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卢战役第三年(前56年,凯撒44岁)
笔者曾在1970年代末带着年幼的儿子去意大利滑雪,越接近分隔意大利与法国的阿尔卑斯山,原本在特里诺之后的宽敞道路也渐渐收窄,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的不方便。我想也许是已经登上了阿尔卑斯山的缘故。如果不是这样,则是为了防备他国的侵略。如果答案是后者,现在都已经是航空时代了,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导弹命中目标后再派陆军进攻,就能征服了。进入1980年代后,同一条道路变得宽敞和便利多了,修筑得与国内的道路一般。我也在此时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建立欧洲共同体这样的愿望是可以达成的。
尤里乌斯·凯撒在《高卢战记》的第二卷就对公元前57年的战役,以“高卢转为和平”作出了总结。从之后的局势来看他是出言过于草率了。可能凯撒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未交战的部族交出了人质表示恭顺吧。在《高卢战记》的第三卷,也就是关于公元前56年的战役的叙述,是由进入冬营期前,凯撒命令幕僚盖尔巴镇压在阿尔卑斯山的山岳部族之处开始。派盖尔巴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确保阿尔卑斯山一侧的意大利与高卢之间自由与安全地通商。因为这些山岳部族抢夺商品并且索要高额的通行税。
率领第十二军团骑兵的盖尔巴奉命镇压的地方,位于由现在的特里诺北上至奥斯塔,再由那里越过阿尔卑斯山而行的路段。另一方面,凯撒每年春天越过的阿尔卑斯山的道路,已经成了当时的主干道。我每年为了滑雪都要行经由特里诺向西攀登至苏萨山谷的道路。
我想凯撒是打算分别从南边的热那亚、特里诺的西边和特里诺的北边,开发三条联结意大利与高卢之间的道路。而通往热那亚以外的另两条道路,古时起便被推测为汉尼拔越过阿尔卑斯山最有可能的两条路线。
所以罗马军向高卢移动的路线已经有了两条。确保这两条北通路线的意图,凯撒在自己的文章中也明言是保护通商的自由与安全。但经济的进出多少也会伴随着文明的进出,而接受文明输入的一方往往会有神经质的反应。但经由此事可看出,凯撒摆脱了罗马人向来以阿尔卑斯山为北边防卫线的惯有观念。在凯撒的眼中,阿尔卑斯山脉已经不是疆界了。
这样的尝试在短期来看却是失败的。完成镇压任务的盖尔巴率领罗马的一个军团进入当地的冬营地时,遭到3万名山岳部落民的袭击。
虽然盖尔巴为了不使士兵有太大的牺牲,于是选择了撤退,但所幸这并不是一件足以在军事上构成挑战的事件。对因“卢卡会谈”而比平时推迟进入战地的凯撒而言,眼前有更需要他优先解决的事等着他。
大西洋
在发誓恭顺并已提交人质的诸部族所居住的高卢西部,凯撒命令普布利乌斯·克拉苏设置了冬营地。他是“三头”之一克拉苏的长子。和只知赚钱的父亲相比,普布利乌斯·克拉苏被罗马人喻为神鹰所产的罗马之子,身体与心灵都展现出熠熠的光彩。之所以重用他,凯撒并非是为了完成他父亲的托付,也不是报答作为凯撒情人之一他的母亲,而是看重青年克拉苏的才能。《高卢战记》中每当提及这位青年将领时,光从书写“青年克拉苏”、“年轻的克拉苏”的字里行间,就可看出凯撒流露出的对这位年轻部下的爱护之情。而年轻的克拉苏也没有辜负凯撒的信赖。他总是能将许多正确的情报及时地送到在远方的总司令官处。
身处意大利的凯撒之所以能够得知大西洋沿岸一带的高卢诸部族蠢蠢欲动,正是得到了青年克拉苏提供的准确情报。但凯撒选择了先巩固“三头政治”。为达到这一目的,首先必须使曾消极不已的庞培离开罗马从而发挥他的作用。所以,直到“卢卡会谈”结束凯撒才奔赴高卢,而到达青年克拉苏所防守的冬营地时,已经到凯撒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冬营中最困难的事莫过于粮食补给。要确保驻扎在刚被征服的高卢土地上的士兵的粮食补给异常艰难,因为这里距南法行省太远了。
