情况如何,高卢战役还是非得进行下去不可。
高卢战役第六年(前53年,凯撒47岁)
凯撒就任高卢三行省总督时,国家交给他4个军团,即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军团。但是,在与赫尔维提(瑞士)人战斗前,他又重新招募组编了两个军团,被命名为第十一、第十二军团。因为这两个军团并未得到元老院的认可,所以费用是自行负担的。战役的第一年,凯撒就以这6个军团3.6万人的兵力进行战斗的。
战役的第二年(公元前57年),凯撒又新组了2个军团。同样因为不被认可而由他自行负担费用。这2个军团就是第十三、第十四军团,这样合计共8个军团。公认的4个军团,可以在罗马国内,也就是北自卢比孔河、南至墨西拿海峡的意大利半岛上,从事招募志愿军的活动;而非公认的4个军团,只能在“阿尔卑斯山以南”的北意行省进行募集。但是,罗马的军团兵规定必须是罗马公民。阿尔卑斯山以南的北意行省是“罗马公民化的高卢人”,因此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数也比其他行省更多。只要凯撒能够解决费用问题,募集志愿兵并不是个难题。
公元前56年春,“三头”在卢卡举行了会谈。会谈决定了凯撒、庞培、克拉苏三人,各有5年行省总督的任期与10个军团的兵力。不过该年,凯撒无法将名下的军团增至10个。第二年,公元前55年,“二头”担任执政官,“卢卡会谈”中的密约经公民大会正式生效。
公元前54年,凯撒又延长5年任期,并且与庞培和克拉苏一样拥有了统率10个军团的权力,但是他并没有急着扩军,而是依然维持8个军团的战斗力,只是争取将4个私自组建的非公认军团国家化,这样一来就无须自行负担军费开支。凯撒不扩军,大概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由于高卢承认罗马霸权的同盟关系,即便是有“长发高卢”之称的中、北部高卢的埃杜伊人及雷米人也与罗马维持友好关系(“长发高卢”是与惯常留短发的罗马男子相较而言,意指尚未罗马化),并向罗马提供由埃杜伊人及其他部族士兵组成的军队。再者,士兵的数目也并非越多越好,凯撒并不认为在战争中兵力比敌军少就一定会处于劣势。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士兵的数目少,那军粮的保障就不会太成问题。
但是,在公元前54年,凯撒在战斗中损失了第十四军团加上5个大队,2名军团长加上9000名士兵全军覆没。到战役第五年,凯撒总计损失了包括2个军团、2个大队,将近1.5万人的兵力。凯撒手头的兵力仅剩6个军团。到了冬季,身在亚眠的凯撒派遣军团长一行三人至北意行省编组2个新的军团。同时凯撒写信给庞培,恳请他借给自己编组一个军团的权力——因为庞培没有前往西班牙任职,而是继续待在罗马近郊,在那里就任西班牙的两行省总督。行省总督拥有军团的编组权。
庞培答应了凯撒的要求,送给凯撒一个以自己名义编组的军团。
而这个军团加上以凯撒之名新编的两个军团,需要人率领进入高卢,也就是要三位军团长才行。
为什么凯撒不行使自己编组10个军团的权力,而大费周章地要庞培借给他一个以庞培之名编组的军团呢?这是凯撒对想离间“二头”的元老院派所投出的牵制球。
在冬末时,3个军团到达了亚眠向久等的凯撒报到,凯撒将这3个新加入的军团,命名为第六、第十四、第十五军团。凯撒毫无芥蒂地再度用全军覆没的军团名命名,那些被命名的军团也并不在意是否吉利。
其实,除去全军覆没的第十四军团,凯撒其他军团战死的士兵加起来仍有12个大队,合计近7000名士兵,换言之,各军团的兵力平均减少了六分之一。在这种情况下,罗马的其他武将一般会为各军团补充新兵,但是,凯撒并未这么做,他只将新兵另外组合成独立的军团,因为他重视军团单位的统一性、同质性。因此凯撒的士兵对自己所属的军团有非常强烈的归属感,并且引以为豪。事实上,只要报出是凯撒名下第几军团的士兵,这对他国国王或部族族长而言,都如同很体面的“名片”一样,可以通用。
就这样,高卢战役进入到第六年时,凯撒首度拥有了10个军团。
新编成的3个军团合计1.8万人,其他7个军团共有3万多人,合计有5.3万多人的步兵兵力,军粮调配由臣服地区配合解决。凯撒的骑兵号称有4000骑,但实际兵力是否如此尚且存疑,因为罗马骑兵的战斗力相当依赖高卢诸部族。
凯撒个人的字典里,没有“复仇”这个词。然而对士兵们而言,要为死去的9000名同伴复仇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运用这种情感的人,在扮演点火角色的同时必须保持清醒。因为感情一旦越过理性的界限,就会转变成狂暴。公元前53年的战役,对士兵们而言是复仇之战。因为,撒谎将罗马军诱出阵营地的罪魁祸首——伊布洛斯人的族长安比奥里吉斯还活着。但这对凯撒而言,是一次完全称霸高卢东北部以及重创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人的机会。在高卢地区过冬的意义是,可以提早进入该年的战期。
凯撒没等10个军团到齐,就召集了在亚眠附近冬营的4个军团。仅率领这4个军团的2万人,在冬季尚未结束时就展开了攻击。目标是前年使西塞罗之弟冬营地陷于窘境的涅尔维人。当时拥有5万兵力的涅尔维人,在遭到突然的袭击后丢盔弃甲,光顾着逃跑。凯撒将捕获的家畜分与士兵作为报偿。之后,他们在涅尔维人的领地继续烧杀掠夺,直至涅尔维人不得不交出人质,接受讲和。套句凯撒自己的话:“解决人质问题方可休战。”随后,他让4个军团回冬营地休息,而自己则出面召集全高卢各部族族长开会,并担任了议长。和高卢战役初期,凯撒的姿态与做法有了明显的转变,早期他将召集族长会议的任务交给和罗马友好的部族族长,而自己不参加。借助这一转变,凯撒透露的政治信息是将高卢中、北部划为罗马行省。
这个会议中,全高卢各部的族长大多出席了,不过也有缺席的部族——中部高卢的歇诺内斯人与加努特斯人,以及住在莱茵河附近、与对岸日耳曼人相呼应、蠢蠢欲动的特雷维利人。凯撒将他们的缺席视为不认可罗马霸权的表现。于是,他也采取了相应的举动,将会议场地移至接近歇诺内斯人的路特提亚。——路特提亚是帕里西人的根据地,就是后来的巴黎。意大利语至今仍将巴黎发音为“帕里吉”。
族长会议移至巴黎的第二天,凯撒很快地就向歇诺内斯人的领地进军。兵临城下,歇诺内斯人只好在埃杜伊人的居中调停下,向凯撒为缺席之事谢罪,并誓约恭顺。凯撒以100个人质为条件,接受此誓约。百名人质皆寄在埃杜伊人处。此外,加努特斯人也通过雷米人向凯撒提出人质条件,要求讲和。凯撒也接受了他们的请求。至此,全高卢的族长会议才告闭幕。凯撒之所以将族长们留到现在,是因为希望他们亲眼目睹自己杀一儆百的做法,并将此信息传递给各部族的人。如此一来,高卢各部族就不敢轻举妄动。凯撒便可以将主目标放在追讨特雷维利人,以及士兵们誓言复仇的伊布洛斯人族长安比奥里吉斯身上,往东方前进。
凯撒采取了两面作战的方式。把2个军团和所有的运输车队皆派往靠近雷米人领地——副将拉比埃努斯那里。凯撒自己没有运输车队,只率领5个军团,采取强行军的方式向安比奥里吉斯可能藏身的梅那庇人领地进发。如果运气好的话,预计压制梅那庇人就可以俘虏安比奥里吉斯,之后再与拉比埃努斯的军队会合。而派往副将拉比埃努斯处的2个军团和运输车队,从现在的法国向东北前进,通过比利时,迂回德国西部,路程较远也只有马不停蹄地强行军。总之,在特雷维利人与莱茵河对岸的日耳曼人会合前,凯撒与拉比埃努斯必须抢先会合。
凯撒将自己所率领的5个军团分为3队,自己率领一队,另外军团长法比乌斯与布鲁图各率领一队,各队皆早已铺设好桥梁,三方面同时向梅那庇人之地发动进攻。他们放火焚烧,破坏村落,逮捕居民,掠夺家畜,梅那庇人只好向凯撒求和。凯撒要他们提交作为保证的人质,缔结讲和。如果他们援助伊布洛斯人的安比奥里吉斯,就会再度被视为敌人。之后,凯撒再度指挥5个军团,以特雷维利人为目的地向东南进军。但与此同时,特雷维利人也开始向副将拉比埃努斯的军队展开攻击。
起初,特雷维利人只想攻击拉比埃努斯的那个军团,在距离拉比埃努斯的冬营地还有3天的行程时,他们得知凯撒所派遣的2个军团正在途中。以他们的兵力,与3个军团的罗马军交战必然会吃亏,因此特雷维利人放弃了攻击,并且筑营等待日耳曼人的援军到达。然而,深受凯撒信赖的副将拉比埃努斯,早已察觉敌人的意图,他率领旗下的1个军团出冬营地,前去与凯撒统率的2个军团及运输车队会合。3个军团共30个大队,拉比埃努斯将其中的5个大队当做运输车队的护卫,率领25个大队向敌人的阵营地前进。
拉比埃努斯率军行进至距离敌方1.5公里处便停步不前。拉比埃努斯之所以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因为特雷维利人所在的阵营地比想象的还要易守难攻。决心在日耳曼人渡河前一决胜负的拉比埃努斯,必须将敌人从那个有利的地点引出来。
特雷维利人也察觉到距营地1.5公里处有罗马军,根据侦察兵带回来的情报,在河对面的罗马军还不满3个军团。特雷维利人因此就放开胆子,率军离开营地向罗马军迎去。拉比埃努斯见敌人已经上当,就作势要逃跑,不断往后撤退;特雷维利人不明就里,以为胜利在望便渡河追击。拉比埃努斯再往后退,特雷维利人步步紧追。拉比埃努斯一直把敌军引诱到运输车队所在地时,那里的地势很利于罗马军。天时地利皆已具足,3个军团加运输车队的5个大队蓄势待发,只等拉比埃努斯一声令下。
在战斗开始前,副将拉比埃努斯激励士兵们:
“战友们,我们所盼望的战机来临了,处于不利地势的敌人,现在已经是你们的囊中物了。你们一直在总司令官的面前表现得相当英勇,现在也请将那股勇猛呈现在我的面前吧!虽然总司令官现在不在这里,但我相信他会为你们感到骄傲的。”
特雷维利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追击败兵,没想到罗马军突然发动进攻,特雷维利人还来不及重整旗鼓就全部向森林逃窜。拉比埃斯命令骑兵队展开追击,许多特雷维利人士兵被杀或被俘虏。几天后,特雷维利人派求和的使节拜访拉比埃努斯。正准备渡河前来的日耳曼人,得知罗马军的胜利后便掉头返回了。这样特雷维利人走投无路,只好投降。
再渡莱茵河
与拉比埃努斯的3个军团会合之后,凯撒带着8个军团决定再渡莱茵河,理由有两点:
一、必须对受特雷维利人之邀想渡莱茵河攻入高卢的日耳曼人有所处置。
二、追讨逃至河对岸的伊布洛斯人族长安比奥里吉斯。
日耳曼人一般以小舟或筏渡河,但凯撒命令士兵建桥,以此来展示和炫耀罗马人的技术。此次的渡河地点,是在较两年前第一次渡河稍靠上游的地方,也就是在现在德国波恩与科隆之间,略靠近波恩。
更动渡河地点,也是为了给日耳曼人来个措手不及。
桥的制作及建设方式,都在上次试验过了。军团兵摇身变为工兵,渡河攻入日耳曼的计划令他们兴奋不已,设营的工程也比上次更快,只花了几天的工夫就完成了。
根据凯撒的记载,在高卢这方以及在桥的警备上留有相当充足的兵力。因此我推测凯撒所率领的渡过莱茵河的兵力,大概是5个军团。
而且由于对方是骑兵兵力强大的日耳曼人,所以凯撒把所有的骑兵全部带在身边。
莱茵河东岸住着乌比人,他们与罗马保持着友好关系。他们也很快就出迎了。凯撒请乌比人派侦察兵至斯贝比人之地进行调查。除此之外,还委托乌比人张罗在日耳曼之地的军粮补给,乌比人均予以承诺。
另外,凯撒得知,与特雷维利人里应外合、想渡莱茵河进攻高卢的日耳曼人正是斯贝比人。数天之后,情报很快就送来了。日耳曼人中最强的斯贝比人,得知罗马军渡莱茵河后,连人带家畜全都退至领地的最东端。此处地形背靠贝切尼斯大森林,这里就如同自然造就的城堡一般。罗马人所称的贝切尼斯森林地带,其地势正如现代的图林根森林。
凯撒的《高卢战记》写到此处,并没有如读者期待的那般,大谈接下来与日耳曼民人发生的激斗,而是突然话锋一转,大谈起日耳曼与高卢的民族比较论。也许在凯撒看来,让罗马人了解处于罗马霸权下的高卢以及邻侧日耳曼的民族性格很有必要。
高卢与日耳曼的比较论
“行文至此,叙述高卢与日耳曼这两个民族性格的不同,我想这并非不适宜之举。”凯撒以此语展开了两民族的比较论。首先,由高卢开始。
高卢境内的城镇或村落就连家庭内可能也存在着某些派系。这些派系由长老带领,派系内的事情皆由此人一手承担,而派系中的下级人民,在接受保护的同时,必须做到服从。
这是高卢所有部族共同的倾向,在凯撒未上任之前,高卢两个有力的部族是埃杜伊人与塞卡尼人。由于塞卡尼人处于强势,而且背后有日耳曼人撑腰,所以一时之间连埃杜伊人也臣服于塞卡尼人的统治。后来,凯撒击退了阿利欧维斯图斯所率领的日耳曼人,并将他们逼退至莱茵河东岸。此后,靠阿利欧维斯图支持的塞卡尼人便日渐衰弱,高卢部族间的势力关系也重新洗牌。雷米人取代塞卡尼人的位置,和埃杜伊人成为最强势的两个部落,而且这两个部族都承认罗马的霸权。
在高卢有两个支配阶级:
其一为称做杜鲁伊得斯的祭司,他们把持的范围不仅限于宗教,还包括教育、司法。祭司的权力相当大,只要他们喜欢,甚至可将人驱逐出境。教育方面,他们不重理解,而较重视背记。语言方面,他们不讲希腊语,但是用希腊文的表记字母。
另一个支配阶级是骑士,他们当然都受过军事训练。至于是不是骑士阶级,一生下来就决定了。
平民阶级地位几乎与奴隶等同,任何事皆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进行,连出席集会的权利都没有,还必须缴交重税。
高卢尚存有以活人祭供的制度,通常是以罪犯为牺牲品,在罪犯不够的情况下,就无可避免地要牺牲无辜的人。民众信仰的神祇首推墨丘利,下为阿波罗、马尔斯、朱庇特等。高卢人的历法通常由夜晚开始,日、月、年,皆由夜晚开始计算。妻子的地位取决于陪嫁金,所以经济上的权利是得到承认的,但是生死之权则与子女一样归属于丈夫。相信灵魂不灭的他们,丧礼与高卢人的文明程度不相称地非常讲究。早前还有将死者身边物品,甚至连身边的仆役或奴隶一起火葬的习惯。
在高卢治安良好的地方一般都是法纪严明。比如,探听得知某事时不可随意散播,必须告知统治者。统治者再决定是否要告知部族民,统治者认可之后才可公开。关于部族全体之事,只允许在会议里说。
另一方面,日耳曼人与高卢人的风格截然不同。在他们中并不存在高卢人里像杜鲁伊得斯那般独揽大权的祭司阶级;此外,也并不像高卢人那样祭祀牺牲。关于所信仰的神,也只限于眼睛所看得到、实际蒙受益处的事物,如太阳、火山、月亮等,除此以外的信仰对象并无名称。
日耳曼男人的一生多花费在狩猎与战斗上,他们自年幼开始就接受严格的训练。其中守童贞最久者最受尊敬,因为他们相信不与女子交媾,能使身体壮硕、精神强韧。20岁前就知道女人为何物的男人,在同性之间绝非名誉之事。但是,日耳曼人对性也并不忌讳,他们在河里混浴,身体也仅以皮毛遮掩关键部位。
日耳曼人对农耕并不在行,他们的日常食品大多是乳类、奶酪、肉。因为各地区的首长,每年会移动至不同的地方狩猎,所以并不存在土地私有权。而且日耳曼人认为如果认可私有土地,就会产生贫富的差距,衣食温饱的富家就会造成浪费。而且,贫富之差所产生的最大弊害是促使人们追求金钱,继而酿成社会的不安。因此如果不认同私有土地,反能避免平民阶级的不满而得以平稳度日。
日耳曼民族的生活基础并不在家族,而在于亲族的共同体以及更大规模的共同体。他们最大的骄傲是,自领地的周围为广大的荒废地所环绕。理由一是可以排斥周边其他部族,显示他不想与他们往来的意愿;理由二为出自避开突然袭击、保障安全的考量。战时,推选有权决定全员生死的指挥员,并且听从他们的指示;相反的,平时日耳曼人并不设置统一的统治机关。因此,根据每个共同体的不同,也有不同的裁决与应对之道。
窃盗行为如果是发生在共同体之外,就不算犯罪,有的地方甚至将此视为不让年轻人怠慢的训练。如果决定掠夺,那么全员有遵从的义务。不参加者则被视为逃兵、背叛者,今后再也没有人会相信和任用他。
无论是从哪里、因何而来的人,只要对方是访客,就要打开门迎接,准备食物,这是他们的做法,如有违背者,就被视为破坏规矩者。
从前是高卢人渡莱茵河攻入日耳曼之地。因为耕地少、粮食缺乏,吃不饱的人民为了确保居住地,还特地从南法殖民到黑林山大森林地带(由现在的斯特拉斯堡向东方扩展的广大地带)。
现在(公元前1世纪)的日耳曼民族,还是和从前一样贫穷,过着接受食物与居住地方的朴素生活,而高卢民族的生活水准却提升了。因为利用靠近罗马行省与近海之利而进行通商,他们的生活与用品都变得丰富且舒适。惯于舒适生活的他们,成了与日耳曼民族战斗时战败的一方。他们的自卑感很难解脱,至今他们仍不愿拿自己与日耳曼人相比较。
黑林山大森林南北的宽度为9天行程。至于长度,由于日耳曼人不懂得距离的测量法,所以正确的距离并不清楚。由赫尔维人居住之地,沿达努毕乌斯河(多瑙河)向东延伸,进入达奇亚人居住之地后,再离河向北扩张。据我们罗马人所知,日耳曼人也不知道这片大森林的尽头在哪里,而且也没有人到过那里。有人走了60天,结果还是无法到达尽头。
叙述完这段话之后,凯撒还列记了栖息在这片大森林地带的珍贵动物:大⿅、野牛以及非常珍贵的独角兽。总之,凯撒想尽量将自己所知关于高卢人及日耳曼人的事情记录下来,传达给同胞。
不过,到底凯撒是只想传达客观的信息,还是想表明自己的意图呢?取代《高卢战记》前面一直出现关于雷努斯河(莱茵河)这个部分的叙述,首度出现了达努毕乌斯河,而故意以日耳曼人与高卢人的现状叙述作结论。由此看来,凯撒的思路十分清晰:
一、如果这么放任下去,传统上各部族有分裂倾向的高卢,迟早会被日耳曼化。
二、若是如此,将对罗马的安全保障构成重大威胁。
三、为了不让此事发生,高卢的罗马化是最佳对策。属定居型、以农牧为主的高卢人,和非定居型、狩猎民族的日耳曼人不同,他们罗马化的可能性比较高。
四、以莱茵河为东防卫线时,如果加以延长就是多瑙河,再延长,就到幼发拉底河。
凯撒是否意图向罗马同胞们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呢?
如果下一年的公元前52年没发生大事,高卢全域能保持稳定,那么凯撒在剩下两年的任期内,也许会沿多瑙河向东进攻。他担任总督的地区,正是现在斯洛伐克与克罗埃西亚的伊利里亚行省。如果能够平定多瑙河以南,伊利里亚行省与北方民族之间也就有了依靠,比较安全。此外,如果再东进多瑙河,那里已经是马其顿行省总督的管辖区域。假设以多瑙河为防卫线的防卫战略被接受,无论谁当上总督都会承认这个战略。接着,确立以幼发拉底河为最东端防卫线的,是“三头”之一的克拉苏,他正执行这项任务。
莱茵河与多瑙河两大河流收入视野后,凯撒心中的欧洲开始形成了。小林秀雄也写道:“政治、作战皆参与,连一个兵卒的任务也身兼了,对如此精于战争的老手而言,战争本身就是巨大的创作。”尤里乌斯·凯撒想要创作欧洲,而且他创作了。但是,以西塞罗为代表的罗马首都知识分子,却只将这视为凯撒追求私欲的举动。看来先入为主的偏见,是与知识及教养无关的。
读者一定还在关心凯撒与日耳曼人的决战,在凯撒插入了冗长的高卢与日耳曼的比较论之后,也没进入战斗的叙述。因为凯撒与日耳曼人决战并未发生——凯撒放弃了追击逃至大森林地带的斯贝比人。
凯撒认为由于当地是非农耕地带,军粮的调配(罗马兵的主食为小麦)有所困难,因此放弃了往莱茵河东岸深追的念头。为了引发日耳曼人对罗马军将发动下一波进攻的恐慌与疑惧,以达到吓阻他们渡莱茵河的目的,凯撒在全军返回莱茵河西岸时,命令士兵破坏桥东侧达60米,在半毁的桥上近高卢侧,建设近四层高的监视塔,并且派12个大队6000多名士兵驻守此塔。他们也建筑坚固的阵营地。事情完成时已进入了秋季。凯撒率全军北上。他以追讨安比奥里吉斯之名,完全压制了高卢东北部,不给日耳曼人有歇脚的机会。
此举显示了凯撒并没有考虑将日耳曼民族罗马化。渡莱茵河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征服日耳曼民族,而是警告他们别再侵入高卢,这是罗马军绝对不允许的。
而罗马军对安比奥里吉斯的追讨结果并不成功。莱茵河口附近有广大的浅滩、森林,以及即使是白天也令人毛骨悚然的沼泽,这对熟知当地环境的安比奥里吉斯来说是件幸事,他在地形的掩护下又逃过一劫。不过,以安比奥里吉斯为首的部族全被灭掉后,原本与罗马关系不太明确的其他部族,也首度向凯撒提出恭顺的誓约。公元前53年后半年,凯撒早晚不断地袭击高卢最好战、与对岸日耳曼人联系最频繁的部族,他们招架不住,也只有向凯撒全面投降的份了。安比奥里吉斯虽然逃走了,但是凯撒压制了作为他势力基础的日耳曼人,彻底地整肃了高卢东北部的诸部族,已经彻底扼杀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与军团一起返回雷米人根据地兰斯的凯撒,在那里召集了全高卢的部族长。在席间,凯撒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担任了议长。当年春天,审判了举反旗后被压制的歇诺内斯人与加努特斯人的主谋者。其中,主谋者亚克,在部族长会议中被宣告死刑。凯撒诉之于罗马的古式刑罚。那种刑罚在罗马历经数百年,而且已经愈来愈少见了。首先将受刑人绑在木桩上,在头部插入熊掌般的器具,接下来,再接受行刑者鞭打近死,最后,斩落首级。这样的处刑,恐怕是在部族长面前做的吧。至于逃亡的人,将处以永远的流放边境。
部族会议解散后,凯撒决定了公元前53年至前52年的冬营地。2个军团在特雷维利人之地,也就是近莱茵河的现在德国西部过冬。其他的都在现在的法国过冬。2个军团在林贡斯人之地,也就是现在第戎的附近。剩下的6个军团的冬营地,就决定在刚被压制的歇诺内斯人根据地桑斯。再度让8个军团冬营在高卢中部的理由,凯撒并未写到,一切只能靠想象了。在公元前53年的彻底压制下,东北部只要屯驻2个军团就行了。那年春天,8个军团是不是也置于发起暴动的两部族所居住的中部高卢呢?现在成为法国中央部的这一带,自凯撒开始发动高卢战役以来,就没有举过反旗,而5年后发生了这次初举反旗的暴乱。所以酷刑以及屯驻8个军团,都是给予中部高卢的警告。总之,凯撒这样的军团配置,在公元前52年救了罗马军。
凯撒决定各军团冬营地后,向南越过了阿尔卑斯山,这年冬天能够返回行省了。也许就是在秋末时节,首都罗马得知了震惊的惨事。
这件事发生在那年夏天,秋天时才传报至罗马——克拉苏所率领的罗马军全军覆没了。
克拉苏
“三头政治”的一头——马尔库斯·李锡尼乌斯·克拉苏在公元前56年春,对于中部意大利的城镇——卢卡举行的“高峰会议”中所决定的事项,都忠实地付诸了行动。先是在公元前55年与庞培共同担任执政官,第二年出发至有五年任期的行省总督任地——叙利亚时,是他的行省总督任期还未开始的公元前55年秋末。渐渐步入60岁的克拉苏很焦虑,作为罗马首富的他所欠缺的,是庞培已拥有的、凯撒也在逐渐壮大的军事上的名声。他是叙利亚的行省总督,任期五年,行省总督必须负起行省防卫的任务。在叙利亚的东边紧临着大国帕提亚,帕提亚尚未承认幼发拉底河为罗马势力的界线。但如果远征帕提亚成功,并使其承认这点,就能够保证罗马行省的安全。这也就是克拉苏肩负的任务。此外,不同于贫穷未开化的高卢,光是以有高度文明的丰沃的远东为任地一事,对经济宽裕的克拉苏而言,就充满了魅力。不等执政官任期届满,克拉苏就前往意大利,可以想象急于远征帕提亚的心情。
而罗马公民与克拉苏的想法相反,公民们反对这趟远征。他们并非惧怕帕提亚,而是因为不相信克拉苏的军事才能。
克拉苏任总司令官时所经历过的战斗,只有18年前的“斯巴达克斯之乱”而已。那是以聚集到角斗士斯巴达克斯旗下的奴隶、农奴为对手的战争。对方为数虽多,但都未受过军事训练。因此,那时他的部下都没有以表示“胜利将军”之意的“Imperator”称号称呼他,也没有举行凯旋仪式。克拉苏虽然在苏拉手下累积了指挥一个军团的军团长经验,但是军团长与总司令官是不同的。军团长只是依循总司令官所立的战略来执行任务。
总司令官必须具备的不只是战略上的思考,还需要具备让士兵一路跟随、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的魅力与声望,而克拉苏完全欠缺这方面的能力。
但是,无论看透此点的公民是如何不赞成远征帕提亚,即使“三头”中的其他“二头”——庞培与凯撒明知失败的可能性极大,却仍委以克拉苏大任。这两人皆熟知军事,如果是明知而委托,那可说是罪名深重。但实际上,庞培与凯撒并非落井下石,而是倾力相助。
凯撒派克拉苏长子——能力出众的普布利乌斯·克拉苏与他父亲同行,并且从人数不多的5000名骑兵中,拨出1000名给他,这1000名是骑兵民族高卢中的精锐骑兵。虽然仅有1000名,却都属于实力派战斗力。而以这1000名骑兵为主力的骑兵团指挥任务,传统上是由副将担任,而这次却交给了35岁的青年克拉苏,他虽然年轻,但已具备辅助父亲的副将才能。
庞培也没忘记提供支援,他派出自己的旧部下、军事老手欧古塔乌斯以军团长的资格与克拉苏同行。还派了年龄大约只有30岁、只能任财务检察官的卡西乌斯同行。这个卡西乌斯后来与马库斯·布鲁图成了暗杀凯撒的主谋。而与布鲁图不同的是,他拥有相当的军事才能。
另外在支持这三位幕僚的指挥官班底中,也配有战场经验丰富的人手。总之,庞培与凯撒都送出了即使克拉苏不能行使主导权也能独当一面的幕僚班底。
远征帕提亚
公元前55年11月底,克拉苏由布林迪西走海路穿过希腊进入小亚细亚,再东进。不待第二年春,克拉苏即到达叙利亚。他带领了从前任叙利亚行省总督盖比尼乌斯那里承继下来的2个军团以及自己编组的6个军团,合计为8个军团。但是,通常是以10个大队构成一个军团,而克拉苏的一个军团只有8个大队。按规定人数算为4.8万的步兵兵力,而实际只有3.84万人,这是由于国家军费不足所致。行省总督的主要职责是守卫行省,这样的兵力如果只是防卫,还勉强可以应付,但是一旦主动出击他国,行省的后方防卫就会唱空城计,十分危险。
帕提亚周边图
这种情况下,克拉苏还可以自行招募军队,只要肯掏钱承担费用就行。虽然克拉苏是罗马首富,但往往是越有钱越吝啬。克拉苏虽然掏出了钱,但掏得也不干脆。他原本想编组10个军团,最后也以军事资金不足为由放弃了。
克拉苏甚至还想把自己掏出来的部分收回。对有钱人而言,看着自己的财产减少,想必是件非常不愉快的事。到达叙利亚时,克拉苏最热心的事情是掠夺以耶路撒冷的神殿为首的叙利亚、巴勒斯坦一带的神殿宝物。因为如此费心于此事,便疏于了军事上的训练。此外,总司令官的行为,自然地感染到士兵。克拉苏的军团成员没有成为坚忍卓绝的战士,而是热衷于掠夺敛财。
公元前54年,此时克拉苏尚未到叙利亚上任,他曾举兵进攻帕提亚,但非常轻易地取得了胜利。这让克拉苏及其军队大感意外,并助长了上自总司令官、下至兵卒对帕提亚人的轻视和骄慢。但他们并未认识到,之所以能轻易取得胜利,一方面是因为帕提亚人还未准备好,另一方面克拉苏的军队未深入敌阵。
克拉苏在军事上是外行,他原本就不了解收集情报的重要性,出于轻敌情绪,就更怠于搜集唾手可得的情报。克拉苏没有像凯撒那样的好奇心,他不了解帕提亚的现状,更无暇研究当地的风俗人情。他对帕提亚的了解还停留在三年前国王被杀、王室内乱、自顾不暇——这也是让克拉苏确信远征帕提亚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
庞培与凯撒寄希望于自己部署的幕僚能够帮助克拉苏作出正确的抉择和判断,但实际上在叙利亚的克拉苏充分行使了自己作为总司令官的主导权,而身为军团长的欧古塔乌斯以及克拉苏的儿子普布利乌斯也只有听命行事。
克拉苏在上任的第二年——公元前53年,就正式远征帕提亚,而当时军队的军事训练还不充分。克拉苏手下的8个军团中,有多达6个军团的新兵,如果未经坚忍且充分的军事训练,是无法成为有效战斗力的。如果是凯撒会先让运输车队做护卫,保护新兵,让他们慢慢习惯战争,而不会一开始就把他们投入战场。
克拉苏的任期尚有四年,而且帕提亚的军队也不会主动出击。但是,急不可耐的克拉苏还是决意强行远征。史料中并未提及克拉苏的幕僚们在对待远征的态度上,是否分为赞成与反对两派,但是对远征时取何道而行,克拉苏所认可的道路行径,却引起了幕僚的激烈反对,这点在史料中是可见的。
因为克拉苏的进攻目标是帕提亚的重要都市塞琉西亚,从叙利亚到塞琉西亚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由叙利亚的安提阿出发后,直接往东取道,到达幼发拉底河。沿此河,向与底格里斯河之西的塞琉西亚同纬度的东南方进军。
取此路可以让运输车队乘船运输过去,这是一大优点。随后离开幼发拉底河,向东朝底格里斯河方向进发,横穿10余公里的沙漠之后,到达塞琉西亚。这条路径也是由东方向地中海沿岸的通商之路。
另一条路径是在近幼发拉底河处就离开此河,向东南行,横越美索不达米亚的沙漠地带,到达底格里斯河之后,再沿此河至塞琉西亚。
克拉苏听信一个负责军队行军向导的阿拉伯贵族进言,决定采行第二条道路。考虑到亚美尼亚王曾承诺会亲自率军参战,由北而来与罗马军会合,这条道路的确很便利。
而幕僚们却反对此事,反对的理由是还得穿越美索不达米亚的沙漠地带。但是激辩之后,总司令官的意见压制了他人。
克拉苏在叙利亚行省的防卫上留了1个军团,其他士兵均参加远征,包括7个军团共计2.96万名的重装步兵,以及使用投石或弓的轻装步兵4000人、骑兵4000人,再加上克拉苏任前执政官时所带的众多侍从与役使奴隶,合计近4万人。
以下将对克拉苏所未知的国度——帕提亚王国的现状作一叙述:
在东方贸易中致富的帕提亚王国,已成为靠近佩鲁西亚帝国、拥有广大土地的大国。西边的边界虽为幼发拉底河,但是由于幼发拉底河和地中海的东岸地带横亘着叙利亚的沙漠,因此边界并没有划分得很清楚。这是帕提亚之所以和西方的大国罗马常发生纠纷的原因。北边的三分之一和亚美尼亚王国接壤。亚美尼亚往哪边靠呢?这成了问题点,不过经过罗马方面卢库鲁斯、庞培的攻势后,公元前1世纪中期,亚美尼亚已经成了罗马的同盟国。另外三分之一与里海相接;而北方剩下的三分之一,则与居于里海东侧的高原民族相接。南方是波斯湾,东方边境是现代的阿富汗。说起来,亚历山大大帝东征的结果是融入了希腊文明圈,而之后由塞琉古王朝的失政所带来的空白状态中,征服北方高原民族的是帕提亚王国,就是现代的伊朗与伊拉克。
与希腊文化所代表的西方文明相比,他们当然较近于被亚历山大大帝所灭的波斯文明的后继者。制度也像波斯,是绝对君主制。
帕提亚王国的经济基础为底格里斯、幼发拉底两河周边的农业与工商业。工业和商业发展的水准很高。然而,工商界皆和罗马的“骑士阶级”相当。国家是由国王与贵族阶级同执牛耳,没有希腊、罗马所存在的公民概念。在这种社会制度下,当然最后会连军事力量也为支配阶级所独占。骑士当然是以重装骑兵为主战斗力,他们的主要武器是长茅,拥有高原骑马民族的御马技术,各个重装骑兵的战斗力皆很厉害。在还未使用马镫的时代,非骑马民族的骑兵攻击力只能用肩与腕的力量。而惯于将两脚夹住马腹的骑士,就可以用肩、腕的力量,加上马本身的突击力为总攻击力。此外,帕提亚也利用了波斯以来的战斗马车。
但是,由于支配阶级独占政治、经济、军事,因此征集平民所组成的步兵、轻装骑兵(弓兵),并不被重视,因此也不是军队的主要战斗力。亚历山大大帝正是以此为突破点而成功征服波斯。如今,亚历山大大帝的敌手波斯消失了,帕提亚取而代之,但是以重装骑兵为主的战法还是没变。
而这样的专制国家自然免不了后继者之争。公元前57年,佛拉帖斯三世遭暗杀,两个儿子间便起了争执。胜利继承王位的是欧洛得斯,弟弟米特拉达梯王子亡命罗马行省。(如果克拉苏能利用这个机会就好了。任期长达五年,实在不必着急进攻。)
和所有称霸广大领土的国家一样,帕提亚王国也是个多民族国家,被统治的人种当中,有波斯人,也有亚历山大殖民政策时迁至王国西半部的希腊人。因此除了亡命的王子之外,克拉苏其实还可以利用这一批人。住在帕提亚的希腊人与东地中海一带受罗马统治的同胞,向来因为通商而关系密切,对于是接受帕提亚统治还是罗马统治,其实没有特别的好恶。忘了利用这群人数虽少、但在帕提亚王国拥有发言权的希腊人的力量,是克拉苏的一大失策。
来自西方霸主罗马,而且为罗马三大实力者之一的克拉苏亲自率军攻打过来了。这时帕提亚方面站出来加以迎击的是一位青年贵族。
虽然远东的贵公子皆以住奢华的皇宫、穿着华美的衣服、聚集美女、虐待被支配者为追求,而在帕提亚宫廷内只有这位男子不为传统束缚、不流于偏见,并且有冷静的头脑。在历史上,只知道在希腊语里他的名字为苏雷纳斯,生于帕提亚最高位的豪门,担任为国王加冕的职务。据说欧洛得斯之所以能排除他的弟弟登基,也得助于苏雷纳斯之力。这位年方30岁的青年贵族,在罗马与帕提亚首度交战之时,即担负起迎击的重任。
首先,欧洛得斯王率领几近帕提亚的全军,攻入北方邻国亚美尼亚。目的在于牵制曾答应要率军助罗马参战的亚美尼亚王。克拉苏则与苏雷纳斯对决。但是,苏雷纳斯所率领的兵力为骑兵1万人。面对步兵3.4万人、骑兵4000人的克拉苏,他究竟打算如何用这区区1万人的骑兵与之相斗呢?
苏雷纳斯将国内传统主战斗力的重装骑兵交给进攻亚美尼亚的国王,他所有的兵力只有贵族权力下的私兵而已。除去少数的重装骑兵,几为以弓箭为武器的轻装骑兵。东方诸国不重视轻骑兵战斗力的原因是,箭袋中的箭一旦射完之后,实无战斗力可言,敌人只需等到弓箭射完就行了,箭一射完、手上又没拿长茅的轻骑兵,充其量不过是坐在马上的普通兵而已。
而苏雷纳斯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让1000头骆驼背负着堆积如山的箭同行,如果箭袋的箭射尽时,可至骆驼处拿取别的箭袋,再返回战场,如此就能防止以往的轻装骑兵很快就无战斗力的情况。
帕提亚的轻骑兵
轻装骑兵另一个未受重视的理由是,在马上使用弓箭,比固定后使用的石弓,力道自然来得弱,因此射程距离有限且穿刺力也弱。射到罗马兵常用的椭圆形坚固盾牌上毫无攻击力。这位帕提亚的贵公子也改善了这个缺点。改良后的弓大小、重量并没有不同,但是攻击力大大增强,与由石弓放射出的箭相近。改良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在箭上附加铁片,将弓型由一变成二,增加弓弦的强度。这个改良,将帕提亚轻装骑兵放箭的射程距离提升了三倍。与重装骑兵相较,轻骑兵的社会地位低,但是对苏雷纳斯而言,这也成为一大优点,因为他们便于统率和驾驭。于是他率领着这1万名士兵,等待着克拉苏的到来。
克拉苏所率领的罗马军,在渡幼发拉底河时就遇上了障碍。先是传来亚美尼亚王没法参战的消息,接着是原本担任行军向导的阿拉伯贵族不见了,也许是因为得知亚美尼亚不参战,令他感到不安吧。另一说法为这个阿拉伯人原本就是间谍,将罗马军诱至沙漠地带正是他的任务。总之,一开始这场进攻战就存在了诸多不安的要素。
斜穿过横亘于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的沙漠地带实非良策。在与亚美尼亚军会合无望时,克拉苏的军队也无法取道第一条路径,只能稍稍后退,向距幼发拉底河不远的东南方路线前进。但是,总司令官克拉苏急于早日穿越沙漠地带,于是行军如同追日。中东的5月不同于地中海的5月,况且克拉苏在抵达幼发拉底河时,也没给士兵几天的休息。在烈阳炎炎的沙漠中,罗马兵的行军背负着40公斤的物品前进。而军事训练不充分的士兵,素质尚有欠缺,尤其在沙漠中炎热口渴时,更是容易感到绝望。而敌人的踪影很快就在沙丘上出现了,这时距克拉苏军队渡过幼发拉底河才几天而已。克拉苏军队的位置在今天的叙利亚国内,还没进入伊拉克。因此以过于深入敌方来为行军受阻作辩解是不成立的。
克拉苏立刻布阵迎战帕提亚的军队。左翼由财务检察官卡西乌斯率3000名骑兵,中央为军团长欧古塔乌斯率全体步兵,右翼为克拉苏的儿子率领以1000名高卢骑兵为主力的2000名骑兵。但是,中央步兵团的横向广而纵向薄,这点引起了总指挥克拉苏的注意。克拉苏担心如此一来会遭敌人重装骑兵(他还不知敌方为轻骑兵)的突破,于是就将长方形阵变为较耐侧面攻击的正方形阵。但是沙漠这战场并不是平坦的,而有沙丘起伏,正方形的优点则无法被利用。而且在地势起伏不平的地方布阵,要花不少时间,因此敌人来袭时,布阵还未完成。
帕提亚的军队借助沙漠地形,让马匹奔驰造成尘土飞扬,让罗马军队以为敌军人数比实际的多很多。此外,沙漠的强光之下,敌方骑兵所持圆形小盾牌上的金属面会反射阳光,这也影响了罗马军对敌军兵力的判断。帕提亚士兵敲击着小鼓,让罗马士兵人心惶惶。
苏雷纳斯见到罗马军的布阵,知道很难通过攻击摧毁罗马军团的方形布阵,于是他命令轻骑兵发动攻击,以扰乱敌阵,使罗马军自行崩溃。
罗马军内的弓兵属轻装步兵,并非主战斗力,箭的射程为50米。
而帕提亚骑兵使用由苏雷纳斯改良的弓,所射出的箭射程距离是罗马弓兵的3倍。罗马兵的弓箭触及不到敌军,敌兵的箭却精确地射了过来。罗马军队本来认为再忍耐一阵子,敌方的箭就会射尽。但是箭源源不断,像雨一样落下来。一股莫名的不安,使罗马军坚固的方形阵,向四方溃散。
如此一来,苏雷纳斯掌握了战斗主导权,罗马军队完全成了帕提亚的囊中物。帕提亚轻骑兵驰骋于沙漠中,向频频退守的罗马兵放箭,如同狼驰骋于羊群周围,然后将之逐一猎杀。经由苏雷纳斯改良后的箭,攻击力很强,甚至能贯穿罗马兵的盾,胸甲等更派不上用场,在混乱之中,平时的训练不足更使得罗马军队的形势雪上加霜。
面对苏雷纳斯的战法,罗马骑兵的机动力虽然比步兵更优良,但此时也无计可施,因为他们的武器是茅和剑,如果不接近敌人是无法发挥威力的。但是敌人的箭雨使他们无法逼近。罗马的4000名骑兵和防战方面的步兵一样,陷入苦战。
这次并非罗马军第一次与远东军对决。即使不提亚历山大大帝,苏拉也曾两度大胜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苏拉门下的卢库鲁斯曾大胜亚美尼亚的军队,虽然敌方拥有10倍于己的兵力。而亚美尼亚人的战法与帕提亚军队非常类似。在战争中面临不测的事态时,胜负的关键在于最高司令官的临机应变之道,而克拉苏应战经验的匮乏也让罗马军队很难扭转战局。
克拉苏命令守右翼的儿子普布利乌斯率2000名骑兵发动攻击。要突破此时的现状只有靠攻势了,因此这个攻击命令下得并不坏。但是,他同时也向卡西乌斯率领的2000名骑兵下了攻击命令。这种情况下,普布利乌斯率领的骑兵应该去扰乱帕提亚轻骑兵的攻击,好给罗马军队有喘息之机,但万万不能深追下去。比如凯撒带兵时就相当忌讳骑兵深入追击时而导致被孤立。但是克拉苏的儿子还太年轻,他正因为被帕提亚军队戏弄而怒火中烧,失去了身为将领的自制力和判断力。
苏雷纳斯见普布利乌斯率2000名骑兵展开了攻势,于是命令自己的骑兵全部后退。等到深入追击后的青年克拉苏察觉时,已经被帕提亚的1万名骑兵团团围住。箭突如其来地如雨般落下,高卢骑兵纷纷中箭。普布利乌斯带着残存的士兵,至沙丘下避难。此时已经没有突围逃生的希望了,为了避免被帕提亚的士兵生擒活捉,普布利乌斯选择了自杀,他部下的将官纷纷效仿。而剩下的士兵也很快地就被俘虏了。
帕提亚骑兵完全撤退后,松了一口气的罗马军,趁机治疗伤患,整理阵型。但随后帕提亚骑兵再次出现,并投下了克拉苏儿子普布利乌斯的首级。罗马军顿时为恐怖与绝望所笼罩,此时克拉苏才觉悟到彰显罗马伟大之处的正是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于是总司令官下马,奔走在士兵之间,大声诉说自己虽然蒙受丧子之痛,但是仍然决心为罗马的名誉与光荣而战,鼓舞大家应该坚守信念。不过这演讲为时已晚,而且克拉苏并没有凯撒那般的人格魅力。换成凯撒,即使他不发一言,只要他显示坚定不移、自信满满的态度,就能鼓舞士气。但克拉苏的演讲没能让大部分士兵克服对死亡的恐惧。虽有不少念着罗马名誉与光荣的将领与士兵向敌迎去,但孤军奋斗,敌众我寡,无法打开局面。随着战争的持续,罗马军方面的死亡人数一直增加。
随着黑夜的降临,一边倒的杀戮终于结束了,远东的士兵绝对不在夜间袭击,帕提亚的骑兵团也朝沙丘的彼端扬长而去。罗马军终于有时间来考虑善后对策了。
但是,最高司令官克拉苏只是待在幕中为儿子的阵亡与自己的不幸频频叹气。欧古塔乌斯与卡西乌斯两人安慰他,并且提出必须采取对策的谏言,但是并无效果。外头百人队队长频频呼叫自己士兵的姓名,大队长们围住从最高司令官帐幕出来的两位幕僚,希望他们发布指令。如果能在此时对离此不远的敌人野营地展开夜袭,即使在军事上效果不大,但在心理上能够重振士气。但这等大胆的决策,还得看最高司令官的意志是否坚强。结果,欧古塔乌斯与卡西乌斯得到克拉苏的默许,下达了连夜撤退的命令。
于是,罗马军争先恐后开始撤退。既没有埋葬战死者,4000名伤者也被置之不理。他们的目标地是距此地稍偏北的卡雷,那是希腊人长久以来在帕提亚居住的城镇。克拉苏在此留下了小规模的罗马守备队。
这场无秩序的败走,在太阳升起后也没结束,因此在逃至卡雷之前,又有帕提亚的骑兵追击而来。而逃至卡雷避难的士兵超过1万人。
1万多人的兵力相当于2个军团,但是,住在卡雷的希腊人在提供军粮上很不积极,成王败寇,这些在异乡生活的希腊人有此转变,这也是无可厚非的。罗马军只好继续往50公里以北的西那卡移动,他们判断此城镇较大,做围城较合适。
欧古塔乌斯率5000人出发了。克拉苏也率剩下的士兵尾随在后,但是对此感到厌恶的卡西乌斯私自带着500名骑兵往西边的安提阿逃走。欧古塔乌斯的5000人进入了西那卡,而克拉苏一行人还未抵达。
卡西乌斯的逃脱甚至传染至其他士兵,于是跟随克拉苏的士兵一路递减。然而与跟随卡西乌斯脱逃的500名骑兵不同,脱逃的步兵毫无战斗力,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虏了。
公元前53年6月12日,克拉苏与苏雷纳斯交锋的第三天,宿命之日到来了。欧古塔乌斯和5000名士兵在西那卡等待,总司令官克拉苏和已经减至3000的残军,终于接近了西那卡。但是,苏雷纳斯率领帕提亚的军队也追击至此。为了躲避敌人的1万名骑兵,克拉苏便逃到了附近的山丘中。但是,苏雷纳斯并未马上发动攻击,这位帕提亚的贵公子,已经预见到与罗马军这一仗的胜利了,为了给这场战役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他打算活捉罗马最高司令官献给国王。于是,帕提亚的骑兵围住了克拉苏藏身的山丘。
因为投⿏忌器,帕提亚的骑兵无法展开箭雨攻势。而被围困的罗马军得到欧古塔乌斯援军的帮助,首度反攻成功,帕提亚骑兵的攻势也首度受挫。
而苏雷纳斯并不着急,他告诉几名俘虏来的罗马兵,自己的目标是罗马总司令官,如果能交出他的话,罗马兵皆能获得自由。他释放这些俘虏,就是要他们传达这个信息。士兵衡量情况后,禀报克拉苏说帕提亚的贵公子要直接举行与罗马最高司令官的会谈,以商量讲和条件。
谁都明白这个建议的真正意图,克拉苏也不是傻子,他并不想接受。但是,周围的士兵都要求他参加会谈。克拉苏留话给幕僚们:如果我死了,那是由于敌人的欺骗,并不是遭我方人的背叛,然后离开军队一人前往敌阵。欧古塔乌斯不放心他一人前去,就率将官追随前往。这样的一行,与前罗马执政官的派头还是挺般配的。
苏雷纳斯很恭敬地迎接克拉苏,并以颇有格调的希腊语,首先对自己以马上之姿迎接徒步前来的最高司令官之事道歉,接着表示讲和会谈在此场所不便举行,已经在河川附近另外预备好了场所,希望能骑马一同去那里,还让马夫牵马过来。但是竟然只有一匹马,这可叫欧古塔乌斯相当惶恐,他拔出腰间的剑刺杀了马夫。双方的士兵起了小冲突,连罗马将官内部也产生了冲突。结果混乱之中,克拉苏和欧古塔乌斯都当场被刺死。克拉苏并非被帕提亚士兵的剑或箭所刺,而是被古拉迪乌斯剑——短的双刃剑所刺致死,这恐怕是欧古塔乌斯或是哪位幕僚,为了防止罗马最高司令官成为俘虏而痛下毒手吧。指挥官们被杀后,除了少数的罗马军逃走外,全员成了俘虏。
“三头政治”之一、罗马首富、罗马“经济界”的代表——克拉苏,在61岁时迎来了死亡。他的头与右腕被砍下来,当做献品送给了国王。他们还选了类似克拉苏体格的肥胖俘虏,将他扮成女装,让他在帕提亚人的嘲笑声中穿梭街市。
近4万人的克拉苏远征军中,与卡西乌斯一起脱逃的500名骑兵,加上以其他方法逃走的人,总数尚不足1万。成为俘虏的有1万多人。
这1万多的罗马兵,虽然逃过了被杀的命运,但是全员被送到帕提亚王国最东北的防卫基地——梅尔布,在此地服终身兵役。梅尔布并非属现在的伊朗,而是在原苏联的土库曼斯坦。剩下的约2万人都战死了。
在帕提亚战役几天的时间内,罗马就失去了7个军团,以及总司令官、军团长、大队长、百人队队长以及银鹫旗。而这样惨痛的败北,在罗马700年的共和政治历史中总共只有3次。
第一次是在公元前390年,一时被凯尔特人(罗马人称为高卢人)
占领了首都的痛苦经验。
第二次是公元前321年的“考地乌姆之耻”。被萨莫奈人所打败的罗马军,遭受被解除武装的休战此等不光荣的败北经验。
而第三次是公元前216年的坎尼会战,受到汉尼拔彻底的毁灭。罗马军损失了7万名士兵。
但是,罗马之后对高卢人采取了一波波的攻势,可令罗马忘却当时的屈辱。带来“考地乌姆”这一不名誉代名词的萨莫奈人,结果被罗马吸收了。坎尼的败北,也在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战胜汉尼拔的扎马会战中雪耻了。“卡雷败北”这样的耻辱对罗马人而言也是非报复不可,但是公元前53年秋,得知此事的罗马并没有打算复仇雪耻,因为罗马的两个大人物——庞培和凯撒,他们都在首都罗马和高卢间忙得不可开交。
雪耻之事不只是心理上的问题。帕提亚战胜罗马之事,给远东全体部族带来了影响。实际上,原本是亲罗马的亚美尼亚王国,也渐成帕提亚的垫脚鞍。气焰高涨的帕提亚军又对罗马行省叙利亚发动攻击。在卡西乌斯召集可用之兵努力防卫之后,阻止了帕提亚军继续进攻叙利亚。不过这与其说是卡西乌斯率罗马军残党的奋斗结果,不如说是因为帕提亚方面少了苏雷纳斯所致。
这位得胜回到塞琉西亚、得意透顶的帕提亚贵公子,正沉醉在祝捷宴、方未清醒之际就被杀害了。害怕苏雷纳斯的名声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国王欧洛得斯故意制造意外事件杀了他。这位年轻的武将,30岁便死去了。随着苏雷纳斯的死,帕提亚人也忘却了这项将骆驼与轻装骑兵组合的具独创效果的战术。设计者死去,此人的设计也被淡忘——这正是东方的缺点。如果是在西方,即便是人死去了,他所成就的事也可存续下去。
首都的混乱
得知克拉苏的死讯,首都罗马元老院的关心焦点,不是雪败北之耻,而是在意克拉苏去世之后,“三头政治”将何去何从。虽然大家都知道克拉苏并非有才能而占有“三头”的一头,但是因为有克拉苏,“三头体制”才成立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认为剩下的“二头”今后仍能持续同盟关系的人很少,因为凯撒呈一人独大之势。元老院派深信唯有元老院主导的寡头政治才能继续守护罗马,克拉苏之死对元老院而言不失为大好时机,因为这是离间庞培与凯撒的契机。
庞培也认为“三头政治”中获得利益最多的是凯撒,自己不过是帮他忙罢了。再说,他所迎娶的凯撒女儿尤利娅也死了,两人缘分已尽。这也并非庞培的政治理念和元老院派相近,只不过他不像凯撒那般确信长久以来由元老院所主导的罗马政体是毫无机能的。就本质而言,庞培这样的男人,并不适合从政。“三头政治”的概念也非先出于他口。在凯撒的想法中,庞培的加入,不过是因为公元前60年时,他屡屡因为元老院而颜面尽失罢了。对庞培而言,克拉苏死后,他更没有理由持续这个实力者联盟。
但是53岁的庞培,当年一扫海盗的果断不知消失于何处了。他迟迟优柔不决,对元老院派的相邀也是态度不明。然而,他的名声依旧在罗马政界一枝独秀。看准此点的元老院派想拉他加入阵营,而这位实力者的暧昧态度,造成了首都秩序混乱,并且也放纵了院外的暴力介入。
高唱“平民派”之名的克劳狄乌斯一派,与打着“元老院派”之名的米罗一派之争,愈演愈烈。原定于公元前53年夏举行的下年度执政官选举,也是一再延期。原本为选出执政官的公民大会,成了暴力团体抗争连连的场所,连会都开不成了。元老院派想收买庞培,而身在高卢的凯撒也希望首都的政情能早日安定,两方的利益暂时达成一致。
于是,公元前52年的执政官终于敲定为庞培一人了。但是元老院派想守住寡头政治,对他们来说,独裁是一场噩梦。对独裁官过敏的元老院,把执政官由两人破例变为一人之后,便不再以独裁官称呼,新设了“一人执政官”的名称以掩人耳目。
因为克劳狄乌斯被米罗一派所杀,混乱的形势暂时得以平息。克劳狄乌斯因主张免费配给小麦救济贫民,而在平民间相当受欢迎,他突如其来的死,引爆了平民们的愤怒。平民在罗马广场集会为克劳狄乌斯举行葬礼,差点演变成为一场暴动。而让平民感到可以接受、元老院派和凯撒也认可的人物,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庞培了。
对于克劳狄乌斯被杀之事,罗马平民的愤怒到达何种程度了呢?
出于和元老院派之缘为米罗辩护的西塞罗主张无罪,他声称米罗杀人之行并非蓄意,只是偶然相逢互相争吵而酿成的意外,这样的辩护并未得到陪审员的采纳,可见民心所向。后来,米罗自愿亡命马赛,逃过了刑责。
克拉苏的死、克劳狄乌斯的死、庞培就任一人执政官,如果当时有报纸的话,公元前53年至前52年间的罗马,绝对不缺头版新闻。不过凯撒似乎没办法凑上一脚,因为驻守冬营地的军团长,带来了高卢中部有异常情况的消息。在确认庞培就任执政官之后,凯撒总算能向阿尔卑斯山动身了。
其实等罗马政治形势稳定后才关注北意局势,前往有异动的高卢,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等异动呈现表面化,明确得知暴动目的、参加部族与统帅者后,要确立相应战略也就容易多了。况且,虽说迟了但也还是阿尔卑斯山积雪的季节。虽然暴动的那方行动很快,而凯撒的行动其实也不算迟。
高卢战役第七年(前52年,凯撒48岁)
公元前52年的起义,是历史上公认的高卢民族首次反抗罗马的运动。然而,这并非计划周密、准备周详的全民反抗凯撒的运动。不善于团结、力量薄弱的高卢人,竟然在一次偶然的契机中,神奇地团结起来,反抗的力量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高卢人的起义没有明确计划,其他人根本无从预测。因此冬季在高卢中部两处冬营地的罗马军团长们,根本无法把握全局,更无法预测动乱将如何发展。不过正因为凯撒军队出兵“迟缓”,才清楚地掌握了高卢人集结后发展的趋势。
起义的导火索来自加努特斯人。因无法忘记首领亚克被处极刑的惨状,隆冬时节,他们游说周边各部族族长,让各族长相信亚克的命运就是各部族未来的命运。在加努特斯人的煽动下,惴惴不安的各部族族长纷纷加入起义,他们选择这个时机反对凯撒,出于如下考虑:
第一,罗马军只有在凯撒的带领下才会胜利,如果能阻止在高卢冬营的10个罗马军团与凯撒会合,就有获胜的机会。
第二,首都罗马的政情不稳,凯撒回到高卢不易。
第三,凯撒需要对付被他逼至莱茵河方向的日耳曼人,无暇抽身,正是反抗凯撒的大好时机。
日耳曼人一直是中部高卢人最大的威胁。因为凯撒对日耳曼人的牵制,高卢中部维持着安定局面。但是,日耳曼人的威胁一旦消除,高卢人对生活在罗马霸权下的不满就一一浮现出来。如果只要求自由与独立,在凯撒两三年前致力远征高卢东北部或不列颠时,起义反抗才对。如果煽动就可令加努特斯人起义,其他部族是否采取同一步调,这是一个疑问。即便其他部族保证与加努特斯人步调一致,加努特斯人未必能安下心来,他们无路可退,面临的是背水一战的绝境。
加努特斯人的根据地,按照拉丁文发音是契那布姆,即现在的奥尔良。在那里,因为凯撒在高卢通常采取一些奖励贸易的政策,因此住着很多来此经商的罗马人。其中也有前来购买小麦补充军用的凯撒的亲信。加努特斯人对这些罗马人肆意屠杀,他们明知罗马,尤其在凯撒治下,绝不允许此类事情发生,但仍然冒死而行。这件事在高卢口口相传,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高卢。这件清晨日出时发生在奥尔良的事件,晚上9点以前,240公里外的奥弗涅人也已知道此事。
韦桑热托里克斯
居住于山岳地带、与罗马南法行省接壤的“长发高卢”中,奥弗涅人力量最为强大,却从未反抗过凯撒。奥弗涅人内部分为亲罗马与反罗马两派,两派争斗中,亲罗马派胜利,处死了反对派的首领。亲罗马派首领的胞弟为当时奥弗涅人的族长,在他领导下,奥弗涅非常安定。
被处死的反罗马派首领有个儿子,名叫韦桑热托里克斯,他也是族长的侄子。得知奥尔良事件后,他认为目前是反罗马最好的时机,于是奔往广场发表演说。亲罗马派一致认为韦桑热托里克斯的行动极度危险,因此将他从奥弗涅的首都格尔戈维放逐。韦桑热托里克斯虽遭放逐,但仍旧召集亲朋,策划反罗马的行动。他抓住时机,集中人力,发动政变,反而将作为族长的叔父放逐,成为奥弗涅人新一任的族长。
他以奥弗涅人族长之名,派遣使者出使高卢各部族,煽动各部族反罗马发动起义。就这样,以加努特斯人为首的反罗马组织纷纷成立。中部高卢没有响应起义的部族,最后只剩下埃杜伊人了。
35岁的韦桑热托里克斯正值壮年,拥有高卢民族少见的强大领导能力,因此很快便被推选为高卢起义军的总司令。他认定高卢民族的团结是此次战役胜利的关键,他亲自制订的措施,显示出他卓越的领导才能。
第一,他命令各部族必须提交人质以保证履行盟约。
第二,他命令各部族迅速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兵力。武器的生产和供应各部族也承担相应的部分。
第三,韦桑热托里克斯对增强军队的骑兵兵力作出了特别的强调,他想用高卢的传统主战兵力骑兵,与罗马的主战兵力重装步兵一决胜负。
这位年轻的大将为促成目标的实现,施行了严酷的惩罚制度,对执行不力未完成任务的部族人员,处以火烤、割耳和挖眼等酷刑。用如此的酷刑对付并不是战败一方的部族,在高卢历史上也前所未有。
不过正因为如此,一团散沙的高卢部族才得以团结。
越过了阿尔卑斯山,即将挥师进入高卢的凯撒,早已对高卢状况了如指掌。如何与置身高卢的罗马军团会师,他却迟迟没有作出决定。
是否要将分散三地的所有冬营军团聚集至南方的罗马行省?
这种军团大规模的移动,很有可能遭到韦桑热托里克斯军队的袭击。
由凯撒率军往军团的冬营地会合又会怎样?凯撒率领的不过是紧急编成的一个临时军团,草率率领这支毫无战斗力的军队,进入反罗马气势高涨的中部高卢,是无谋之举。
最寻常的翻越阿尔卑斯山的路线,是由特里诺开始向西方的苏萨山谷迈进,越过阿尔卑斯山,然后到达南法行省东边的罗讷河。凯撒并没有下定决心走这条路线。对他而言,经由未参加反抗的塞纳河以北或加龙河以南的阿奎塔尼亚地区,是唯一可以一试的路线。
理应为如何集合部队而无暇旁顾的凯撒,竟然在翻越阿尔卑斯山间隙,撰写了一部名为《类推论》的论著。本书开始引用的一句凯撒名言,就是摘自这部著作。脱稿后,他立即派人将书稿送回罗马,献给与自己观念相左、文风明畅的元老院派领袖西塞罗。
凯撒以静制动的闲暇之时,韦桑热托里克斯给了他行动的机会。
纳入了韦桑热托里克斯指挥的中部高卢人,对罗马的南法行省展开了猛烈攻击。韦桑热托里克斯强攻南法行省,企图使凯撒疲于奔命,延缓与军团会合的时间。这一战略可谓攻其不意,但要知道他的对手是凯撒。
得知敌军向南法行省逼近的凯撒,挥军直指纳博讷,在那里建立起完备的防卫体系,整合行省内各部族的兵力,并将从北意大利带来的军团重新配置,防守和攻势很快无懈可击。
凯撒军团如此快速的反应,令受命于韦桑热托里克斯攻击南法行省的鲁库帖利乌斯始料未及。他兵力分散,很快心生退意,放弃了对南法行省的攻击,回到北方的根据地。
眼见敌人退去,凯撒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率领骑兵,翻越积雪的山脉,亲自领军展开反击。法国中部地区与南法之间的重重山脉,似乎为保护南方行省免受北风侵袭而生,就连商人也不会想要在春天前越过这个地区。凯撒做到了,他带领骑兵前行。从2米深的积雪中,开道行进。事实证明,艰苦卓绝的行军是极有价值的。奥弗涅人的居民,刚得知西方攻击失败的消息,怎么也不曾料到,敌人会闪电般出现在东方。一路⾟苦行军的凯撒骑兵团受令:可在周边城镇尽情杀掠。
原计划攻击中部地区罗马军团的韦桑热托里克斯,突然见到前来救援的奥弗涅特使。韦桑热托里克斯无法对来自母国的哀求无动于衷,他中止了对罗马冬营地的攻击计划,率军南下参与救援。形势逆转,凯撒渐渐掌握了全局。
如同我在前文描述《高卢战记》开篇记述高卢地理时所打的比方一样,尤里乌斯·凯撒的脑子里印着准确的高卢全境地图。在中部高卢的棋盘里,凯撒对对手的棋步洞若观火,最高效地发挥了自己的效能。相反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虽然有高卢民族首领罕有的领袖素质,但似乎对战局没有整体的理解,以致无法得知凯撒的下一步棋。
当然,凯撒绝对不坐等敌军的到来。他搅乱敌人阵脚的第二天,就把在当地作战的指挥权交给了幕僚——德奇姆斯·布鲁图。凯撒严禁年轻的布鲁图在阵地三天行程以上的地区掠夺,并要求他在敌军主力到达前撤离,并追上凯撒的部队。
当时的形势是,韦桑热托里克斯从西边率领大军南下,凯撒从东部率领少数骑兵北上迎敌。对凯撒带领的轻骑兵而言,距离不是问题,他的部队很快进入毕耶恩努。毕耶恩努是罗讷河畔的小镇,南距离里昂30公里,在特里诺去往阿尔卑斯山的要道上,可谓高卢的门户,与特里诺的距离只有300公里。
这个位于南法行省最北端的小镇,凯撒于前年冬天,雇用了400名日耳曼人驻守此处。这里成了凯撒下步行动的起点。
与奥弗涅人同为中部高卢强大部族的埃杜伊人,虽然至此都不曾响应韦桑热托里克斯的号令,凯撒却也不敢大意。从毕耶恩努到罗马两个军团驻扎的林贡斯人地区,埃杜伊人的领地是必经之地。即便埃杜伊人表示了友好,凯撒依旧谨慎,在埃杜伊人的领地不分昼夜地急行军。
谨慎行事和出奇制胜是凯撒制胜的两大法宝。急行军之后,凯撒终于和驻扎在林贡斯人地区的2个军团会合,很快,他便传令莱茵河西岸特雷维利人的2个军团到桑斯集结。同时,凯撒亲自率领刚刚会合的4个军团,前往6个军团所在地的桑斯。当韦桑热托里克斯知道罗马的10个军团又悉数接受凯撒的指挥时,集结已经完成。
高卢全面叛乱
叛乱的高卢人不让凯撒与其他军团会合的算盘落空了。率领大军南下却又无功而返的韦桑热托里克斯,只得再度北上。不过,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棋。
如果能让中部高卢所有部族一起加入反抗罗马的阵营,兵力将是凯撒军团的10倍,凯撒军团的粮草也唾手可得。因此,韦桑热托里克斯不急于与凯撒对决,反而转攻与凯撒交好的埃杜伊人所保护的波伊人根据地格尔戈维。韦桑热托里克斯认定凯撒不会前往救援,因为将大军带出粮草不愁的冬营地,介入寒冬时的野战完全是个冒险。见不到罗马兵团援助的埃杜伊人,会认为遭到背弃。这样,波伊人连同埃杜伊人,都会弃凯撒而去,转而站在自己这一方了。
战争中能够持续掌握主导权的一方才能胜出,洞悉韦桑热托里克斯心思的凯撒,决定主动出击。凯撒放下疑虑,将军粮补给的重任委托给埃杜伊人,并派遣使者告知波伊人坚持防守,不放弃希望,罗马人会第一时间前往营救。凯撒留下2个军团及所有的运输车队,率领8个军团的战斗部队,离开了营地。
凯撒并未立刻前往被攻击地,他深知奥弗涅人的年轻领导者的意图。因此,为了彻底击垮对方,展示罗马的强大兵力是必要的。行军一天,凯撒大军到达蒙塔日,两天的攻城准备后,该地居民心生畏惧而投降。随后,凯撒到达加努特斯人的大本营奥尔良,为当地被杀的罗马商人一雪前耻。此举不仅是向敌人宣战,也大大提升了罗马军队的士气。奥尔良被毁,当地居民被俘,战利品悉数赐给士兵。此后,凯撒军队才开始向南开拔,朝着比利时人的要塞——桑斯前进。闻此前其他城镇的遭遇,桑斯不战而降。
不过,凯撒军在这之后才第一次与韦桑热托里克斯的骑兵队交锋。知道了凯撒军的到来,中止攻打林贡斯的奥弗涅人年轻武将们,摩拳擦掌地欲迎击凯撒。在为凯撒军团效力的日耳曼骑兵的奋战下,双方骑兵的交手胜负立见分晓。这对自从高卢人举起反旗、已无高卢骑兵可依靠的凯撒而言,实在是可喜的消息。凯撒于是继续向敌方进军,他的下个目标为比利时人的根据地布尔日——高卢地区的心脏。
高卢军队在连续失去了蒙塔日、奥尔良、桑斯三地之后,终于聚集各部族族长,研议今后的战略。韦桑热托里克斯提出焦土化作战的构想,即让高卢中部化成焦土,迫使罗马大军无法调取粮草。一旦粮草调度有问题,势必从更远的地方派遣押粮部队。如此一来,攻击便容易得多。最后粮草无法补给的罗马军,只得乖乖从南法行省撤离。
韦桑热托里克斯所说的焦土化作战,并非只是将田地烧光,而是彻底地破坏能被罗马军利用的所有避难场所,比如城镇和要塞等。他抛出了是以牺牲换取自由还是成为罗马人的奴隶,这种关乎生死的选择,说服了出席作战会议的全部族长。
这项开始严格实施的作战计划,没过多久便不能进行。焦土化地区之一的布尔日,居民百般恳求,竟然使韦桑热托里克斯动念放弃。
而凯撒的下一个攻击目标正是布尔日。
古称阿瓦利库斯的布尔日城,自古以来就由居民自己防守,坚不可摧。他们向韦桑热托里克斯保证城镇不会被罗马军攻下,因此没有必要破坏自己的城镇。事实上,该地可谓天然要塞。城镇周围护城河围绕,河的两岸沼泽密布,进出只有一条小路,此地易守难攻。
意在攻下此地的凯撒,面临的敌人并非只在布尔日城内。韦桑热托里克斯在距离布尔日24公里的森林泽地搭建了阵地,并在凯撒军队粮草补给的必经之地设下重重埋伏,又派兵随时由后面来包抄搅乱罗马驻军。
凯撒的军粮只得依靠外援。然而,受凯撒委托承担军粮补给的埃杜伊人与波伊人并未尽到同盟的义务。波伊人为小族,提供不了充足的粮草补给罗马部队,埃杜伊人则不同,埃杜伊人的态度暴露了他们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企图。
罗马士兵一般行军只带7天的粮草,远征则带15天的粮草。凯撒出征前,将所有的运输车队留在桑斯,应当是带够了15天的粮草。在攻下了蒙塔日、奥尔良、桑斯之后,粮草得到了充足的补给。准备进攻布尔日的这段日子,粮草在不断消耗。刚到春天,距离收获的日子尚远。即使凯撒打算借着掠夺冬季储藏的粮食来补充军需,但因为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战略,邻近的乡镇村庄皆被烧毁殆尽。如果走远借粮,很有可能遭受韦桑热托里克斯骑兵的袭击。小麦所剩无几,只能吃好不容易到手的肉食应付。对于热爱肉食的日耳曼骑兵来说也算享受,但以小麦为生的罗马兵却倒尽胃口。况且连用作马匹饲料的大麦都很难弄到。如此境况,攻城的准备却没有丝毫懈怠。布尔日特殊的地形,想要构筑包围全城的攻城栅栏绝无可能,只能在唯一可通行的地点建造带有两座高塔的攻城栅栏。
激发士兵士气,可能是大多数指挥官此时的当务之急。而凯撒则让手下将领,向士兵们传达自己体会战士⾟苦,打算放弃攻城的想法。令人称奇的是,士兵们异口同声地表示了他们的想法:
“我们已经跟随凯撒征战多年,历经磨难,却从来没有半途放弃。
如今若是放弃退却,只会影响我们的声誉。我们宁愿承受眼前之苦,也必须为被高卢人杀害的同胞报仇。”
将士的士气非常高昂,但认为士气可以决定一切的领导者,只是位普通的领导者。攻城准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凯撒从俘虏处得知一个可靠消息:韦桑热托里克斯率领骑兵前往罗马军队粮草补给的必经之处伏击,而不在阵地。凯撒在夜色中偷偷出发,第二天凌晨就到达敌方阵地前。由于已经达到双方士兵的行动都能看得真切的距离,凯撒对士兵下达了进入备战状态的命令。士兵的士气高涨,几度恳求凯撒下达进攻命令,不过凯撒并没有答应士兵的请求,他告诉士兵:
“处不利之势想要取得胜利,必须付出超出寻常的代价。目前我们正处在不利的位置。”
他继续说道:
“我很清楚大家士气高昂,愿意为了我的荣耀作出任何牺牲。但若是我将自己的荣誉看得比大家的生命更重要,那我就不配做指挥官。”
说完,凯撒命令士兵退回自己的营地。士兵跟随凯撒撤退的同时,对这位指挥官的敬慕又增加了几分。
虽然未经任何交战,凯撒就已退去,韦桑热托里克斯仍难逃部族首领关于让罗马军兵临城下的问责。将主力部队全数带离阵地,未曾指认代理的指挥官……对韦桑热托里克斯各种批评指责纷至沓来,甚至有人讥讽他想做高卢王。尽管韦桑热托里克斯一再强调将罗马军逐出高卢,只需断绝他们的粮草即可。然而,对韦桑热托里克斯而言,如何使缺乏统一性的高卢各部族团结这一大问题依然无法解决。高卢唯一有着战略思考能力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虽然想要救援布尔日,但其决策的执行时常被延期。他也许明白,布尔日和自己的命运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在罗马军完成攻城准备后,绝望的布尔日守军首先出击,开始了这场攻防战。凯撒命令,两个军团的罗马军负责戒备外围的突袭,攻城的士兵因此并无后顾之忧。战斗在深夜拉开帷幕,高卢士兵倾城而出,果敢出击,罗马军也勇猛无比。激战至次日清晨,战局也日益明朗。城外堆积如山的尽是守城者的尸体,这种惨状令守在城内的士兵绝望。韦桑热托里克斯传来消息:劝布尔日人弃城与自己会合。要想弃城突围,只有壮年男子在夜色掩盖下行动才有可能成功。妇女们哀求男人们不要抛弃她们,城内哭声震天,城外的罗马兵听得清清楚楚,偷逃计划也就此暴露。
凯撒建的布尔日攻城设备(想象复原图)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下起滂沱大雨。攻击的准备已全线完成。凯撒断言如此的天气正是总攻城池最好的时机。这位最高司令官对全体士兵说:
“经历了长期的磨难,今天终于迎来收获的时刻。”
凯撒许诺最先攻下布尔日城的士兵会获得一笔可观的奖金,随后,下达了全面攻城的命令。士兵们一直压抑着的斗志完全爆发出来,全线士兵没有一人后退,争先恐后朝城墙涌去。
因为大雨,守城的布尔日人稍稍放松了警惕。守城士兵得知罗马发动总攻的消息慌张赶往城墙防守时,罗马士兵已经稳稳地站在城墙上了。在凯撒的指示下,他们并没有立刻在城内展开攻击。罗马士兵立于城墙之上,将布尔日居民围得水泄不通。绝望的布尔日人甚至丢弃了武器,在城中四处逃窜,争相躲到没有罗马士兵防守的角落,竟有多人被推挤至死。
凯撒随后才下达进攻命令,城内无论男女老少都没有得到饶恕。
罗马士兵认为他们和高卢士兵一样都是杀人者。罗马士兵毫无掠夺之意,有的只是长时间挨饿的记忆以及同胞在奥尔良被杀的愤怒。住在布尔日的4万名居民,只有在总攻击开始时逃出的800人得以幸存。这些人虽是逃往24公里外韦桑热托里克斯的营地,但听说允许进入营地的只是深夜抵达的少数人。连韦桑热托里克斯也害怕,布尔日失守的消息会令旗下部族族长动摇而叛离。
凯撒让士兵在刚攻下的布尔日待了几天,以便他们能有充足的休息。在食粮丰足和有屋顶的房屋内休息,能为下次的进攻补充足够的体力。另外,凯撒等待着韦桑热托里克斯阵营里的动摇。凯撒攻陷了高卢人认为不可攻破的城池布尔日,这足以令高卢人军心动摇,质疑韦桑热托里克斯的领导能力,甚至让高卢统一战线解体。凯撒之所以让士兵忍受各种磨难而执著地进攻布尔日,就是希望布尔日攻陷后,对方阵营的形势能有所变化。然而,高卢阵营并没有发生如凯撒预期的变化,而且非但没有变化,事态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第一,韦桑热托里克斯并没有逃避问题;第二,他让族长们回忆起是布尔日人而非他宣称布尔日是不破之城的;第三,他认为罗马军的胜利既有勇敢也有技术力量在起作用。如果高卢人照搬还是有胜算的可能,这些让族长们再次燃起希望。韦桑热托里克斯让各部族族长相信,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没有永不败退的道理。这位奥弗涅年轻的指挥官强调,以罗马为对手的战争,胜负完全取决于高卢民族是否团结。
这番谈话也深深地打动了高卢各族长。他们看到战败的韦桑热托里克斯毫不屈服,有着自己不可企及的勇气、洞察力及领导力。对远在罗马的元老院议员们而言,韦桑热托里克斯只是蛮族长发高卢的一个普通人而已。但身在前线的凯撒并不是这样,他所著的《高卢战记》中,记录着他对敌将的欣赏并承认自己误判的一段文字:
对大多数指挥官而言,战败将失去部属的信赖;但对他来说,愈是失败,下属对他的信任却越发牢固。高卢人相信在韦桑热托里克斯的领导下,能促使其他尚未决定去留的部族加盟反对罗马的大军,这么一来,赶走罗马军的目标就可实现。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部族加入反对罗马的阵营,情况与凯撒的预期完全相反。在此情况下,为求突破,凯撒只得另作打算。
高卢战役第七年刚开始,和凯撒对弈的另一方已清楚出现,而其他的一切不过都是棋子。但无论是跳棋还是象棋,游戏与战争根本不同。游戏时的棋子只是任人摆布的木块,战争的棋子却是血肉丰满感情充沛的人。所以如果在制定战略时没有把这些看不见的要素考虑进去的话,是无法进行这场战争“游戏”的。
凯撒或许在攻陷布尔日后,才日渐理解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意图,也就是这位年轻将领的策略——不惜与罗马⽟石俱焚。凯撒无法补充兵源,他要做的是尽量保全自己后再攻击对方。这是一场需要有高超技艺的博弈。
凯撒注意到,棋盘一方即使再怎么强的对手,目标只有一个人,征服高卢这样部族群立的地区,这种状况反而有利。从有统一的指挥系统这一点看,和文明之国作战就比对付蛮人容易些。了解这一点的凯撒,走出了下一步棋,他要做的就是“将军”。凯撒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母国奥弗涅人的首都——格尔戈维。
凯撒撤退
面对素以速攻闻名的凯撒,韦桑热托里克斯的反应丝毫不慢。
然而,凯撒遇到了一个让他裹足不前的障碍,就是中部高卢最大部族,也就是罗马同盟者埃杜伊人的问题。真正展开战斗的季节4月即将来临。对于目标明确的凯撒而言,此时遇到埃杜伊人的问题很不妙。但这个问题如果由韦桑热托里克斯来解决,可能会出更大的乱子。于是,凯撒由布尔日向格尔戈维南下行进时,暂时取道东南,到达了埃杜伊人长老的聚集地德西兹。
埃杜伊人的问题是,新族长的选举导致整个部族一分为二,两派互不相让。凯撒强制未经合法程序选出的当权者放弃权力,以此暂时解决内斗,并要求全体埃杜伊人冰释前嫌,协助罗马投入眼前的战事。埃杜伊人需要给罗马军队提供粮草补给,提供步兵、骑兵共1万人以补充兵力。这并不能解决埃杜伊人的内讧,但如此处理却是凯撒的当务之急。
凯撒在此作了一个近现代研究者都认为是错误的决断,他将兵力分为两个部分,他让副将拉比埃努斯率领留在桑斯的2个军团,另加2个军团共4个军团,前往压制北边的歇诺内斯人与帕里西人。凯撒亲自率领6个军团,南下向奥弗涅人住地进发。这样的分兵是否正确?对凯撒而言,在敌人战场上战斗,背后的安全问题必须考虑。就这样,6个军团3万重装步兵加上2000名骑兵以及1万名埃杜伊人士兵,直捣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根据地。时间就这样迈入了5月。
奥弗涅人的年轻领导者,已经准备妥当迎击凯撒。在凯撒从布尔日出发,取道德西兹时,他就已经清楚地洞悉了凯撒的意图。海拔700米高的格尔戈维城镇周围,已围绕了城墙,外侧高地与平野相接之处,垒起2米高的石壁。他发布工程命令的同时,亲自领兵追踪离开德西兹的凯撒部队。虽是追击,他仿佛故意让沿阿列河东岸南下的凯撒看见,沿西岸行军。在河的对岸进行如此紧密地追击,是为了不给凯撒架桥的时间。阿列河虽然算不上一条急流,但在春天水流激增时,若不设桥人也无法通行。
就在韦桑热托里克斯在对岸紧盯不放时,凯撒心生一计。他让4个军团伪装成全部军团般声势浩荡地先行,自己则和2个军团静候在森林里。等瞒过欧维人年轻将领后,2个军团摇身一变,成为架桥的工兵。
架桥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没有敌人干扰,在远比莱茵河狭窄的阿列河上架桥,可说是小菜一碟。凯撒的2个军团先行过河,确保对岸安全后,他叫回4个军团,再行渡河。罗马的6个军团全部平安无事抵达西岸。韦桑热托里克斯不愿在无万全准备的态势下会战,让军队急行至格尔戈维。渡河5天后,凯撒到达了可以望见奥弗涅人首都的地方。
研究者指出,格尔戈维位于现在克莱蒙费朗以南6公里处,凯撒一望地形,即知攻战困难。虽然仅是一座矮山丘,但建造于高处的城镇周围已加上城墙,而下方又建造了防卫用的城墙。上下两重城墙中间的山脊地带,全是敌军的帐篷。要攻进去,几乎全无可能。如果要采取包围战,军粮补给的问题,又因为无法尽信埃杜伊人,不敢贸然行事。
困于格尔戈维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致力于整合旗下各部族。他不给族长考虑的闲暇,每日召集他们给予指令,士兵更是没有考虑的时间。
凯撒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他在可看见格尔戈维的正面高地上,为6个军团建了坚固的营地,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营地与格尔戈维连线上的一座小山丘。那里虽然已被敌方占据,但凯撒夜袭山丘占为己有,配置了2个军团在那里筑起小阵营地。接着,为了便于士兵在大本营以及山丘上的这个小营地之间移动,凯撒命令士兵挖掘了两条宽3.6米的壕沟,由此可见他长期作战的决心。
奥弗涅人与埃杜伊人之地,以阿列河为界。东北部属于埃杜伊人,西南部属奥弗涅人。对于正围攻奥弗涅的首都的凯撒而言,若能得到东北部埃杜伊人的补给,长期包围战也就有了可能。但是,两个部族在地理位置上相临,如果埃杜伊人向奥弗涅人靠近,军粮补给困难后就会导致大问题。然而这一切正渐渐变为事实。
埃杜伊人内部分裂,最初不过是势力之争,后来竟发展为以高卢民族意识为出发点的抗争。亲罗马派,以凯撒及罗马往日的厚待为由,主张继续恭顺罗马;反罗马派指出,韦桑热托里克斯麾下的高卢部族,之所以在反罗马抗争中失败,归根结底是因为同为高卢民族的埃杜伊人没有参加,如此一来埃杜伊人岂不成了背叛者?亲罗马派立刻向凯撒报告此事。凯撒并未回应,因为他害怕谴责反罗马派只会让埃杜伊人倒向敌方。凯撒的态度助长了反罗马派的气焰,他们杀害滞留于埃杜伊人领地的罗马商人,没收其行李与货物,与加努特斯人当初的手段如出一辙。无路可退之人,只能做得比最初的选择更加极端。此时的凯撒深知,靠埃杜伊人提供兵力、军粮补给完全不可能。
如此看来,格尔戈维一战,只有撤退一途。但是,不战而退,只能对敌方有利。
凯撒并不打算放弃苦心经营7年的高卢,扬长而去。凯撒虽然放弃了攻打格尔戈维城,却在同时坚定了向北撤退与拉比埃努斯的军团会合后,与敌军决一死战的决心。对当时的凯撒而言,如何不让对方看出自己撤退的意图,这是个问题。他寻找着可能的机会。
韦桑热托里克斯建造完用石头垒砌的城墙后,认为这样并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他还在城墙附近的一个小山丘上,布下大军严阵以待。
注意到这一点的凯撒,在半夜时分派遣数队骑兵在这座山丘附近来回行走。天亮前,又让运输粮草的马和驴也在同一地点徘徊。不久,敌方将主力部队移师此地。同时,为了不让处于高地的敌人察觉其真实意图,凯撒隐藏军旗,将部队通过壕沟向山丘的小营地移动。
他召集各军团团长,说明对于作为将领的他们,控制自己的战斗意志格外重要,随后,下令全军发动攻击。
罗马军团的士兵作出速攻,由小营地奔向敌方防壁,并迅速越过了高约2米的防壁。大部分的敌兵扑向凯撒所设的诱导处,作出防卫的抵抗,即使罗马军进入有敌军帐篷的山脊地带,能阻挡罗马军团速攻的敌军也微乎其微。就在罗马士兵摧毁敌军帐篷、杀死守备士兵、进攻兴起之时,凯撒下令鸣号撤退。指挥官忠实地执行凯撒下达的命令,大声呼喊自己的士兵撤离,然而,轻易突击至城墙处的罗马士兵并未听见撤退的命令。倾巢而出的高卢士兵却听见了罗马士兵的喊杀声及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起来的城镇骚动声,他们迅速返回,战况便为之一变。
高卢兵由山脊的高处攻来,罗马军只能在低处反击。另外,支援凯撒的1万名埃杜伊人士兵也行动迟缓。与开战时的情形完全相反,罗马军开始受制于人。危急时刻,发挥救援功能的是凯撒附近的第十军团。威名远播的第十军团和防卫小阵营的塞斯提乌斯立刻派出数个大队救援,这个恰逢其时的举动,使原本开始逃跑的士兵又回到了队伍中。韦桑热托里克斯见到在平原布阵的罗马军,不愿引发会战,呼喊自己的同伴退回自己的防壁内。
凯撒方面仅给对方一击就撤退了,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罗马军团牺牲了近700名士兵,其中包括46名百人队队长。第二天,凯撒集合全军,叱责士兵自以为是的进攻和无视百人队队长下达撤退命令的傲慢。趁势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士兵权限的范围。况且在不利的地势战斗势必付出相当的牺牲。凯撒举在布尔日的例子,指出不让士兵作无谓牺牲正是总司令必须承担的责任。
一味地斥责很容易挫伤士兵的锐气,因此凯撒即使认定他们无谋也不忘赞赏他们的勇敢。但同时指出:士兵们不应该有自以为较最高司令官更正确、更透彻预见战况进展及战斗结果的傲慢。然后,他以下列这句话结束了这次训话:
“我期望你们大家在拥有勇气与骄傲的同时,也能谦虚和自律。”
原准备找时机撤退的凯撒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马上撤退是不行了。虽然凯撒撤退的决心没有改变,却连日在平原布军挑衅,想挑起与敌人的会战。不过,厌恶会战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依旧没有派兵走出防壁的打算。此时双方骑兵偶有冲突,多数时候罗马军获胜,凯撒以此让士兵认定:自己处于优势,士兵们的士气也因而恢复,凯撒这才发出撤退的命令。撤退之前,先将战死者埋葬,处理好伤者。
我这样的文人往往会嘲笑军人执著于组队训练以及按规则行进的做法,但其实这并非可笑之事。如果队伍散乱,行军、布阵中指令都无法下达。作最少的牺牲,才可能会有最大的收获。从这一点出发,就不得不了解军队的机能构成。首先必须了解指挥系统。由指挥系统传达的指令,通过中队、大队、军团等井然有序的组织串联,才能充分传达到每个角落。凯撒军自格尔戈维的撤退,是退离而非败逃。罗马各军团都井然有序地撤离,高卢军并未展开追击,因为要追击有组织撤退的罗马军并非易事。撤退后第三天,凯撒军再次架桥,到了阿列河的东岸,全程没有遇到过韦桑热托里克斯部队的任何干扰与妨碍。
就韦桑热托里克斯而言,无须操之过急,目前为止,他已经是个胜利者。凯撒的神勇和不败战绩根本就是个神话。他毫发无损地撤退,对韦桑热托里克斯来说已是十足的胜利。与凯撒交手,韦桑热托里克斯仍能守住老巢,凯撒“将军”这步棋,算是失败了。
凯撒撤退的消息立刻传遍高卢全境。在罗马问题上难以抉择的部族,也清楚地作出反对罗马的决定。在埃杜伊人内部,民族派势力占据了上风。凯撒当初分成三块的高卢,也就是塞纳河及马恩河两河以北的比利时人的东北高卢,加龙河以南的阿奎塔尼亚人的地盘,塞纳河与加龙河之间辽阔的中部高卢,现在全部都开始反抗罗马。留在罗马阵营的部族,只有自愿选择了罗马的雷米人与林贡斯人,以及恐惧日耳曼人入侵而不得不臣服于罗马的特雷维利人。四分五裂的高卢民族,终于做出团结一致的姿态。四面楚歌的凯撒和6个军团继续急行军,与前往集合地的副将拉比埃努斯所率领的4个军团,在桑斯成功会合。
凯撒再度拥有10个军团的指挥权,但形势并无转机。首先,与骑兵强悍的高卢人战斗,凯撒的骑兵战斗力显得极为低下。以往埃杜伊人是凯撒军队骑兵的主力。这时凯撒只有当年雇用的400名日耳曼骑兵,以及少数因崇拜而追随他的高卢骑兵。凯撒派遣急使到莱茵河东岸,向同盟的乌比人请求补充骑兵。在骑兵到达之前,凯撒一直动弹不得。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对凯撒而言,这是一段一筹莫展的艰难时期。而此时,存放有大部分罗马军务公文书的苏瓦松也落入敌手。在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指挥之下,高卢全族团结一致反抗罗马。如果让奥弗涅人的年轻领导者的战略全部实行,凯撒和10个军团岌岌可危。事实上,在得知凯撒撤离格尔戈维消息之后,首都罗马的元老院派开始得势。此外,原本丧妻(凯撒的女儿尤利娅)单身的庞培,与元老院派重臣梅特鲁斯·西庇阿的女儿再婚,立场突变,成为亲元老院派。困于桑斯的凯撒,此时向首都要求援军,或许也没办法获得支援。
如果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战略完全付诸实施,因焦土化无法顺利获得补给的凯撒军队,迟早得踏上离开南法行省之旅。再者,离可提供补给的部族颇有些距离,调拨粮食须有远行的打算。与韦桑热托里克斯集结的30万兵力正面冲突,牺牲会有所增加。还有,即使能平安返回首都,进行了耗时7年的战役和牺牲诸多将士却仍然称霸失败,这等于断送了凯撒的政治生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如果”并未发生。
高卢一侧,这次并不是因为有部族反对焦土化作战,原因出在奥弗涅的这位年轻领导者身上。
此时高卢有9万名步兵、1.6万名骑兵,加上其他可能召集过来的士兵近30万人。而凯撒只有10个军团不足5万人的兵力,另外凯撒只有一些产自日耳曼的贫弱马匹,他将马匹分给将官,建立骑兵,但也只能拥有不足1000人的日耳曼骑兵团。即使是这样,凯撒依旧不愿意只是防守。他离开桑斯,率军向东南进发。正如他在书中所写,如此行动对救援南法行省更为有利。尽管此时韦桑热托里克斯布局良久,煽动南法行省高卢族脱离罗马统治的行动已经失败。可能凯撒的心中,暂时撤退到南法是一项选择吧。而最后把他从困境当中解脱出来的,居然是他的敌人。
得知凯撒军行军路线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一阵狂喜。因为不用将高卢中部地区全部变为焦土,罗马军已经向南方移动。这位年轻将领立刻召集部族长会议,动情地说服大家:如果任由罗马军向南撤离,坐视不理,他们必会养精蓄锐后再度杀来。要想彻底打倒他们,必须全力追击。一直避免与战术家凯撒会战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不可避免地迎来了和凯撒的正面交锋。
在极度考验战术和军事素养的会战中,这位奥弗涅人的年轻人完全不是凯撒的对手。高卢优良的骑兵全部投入战斗,凯撒的军队四面被围,三方遭遇强攻,竟也能从容应对,大获全胜。日耳曼骑兵在战斗中的表现远超出了预期。韦桑热托里克斯甚至没让自己面前队列整齐的步兵军团参与战斗,就主动率领全军撤离,进入了位于阿莱夏高地的城镇。
阿莱夏攻防战
长久以来,韦桑热托里克斯对罗马军的消耗战一直是成功的,为何他决心豪赌一场进行决战呢?另外,阿莱夏是蒙托比人居住的城镇,却一直未归附于周围任何一个部族,高卢人将此地视为圣地。韦桑热托里克斯推崇合理精神,把这场同罗马人的战争视为圣战。为什么这位唯一比一般罗马将领更具领导才能的韦桑热托里克斯,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守阿莱夏城呢?《高卢战记》记述的韦桑热托里克斯在此时期的言行,很可能是在战争结束后,凯撒从被俘的高卢部族族长处获悉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一系列的战略变动,可能出于以下考虑:
第一,与凯撒首次对决失败,韦桑热托里克斯内心受到极大震动。
在那场会战中,高卢投入了占压倒性优势的骑兵。为了发挥骑兵的灵活机动性,骑兵先行出动,分左、右、前三路攻击行军中的罗马军,韦桑热托里克斯则率领8万人的步兵团在后方阻断罗马军的后路。
这是韦桑热托里克斯认为的最完美的包围。然而,凯撒的骑兵团,许多都是长年在凯撒指挥下作战经验丰富的老手。虽然高卢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但在战术灵活的凯撒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落荒而逃。凯撒之所以没有大胜高卢军队,与其说是韦桑热托里克斯及时撤离,不如说是凯撒不想追赶逃兵,他不愿意随敌深入,给自己部队造成伤亡。那些曾在格尔戈维被凯撒斥责过的士兵,这次也遵守指令,及早刹车。
通过此次对阵,这位奥弗涅人领导者看到,战场上指挥官的素质比士兵个人素质重要得多。
第二,如果不进行会战的话,只有继续之前的消耗战。但已经能成功应对消耗战的凯撒退到南法行省后,必定再度回高卢。敢于在冬季雪山行军的凯撒,重返高卢中部应该不会有任何畏惧。届时,高卢方面是否还能以现在的态势迎敌呢?
韦桑热托里克斯是高卢人,对同胞的特性了解深刻。在部族林立的高卢,要使其他部族信服,必须自身足够强大。奥弗涅人是中部高卢的强族,但是身为部族族长的他,被推举为联军统帅,并非在与其他部族的争斗中胜出,而是各族长认可他所表现出来的智慧与胆量。
然而,这并不能对他联军统帅的位置提供百分之百的保障。实际上,同为中部高卢强族埃杜伊人,曾以自己是大族、提供的兵力较多为由,要求高卢联军总司令官的位置。韦桑热托里克斯因其他各部族长的力挺,地位不曾动摇,但是谁也不敢肯定埃杜伊人会永远臣服于自己之下。在多族士兵联合的军队中,只有一国的国力压倒他国时,指挥系统的命令才能统一,系统功能才能充分得到发挥。奥弗涅人并没有足以压倒埃杜伊人的力量。
高卢联军面临卷土重来的凯撒,极有可能先行溃散。原本淡然的韦桑热托里克斯,也开始为此焦虑。
第三,焦虑的人很容易想到再次创造自己以前成功的例子。韦桑热托里克斯最先想到的,正是格尔戈维防卫战的成功。他一定在想,虽然结果不是那么完美,但能达到那个程度已经不错了。
第四,韦桑热托里克斯选择了以阿莱夏为最终决战的场所,阿莱夏是全体高卢人的圣地。占据此地,很自然能点燃高卢人的民族意识,发动全体高卢人做自己的后援。
但他并不愿以手边仅有的8万名步兵和1万名的骑兵,迎击凯撒。
早在凯撒完成对阿莱夏高地包围之前,韦桑热托里克斯就向大部分的骑兵下达指令:返回故乡征兵征粮。
韦桑热托里克斯命令他们,在各自的家乡征集有战斗能力的男子;另外,他告诉骑兵,阿莱夏所贮藏的军粮仅有30天,如果缺乏救援,自己将会落入敌手,8万名高卢兵将与他休戚与共。受令的骑兵,在晚上9点的夜幕中出发。粮食只够维持30天,韦桑热托里克斯希望后援能够尽早抵达,而这些高卢骑兵,多为上层阶级子弟,在高卢各部族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力,派遣这样的人当使者应该是有利的。
那么,相对于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想法,凯撒对战场移至阿莱夏又作何感想呢?他虽对此没有作出任何的叙述,但根据《高卢战记》这个部分对于凯撒言行的描述来推测,我确信他看见敌人退居阿莱夏后,是相信自己一定能胜利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此后凯撒给部下交代了许多构想,看不出有任何犹豫,而且这些构想也非常有效。大小决定全都建立在他一贯的战略基础上,任务只交给他信任之人和能成事之人。那么,为什么凯撒在还未开始战斗前,就认为可以获胜呢?
一来,阿莱夏地势与格尔戈维相似却不全然相同。格尔戈维背倚山峦,三面都是向平原展开的高地,因而建立低达山脚的包围网绝无可能。阿莱夏也属高地,周围城墙环绕,这点很类似,但是高地的背后不是高山而是河流。未临河的一方,有4.5公里长的宽广平原。这样的地势对于建立跨河的包围圈是可行的。即完全可以采用包围战术。
另外,凯撒经常询问当地居民和俘虏,很好地掌握了阿莱夏城的现状及敌人的动态。他得知敌方几乎没有骑兵,而高卢军对罗马骑兵颇为忌惮。凯撒兵团的战斗经验与高卢步兵相比,简直可以以一敌十。因此,即使罗马军建设包围圈时,不断遭到敌方的干扰,但罗马一方很快就能消除干扰。
第三,外部援军的到来,早就在凯撒当初的预料之中。即使城中军队同后援军一起夹击凯撒军队,凯撒也想好了破解之策。他非常确定地相信自己握有能够“将军”的棋。
凯撒在此后的《高卢战记》中以工程师一般的口吻,事无巨细地描述包围网的规模以及建筑工势。在《高卢战记》或《内战记》中,每每看到这样的描述,我这没有理工背景的人,实在吃不消。有意思的是,耐着性子读下去,却发现这类文字有些同后文的战役相关,有些和战役无关但能唤起读者的思考。我个人就觉得罗马军团,尤其凯撒麾下的军团,真的称得上是具备日常生活智慧与技能的团体。
欧洲的许多城市,都是从罗马军的基地开始发源的,这一点从现今的城市名称的拉丁语发音便可知一二。即使科隆、维也纳这类大城市不在此列,中小型的城市的名字也大抵如此,当年许多罗马军团的士兵退役后,在作为退休金的土地上直接定居,他们便给这些地方取了名字。
经过在兵团的磨砺,他们学会观察地势,根据地势判断可以建成怎样的城镇以及如何做防护才是最为有利的。此外,他们学习建筑技术,更为有幸的是,他们在凯撒这样能规划出既实用又能有所创新的工程总司令麾下服役。他们中出现优秀的城市规划者、建筑师、技术工人等,当然都不会让人意外。
多年后,凯撒让退役的旧属以服役所属的军团为单位进行殖民。
过硬的技术,共同体内部一流的指挥系统,使得新城市的建成得以进行。他们所建的城镇,在2000年后依然存在,或许要归功于他们在兵役中所学的工程学知识以及作战时的实地训练。在当地殖民的士兵娶当地女子为妻,在罗马时代非常常见,这也算“罗马化”的一部分吧。
阿莱夏包围圈的建设显示了凯撒工程学素养的一面,根据800年后在拿破仑三世主持的考古发掘中,印证了《高卢战记》中所述的包围网的建设,所言属实。
公元前52年的夏末秋初,如果不是成为了凯撒与高卢联合军决战之地,阿莱夏这个勃⾉第的小城市,在历史上一定无人知晓。阿莱夏位于第戎与奥尔良的联结线上,处于靠近第戎的丘陵地带。这里的丘陵大概多为150米高,远处看去像波浪般起伏绵延。而阿莱夏被尊为圣地是有理由的。虽然它所在的山丘与其他山丘高度差不多,但阿莱夏却是孤立的,因为其前边有广阔的平原,能够极为清楚地看到四周的情况。
阿莱夏原本有城墙环绕,驻守那里的韦桑热托里克斯,借鉴在格尔戈维的成功经验,除了临川断崖处,都围上了防护用的栅栏,他认定这是一场包围战。而打算拿自己做“饵”的凯撒,却深知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包围战。凯撒所建的包围网并非为韦桑热托里克斯和救援的高卢军准备的,他要将罗马军置于包围网内。
根据凯撒的意图,横跨河川,将阿莱夏高地四面围住的包围网,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内侧防卫网全长11罗马里(约合16.5公里);外侧防卫网利用了可作为战略视点的周边高地的山脊线,长度为14罗马里(约合21公里)。
两侧为防壁的中间地带宽120米,罗马军就封闭在这条带状的地带。之所以要120米的宽幅,凯撒举出了两个理由:第一,与配置的士兵相比,防护线较长,无法在防护线全线配置足够兵力。但搭盖足够的帐篷和让机动士兵能无阻碍地移动,这个宽度是必要的。第二,即使受阿莱夏方面的干扰,在120米箭的射程之外的士兵们,仍能安全地从事作业。这个120米的安全地带两侧所建设的封锁网,是依照以下顺序建造推进的:
一、在最外侧挖掘了宽6米的“U”形壕沟。通常罗马式的壕沟为“V”形,将“V”形改为“U”形,是基于非倾斜的垂直角度,敌人在攀爬上较困难的考虑。
二、在防护网的最内侧,挖掘两条宽与深都为4.5米的平行壕沟,靠里的一条壕沟在所有的工程完毕后,用河水注满。
三、防壁的建设。在土垒上方加做防栅构成防壁。在3.6米高的防壁上,补造胸墙(这也为后来中世纪的城墙所沿用)。再者,土垒与防栅的接缝外侧部分,为了防止敌兵的攀爬,将木头的前端做成⿅角状,削尖埋在里边。在修筑好的防壁全线,建有视线极好的具有防备功能的监视塔。塔间距离平均为24米。
到此为止防卫设施已经相当可观,但凯撒仍在考虑强化防护。因为一部分士兵用在了调度建设工程的材料及军粮上,对付偶尔在工程当中发动攻击的阿莱夏高卢兵就只能用剩下的士兵了。凯撒把即使士兵数目少防守也是可能的作为考虑的出发点,制定出了一系列强化措施。
四、他收集木桩或坚硬的粗枝,削尖前端,沿壕沟外侧,挖掘1.5米深的⽳,把削尖的前端朝上埋好。为了不让这些尖桩轻易被拔走,他让士兵将木桩及粗枝相互连接后才掩埋,全线都被这种防护用的木桩包围,足足围了五列。如果敌人踏进防护圈,一定会被尖锐的木桩刺到。这种木桩被称为“墓碑”,对于敌军而言,这里确实是他们的坟墓。
五、凯撒还命令在防护网的外围挖掘了许多深90厘米的洞⽳,跟捕狼用的洞⽳类似,越是靠近底部越狭窄。洞⽳里同样埋有前端削尖烧硬的木桩,⽳深三分之一处以土掩埋加固。这些陷阱式的洞⽳上方以树枝或柴草掩盖。
洞⽳的配置与骰子(罗马时代已存在了)五点的形状相同,各点的间隔为90厘米,八列“五点骰子”式样的洞⽳散布于全线,士兵们因为形状相似,把这些洞⽳称之为“百合”。
六、为了起到防护的效能,凯撒在防护网外侧又加了一层,埋有长30厘米、前端有铁钩的木桩,地面上满布铁钩。铁钩与卖肉用的挂钩类似,士兵将它们称为“挂肉钩”,这也是对铁钩挂上敌人的肉的期待。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罗马将士们,一边是时不时呵斥下属、自信满满地发布命令的大将,一边则是边给长官取绰号、边从事工程的士兵们。那年凯撒48岁,士兵们的年龄多是介于24岁至32岁之间。
与内侧相同的七层防卫工程,也以同样的顺序在外侧施行。(首先建设的宽6米的“U”形壕沟未在插图上显示,总共的防御设施有七层。——译者注)这个战争史上前所未闻的包围网到完成为止,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完成这些工程后才允许士兵休息的凯撒,预料一个月之内,战争胜负便知分晓。他命令全军贮备30天的食粮与马用饲料。他与士兵一样,等待时机。
阿莱夏包围模式图(上)和罗马军阵地周边的断面图
在阿莱夏固守的士兵依照韦桑热托里克斯的配给制发放食粮,不久,粮仓开始见底。而凯撒的严密封锁,使他根本无法突出重围获得粮食。8万名士兵加上阿莱夏居民,一张张嘴都要吃饭,但是仍然不见援军的影子。在阿莱夏被围的韦桑热托里克斯,甚至无法派出侦察兵,他因而对外围的境况一无所知。援军是否已经完成组建,韦桑热托里克斯不得而知。此时再派骑兵求援,也是个轻率的决定。突破封锁网,搜集情报,并非简单的骑兵能够完成的。为防备被罗马人抓捕,骑兵必须分几批送出。韦桑热托里克斯在其他方面是显示了不同凡响的才能,但是他似乎从未考虑过这种情报来源被切断的情形。
实际上,对外部毫无所知的不安,与储养不断减少的危机,一天天在城内蔓延。韦桑热托里克斯召集的作战会议中,出现了投降和冒死出击两种意见。经商议决定,必须忍耐至后援到达。但是食粮在不断减少,韦桑热托里克斯打算将阿莱夏的全部居民赶出城去。或许他指望被赶出去的这批超过1万人的男女,能够在成为罗马军的奴隶后,得到救命的粮食。但是同处决战时刻的凯撒,也并无余粮,他命令士兵断然拒绝阿莱夏居民的请求。被拒绝的居民只有渡河走入山野,当时为夏季,难民们或许还不至于穷途末路。
困在城里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还不知道援军的组编正在进行。韦桑热托里克斯希望召集所有能投入战斗的高卢人。而根据各族长作出的判断,他的愿望并未能实现。要知道,兵力越多,军粮筹集也就越发不易。实际上,打算参加救援的部族总数接近50个,各部族所提供的兵力数为:步兵25万人,骑兵8000人。除了阿奎塔尼亚,几乎高卢全境都起来对抗凯撒。连高卢战役初年败给凯撒的赫尔维西亚人(瑞士人)也提供了8000人。另外,三年前第一次远征不列颠,深受凯撒信任并被派遣为外交使节,同时因此功无须负担提供罗马军军粮义务的寇米乌斯,这次也举起反旗。奥弗涅人指挥官的基本策略——鼓舞高卢人的民族意识,终于有效地得以实现。
由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家安德烈· 帕拉迪欧绘的《高卢战记》插图中的阿莱夏攻防战图
25万名步兵及8000名骑兵的指挥工作,交由4位司令官担任。提供最多兵力——3.5万人的埃杜伊人,派出毕利多马罗斯与耶波利杰尼库斯两位首领。同样提供3.5万人的奥弗涅人,派出韦桑热托里克斯的表兄弟贝尔卡西贝拉努斯上阵,再加上寇米乌斯共4人。仅提供4000名士兵的小部族——阿托雷巴提人首领寇米乌斯,如何能成为4位司令官之一呢?一定是他熟知凯撒的缘故。在埃杜伊人之地集结的救援全军,在这4位将领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向位于法国中部群山之间的阿莱夏出发。
公元前52年9月20日,因为用的是凯撒改制之前使用的历法,实际上还是夏季,高卢后援大军抵达了阿莱夏的前方。指挥官构筑阵地的高地与阿莱夏要塞同高,因此,困于阿莱夏的部队很快觉察到援军已经到来。韦桑热托里克斯与8万名被围之兵欣喜万分:一个多月坐困围城的日子终要结束,很快就可以内、外夹击,发动总攻。
凯撒将以不足5万人的微薄兵力,与内外相加近34万人的敌军战斗。
我认为战斗如同管弦乐演奏会,成功与否有七分已在登上舞台前决定,而剩下三分,由登上舞台后的发挥决定。普通的指挥者,在登上舞台前如果没有十分把握便无法安心。战争跟音乐会类似,漫长的准备而结果将在数小时内决定。历时30多天精心准备的阿莱夏攻防战,胜负仅在三天的战斗中就决定了。
救援的高卢大军,将大本营置于离罗马军所设包围网不到1.5公里的高地上。在高地通往平原的山脊,配置了所有的步兵,辅以弓箭手的骑兵也全部被派到了平原。凯撒也同时派出了骑兵。为应付突发状况,凯撒的步兵早已配置在包围网的各处。于是凯撒与高卢的第一战就由骑兵开始。
在两军步兵的注视之下,骑兵之战由正午持续到日落时分。高卢骑兵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因而他们为维护自己荣誉而英勇善战。但无惧于敌众我寡的不利,凯撒的日耳曼骑兵也敢于拼杀。战斗在继续,高卢一方属于步兵的弓箭手遭围杀。失去防护的骑兵为保命,只好逃回自己的营地。而阿莱夏方面来势汹汹的步兵团,完全无法靠近凯撒的包围网,靠近者会被防壁上射出的箭射到。得知骑兵退却的消息后,他们也只得撤回阿莱夏。第一场交锋以罗马胜利而告终。
第二天,高卢人并未在白天发动攻击,他们制造梯子及抛钩等攻城器具的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工程完成的后半夜,他们从平原向罗马军的包围网发起攻击,他们大声呐喊,鼓舞自己的同时,也让困于阿莱夏的同胞们得知交战又已开始。韦桑热托里克斯也派遣步兵团越过城墙作战。但是凯撒并没有被这场夜半的突袭弄得惊慌失措。
他的所有战士都在待命状态,坚守岗位。他们依靠早已配备好的投石器,将石、铅球、木桩等向敌方掷去。
由于防壁外侧围了好几层障碍物,高卢军一直无法靠近,在无障碍的安全地带,他们也被对方多如降雨般的箭所阻碍。这是一场在黑暗中的战斗,罗马人无法确定敌人的状况,只有拼命苦战。凯撒写道:相对于可见的危险,不可见的威胁更扰乱人心。不过,在凯撒身边磨砺良久、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团长们,即使没有最高司令官的指示,也能自主地将兵力配置到急需支援的地方。即使是夜袭,30岁的马克·安东尼也都能将后备兵力准确无误地进行兵力配备。
高卢兵于内外都无法突破凯撒的防护网。黎明时分,战死者被留下,高卢士兵和负伤者一起回营。与罗马人的损失相比,高卢方面显得尤为惨重。韦桑热托里克斯同样不得不撤退。凯撒再度使内外同时攻击的高卢人无功而返。
位于外侧的高卢军已遭到两次失败,军队首脑召开作战会议寻找别的对策。他们发现看似天衣无缝的罗马包围网有一处并不完全,那就是位于流经阿莱夏北面的河流对岸,阿莱夏背后的一座山丘。因为如果连那里也构筑起包围网,战线未免太长,凯撒不得已在战略上不利的此山丘的山腰地带筑塞防守。高卢方面则针对凯撒这个防卫上的“阿喀琉斯之踵”(阿喀琉斯为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全身刀枪不入,只有脚跟是其唯一弱点。——译者注),决定展开第三次攻击。
凯撒也深知此地最难防守。因此,2个军团计1万人的兵力,也就是他五分之一的兵力,都配置在此地。敌方决定在此投注6万人的兵力。指挥官是韦桑热托里克斯的表兄弟贝尔卡西贝拉努斯。他决定同时在之前的战场——东、南部平原的地带,派遣剩余部队,全面发动攻击。阿莱夏也派遣了8万人展开攻势。高卢军期待第二天正午,三面对凯撒同时展开攻击。
贝尔卡西贝拉努斯带领6万人的精锐部队,在晚上9点,秘密出营。为了不让罗马军察觉,从北方绕了一圈,到达预定地点时,已是第二天黎明。他要士兵们休息,等待正午的到来。
阿莱夏攻防战最大一次激战,正午时分在三个地方同时展开。
早已察觉异常的凯撒,登上了能同时将三方纳入视野的监视塔进行总指挥。和以往作战一样,凯撒穿着大红披风。这样虽有引起敌人注意的危险,但如此情况之下,能够让自己的士兵随时随地看到司令官至关重要。当凯撒披起那件大红披风,他的部下们就已经明白,决战就要开始了。
如果能将战场收入视野,也就能很快对战争状况了然于心。内外两侧的高卢部队,都指望能突破凯撒的包围网,罗马军却一步也不退让。胜败在于双方谁先达到目标。凯撒将机动部队一一部署至急需支援的地点。机动部队以大队为单位(一个大队500人以内)组成,由军团长克拉苏的将官们率领前往相应地点。
北面山丘的战斗最为激烈,交战之初就已知道。高卢军由丘陵高处攻下来,罗马军则在低处设防、构筑壕沟。6万人的高卢精锐部队一起将石头投至罗马兵躲藏的地方,再将盾牌连成龟甲队形进攻。此地的高卢6万名兵力并非一时全部投入,而是保持战斗力,不断重复发动波状进攻。军力不足1万人的罗马军,应付得非常吃力。士兵坚守阵地,防战到底,箭和茅几乎已经投尽。
凯撒在此最大的激战地点,派给副将拉比埃努斯6个大队,并严命拉比埃努斯严守,适当的时候可以让士兵们出塞、出堑壕反击。登高了解战况后的凯撒走下高塔,开始骑马四处激励拼死防守的士兵。最高司令官告诉大家,经年累月的战斗,今日就是最后的决战时刻。
由韦桑热托里克斯指挥的发自阿莱夏的攻击,也在当天达到极为猛烈的程度。捕狼式的陷阱已经布置停当,外侧高卢军的攻击也较上次更为激烈。这次是在夏天太阳下的战斗。蜂拥而至的敌军突破了凯撒布下的好几层障碍网,有几处防栅被他们的掷钩拉倒。凯撒所想出来的这七层包围网,防卫的罗马兵数量有限,将士们可谓耐力惊人。
凯撒逐一将援军送到苦战的地点。德奇姆斯·布鲁图和数个大队、军团长奔驰援助,法比乌斯带数个大队前往支援地,凯撒自己也率领手下赶去支援。可派遣的军团长及大队用尽之后,临时部队也被派遣上阵,苦战中的罗马士兵也恢复了元气。在原本危险重重的地方,罗马军开始呈现反击的态势。
见此情境,凯撒作出决定,亲自前往拉比埃努斯驻守的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决定在这个地方重新投入全部战略力量的凯撒,命令驻守在附近的四个大队跟着自己。同时他也将骑兵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率领,迎向北方战线,另一半则出包围网外,从敌人的背后发动攻击。
但就在朝北行进的途中,传来副将拉比埃努斯无法坚守已经命令士兵出包围网迎敌的消息。对拉比埃努斯的支援,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刻。
在看见那件大红披风的同时,6万名高卢兵和他们的指挥官贝尔卡西贝拉努斯立刻知晓了凯撒的到来。凯撒的到达使战争趋于激烈化。
双方喊声震天,转过头反击的罗马士兵舍去长茅以剑近身相搏。追随凯撒而来的四个大队,也立刻投入战斗。肉搏正酣,凯撒派遣的由背后突击的罗马骑兵团,出现在了敌人背后的山丘上。
6万名高卢军都在一起往后看。而从那里,罗马骑兵团冲了过来。
前后皆受敌的高卢6万人的大军威力顿失。副将阵亡,主将贝尔卡西贝拉努斯也在逃走的时候被生擒。6万名高卢军全部崩溃了,只有极少数的士兵能够逃回大本营。
阿莱夏的8万名士兵眼见同胞溃败,极度受挫,不等韦桑热托里克斯命令,便弃甲回城。正激战于南方平原、想突破罗马军包围网的高卢军主力,得知北方溃败的消息,很多人甚至忘记回营便四下逃散。
一向书写冷静的凯撒笔下也难得出现以下激动的话语:
若非连日反复激战导致我方士兵疲惫不堪,我们或可将敌军完全消灭!
不过,夜半,凯撒还是派出骑兵团展开了追击。罗马骑兵追击败走的敌军,许多高卢士兵死了,有些成了俘虏。幸免于难的高卢士兵,各自逃向故国。
凯撒以不足5万人的兵力,击破内侧8万、外侧26万的敌人,仅数字而言,较亚历山大大帝之神勇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同时迎击内外两侧敌人而获胜,在战争史上实属首例。对这次战争最有体会的,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部队溃逃而自己勉强脱身的韦桑热托里克斯。战斗结束第二天,他召开作战会议。
席间,韦桑热托里克斯作了如此表述:劝诱全高卢与凯撒对决,并非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而是为高卢人的自由而战。不过在无法对抗的命运面前,他愿意被处以死刑或交由凯撒处置,以此来换取同胞的性命。凯撒从使节那里知道了韦桑热托里克斯的意愿,他以交出武器及部族族长为条件,接受了投降。
身穿高卢最高武将服饰的韦桑热托里克斯驱马出现,与在包围网前帅将之椅上端坐的凯撒首度会面。在《高卢战记》中极度认可这位年轻将领才能的凯撒,仅以以下一行文字记述这个场面:
“是韦桑热托里克斯自己送上门来的。”
傲慢的高卢人舍弃武器,臣服在了罗马的胜利者面前。
据西塞罗所言,凯撒爱护与自己年轻时性格相似的年轻人。奥弗涅人的这位年轻人,恐怕是凯撒想揽为军团长的人才吧。但是,历史上那样的人才,往往都只在敌方阵营中出现。
参加阿莱夏攻防战的高卢有权势人士中,沦为阶下囚的只有韦桑热托里克斯一人。凯撒尊重这位牺牲自己来解救同胞的年轻人的决定。
被护送至首都罗马的韦桑热托里克斯,被关入了罗马广场的牢里。他在参加因内乱而不得不延期至公元前46年的凯撒凯旋仪式后被杀。他能力超群,让他活着过于危险。关于他的肖像,残存在一枚货币的浮雕上。这是纪念凯撒凯旋仪式所发行的银币,雕有一个高卢男子的侧脸。这张面容,因6年的牢笼生活而憔悴不堪,或许这正是被凯撒认为是高卢唯一的人才——奥弗涅人的年轻领导者6年后的样子吧。
《高卢战记》刊行
阿莱夏之战大胜后,凯撒却异常平静。他将俘虏分给士兵们当战利品,高卢最大的两个部族埃杜伊人与奥弗涅人,基于政治的考虑,被另行处理。战利品的分配是:士兵每人分配俘虏一人,因此近半数的俘虏被释放,这也是基于政治的考虑。
离开阿莱夏的凯撒军,首先前往埃杜伊人之地。埃杜伊人闻讯投降。被俘虏的埃杜伊人有势力者及士兵,因为埃杜伊人的投降而被遣返。奥弗涅人也派遣使节前来求降,凯撒同样接受投降,遣返俘虏。
以俘虏身份获释之人,光这两个部族就达2万人。
尚处秋季,但凯撒已经有所考虑,早早就决定了各军团的冬营地。
副将拉比埃努斯带着两个军团和骑兵,至高卢东部的塞卡尼人之地扎营。军团长法比乌斯与巴基尔斯两人率两个军团,进驻高卢东北部的雷米人之地。雷米人的忠诚于阿莱夏之战已经印证,但是附近仍然有不断反罗马的贝洛巴契人。
军团长安提乌斯,带着一个军团前往高卢的比都里吉人之地。
军团长寇米乌斯,也带领一个军团至南部高卢的托洛尼人之地。
军团长西塞罗之弟苏尔皮修斯,担任在埃杜伊人的军粮调度任务。
凯撒自己则带领剩下的士兵,在埃杜伊人的首都设置冬营。既未回北意大利也不回南法行省,这是为了彻底巩固阿莱夏之战的战果。
凯撒自己所写的《高卢战记》,在记录完公元前52年事件后的第七卷戛然而止。《高卢战记》以如下一句话作为终结:
得知此年的战果,首都罗马决定举行20天的谢神祭。
生于后世的我们,看到的只是凯撒式的淡淡结尾。但是,对当时的罗马人而言,再没有比公元前52年结束的波澜壮阔的高卢战役更重要的事情了。“三头”之一的克拉苏率领4万名罗马军,在帕提亚大败,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想到被杀害的2万名同胞,以及在边境受终身兵役之苦的1万名同胞的命运,罗马人便意志消沉。许多元老院议员早已明确地表示反凯撒,但因为高卢战役的胜利,元老院也作出决议,举行20天的谢神祭。因此凯撒在《高卢战记》结尾的那句话,有着隐隐的讽刺。
据研究者所言,凯撒在这一年结束时,刊行了《高卢战记》全七卷。但这又是件忤逆元老院的事。
向元老院报告任期中的诸多战役及事务是行省总督的义务,凯撒每年向元老院呈送一份报告。庞培从一扫海盗到称霸远东的这五年,每年年终也一定将报告书呈给元老院,但是庞培并未以报告为题材成书,而凯撒却这么做了。凯撒与庞培等同时代人不同,因为比起元老院,他较重视公民的支持。
公元前59年,凯撒最初就任执政官的那年,就想让大家知道他的施政内容。名叫“阿库塔·迪乌鲁那”——也就是元老院的审议内容的每日记事,每日都张贴于罗马广场的大墙上。我曾写道,这就好比将以往于密室内,由元老院参与的议题,作了CNN式的报道。凯撒认为只给元老院报告书的做法并不充分,才有了将作品独立呈世的想法。凯撒善用“媒体”。这个“媒体”可与利用罗马广场的讲坛的反凯撒派西塞罗及小加图相对抗。身处高卢战役中的他,无法利用讲坛,于是便以反凯撒派人士也不得不叹服的精彩文字进行对抗。
《高卢战记》虽已出版,但在当时只是手抄本,部数有限。但要知道能前往罗马广场听演说的人,在当时的罗马,也是少数。凯撒的手抄本,读过的人口耳相传的力量也不容忽视。
但是凯撒并非以取悦大众为前提而着手写作《高卢战记》的。
第一,他期望能客观记录。直接明白地记下自己犯下的错误,也公正地记述对方的作为。凯撒认为客观记述才是让别人充分理解自己思想的最佳手段。任何有意识的虚构,会让读者丧失对作品所有内容的信任。因而,不用第一人称换用第三人称写法,也是凯撒想让读者感受到叙述客观性的考虑。
第二,即使他为了寻求一般公民的支持,也不改自己的文风。如果以大众为对象,哗众取宠的、夸张的、有笑有泪的西塞罗式论法应该更受欢迎。2000多年后的今天,在陪审员制度的法庭上,还是有许多律师的辩论方式是西塞罗式的,这就是西塞罗式语言方式受欢迎的最好证明。
但是凯撒的记录,并没有哗众取宠。凯撒始终是凯撒,依照自己的性格行事往往是最好的。
《高卢战记》常因记录客观被人提起,但凯撒如此,绝非因为“保持客观叙述”这个新闻从业者的座右铭,而是自尊使然。不是职业道德,而是当事者的气概所致。凯撒有争取支持者的诉求,但是他拒绝自甘堕落的举动。
出于凯撒之笔的《高卢战记》,在战争第七年的叙述中结束。但是战争进行了八年,第八年的战争是由凯撒的秘书官希尔提乌斯执笔。每年一卷的《高卢战记》全八卷最终得以完成。希尔提乌斯不得不写的原因是凯撒没有时间写。从罗马内乱开始到完全终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凯撒就被暗杀了。但凯撒还是让缺了最后一年的七卷本《高卢战记》刊行,这是他认为有必要与反对自己的势力对抗。阅读此书时,我并不觉得七卷本是未完成版本,也许凯撒自己也没这么想过吧。一切都在阿莱夏攻防战中决定,第八年只是战后处理。当然,在行军中只要有闲暇,凯撒就会将时间花在写作上。也许在他结束一切必须处理的事情后,会再度执笔,记录高卢战役第八年。但是,历史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高卢战役第八年(前51年,凯撒49岁)
《高卢战记》最后一卷的写作素材,是从凯撒身边的亲信巴尔布斯处得来的。希尔提乌斯的序文是这一卷的开始,现在将这部分的全文译出:
巴尔布斯,我真被您的热心劝告说服。我的每次拒绝,都会被认为是畏惧困难或懒惰。但我终于还是决定接受这项极为困难的任务。我需要书写的,一是补充凯撒的《高卢战记》进入《内战记》叙述中的欠缺部分,二是补充《内战记》中未写到的阿莱夏战役后至今尚存的内乱,以及内乱中凯撒的死。也许只有少数人会读这些内容,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了解,接受这项任务的我并不舒坦。如果能理解我的心情,您就不会认为我愚蠢,也会以宽容之心看待我在凯撒之后狗尾续貂。
众所周知,这两部作品的洗练程度几乎没有任何一位作家的作品可以与之比肩。它们为书写伟业的史家提供了史料,仿佛它们正是为此而存在。各领域超越国籍的人的赞誉,使后来的历史家们失去了提笔的勇气。
我们这些在凯撒身边的人,感慨要比其他人更为深刻。旁人仅是读过文字,就禁不住对凯撒那洗练的文字赞不绝口。而我们,更是知道,如此精妙的文字是如何轻易又迅速地被凯撒口述。
凯撒不只有他人罕有的写作才华,还有将自己的意图明确传达给他人的能力。我自己并未参加阿莱夏战役或非洲战役,战役都由凯撒口述而为我所知。尽管如此,抱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享受和凯撒的对谈,和一边听一边想着记录的心情是不同的。尽管我一再声明:别拿我和凯撒比较,但或许还是会有人这样做。既然这是件令人骄傲的事,那么我就尝试着去做一下吧。
战后处理的第一阶段
希尔提乌斯所执笔的《高卢战记》第八卷,由叙述阿莱夏攻防战后凯撒所作的战后处理开始。但是,高卢境内数以百计的部族林立,与大流士缔造的波斯帝国不同。高卢没有专门的指挥系统,因此无法采用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帝国后的处理方式。高卢的四大部族——埃杜伊人、奥弗涅人、林贡斯人、塞卡尼人,在阿莱夏攻防战败北后,很快就派遣使者至凯撒处。凯撒也很能体恤各部族的求稳的心态,于是再度缔结盟约。但高卢中等部族,原本对大部族存有敌意,再加上参与阿莱夏攻防战投入不多,此战对他们没有太大伤害。更何况,他们也知道凯撒的任期就要结束。解决这些部族的问题,便成了战后第一阶段需要处理的工作。
给了疲于阿莱夏攻防战的士兵必要的两个月休息后,凯撒开始战后第一阶段的处理。公元前52年的12月,压制行动开始。10个军团并未全部行动,3个军团投入此事。阿莱夏激战后,士兵进行了充分休息,养精蓄锐,但是凯撒自己并没休息。
压制行动以奥尔良为中心,向高卢各地呈放射状展开。这次武力镇压的对象,是参加阿莱夏之战、违背以前与凯撒所订誓约、反抗一直不断的部族。凯撒急切希望能在任期结束前,完全解决高卢问题。
因此这一时期的压制行动,格外残酷。他们烧杀掳掠甚至连路边迷失的妇女儿童也不放过。对于继续集结反抗的部族处置则更为严酷,投降士兵的手腕都被砍断。凯撒要让人们铭记,反抗凯撒者的结局。
阿莱夏战后处理的第一阶段,在公元前51年夏天完成。而凯撒就在视察从未去过的阿奎塔尼亚度过夏末。加龙河与比利牛斯山脉间广大的阿奎塔尼亚地带,自从5年前归顺凯撒,从未举过反旗。巡视此地后,凯撒前往纳博讷,南法行省也是他的任地之一。行省总督公开向南法行省民众表示感谢。持久的高卢之战,之所以能够坚持,很重要的原因是南法人对罗马不变的忠诚。随后,凯撒即刻返回北高卢,进行第二阶段战后处理,为此他牺牲了返回北意过冬的机会。
战后处理的第二阶段
罗马所谓的“前执政官”,是指在罗马指挥两个军团以上的兵力,负责行省防卫,因此又是行省总督乃至最高司令官的别名。前执政官有采取军事行动称霸地方,并有在罗马霸权下提出再编组案的义务。
这项再编组案,须经由元老院与公民大会的承认便成为国家政策。在以后的罗马内乱中,凯撒所提出来的高卢再编组案,无法获得元老院的承认与公民大会的议决。但是,当他成为内乱的胜利者时,将这项再编组案立法化,到了帝政时代仍在延续。
以下仅记述这项再编组的要点:
一、除了南法外,高卢全域的边界为:西南为比利牛斯山脉,西为大西洋,北为多佛尔海峡,东为莱茵河。
二、埃杜伊、奥弗涅、赛克亚尼、林贡斯这四大部族为罗马的同盟者,缔结盟约。高卢以这四大部族为中心进行整合。
三、包括中小部族在内的高卢全部族的内政自治皆受承认。
四、保留高卢的社会制度,分为祭司阶级、骑士阶级、平民、奴隶四个等级。
与采取以都市为中心向周围扩张的希腊、罗马不同,高卢的差异之处主要在于社会制度。即使保存高卢原来的制度,与日耳曼相比,高卢罗马化的可能性也很大,原因有三:
一、高卢人有尊重私有财产的传统。
二、高卢的神与希腊、罗马类似,神人格化,容易和罗马诸神融合。
三、高卢人有追求舒适生活的天性。
相反,日耳曼人不认可土地私有化;崇拜太阳、月亮、火;对舒适的生活没有太多追求;明确区分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不喜欢两者融合。
如此一来,高卢各部族在保有主体性之余,又受罗马的编组支配。除了几处特例外,罗马在高卢内几乎未重设任何罗马式都市。各部族的首都和根据地,在罗马霸权之下保留原貌。作为罗马征服象征的罗马式街道,也与这些城镇联结交织,铺成网状。
我在叙述高卢战役的时候,几乎将所有的城镇名用现代法语标记了出来,因为这些城镇现在仍然存在。城镇存续,部族的固有文化也就能存续下去。高卢人依希腊式的称法为凯尔特人,在现在的法国和比利时仍然留存。并非只有逃至现在爱尔兰的高卢人才得以存活下去。一边享受罗马文明,同时保有自己特质的高卢人,缔造了后来的法国文明。
凯撒实行的高卢罗马化,具体来说有下列几点:
一、部族领导者的子弟作为人质,被送往罗马或南法行省接受学习。凯撒在成为独裁官之后,甚至还给予高卢部族有权势者元老院的议席。甚至有人以尤里乌斯的名头,在外招摇。结果,高卢有权势的家庭,多以尤里乌斯为第二个名字。
二、以往的高卢战役中,尽管祭司(杜鲁伊得斯)常是反抗罗马的导火索,罗马也并无这种专门祭司阶级存在,但是凯撒对高卢的祭司并不管束。维持祭司阶级的原因,是凯撒希望高卢人负起宗教教育与一般教育的责任。
三、奖励通商,促进矿山的开发,振兴经济。凯撒将国内5%的流通税和物品税,也就是物品流通所缴纳的间接税,在高卢降到2.5%。
四、最后是影响人们对统治者评价的直接税改革。
罗马人的直接税是为了安全保障所缴的费用。帝政时代的塞内加说道:“没有尽力的防卫保障不了安全,而防卫要花金钱,因此税是必要的。”
拥有罗马公民权者可以以服兵役替代直接税,但是有服兵役资格的是罗马公民。因此,没有公民权的自由民,要免除兵役,就有缴纳直接税——行省税的义务。而行省税的征收方法,在共和政体下的罗马,长年以来包给称为“包税人”(Publicanus)的私营征税人。由于直接税占收入的十分之一,因此也叫“什一税”,是以该年的收益为基准所作的计算。这个税制看似非常合理,能够考虑缴税者遇干旱积雨作物歉收的状况。收成减少,税金也会有所减少。但是,此税制仍有问题,就是往往易为“包税人”的“处理分⼨”所左右。这些征税人有权决定税额,“包税人”的手续费占税额的一成,因此税额高低决定征税人的利益。
早在10年前担任西班牙行省总督时,凯撒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
他认为税制公开、透明,排除“包税人”的干预,才可能公平征税。他决定在高卢,不以收益量化什一税,而以4000万塞斯特斯总额作为高卢需缴税款。因此,“包税人”的工作,只是征收这个已经决定了的税金。如果“前三头”之一的克拉苏还活着,这个制度不会那么容易实现。克拉苏在罗马是“骑士阶级”的代表人物,而形成罗马“经济界”的基石正是“包税人”。不过克拉苏因帕提亚之战而死。
但是,诚实纳税之人,一定会有如下的疑问:不依照收入的多寡缴纳税款,这不是无视收入变动的恶性税收吗?不能征收手续费后的“包税人”,工作热情消失,不是会大大降低征税效率吗?
凯撒似乎也有此疑虑。他采取压低税额的做法将这两个问题一并解决。与其征收重税、在税务上日趋增加人手与费用,不如拟定适当的税额。他给出了纳税者在缴税时,丝毫不感到是负担的税额。一年4000万塞斯特斯是凯撒基于以上两点考虑的。
那么,4000万塞斯特斯是多大一笔金额呢?要将历史上的货币换算为现代币值,不可能精准。因此,我以罗马的流通货币塞斯特斯为单位,给大家作如下说明:
一、据学者估算,公元前67年,罗马的国家预算总额为2亿塞斯特斯。
二、同年,庞培为最高司令官主持的扫荡海贼作战中,支出货币总额1.44亿塞斯特斯。
三、公元前63年,庞培称霸远东,进入罗马国库的小亚细亚与叙利亚的行省间接税,总计约2亿塞斯特斯。
四、公元前61年,举行凯旋仪式的庞培,赠与士兵的奖金总额为2900万塞斯特斯。
五、罗马首富克拉苏的资产总额为1.004亿塞斯特斯。
六、就任财务检察官那年,凯撒政治生涯开始时,32岁的他所有的借款总额为3120万塞斯特斯。
七、因律师身份名声大噪的西塞罗,购买位于罗马最高级住宅区——帕拉蒂尼山上的克拉苏豪宅时,即使是朋友的价格,金额为350万塞斯特斯。
八、公元前58年的驱逐流放中,被克劳狄乌斯弄得倾家荡产的西塞罗,第二年解除驱逐令返回首都,从国家得到的赔偿金额是200万塞斯特斯。西塞罗感叹比购入费低,遭破坏的两个地方的别墅的赔偿金分别为50万塞斯特斯与250万塞斯特斯,这让西塞罗感叹国家的吝啬。
九、公元前54年,扩建罗马广场的凯撒,光是收购民众的工程用地,就花了6000万塞斯特斯。
十、同时期,埃米利乌斯·保卢斯在修补120年前祖先所建的埃米利亚会堂时,凯撒以2.5%(通常为6%到12%)的年利,融到的资金为3600万塞斯特斯。
根据研究者的估算,高卢战役时,高卢全境人口为1200万人左右。高卢的气候、地质适宜发展农业,也因为土地肥美,日耳曼人才屡次尝试入侵。如果相信普鲁塔克的记述,凯撒指挥的8年的高卢战役中,有100万人被杀、100万人成为奴隶。对高卢课以4000万塞斯特斯的直接税,税收是轻是重,大家就自己判断吧。总而言之,高卢在被凯撒征服以后,完全面貌一新。
高卢虽然有军团驻守,却没有军事压制。凯撒军团在内乱频发的公元前49年后,也就是凯撒离开高卢后约一年的时间,离开了高卢。
高卢境内完全没有了罗马部队。凯撒忙于与庞培内战,正是推翻罗马的最佳时机。况且,诸部族的实力派,除两三位过世外,其他的都活着。以往扮演煽风点火角色的祭司阶级仍然存在,高卢也不缺乏再度燃起民族独立之火、率兵造反的领导者。令人称奇的是,高卢人并无反意。凯撒攻击马赛时,他们甚至答应凯撒的要求,提供攻城必需的军粮。凯撒在西班牙与庞培军对阵,运送军粮的也是高卢人。
为什么罗马在高卢唱空城计时,并且与庞培的暗中期待相反,高卢人始终愿意继续留在凯撒名下?只有唯一的一次例外,那就是最有战斗力的贝洛巴契人在公元前46年发动叛乱,不过罗马没有出兵,周边部族自行解决了。从此以后,高卢人再没有举过反旗。在罗马帝政时代,高卢一直是接受“罗马化”的优等生。
一本比利时人所著、在法国出版的名为《阿斯泰利克斯历险记》的漫画,其成功之处在于对作为罗马化优等生的祖先,极尽幽默讽刺之能事。这本书称凯撒称霸高卢的说法实际上是个谎言,还有一个小村落并未臣服于凯撒。这是“阿斯泰利克斯丛书”的基本故事线索。这个小村庄为什么没有臣服呢?因为该村的祭司用药草调成了“力久酒”,只要喝下去,就会像吃了菠菜的波比一样充满力气,罗马军团被击得溃不成军。也由于这个缘故,给凯撒的高卢称霸留下了小小的遗憾。
这本漫画深受成年人的喜欢,它在细节处描摹得极为细致。一是若是早调制出这种神奇有效的“力久酒”,可以让高卢全族饮用,高卢可能就推翻了罗马的统治。可惜喝“力久酒”的只有一个部族。二是漫画中变成像波比般的高卢人,屡屡挫败前来镇压的罗马军团。然而书中所写的罗马军团指挥官并非是凯撒,如果在这方面也没有忠于史实,这本漫画就更具备讽刺效果了。
尽管有爱国思想的流露,法国人也是理性的民族,法国人喜爱的《阿斯泰利克斯历险记》中,全然不见被支配民族的愤懑,也毫无被害者意识带来的阴沉面。漫画中对凯撒形象的刻画,也是在熟读《高卢战记》、充分了解历史之后。凯撒是漫画者嘲讽的对象,却也是他们尊崇的角色。凯撒被描绘成令人无法感到憎恶的征服者。正是因为凯撒,法国人才免于被他们憎恶的日耳曼人同化。
那么,高卢战役后的高卢人,又是如何看待“罗马化”的呢?他们又如何看待自己的高卢特质?漫画《阿斯泰利克斯历险记》中,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看点。阿斯泰利克斯率领喝下祭司特制的“力久酒”的高卢人,击溃了无敌的凯撒军团,从来不曾屈服于罗马的武力之下,也不曾臣服于罗马文明。他们拒绝跟罗马相关的一切,继续保持高卢人特有的习性。
在书中,不同于短发、剃须的罗马人,如同罗马人所称呼的“长发高卢”,他们的发长几可编成小辫,胡须也不剃。此外,不同于短衣加披风的罗马式装扮,继续穿着长裤,被罗马称为“长裤高卢”。此外,罗马人的主食——以小麦粉为主熬制的浓汤,在高卢人看来难以下咽,他们依旧大口吃自己热衷的烤野全猪。尽管森林被砍伐、沼泽被填埋,高卢开始了都市计划,这些不曾屈服的高卢人依然像从前一样,住在木材和泥土建造的房子中,走在不曾铺设路面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他们对享受水利工程的便利、水源直达广场和家庭的高卢人嗤之以鼻,与往常一样只用河川之水。在他们看来排水工程对比邻森林的村落而言并非必需。
如果有读者认为,快乐的阿斯泰利克斯与伙伴的对谈,表现出被支配的高卢人对支配者罗马的反抗,作者首先会反对吧。喜爱这一系列漫画的法国人大概也会大笑不止。一个自认为卑屈压抑的民族,产生不了《阿斯泰利克斯历险记》这类作品。日本虽然引入了此套漫画作品,但发行并不成功。罗马史的知识在日本并未普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凯撒“介绍”给大家的大国就是今天的英法两国。法国在2000年后产生了此类讽刺作品,为何在英国却没有出现呢?我认为,最先将英国介绍给文明世界的虽然是凯撒,但促使不列颠正式罗马化是在帝政时代以后。这一时期应该没有足以和写出《高卢战记》的凯撒相媲美的人物吧。相反,法国则将自己的“罗马化”写成易懂且巧妙的文学作品遗留给后世。而结果创造了不是对征服者凯撒的抵抗式文学,而是成了讽刺象征的文学。丘吉尔所说“大英帝国的历史,开始于凯撒渡多佛尔海峡”时如此地坦然。而高卢也就是法国无法对这段历史毫不在乎。凯撒所写的《高卢战记》与对高卢的战后处理,就高卢人来说是“犯罪”之举。
凯撒在公元前58年就任行省总督之后,拒绝赫尔维西亚人通行时,是不是就没有想到过这势必无法平稳收场呢。我想不是这样的,也许在罗马皆知赫尔维西亚人准备移动的公元前59年,凯撒已经预测到这个部族的迁移将在高卢全域卷起风波了吧。正因如此,他才期望到此风波必至之地就任,而且一开始就期望有五年的任期。一向只阅读《高卢战记》的小林秀雄对此曾尖锐地指出,野心家凯撒所等待的,想必是创作高卢战役的机会吧。但这是个给予罗马国未来指针的“创作”,也许这正是《高卢战记》无法书写前言的理由。如果写了的话,凯撒的野心会被众人一览无余,也一定会受到元老院派的猛烈攻击。其实最重要的是,凯撒的前瞻性是无法被同时代的人所理解的。当然也有研究者是了解凯撒的,现在英国的一位研究者写道:
阿莱夏攻防战,决定了不列颠、由比利牛斯山脉至莱茵河之地以后的历史。
历经8年的高卢战争,战后处理告终后,凯撒越过阿尔卑斯山,向北意行省进发。时间已经进入公元前50年的夏天。这是适宜战斗的季节,凯撒的离开,标志了高卢事宜基本上处理完毕。法比乌斯率4个军团在高卢中部驻守,特雷波尼乌斯率领4个军团前往高卢东北部。公元前52年至前51年的冬天、公元前51年至前50年的冬天,在非战季节两度于高卢过冬,以彻底解决高卢问题为考量的凯撒,对于首都的反凯撒行动也不会草率放过。北意行省总督的大本营在拉文纳,凯撒终于返回拉文纳,致力于解决因高卢问题而搁置的首都罗马的对策,对付元老院成为了当务之急。
在朝北意行省前进途中,凯撒收到的情报之一是元老院派企图拉拢拉比埃努斯。而凯撒毫不犹豫地将屯驻北意行省军团的指挥权,托付给了这位在8年的高卢战役中与自己同心协力走过来的副将。
理由之一是这样做纯粹出于对拉比埃努斯的慰劳。凯撒在北意过冬的那年,而拉比埃努斯一直留在高卢。凯撒的考虑是想让他待在被称为“罗马化的高卢”,也就是最罗马化的已无敌意的北意行省好好休养。第二个理由主要是意在参选第二次执政官的凯撒基于选举的考虑。北意行省说来算是他的选举地盘,因为在此地编组而成、且在凯撒指挥下战斗的军团兵都是拥有投票权者。对凯撒而言,将拉比埃努斯送往北意行省,正是送最信任的人统治选区的做法。
据说庞培曾多次派人与拉比埃努斯接触。凯撒身边的希尔提乌斯在《高卢战记》的第八卷中记录了得此消息后凯撒的反应:
“对这件事,凯撒置若罔闻。”
高卢战役结束后,没有片刻喘息的凯撒开始了下一场战斗。这场战斗与高卢战争不同,它以法律与言论为武器。
渡过卢比孔河之前
两年前,即公元前52年,元老院派的米罗与平民派的克劳狄乌斯两派武力冲突不断,并且在米罗杀害克劳狄乌斯时达到了最高潮。随着“一人执政官”庞培的就任,他结束了这种无政府状态。他过去的声望,以及那些他曾经的部下在领取土地之后对平民形成的无言的压力,对平息由平民代言人克劳狄乌斯的被杀所引起的民众狂怒,是有相当助益的。凯撒也同意这是解决现状的良方,由于高卢的韦桑热托里克斯集结诸部族对抗罗马军,凯撒就安心地离开了北意行省前去高卢。但是,当凯撒展开与对手韦桑热托里克斯在高卢的战役时,在首都罗马,元老院派和庞培也开始越走越近了。
首先是将特例的“一人执政官”的现状,提早改回常设的两人执政官制度。深信只有元老院主导的罗马型寡头政治才能守护罗马政体的元老院派,认为只有一人的执政官,有导致独裁的危险。苏拉所实行的强力独裁政权,虽然强化了元老院政体,但是他成为最高权力者这件事,就足以使元老院派深感是做了场噩梦。西塞罗、小加图、马尔凯鲁斯、阿赫诺巴尔布斯等元老院派,都对“一人执政官”心有余悸。
无政治野心的庞培也明白元老院派的心思,同意再选任另一位执政官。第二位执政官由庞培再婚妻子的父亲——梅特鲁斯·西庇阿就任。
梅特鲁斯·西庇阿本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元老院议员,因此对元老院派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但是,这件事对“凯撒派”而言,反映出“三头政治”中的盟友庞培,开始转向元老院派了。
以打倒“三头联盟”为目标的元老院派,现在图谋离间凯撒与庞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策略。而他们想争取的,不是凯撒而是庞培,这也是相当明智的选择。因为实现“三头联盟”想法的凯撒,想改革由元老院所主导的寡头政体的意图甚为明确。
但是,庞培也曾不止一次地赞同“三头联盟”。只不过在庞培光辉战绩的背后,他同时也被誉为罗马最骁勇的武士,因而早在他年轻时,他的虚荣心就已习惯于被拥戴为“第一人”了。如果能延揽这样的庞培进来,对崇尚共和主义的元老院派而言,是不用担心他会变成独裁者的。
元老院派之所以执著于拉拢庞培,原因之一是希望能够孤立凯撒,原因之二为利用庞培的声望,在元老院派中,缺少令一般市民热衷的魅力型领导者。西塞罗虽然是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但是他评论家式的言行并未得到平民的认同,以至于他在公元前63年没能当选为执政官。而小加图清廉的生活起居众所周知,但是他那悲观式的辩论令民众非常反感,在两名执政官选举中,他落选了。其他的人也是即使当选了执政官,成为政治家、武将,也无法成为使民众欢呼拥戴的魅力型领导者。因此,对元老院派而言,借助庞培来得到市民的支持是必要的,而且,不具政治野心的庞培,并不是一个危险人物。
诚如我在之前所述的,虚荣心是一种希望得到别人赞赏的心态,而野心却是实现某个目标的意志。希望别人称赞自己并非绝对需要权力,而想要达成某事的人,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权力则是不可缺少的。所以,即使有虚荣心但无野心的人,人们也会视他为无欲之人,因而元老院派不认为庞培是个危险人物,所以受重用的往往是庞培这种“不危险的人”。
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并且也并不想在国家社会中达成某事,这种人实质上是过着隐居、不危害人类社会的人生而已。古代称此生活方式为“伊壁鸠鲁派”。而相反的,选择积极与人类社会相结合的生活方式,则称为“斯多葛派”。庞培的不幸,在于当他称霸东方归国后,44岁的他由积极的斯多葛派变为不彻底的斯多葛派。他如果能像前辈卢库鲁斯、西塞罗的亲友阿提库斯那般处事,他也许就能彻底地以伊壁鸠鲁派的生活方式,平稳、优雅地度过他的后半生吧。但希望成为国家秩序守护者的虚荣心,使得年届50岁的庞培,成了元老院派拉拢的对象。
西塞罗是元老院派中试图拉拢庞培的一个代表,他在此时期开始执笔《论国家》。第二年,《论国家》立刻被刊行,这部著作提倡理想的国家,应是由超越党派、忠于国法、超然其上的客观调停者来治理。这明显是在暗指庞培,这是在替庞培以及推荐他的元老院派提供理论上的根据。
得到庞培为助力的元老院派,先是策划在公元前51年的两位执政官选举,希望皆为己方所独占。但是此事只成功了一半。马尔凯鲁斯当选了,但小加图落选了。而凯撒派则无一人当选,次于马尔凯鲁斯当选的是中间派的法学家鲁弗斯。因此,元老院派的反凯撒攻势明显增强了。
我想在此先对元老院派和凯撒两者的真正目的作一下梳理,这对理清往后法律抗争的复杂性相当有效。因为无论怎么说被称为“法的子民”的罗马人,即使是在政治抗争中,给人的感觉也好像是一只手拿着《六法全书》在斗争一样。
首先简明扼要叙述如下:
元老院派——坚持由元老院主导少数领导的罗马共和政体。因此对于决意想打倒现行体制、树立新秩序的凯撒,无论用何种手段也要将他赶走,而目前所面临的任务正是阻止凯撒再任执政官。他们只要想起公元前59年当时执政官凯撒的统治方法,就认为凯撒哪怕是身为二人执政官其中之一也是相当危险的。
凯撒——深感公元前6世纪以来一直持续着的罗马型寡头共和政体,并不适合公元前1世纪中已成为超级大国的罗马现状,必须确立取而代之的秩序。所以,他以在高卢战役中所获得的声望为依托,在执政官这个现行体制内寻求改革之道。而目前面临的任务是公元前48年的执政官选举。代替凯撒叙述高卢战役最后一年的希尔提乌斯也记述如下:“尽管以依法的妥当方法进行改革的希望很渺茫,凯撒还是在可牺牲的范围内牺牲,希望能依法进行。”
凯撒首度就任执政官是在公元前59年。如果是在公元前48年第二次担任执政官,也就是相隔10年再当选执政官,也还未违反在当时依然有效的“苏拉法”。公元前55年担任过执政官的庞培,在公元前52年又当上了执政官,当时的一人就任,是以平息事态为目的的特例处置的。凯撒依照常例,期望参选合法期间内所设置的执政官选举。公元前49年的那场选举他也很有希望当选,但是那需要在公元前50年的夏季选举中集中火力出击,如此一来,就没有充分的时间来处理战后事宜了。
但是,即使是公元前48年的执政官选举也是在前一年的夏天举行,况且依照惯例,候选登记必须由候选人本人到罗马市内卡匹托尔山上的国家公文书馆提交候选登记书。如果想遵守这个规定,凯撒就需要在公元前49年的夏季以前,就要为高卢战绩举行一场凯旋仪式,因为凯旋仪式是为拥有军团最高指挥权的前执政官举行的,在身为前执政官、行省总督时,如果没有举行凯旋仪式,就无法进入首都城内,这是罗马的法规。如果他在凯旋仪式结束后,自己一人返回罗马城内提交候选人登记书,就不会违反罗马法规与惯例。
如此一来,凯撒就百分之百地中了元老院派所设下的圈套了。因为凯撒的行省总督任期,照例是在公元前50年底结束。因为照例所计算的实际任期是在后继者到达接任时才结束。军务上的任期更是经常会有所延长,而依此习惯,任期的结束通常是在下一年的初春。
但是,决定后继者人选的是元老院,而元老院又唯元老院派马首是瞻。这样的话,提早决定后继者的可能性颇高。凯撒的任期较可能在公元前50年底结束。但是在那样的情况,通常要暂时解散手下的军团,相约于凯旋仪式时再会。凯撒如果想参选公元前48年的执政官,他的旧部属们或许会一举投下支持他的票而使他当选。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当上6个月的“光杆司令”。而看准凯撒将恢复为“光杆司令”的元老院派,必定会展开一场法律斗争。因为在罗马有禁止告发公职人员的规定,也因此有很多公职人员在卸下行省总督职位回首都时,遭到被告发的命运。
反凯撒派的人握有将凯撒告到法庭的“罪行”吗?如果依照罗马法律是有的。
一、行省总督的身份应是专司防卫,而凯撒越过任区的行省边境远征,渡过莱茵河攻击日耳曼人的领地、越过多佛尔海峡远征不列颠。行省总督在越过任区边界进军的情况,习惯上必须得到元老院的认可才可以行动,但是凯撒并未得到认可,也未请求得到认可就擅自行动了。
二、除了被给予的4个军团以外,他自己负责编组的4个军团并没有得到元老院的认可。公元前56年春的卢卡“三头”会谈决定,至公元前54年的三年间,凯撒第一年拥有6个军团,第二年拥有8个军团,当然这项决定也未向元老院请求核准过。
三、在征服高卢之后,凯撒将自己家族的姓氏“尤里乌斯”赐给当地的权贵,擅自建立属于他自己的“client网”。
四、在凯撒长期以来的债权人克拉苏死后,经济方面变得好转的凯撒资金来源很值得追究。以振兴高卢经济为名,向去高卢开拓新市场的罗马商人收取回扣,这完全可被视为受贿罪。
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这位连战连胜、击败汉尼拔、将罗马从布匿战争的泥沼中救出来的人物,也曾因被追究500塔兰特(合1200万塞斯特斯)的用途不明,而被逼得狼狈万分。凯撒的情况是将钱用在扩建罗马广场的工程上了,因为是用在公共事业,还不至于用途不明,而是出处来源不明。扯凯撒这位救国英雄后腿的告发者,是承继大加图血统的小加图,他执著地希望打倒凯撒。
因此,失去公职这个盾牌的凯撒,必定会被告发的炮火集中猛烈地攻击。而在审判结果尚未明朗以前,元老院大可以此为借口,不接受他的候选登记。诸如此类的先例,包括喀提林的情况在罗马的历史上颇多。
当然,凯撒在这方面也作了某些应对。凯撒派将多数护民官的提案立法化,对凯撒特别通过了允许他不在罗马也能提交候选登记书的法律,也就是本人无须至罗马提出登记,由代理人提出就可以了。在北非与努米底亚王朱古达战斗、无法归国的马略,也有非本人所提出的候选登记受承认的先例。凯撒自然也可以用高卢战役正在进行为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在高卢战役结束、行省总督任期将满的公元前49年以后,是否能继续得到承认就很难保证了。然而事实上,鉴于凯撒功在国家而给予他特例,已开始向不被认同的方向发展了。
先是公元前52年,庞培努力完成了以立案形式提出的《行政官法》。这项法律中再次要求候选人有亲自至首都登记的义务。此法是庞培在获悉格尔戈维的凯撒军撤退时所提出来的。突击敌人,利用敌人势弱时加以阻击是正确的,不过,这似乎也太早了。三个月后,阿莱夏的罗马军反败为胜的消息传来。后世的历史学家一致评价阿莱夏攻防战才是决定不列颠与高卢历史的战争,当时的罗马一般市民,也同样正确掌握了这次胜仗的意义,他们觉悟到长期的高卢战役就要结束了。在狂热的民众面前,元老院决议为了向神表达谢意,举行20天的谢神祭,以报偿凯撒的功绩。《行政官法》也不得不针对凯撒外加一条修正条款,将他列为特例,修正条款的提案人为庞培。
凯撒利用这个机会,要求将自己的任期延至公元前49年底。理由是战后处理工作需要充分的时间,而真正的用意则是他认为自己所受的特别待遇可能会被取消。如果能将任期延至公元前49年底,在公元前49年夏季的执政官选举中,就不会面临“光杆司令”的危险了。
元老院派认为拒绝凯撒延长任期的要求,是违逆市民情感的举动,因此没有立刻对凯撒的要求作出答复,而是采取了拖延战术。反凯撒的第二支箭——《庞培行省总督法》,在公元前51年被推出了,此法虽然已于前一年年底由元老院通过了,但公元前51年,能够获得较多选票的庞培以提案的形式在公民大会中提出来了。
在《庞培行省总督法》中,规定即使拥有成为行省总督权力的前执政官与前法务官,也必须在担任执政官或法务官五年后才能实际赴任。此法一成立,使得有执政官或法务官经验、但无行省职务经验的人,被排除于行省总督之外。不想担任行省职务的西塞罗,也于公元前51年夏出发至任地西里西亚。对不擅军务的西塞罗来说幸运的是,位于小亚细亚的西里西亚行省,那时还算是平稳之地。也正因为是没有问题的地方,才会派遣知识分子去吧。但是如果提起内政,西塞罗实际上是凭良心工作的总督。
这个《庞培行省总督法》乍看之下,似乎并不是以凯撒为目标。
但是,元老院中集合的“法律子民”——罗马人中法律知识超群的人,实际上并非那么简单。
行省的赴任是在获得权力五年以后。公元前52年担任执政官的庞培,在公元前51年时,不得不退任两西班牙的行省总督。与任职高卢三行省总督的凯撒相比,庞培的卸任当然呈现了军事力量关系的不平等。因为凯撒保持了他的军事力量,而庞培却无军事力量。
因此元老院派议决了将庞培的两西班牙行省总督任期再延长5年,这种做法也相当巧妙。庞培的任期并非由公元前50年底开始5年的延长期,而是由公元前52年底开始。为什么由公元前52年底开始呢?因为庞培在前半是担任“一人执政官”,所以才选在公元前52年。如果由公元前52年底为任期开始的时间,庞培的任期终了就是公元前47年底。
如此一来,即使迫于市民对凯撒的爱戴,不得不接受凯撒将任期延至公元前49年年底时,庞培的任期也还比凯撒晚两年才结束。
因此,两人间的实力关系一变而对凯撒较为不利。不能忘记的是,罗马中拥有绝对指挥权、率军权限的是行省总督。因此,行省总督的任期结束,就意味着军事力量的解除。一心希望打倒凯撒的元老院派,期望在军事力量等各方面都优于凯撒。因此拉拢庞培至元老院派是有效果的,而这对惯于无敌手、当龙头的庞培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多少也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但是,元老院派有点过于见风使舵了。公元前51年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公然地反对凯撒,在元老院会议上提出一个议案,那就是在高卢战役结束后,要求解任凯撒最高司令官之职,并召还回本国。
这在元老院议员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终于决定要早一点解任、召还这位被回报以20天谢神祭之功的当事人。的确,就战略的观点来看,高卢战役是在阿莱夏的攻防战中结束了。凯撒自己写到《高卢战记》的第七卷,希尔提乌斯所执笔的是第八卷,记录了阿莱夏之战以后完全称霸高卢之事。也就是如同第八卷所叙述的,此时期的凯撒正逐渐纵横高卢全域、完成称霸高卢。并且,《高卢战记》至第七卷的抄写本也开始到处流传。
执政官鲁弗斯首先是站在反对这一提案的立场上,虽然他并非凯撒派。元老院议员分为强硬的元老院派与稳健的元老院派,鲁弗斯是法学者,属于稳健的元老院派。执政官鲁弗斯反对的理由是:以凯撒充分执行了最高司令官之职为前提,应将他的职位留至任期截止较为妥当。17年前曾有将在前线战斗进行中的最高司令官卢库鲁斯召还回本国的例子。但是,当时不得不解任、召还正与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作战的卢库鲁斯,并将他的指挥权交给后继的庞培,是因为即使他攻至里海的军事功绩充分地获得认同,但之后士兵拒绝从军,也就是因为士兵罢战之事无法解决,以致卢库鲁斯沾上了身为最高司令官却不懂明辨的污点。而凯撒的士兵并无此种状况。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提案过于明白地显示出对凯撒的憎恶,终究无法得到元老院议员的赞同而无疾而终。
强硬的元老院派也无法忽视的是,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这项提案,令庞培感到不快。庞培也担任着两西班牙行省的总督,然而他派遣心腹至行省统治,自己则留在罗马,在行省总督任期内不得入首都城内的规定,也同样适用于他。因此,他从罗马南方的阿尔巴别墅传达出不快之意。庞培的不快,我想纯粹是出于身为军人的不快。惯于首都舒适生活的元老院议员,无人知晓率领5万大军,进行长期战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以为最高司令官的地位宛如投球那般简单。而在军事方面有丰富经验的庞培当然隐忍不了,庞培虽然有许多缺点,但却是个正直的男子。
庞培表达反对意见之后,强硬的元老院派不得不改变战术,采取不露骨的反凯撒的迂回战术。下一年,公元前50年的执政官选举,两名执政官皆为元老院派所独占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由于凯撒还在高卢继续完成称霸工作,元老院派独占两名执政官的行动算是成功了。因为在战斗进行中,凯撒无法为了帮助己派的候选人当选而让手下的士兵们休假,或让他们回首都投票。当选的盖乌斯·马尔凯鲁斯与埃米利乌斯·保卢斯都是元老院派的。前者与前一年度以执政官身份强硬地反凯撒的马库斯·马尔凯鲁斯有堂兄弟关系。两人反凯撒的论调也是一样的。当凯撒对先前所建的埃米利亚会堂进行修复时,埃米利乌斯·保卢斯借给凯撒修复工程所需的资金,因此他并非在感情上反凯撒。只是,这位名门望族是个诚实的人,他不希望成为凯撒在首都的利益代言人。
就在这样东忙西忙后,凯撒完成了在全高卢的称霸。连续两年在高卢过冬、优先处理此事的凯撒,在公元前51年的冬天,开始着手内政方面的战后善后事宜。
如前所述,这些都是攸关将来罗马根本方向的大事,再继续做下去,就能有重新应对首都局势的对策。套用一句西塞罗的说法,“凯撒的长手”再度开始伸向首都罗马。
不仅如此,凯撒搜集情报的能力,以及利用情报为基础设立驻外机关的才能,也令人惊讶。即使在战斗中,埋首于距巴黎150公里北侧的阿拉斯战后处理时,凯撒也能对首都形势的变化了如指掌。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对南法与北意的行省统治也能继续充分发挥影响,真可说是组织能力超群的人。
但是,他的统治形式是完全的中央集权。负责驻外机关的人员皆和凯撒直接联系,情报完全集中于凯撒处,基本的指示也全由凯撒下达。接到指示的驻外机关负责人同时也是经济方面的负责人,仿佛凯撒的手足般,彻底地实施他的指示。
这个系统说起来是一个非常时刻的非常规系统。也许,在凯撒看来,平时的法律斗争和非常时刻的典型事件——战争无异吧。
尚在高卢处理战后事宜的凯撒,借由此法,清楚地掌握了庞培的动态与元老院派的策略。因此,他大概也早已察觉到要将己方人士送上执政官的位子是很困难的。但是如果任凭反凯撒的罗马领导阶级日益壮大,等于就是自寻灭亡。因此,凯撒必须寻找一个即使面对着身边的元老院和执政官,依然能胜任其“手”的人物。有趣的是,凯撒所注意到的符合此项要求的人,却是按照普通的想法会极力避免的人选—— 一位现职的护民官,35岁左右的青年。
“凯撒的长手”
盖乌斯·森普罗尼乌斯·古里奥,他的父亲是强硬的反凯撒派,因此他也被视为元老院派。青年古里奥的条理式思考表现以及充分的辩才,使他成为西塞罗等元老院派不吝赞赏与期待的对象。然而这位古里奥却成了“凯撒的长手”。
为什么凯撒会注意到这位分明属于敌方阵营的古里奥呢?
第一,青年古里奥担任护民官的职位。在罗马政体中,除执政官两人外,只有护民官握有行使拒绝权的权力。
但是这里剩下的疑问是:护民官之职有10个人担任,也犯不着特地选敌方阵营的人吧。
也许凯撒知道青年古里奥了解以往对凯撒的攻击论法,因而对他的能力予以肯定。总之,古里奥能与和他的父亲年龄相仿的元老院派议员以及执政官为敌,一步也不退让地守着凯撒的利益,那是因为凯撒收买了青年古里奥的才能。
我们或许可以想到,这个处于整个家族都是反凯撒派环境中的青年,替凯撒派做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凯撒是否已经从古里奥以往的演说以及其他情报,察觉到他是一位对任何想做的事都有强烈意志的人?对这种性格的青年,只要明示远大的理想,并说明成果共享等等,要说服他并非没有可能。而凯撒又正是写这种信的高手。
再者,青年古里奥有喜好奢华贵族生活的倾向,导致他一直到处负债。总额高达6000万塞斯特斯,就借钱的才能而论,他比年轻时的凯撒更豪奢。凯撒替他偿还了那笔债,因为什么都不付出就拜托他有些失礼。根据西塞罗所述,凯撒很喜欢那个与自己年轻时候类似的青年。对50岁的凯撒而言,古里奥那笔庞大的借款,真是个负面的却又令人愉快的资料吧。
我猜想,直接与古里奥接触的,应该是首都的“凯撒事务所”主任巴尔布斯。由于必须采取隐秘作战,因此打探等微妙的接触,常是由间谍出身、跟在凯撒身边的人担任。
年轻护民官的立场的转变,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发觉。连向来喜欢接触情报、到西里西亚行省任地也不忘和首都交换情报的西塞罗,直到公元前50年中期才发觉此事。因为护民官古里奥遵守凯撒的指示,尽量以低调的方式行使职权。
当古里奥行使了否决权,这个“变节”的举动立即引起了罗马政界的骚动。元老院派所期待的人才被敌人收买了,元老院内皆大叹此为丑闻。强硬的元老院派责难古里奥不该被凯撒的金钱收买,有良心的元老院老议员,则纷纷感叹此时年轻人的道德伦理低落。
但是,认为任何人皆是可为金钱所买动的人,本身也可能为金钱所买动。从非难这件事来看,较之受非难的一方,反倒更映现出非难这方的样子。青年古里奥自此成为凯撒忠实而热情的青年同志。
那么,在公元前50年的12月9日截止的护民官任期中,古里奥是如何守住在北意行省无法接近首都的凯撒的利益的呢?
凯撒将任期延长至公元前49年年底的要求,还未交元老院讨论决议就告终了。因为元老院派意图决议要凯撒卸任且返回本国,但是由于元老院内的稳健派和庞培的反对,而未达成此决议,这件事已经在前面叙述过了。被迫转换战术的元老院派,行动的第一步是期望独占执政官。这个计划在公元前50年的执政官选举中获得成功,该年夏天所举行的下年度执政官选举相当天衣无缝。公元前49年的执政官,都是强硬的反凯撒派——马尔凯鲁斯与雷托鲁斯两人。这三年来马尔凯鲁斯家门的当选,与特别厌恶强硬的凯撒的克劳狄乌斯一族举族助选有关。再者,现在属于元老院派的庞培也有某种效果的聚票力,庞培的聚票力,比起住在罗马市内的游离票,反倒是多来自罗马附近那不勒斯周边的殖民,那里到首都方便而且又是他老部下的势力地盘。
下年度的执政官皆为己派所独占之事成功后,元老院派的第二个计划是,早日决定凯撒的继任人选。如果连继任者都决定好、并且早日赴任地,那么凯撒就无法一直在行省安稳地待到公元前50年年底的任期终了之后。不是行省总督,就不得不对军事权放手了。而“变节”后的护民官古里奥的任务就是打听、预测可能继任高卢行省总督的人选。
但是高卢行省总督的继任人选问题,在公元前51年,已经列为元老院的议题了。提案者是执政官马尔凯鲁斯,那时就连元老院也对长期以来的高卢战役终了后就决定继任者之事大感犹豫,因此列为下年的议题未被采决。但是就任公元前50年执政官的盖乌斯·马尔凯鲁斯,将这个问题视为自己任期内的最重要议题,这早在1月1日他就任的第一天就已经表明了。
怎样做才能事先得到情报呢?古里奥当初替凯撒派做事时还没有人发现,在他被认为是元老院派的时候反倒有利于为凯撒获取情报。
首先,积极促成经由元老院派和庞培同意所提出的议案:克拉苏远征失败后,叙利亚行省的防卫变弱,从握有军事权力的凯撒、庞培手中各拨出一个军团,派遣至叙利亚。庞培指出,自己早在公元前53年,已经借给凯撒一个军团了。因此从庞培那里借来的一个军团,加上凯撒原本义务所需提供的一个军团,凯撒有两个军团的兵力遭削减。这项提案的目的,很明显是要削减凯撒的军事力量,虽然有帕提亚的威胁,但是自从苏雷纳斯死后就没什么影响了,自然也还不至于要紧急派遣援军。
凯撒遵从元老院的决议,送返屯驻北意行省的第十五军团,取而代之的是由高卢来的第十三军团。而他自己所义务提供的军团由在高卢的第十四军团递补,并且还告诉他们,就要离开高卢回罗马了,然后称赞这两个即将离开的军团士兵这些日子来的英勇战斗,付完薪俸后才将他们送回故国。
不过这下子凯撒手里的军团就减至8个了,而被送返的2个军团也正如凯撒的预料,他们没有被送往叙利亚,而是被置留在庞培的老兵所集中的南意加普亚。
面对这种情况,凯撒并未提出抗议,但是虽未抗议,此时他已经未经元老院许可,擅自到南法行省征募志愿兵了。志愿者非罗马公民,而是高卢人,因此不以正规罗马军第某某军团命名。因此,组成的总计22个大队,实际上相当于2个军团的新编组兵力,并被命名为“云雀军团”。这是因南法行省有许多云雀而得名。
总之,凯撒表面上显示出顺从元老院决议的态度,但是思想上,他依然认为只要庞培有10个军团,他自己就也要握有10个军团。护民官古里奥一面假装成元老院派,一面着手延迟高卢总督继任者的计划,于是搬出“法”的法律论争展开了。如果以法律论争也无法左右元老院的议决时,他就行使护民官投否决票的权力。尽管世人也会因此知道古里奥和凯撒走得很近,但是否决权的行使是护民官的正当权力。元老院派就只剩咬牙切齿了,而且一面咬牙切齿,一面等待古里奥的任期截止——至公元前50年的12月9日,但是此时凯撒用来粉碎他们计划的对策已经准备好了。
护民官安东尼
护民官的任期是从12月10日至下年的12月9日,选举通常与执政官选举同期举行。与在执政官和其他公职选举中,只要拥有公民权的人都有投票权的公民大会不同,护民官的选出,是由只有平民才有投票权的平民大会来决定。在平民大会中,元老院派的影响较小,因此被视为是平民派领导人凯撒的地盘。在平民大会中,凯撒所推派的候选人要当选护民官是很容易的。当时的安东尼刚满32岁,是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中的主角,虽然他有在凯撒之下担任军团团长的军务经验,但是说到政治,这还是头一遭。不过,凯撒在此时已返回北意行省,北意行省的总督驻地在拉文纳,距离罗马约三天的行程。如果派遣紧急使者,可以更节省时间。比起在高卢时,送达指示自然是容易多了。安东尼当选护民官,凯撒利用护民官对抗元老院的策略也就能够继续施行了。
尽管护民官古里奥面临任期即将结束,但古里奥的活跃,令在拉文纳的凯撒感到相当满意。学者也未必只会写些正经八百的话,有时也会有些通俗的表达,那是因为通俗的表达能适当地反映出现实。而罗马史的世界权威学者之一,也写了下面这句话:“古里奥是高价位但却值得收买的人。”
马克· 安东尼
但是鉴于庞培的反对,古里奥也不可能将凯撒的任期延长一年至公元前49年年底。也是由于庞培的反对,凯撒的卸任与召返回国也就没能实现。结果,古里奥所利用的武器是否决权,使得元老院下不了决定。
但是由于凯撒身在拉文纳,所以他将战术作了些许调整。他以就任执政官,并且在罗马的现行体制下对国家进行改造作为自己的目标,而在此之前凯撒决定留在行省,一直到公元前49年夏他被选为执政官。他的不在场候选人权利,受到《护民官法》的承认,即使元老院派因此继续努力奔走,还是没达成废除此案的目的。执政官在公元前49年夏被选出,就任日期是在公元前48年1月1日。但是元老院的讨论必须事先征求下任执政官的意见,因此可视同为有官职。这和退任行省总督的个人完全不同。因此,按照不可告发有官职者的规定,凯撒避免了遭受敌人诉讼炮火轰击的危险。凯撒之所以有可能留居行省总督,是因为他的继任者尚未确定,一旦决定好继任人选后,元老院又会以使用否决权的常用手法,使之回复到原点。
但是这两派的敌对状态,使得首都罗马人心不安,年长的人回忆起马略与苏拉时代的内乱,并且害怕再次发生内乱。西塞罗所疼爱的年轻人卡埃里乌斯等人,正宛若局外人,热衷于观看庞培与凯撒两人谁胜谁负。凯撒认为行使否决权,造成元老院继续瘫痪的状态,对自己也是不利的。护民官不仅可行使否决权,也有政策立案权,凯撒正是注意到了这点。
公元前50年12月1日,执政官马尔凯鲁斯按照惯例又在元老院中发表批评凯撒的演说,批评凯撒破坏现行体制,想称霸成为独裁者。演说结束后,马尔凯鲁斯要求元老院议员采纳下述的提案:
一、有无必要决定凯撒的继任者?
——根据元老院议员的投票结果,认为有必要的占了大多数。
二、是否应取消庞培的最高指挥权?
——多数议员投了反对票。
“根据公元前55年制定的《庞培——李锡尼法》,高卢行省总督凯撒与两西班牙行省总督庞培,任期皆于公元前50年年底终止,且皆自行省总督退任,解散军团。”
这是由凯撒所提出的妥协提案,实为一个巧妙的提案。庞培当然没有理由反对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而如果庞培不反对,元老院派自然也就没什么戏可唱了。
再说,不只是提案内容,就连凯撒提出提案的方式也颇为巧妙。
因为如果古里奥的提案议决通过,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提案一和提案二皆自动无效。而古里奥也以前述的一、二提案皆采用即席表决为由,要求他的提案也能得到立即表决。
投票结果是:370票赞成、22票反对。如此一来,想剥夺凯撒的军事力量却不动庞培的方案流产了。
执政官马尔凯鲁斯恼怒了,宣告散会,然后向元老院议员丢下一句话:“凯撒将成为诸位的主人。”说完随即离开会场。
在元老院会场外等待古里奥的,是担心万分的市民的鼓掌与大声欢呼,西塞罗也赶忙如同回避内战似的没有吭声。
但是,就在第二天,12月2日,元老院议员接到来自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紧急召集,马尔凯鲁斯向到元老院会场的议员宣告:
“我接到情报,凯撒的10个军团越过阿尔卑斯山,正向罗马南下。”
护民官古里奥不等发言结束,就自席间站起来叫道:
“这个情报是假的!”
由于元老院仅给有财务检察官或护民官经验者议席,所以议员中的许多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是体验过马略与苏拉内战的一代。
动摇的他们也没法再作深思,而顺应了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的要求,再次对古里奥的提案重新表决。结果竟推翻了前一天的决定,以否决定案。
古里奥立刻将此事报告在拉文纳的凯撒,凯撒也马上派秘书官希尔提乌斯赶到罗马。12月6日太阳下山后,进入首都的希尔提乌斯与正等待接应的古里奥及保卢斯会面,确认状况。然后,在第二天清早就与庞培的岳父梅特鲁斯·西庇阿会面,提出了凯撒的第二个妥协提案:
保持北意与伊利里亚两行省总督拥有两个军团的权力,承认不在场候选人的候选资格,如此一来也就可启动南法行省的总督继任者的人事任命。但是凯撒所交代的任务中,最重要的是和庞培会面、伺机转告凯撒之意。而希尔提乌斯按照目前的形势判断,了解此举已无用处,因为握有目前元老院改变决议结果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等不及地就采取了决定性的行动。
任两西班牙行省总督的庞培,依法不得进入首都,马尔凯鲁斯带着元老院派的议员来到庞培在阿尔巴的别墅,亲手把剑交给庞培,并说道:
“元老院要求您当国家的盾,并请您向凯撒进军。为完成此大义之举,我们给您在意大利的军队编组权,当然包括屯驻加普亚这两个军团的指挥权,必要的一切军事力量的最高指挥权,现在皆在您的手中。”
庞培前一阵子还在因病疗养,但是这位56岁的罗马名将接受了剑,答道:“如果没有其他的良策,我就将执政官的要求当成是命令接受下来吧!”
由现场证人梅特鲁斯·西庇阿口中直接得知此事的希尔提乌斯,在罗马只停留了24小时,于12月7日夜里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北上,赶往拉文纳。或许在3天之后,凯撒就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情报。事已至此,凯撒只好命令在高卢的8个军团中的第八与第十二两个军团,离开冬营地向北意移动,因为和他一起在拉文纳的只有第十三军团。
因为预料凯撒与庞培将有正面冲突,而陷入恐惧、混乱和骚动的罗马,正逢护民官古里奥任期届满,新护民官安东尼12月10日的任期开始。有了安东尼接手后,古里奥便出发前往拉文纳,和凯撒会面,并向凯撒汇报所有的事情,并听候下一步的作战指示。护民官的卸任者,自动被给予元老院的议席,几乎已成了规定,因此古里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成为元老院议员。虽然无否决权可用,但是也可通过论争来左右决议。
元老院派除了戏剧性的亲手向庞培递交了剑以外,也将授予庞培的大权合法化。他们没有浪费时间,在古里奥至拉文纳不在首都期间,冠以梅特鲁斯·西庇阿之名的提案在元老院被提出了,提案未提及庞培,唯独命令凯撒解散军团,如果凯撒不服从,将被视为国家的敌人。
提案者梅特鲁斯·西庇阿完全不理会凯撒送过来的第二个提案,在会场甚至没提及此事,只是要求元老院采纳他的提案。
凯撒军南下的传闻在罗马境内引起骚动。而庞培离开阿尔巴别墅,在首都城外等待元老院的议决结果,大大地激起了议员们的不安。护民官安东尼偕同凯撒派的护民官进入会场,扬言如果梅特鲁斯·西庇阿的提案通过,那么他们将不惜动用护民官的否决权。这句话奏效了,当日的议决被延期。
但是庞培开始了积极的活动。当晚,庞培召集元老院的重臣到他城外的宅邸,告诉他们一再地延期迟迟不下决定,对议员本身和对国家皆非良策,并且还说他自己已经有再度挥剑的觉悟了。元老院中非反凯撒的议员,提出派遣代表到拉文纳说服凯撒的方案,但是仅得到少数人的支持。因为在护民官安东尼所召集的平民大会中,他激情的演说,激发了元老院议员的危机意识。在12月21日所召开的平民大会上,安东尼批评元老院与执政官不顾凯撒征服高卢对罗马的莫大贡献,竟然要做出忘恩负义的行为。而现在护民官打算行使否决权,如果此举也遭漠视,就等同于平民的权利也受到漠视。而平民大会全会一致支持安东尼等护民官。
元老院面对这种强硬的态度,也不理会庞培的表态,无法踏出决定性的一步。就在僵持当中,已近公元前50年年底了,凯撒的任期即将结束,而继任者的人选尚未决定。因为元老院如果强行决定,护民官一定会动用否决权,元老院畏惧与凯撒和平民阶级同时为敌。
在这种情况下,去往拉文纳的古里奥返回了罗马。接着,公元前49年1月1日,马尔凯鲁斯(公元前51年执政官的弟弟)与雷托鲁斯新任执政官任期的第一天来到了,两人皆为强硬的反凯撒派。
在元老院议场举行的新任执政官就任仪式结束时,元老院议员古里奥要求发言。他想宣读凯撒交托给他的书简。执政官马尔凯鲁斯认为此事应当搁置,先行进入议题。但是以护民官身份进场的安东尼要求立刻宣读凯撒的书简。这是关键人物凯撒写给元老院的书简,许多人要求宣读出来,执政官也就只有应允了。
凯撒亲手写的书简内容,可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客观叙述了自己从以前到现在的诸项战绩。二是有关唯独自己的权利受剥夺,庞培却允许维持原有的权利,这样做有失公正,因此第三度提出议案。也就是他有辞去高卢行省总督的准备,不过两西班牙行省总督庞培,也必须同样辞去职位。最后,凯撒要求元老院对这项提案进行表决,应在充分讨论后以不记名方式投票。
身为议长的执政官,完全无视凯撒书简中的第三项,采取了未经讨论的举手表决方式。结果赞成凯撒提案的,只有古里奥与西塞罗的爱徒卡西乌斯两人而已,近400人的元老院议员,几乎都拒绝了凯撒的提案。与其说是反对提案中的内容,不如说是因为觉得这是最后通牒而引起反感所致。就内容而言,连属于稳健元老院派的西塞罗,大概也评论这是很现实的解决方法。
护民官安东尼果然如预料般地行使了否决权,因此结果悬而未决,只好隔天再行表决。元老院派否决凯撒的提案,马上护民官安东尼又动用否决权。第二天再举行一次表决,结果还是一样,护民官安东尼依然动用了否决权。
在双方反复抗衡的同时,庞培的旧部属涌至元老院的议场外等待,进行施压。于是护民官们连日来面临被杀害的威胁。接着,1月7日来临了。
“元老院最终劝告”
公元前49年1月7日,担任议长的执政官马尔凯鲁斯不理会护民官一向拥有行使否决权的权力,要求在1月1日元老院议会的表决中,对凯撒提案的否决之议再行确认。几乎所有的元老院议员已经投了好几次否决票,当然那天安东尼与另一位护民官又马上行使了否决权。但是,那天两位执政官的态度都很强硬,无视护民官的否决权,要求大家以举手的方式表决。
一、高卢的行省总督凯撒,应服从元老院的归国命令。
二、继任者为公元前54年的执政官多米提乌斯·阿赫诺巴尔布斯,他有立刻在意大利境内征集4000名志愿兵的权力。一旦编组完成即可前往北意行省任地。
三、凯撒返回首都亲自递交执政官候选人登记书。
护民官安东尼也在决定强行突破的反凯撒派面前,重复行使否决权加以阻挠,但是当天的反凯撒派一步也不退让。
“元老院最终劝告”最终被提了出来,而一旦发布这一非常事态宣言,护民官也就无法行使否决权了。再者,两位执政官要求表决承认授予元老院与庞培无限大权之法。于是,不服从元老院与庞培决定之事的人,就成了国家的敌人,被视为国贼,要遭受无须审判的死刑。
在投票表决之前,执政官马尔凯鲁斯告诉包括安东尼在内的两位护民官,如果不想成为“元老院最终劝告”的箭靶,就快退场吧。于是护民官们一边叫嚷着自己的权力遭到侵害而退场。元老院议员古里奥也只好退场以示抗议。
当天夜里,已经预料到这个局势的安东尼与另一位护民官以及元老院议员古里奥三人装扮成奴隶逃离了首都,目的地当然是在拉文纳的凯撒处。但是,巴尔布斯所遣送的急使比这三个人更快,已经沿弗拉米尼亚大道北上了。事先在决定之地更换马匹、派遣急使的方法,是凯撒常用的。因此凯撒在他三人到达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被视为国家公敌了。
以凯撒为目标的“元老院最终劝告”,就这样成了既成事实。出席的西塞罗讽刺地批评道:“这是一项给甲方或者⼄方哪一方权力的选择。”但是我认为同样出席的小加图所评价的“把统治结构作为赌注的斗争”更为准确。当天所决定的非常事态宣言,成了元老院派和庞培攻击凯撒的武器。
元老院派认为如此一来,凯撒就无计可施了。因为在搬出“元老院最终劝告”这个元老院的传家法宝后,许多反体制运动也因此而结束了。
公元前121年,格拉古兄弟中的弟弟盖乌斯·格拉古因“元老院最终劝告”之名,被当成国贼杀了,兄弟俩所进行的国政改革也告中断。
公元前100年,利用马略的声望,实行下层市民优惠待遇政策的护民官萨图纽斯,也在“元老院最终劝告”的发布之下成了国贼,最终血染罗马广场而死。
另外元老院议员无人能忘的公元前63年,企图政变而遭弹劾的喀提林,也在面对“元老院最终劝告”发布后派出的罗马正规军面前⽟碎而终。而这不过是13年前的事情而已。
而这次,公元前49年的“元老院最终劝告”正是向凯撒发出的。“元老院最终劝告”这个向来所向无敌的有力武器,这次以凯撒为目标了。
就如同凯撒在“喀提林阴谋”发生之际发表于元老院的演说中所表示的一样,他始终不承认“元老院最终劝告”具有合法性。凯撒认为这个借“元老院最终劝告”之名的非常事态宣言,是元老院的越权行为,因为元老院不过是对法律提出建议、劝告的机构。而借用此名,无视拥有罗马公民权者所认可的裁判权与控诉权,立即判处死刑,这是违反罗马国法的。凯撒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而现在他自己也被迫面临此事。敌方也看准凯撒始终不服“元老院最终劝告”的态度,预备如果他不从,就将他视为叛国贼,跟随叛国贼的军团也就成了叛军,再由庞培率罗马的正规军加以袭击,最终解决这个问题。这是元老院派的如意算盘。
不过,打着“元老院最终劝告”旗帜的罗马正规军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时间。庞培所拥有军团的军事力量,仅有凯撒送回的两个军团。而被选出来当凯撒后继者的阿赫诺巴尔布斯,尚在征募志愿兵,还没有军事力量。但是元老院派还是乐观地认为时间的缩减是可能的。
第一,他们也知道凯撒手中只有一个军团。
第二,时令才刚进入冬季,以尤里乌斯历法计算,虽为1月上旬,实际上是12月上旬。在此时期,即使是南国的意大利也还是河水增涨、气候寒冷,并不适宜战斗。这是因为在地中海型气候中,冬天属于雨期。加以凯撒军团几乎皆在高卢冬营中,即使凯撒下达了出师命令,要在冬季横穿高卢、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这也并非易事。我想元老院派是预测凯撒至少要等到春天才能够行动吧。
另外,还有一个因素使得元老院派预测凯撒将延迟行动。那就是迄今为止凯撒对法律的态度。凯撒虽然无视元老院的权限,擅自进攻高卢并编组军团,但是从来没有触犯过国法。而因为卢比孔河为本国与行省的边界,越过卢比孔河,攻至罗马本国,此举就完全触犯了国法。曾经犯过此法的是率兵登陆南意大利的布林迪西、再攻向罗马的苏拉。因此苏拉有攻入自己国家首都的“前科”,而凯撒并没有。
于是从目前的局势庞培判断即使发生了战斗,也是罗马正规军进攻卢比孔河之北。庞培与元老院派都认为必须得耗费整个冬天作战前准备,这也正可以说明为何他们在军事准备上流于缓慢。总而言之,反凯撒派的人一面向凯撒发出了最后通牒,但是在准备行动上又过于松懈。
但正是出乎庞培与元老院的预料,凯撒没有耐心再思考了。
卢比孔河就在眼前
路奇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苏拉与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虽有38岁的年龄差距,但有着诸多的共同点:
一、两人皆属罗马的名门望族,不过,苏拉和凯撒都可算是以往几乎没出现在罗马史上的旁系身份。
二、就经济上的理由看来,他们虽然并非出自请得起希腊人为家庭教师的优越家境,但是称得上是当代知识分子中一流的有教养人士。
三、两人都是高瘦体型,举止动作颇有气质,无论何时何地皆为受人瞩目的焦点。
四、两人皆非早熟的天才型人物,活动的全盛期从迈入40岁后才开始。
五、尽管知道金钱的重要,但是对于囤积私财的事情毫不关心。
六、两人皆具有能使人明辨目的的性格,因此在得到部属士兵爱戴的同时,也能得到他们的敬重。
七、两人皆洞察出元老院已无统治能力。但是苏拉认为统治能力的再兴可借由元老院这个机构的改革而获成功,而凯撒与苏拉较保守的看法不同,认为那样的改革根本是行不通的,而是要通过革新。
八、不被惯有的想法所束缚,行动也相当大胆,这点两人颇为类似。但苏拉并未流露出任何不安与迷惘,而凯撒就不是这样了。
登陆布林迪西后,并未解散军团的苏拉,在违逆国法攻陷罗马时,一点也没有疑虑或犹豫的样子。而当凯撒面对着卢比孔河时,却感到很迷惘。因为姑且不论触犯国法的行为正确与否,一旦决意触犯国法,所衍生的结果乃至余波都是值得深思的。
因为凯撒必须考虑到,如果决意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导致内战。
苏拉并不在意与同是罗马人的同胞发生内战。而凯撒青少年时代的体验,却让他不能轻易地作出这样的决定。
凯撒13岁时,他的姑夫马略一声令下,仅5天5夜的时间,以当时执政官为首的元老院议员50人,以及属于“骑士阶级”的1000人都被杀了。遭杀害的人当中有凯撒父亲的兄弟,因此对这个少年而言,他有两位伯父卷入此事件中,并被姑夫杀害了。被杀重要人物的首级,就放在罗马广场的讲坛上,多得数不清。而从凯撒少年时所住的“苏布拉”到罗马广场,所需的时间不到五分钟,所以凯撒曾亲眼见过当时的头颅铺满讲坛的情景。
接着,图谋对马略所领导的平民派施以武力反击的苏拉,在登陆布林迪西两年后,在内战中获得胜利,终于有机会一扫平民派。苏拉制作了一本“死刑黑名单”,其中包括了80位元老院议员、1600名“骑士”,共4700人。他们几乎皆是在没有经过裁判的情况下被杀害,全部财产也遭没收。即使侥幸没被杀的人,也免不了资产被没收。而且他们本人,甚至连子孙都遭受到剥夺公职的处分。被杀的重要人物首级从罗马广场的讲坛掉落下来的情景,就如同5年前一样。18岁的凯撒目睹此景,而且他自己的名字也在“黑名单”上,说起来终究也是牺牲者。他虽然得救了,但是这个18岁的年轻人,也不得不忍耐着度过4年的亡命生涯。
但是内战中真正悲惨的并不是被杀害的人,而是随着杀戮所衍生出的不易消失的抱怨、仇恨和憎恶。这对共同体而言,非常不利。因此必须尽量避免这种事态再度发生的可能性,在“喀提林阴谋”时,37岁的凯撒在演说中就已经表达了这种看法。
况且,内战屡屡造成亲子、兄弟和朋友之间的分裂。凯撒的明快作风与直接的表达方式,加以在高卢的辉煌战绩,虏获了首都罗马众多年轻人的心。结果,不顾当元老院议员的父亲担心,而公开表示加入凯撒麾下的罗马有权势人士子弟的数量增加了。西塞罗年仅15岁的儿子与外甥,都成了忠诚的凯撒派。如果仅仅造成家庭内的骚动,还算是喜剧。不过,如果凯撒渡过卢比孔河,这喜剧就会变成悲剧。
然而凯撒是一位一生忠于自己想法并且身体力行的男子。他期望改造罗马的国体,树立罗马世界的新秩序。如果凯撒不渡过卢比孔河,屈服于“元老院最终劝告”,放手军团的兵权,或许可以避免内战,但是树立新秩序就成了一场梦。那么,这对活了50年的凯撒来说,还真不知这50年来为什么而活。况且他的骄傲,也绝不允许他就这样去过无意义的人生。而现在自己的名誉已遭玷污了。仿佛高卢战役从没发生过似的,如果自己不服从“元老院最终劝告”,就将被宣告成国家的敌人,成为叛国贼,凯撒的名誉已经彻底地遭到了玷污。
不过,对于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卢比孔河——曾经经历过如此思念祖国的日子的凯撒,他心中还有一个牵挂,那就是副将拉比埃努斯的去留问题。
两个男人的演出
除了凯撒,还有一位为是否渡卢比孔河而烦恼的男子。
凯撒烦恼的理由,有诸多可作为推测的立足点。首先是凯撒自己所写的《内战记》。接着,要了解当时元老院的动态,以及反凯撒派的主张,可参阅西塞罗和友人们往来频繁的许多书简。此外,尽管相隔数百年,还有普鲁塔克、阿庇亚努斯、卡西乌斯、迪奥等人的史书。公元前1世纪中叶这一罗马史上最大的危机时期的第一男主角是凯撒,因此拉比埃努斯说起来应该是个配角。由于他是配角,与凯撒相较之下,即使根据史实能够推测他心境的必要立足点的资料,显得相当地少。不仅《内战记》中提到的不多,西塞罗对他仅止于表面评价,就连帝政时期所写的一些史料,提到他时也是以最先背叛“神君恺撒”的人物而一笔带过。但是,如果想贴近面临一生决定性瞬间的凯撒当时的心境,审视当时同样处于这决定性瞬间的另一人物,绝非是无用的。
因为面对超越了憎恶、仇恨、复仇等心态的凯撒的,是一个内心愤怒未消的拉比埃努斯。如前所说,在《内战记》中提到拉比埃努斯之处很少,况且凯撒本着一贯记录事实的态度。但是为什么我一定得插入这段话呢?因为不得不让继续顽固地反抗凯撒的拉比埃努斯登场了。再说,这么一来,总会可有些收尾的感觉在字里行间飘荡。
《内战记》与《高卢战记》不同,全篇所流露的主旋律是凯撒对敌人的轻蔑。如果认为自己比对方优秀,就可超越憎恶、仇恨、复仇之心,也就是憎恶、仇恨、复仇之心会让位给轻蔑。而凯撒唯一想轻蔑却无法轻蔑的对象,就是拉比埃努斯。那么,为什么唯独无法轻蔑拉比埃努斯呢?还有,拉比埃努斯如何看待凯撒呢?
据说,与凯撒同年的提图斯·拉比埃努斯,出生于意大利半岛、亚得里亚海边的安科那港镇附近的小村珍古里。在一般拥有个人名、家门名、家族名这三种名字的罗马人中,马略与萨图纽斯都只有个人名与家族名。而与前两人相同的拉比埃努斯大概也是平民出身。但是,他所出生的地方,是大地主庞培家的私有土地。也许是这个原因,拉比埃努斯与庞培有好几代直接的“client”关系。“client”关系在《罗马人的故事1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已经说明过了,之后也陆续出现过,因为这样的关系在共和政治下的罗马,实在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通过由“保护者”与“被保护者”之间的互助关系,或许更能正确反映“保护者”的后援会组织。
拉比埃努斯17岁那年,比他年长6岁的庞培加入了登陆布林迪西的苏拉自费组编的3个军团。这3个军团共有1.8万名士兵。在罗马,17岁就是开始服兵役的年龄。虽然从史实中还无法确定,不过拉比埃努斯的初次上阵,很有可能是在庞培的指挥之下。因为年轻的庞培曾组编3个军团,是由身为大地主的他手下的“client”所组成的,这在史实中出现过。
虽然拉比埃努斯之后的军事经验,并无证据显示是累积于跟从庞培之时,但是至少在公元前63年,庞培所领导的军队称霸东地中海一带时,他并没有参战,这点是可以确定的。因为公元前63年的拉比埃努斯在首都罗马担任护民官。
他与凯撒的关系明显地出现于史实中,也是由这时开始的。
公元前63年,因喀提林事件而出现大骚乱的首都罗马,发生了37岁的凯撒与拉比埃努斯以反元老院为目的所实施的行动。护民官拉比埃努斯成了原告,告发元老院议员拉比留斯。控诉的罪名是,37年前(公元前100年),拉比留斯杀害当年的护民官萨图纽斯以及他那一派人。但是,重提37年前的旧事,并非是要判现已年迈的元老院议员拉比留斯有罪,而是要借此凸显并且攻击“元老院最终劝告”的非法性。
察觉到凯撒真正意图的西塞罗,不顾其为现任的执政官,站出来为被告辩护。因为替当时的被告辩护,等于是为元老院所主导的罗马共和政体辩护。这个事件,如前所述如滑稽剧般收场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凯撒与拉比埃努斯之间出现了裂痕。
接着,公元前60年,“三头政治”开始了。结果有了公元前59年的凯撒就任执政官,以及自公元前58年开始的高卢战役。而凯撒就任行省总督时,拉比埃努斯也追随凯撒离开了罗马。凯撒一开始并没有挑选部下,然后视战场表现才选择真正的部下,他唯一亲自选出的部下就是拉比埃努斯。
拉比埃努斯也圆满地回应了凯撒的期待。当时出身于罗马良家子弟的众多幕僚及军团长中,不需要凯撒派军支援的,只有拉比埃努斯指挥的战线。将兵力一分为二的时候,凯撒也一定将其一交由拉比埃努斯负责。在凯撒越过莱茵河及多佛尔海峡远征时,在背后留守的也是拉比埃努斯。在凯撒返回行省过冬的那年,拉比埃努斯也还继续留在高卢。或许,拉比埃努斯是一位拥有凯撒全部信赖的部属将领。
再说,凯撒是那种有福同享的人,他也将机会给了副将拉比埃努斯。拉比埃努斯因此存了些积蓄,并且投资于故乡村落的整修。这个出身平民的男人,带给了故乡荣耀。凯撒在高卢战役结束时,任命拉比埃努斯为北意行省的军团指挥官,这纯粹是出于慰劳之意,以及自己当上执政官之后,拉比埃努斯就是可以托付的对象,前文也提到了这点。总之,对拉比埃努斯而言,自己与庞培的关系是先天的,而与凯撒的关系则是后天的。
而庞培拉拢了拉比埃努斯。
庞培方面接触拉比埃努斯的风闻,已经在公元前50年的夏天被凯撒知晓。根据《高卢战记》第八卷的作者,也就是凯撒的秘书官——希尔提乌斯的叙述,凯撒并不愿听到别人提及此事。拉比埃努斯返回北意以后,庞培方面一定也更积极地与他接触了。而凯撒也在公元前50年秋天时进入北意。因此,这两个人或许曾在同一场所——拉文纳的北意行省总督公邸一带,一起度过了“渡过卢比孔河以前”的三个月紧张时期。13年的岁月,也就是从37岁至50岁的这13年间,这两人同甘共苦。是他们无法作好沟通的缘故呢,还是这两位同龄的男人之间,不曾相互吐露胸中的心事?
就凯撒的性格看来,我想他是不会开口去过问的。如果是拉比埃努斯开口说的话,这又另当别论了。而拉比埃努斯是否明确地与凯撒沟通过了呢?
就拉比埃努斯的言行来看,这位军人对凯撒与元老院派抗争的理由等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平民出身的护民官,面对守卫平民阶级的权利,乃至元老院阶级的统治能力衰退等问题,这都是超乎他教养以外的政治斗争问题。对他而言,即使站在庞培一方,也是基于重视与庞培的“client”关系,而并非是为了要帮助元老院派。
再者,即使他留在凯撒一方,也并非出于理解凯撒所认为的建立新秩序的必要性,而只是为了守护与凯撒间的友情。因此,拉比埃努斯的烦恼是,究竟要选择先天的关系,还是重视后天的因缘呢?即使本想吐露心事与凯撒作番详谈,但这是个即使这样做了也不会改变答案的行为。
我认为这两人之间或许并没有插入什么商谈。某位史学家评论这是“两个男人的戏剧”,他们并未触及此事而一起度过了紧张的三个月。这真是两位壮年男子的沉默对手戏。
庞培这边挥舞着“client”关系的旗帜,执拗地劝诱拉比埃努斯。13年前已经解散自己的军队、部属也都当了农民的庞培,他所想要的是可靠的实战型大将。拉比埃努斯作为武将的能力,光是阅读《高卢战记》,就让自身也是优秀武将的庞培给予了他肯定的评价。此外,如果能够成功地拉拢有凯撒右腕之喻的拉比埃努斯,明显的,这对凯撒而言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庞培想借着拉拢拉比埃努斯而达成一石二鸟之计。
在这场“喜剧”的背后,还有凯撒与元老院以法律为武器所进行的斗争。凯撒这边所提出的第一、第二、第三妥协案均遭否决。1月7日终于来临了。凯撒如果不遵从“元老院最终劝告”,就成了叛国贼。而庞培握有两个军团,凯撒手边却仅有一个军团。但是如果等己方准备好时,对方也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凯撒命令士兵们集合。
第十三军团对凯撒而言并非是特别的军团,并不像第十军团那般获得他的信赖,也就是说,第十三军团并非凯撒的第一精锐部队。不过,他们都是从公元前57年编组开始,就与凯撒一起经历七年高卢战役的士兵。于是对着这些部下们,最高司令官开始说话了。
他对拥有罗马公民身份的士兵,要求他们与同是罗马公民的士兵战斗。如果是普通的政治家,一定会表明自己的立场,宣讲正义属于己方,因此现在将起的内战,并非为守私利,而是为了达成公益等等。但是,凯撒的做法完全相反。
首先,他控诉反凯撒派者利用一切的机会进行对他不公的贬损,为此还把庞培牵扯进来,使人不禁要叹道反凯撒派是多么没品格。第二,批评元老院侵害了护民官行使否决权的权力,连苏拉也没侵犯过身为平民代表的护民官所拥有的权力。凯撒指出,类似格拉古兄弟及萨图纽斯的牺牲,不是过去式,而是现在也有可能发生的事。即使是现在的罗马,与那个时代依然没什么两样。最后,他说了一句最重要的话。
这位自高卢战役的九年当中,有诸多胜战记录、称霸高卢、成功压制日耳曼和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最高司令官,要求他的部属为他守护名誉与尊严。第十三军团的士兵在听到这句话后,一齐叫道:“为了洗刷最高司令官与护民官所受的侮辱,我们已经准备好无论是天涯海角也要追随凯撒!”凯撒命令士兵在夜晚集合。我想也许从下面百人队队长的话,可以显示当时追随凯撒越过卢比孔河、认为自己也成了叛国贼的士兵心境。
“这场内战如果结束的话,凯撒的名誉得以恢复,我们也可以恢复自由了。”
恢复自由,意味着士兵每个人自允诺凯撒的誓约中解放出来,实际上也就是从军队中退役。也正因为确信如此,凯撒才能仅以一个军团的军力展开决定性的行动。庞培与元老院原本预测,在厌恶被视为国家公敌的情况下,凯撒阵营将出现离反的风潮,但是这样的预测被证实是错误的。离反者只有一人,而且是出于别的理由。
“孤注一掷!”
凯撒是如何越过卢比孔河的呢?他自己也没说。《内战记》当中在记述士兵们高呼誓死追随凯撒之后,就只换行写道:“知道他们的心情后,就和军团一起向里米尼出发了。”虽然我尊重凯撒面临戏剧性场面,不喜用戏剧性表现手法的风格,但是,在此也不可免俗地要以其他被认为较接近事实的史料作为补充,试图重现真实。
从拉文纳到里米尼,有50公里的距离,这是条一边眺望左侧的亚得里亚海,一边南下的平坦的道路。从拉文纳前行35公里,就到了卢比孔河。2000年后的今天,卢比孔河分为三个支流,我们无从知晓到底哪一个支流是历史上的卢比孔河。但是,今天的这三个支流差不多都是涉水可渡的河流,这与公元前1世纪时的情况也许是相同的。虽说卢比孔河是罗马与北意大利行省的分界线,却也只是象征性的国境。
凯撒军团是在半夜出发的,所以早晨7点时,一定已经到达卢比孔河。
因为罗马军团的行军时速为5公里。
站在卢比孔河岸边的凯撒,并没有立即下达渡河的命令。他只是在岸边沉默地站了好一阵子,追随他的第十三军团,也沉默地凝视着最高司令官的背影。终于,凯撒转过身来,对身旁的幕僚们说:
“越过此河,将是悲惨的人间世界。但若不越过,吾将毁灭。”
然后,他立刻向望着自己的士兵,斩钉截铁地喊道:
“前进吧,到诸神等待的地方,到侮辱我们的敌人所在之处,孤注一掷!”
士兵们也以雄壮的应和声作为回答。于是,在队伍前驰马领头的凯撒,带着一行人渡过了卢比孔河。那是公元前49年1月12日,凯撒时年50岁又6个月的早晨。
五天之后,另外一位男子也渡过了他所认为的卢比孔河。曾经是凯撒副将的他,避免与凯撒的行进路程相会,从第勒尼安海一侧越过国境。也许,他是要借阿皮亚大道南下,到此时应该已经在罗马的庞培那里了吧。
所以结局是拉比埃努斯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随凯撒。但是,他一直等到凯撒渡过卢比孔河,才渡过他的“卢比孔河”。另外,他也辜负了庞培与元老院的期待,全然没有离间凯撒手下的士兵,只带着儿子与追随他的奴隶离开了凯撒。他的行李全部留在了营地,他几乎是只带走了自己的身躯而已。这是没有政治才能的武人拉比埃努斯唯一会做的事。得知副将的反叛后,凯撒命令将拉比埃努斯所留置的全部行李,全部送还给他。这是凯撒面对追随他13年的部下反叛时,唯一所做的事。
就这样,两个男人渡过了各自的“卢比孔河”,都已经无法回头。
骰子,已经掷出了。不是靠言论,也非靠法律,而是以武力分胜负的时刻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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