虽然当初设想是向发誓恭顺的高卢西部诸部族购买小麦,但实际上并不够。与第七军团同在冬营地的青年克拉苏,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要队长们到周边的部族处购买粮食。
但前往维奈特人的两人出人意料地遭到了逮捕。维奈特人是住在现在法国不列塔尼亚地方的部族,常驾船在大西洋一带横行,并与不列颠(现在的英国)保持联络,是这一带的强大部族,而且正因为强大所以很是嚣张。在克拉苏尚未作出反应之前,高卢西部一带就知道这件事了。正如凯撒评价的“高卢人是做什么事都很冲动的”,其他部族也逮捕了前来购买小麦的罗马士兵。因为维奈特人派遣使者游说这些部族对罗马军采取同样步调。然后,他们再向青年克拉苏派出使节,要求以团体交涉的方式交换人质。
凯撒在意大利时已经收到所有最新的报告。但因为要参加“卢卡会谈”,他便命令青年克拉苏,在维奈特人领地内流注大西洋的卢瓦尔河河口,建造数艘船只。同时在南法行省征集舵手和船员。而关于人质交换之事在凯撒本人抵达之前就让它处于冻结状态。
凯撒到达当地时,他的指令都已切实地被付诸实施了。而以维奈特人为首的高卢西部诸部族也一致决定要与罗马军战斗。凯撒如实地记下了他们的想法:“与其沦为罗马人的奴仆,不如承继祖先留下来的自由。”高卢西部诸部族决定战斗的理由并非是不切实际,可能是出于以下五个方面的考虑:
一、光是逮捕前来购买小麦的罗马士兵并不能轻易地吓退罗马军。
二、当地河川多与湿地多这样的地势对打仗是很有利的。
三、罗马人不是航海民族。
四、在不易确保军粮的地方长期战斗应该不可能,因此罗马军迟早必然离去。
五、他们预料在维奈特人的号召下,不只是大西洋沿岸的诸部族,住在高卢北部及西北地方的摩利尼人、梅那庇人,以及多佛尔海峡彼岸的不列颠也会有援军到来。
然而比起他们向罗马军挑战的决心,凯撒接受挑战的决心也丝毫不弱。凯撒表示即使很困难也要开战,五点理由如下:
一、无法饶恕无故拘留罗马人的行为。
二、违背恭顺的誓约举反旗之罪。
三、交出了人质却仍旧不顺从。
四、煽动集结诸多部族的危险性。
五、如果不重视此事,恐怕对高卢的其他地方也会造成恶劣影响。
凯撒所计划的战略将在之后叙述。凯撒可使用10个军团的兵力是庞培与克拉苏认可的。不过由于是两年后的事,现在的兵力只有8个军团,不足5万人。于是将士们分五条战线展开行动了:
一、副将拉比埃努斯带领骑兵团前往东北高卢。目的地是位于莱茵与摩泽尔两河一带的特雷维利人的领土,同时在途中确认罗马同盟部族雷米人的忠诚之后,让他们阻止趁机想越过莱茵河的日耳曼人。
二、青年克拉苏率领12个大队的步兵7000余人和凯撒手边全部的骑兵,前往南边的阿奎塔尼亚地方。任务是阻止从这个地方沿大西洋岸北上去帮助维奈特人的援军。
三、幕僚萨比努斯则带领3个军团往北进发,镇压居住于现诺曼底地方的维内利人。
四、与青年克拉苏一样获得凯撒垂青的“年轻布鲁图”,则率领造船完毕的军团,承担起自海路攻打维奈特人的任务。(此布鲁图与那位马库斯·布鲁图并非同一人。)
五、凯撒则自己率领剩下的兵力向西行,由陆路攻打维奈特人。
由此战略部署便可得知凯撒的头脑里正确地印着高卢全境的地图。拥有基于正确情报的战略,达成此战略有足够兵力,并且统帅允许各负责人自主性地发挥主观能动性,这些都是这场战役的特点。因此即使没有凯撒出马,各军团也能运作自如。其中首度被赋予战役责任的德奇姆斯·布鲁图年仅28岁。
在五条战线中与敌方战事最少的是凯撒所率领的步兵军团。到达当地后他们调查发现,经由陆路逼近满是敌军的城塞相当困难,于是只好等待海军到达。维奈特人所筑的城塞,多在伸向水中的尖形陆地上,满潮时当然无法通行,退潮时,船又有搁浅的危险。这样海陆攻城战皆行不通。为了突破这个现状,罗马军进行了大规模的土木工程,试图接近他们的城塞。但敌人将武器、食粮和士兵等载入大船,向附近位于同样地势的城塞转移,这样罗马军所建造的工程便毫无作用了。很快夏天就过去了。而罗马的海军之所以迟来,一方面因为气候恶劣被困在港口,另一方面即使出了港也是巨浪滔天。加上大西洋中港口稀少,难度可想而知。到夏末,凯撒已经放弃利用土木工程接近城塞,等待罗马海军的到来。而得知此事的维奈特人,集中了220艘船从港口后侧准备突击罗马军。
在山崖上观战的凯撒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是觉得自己的船比高卢船更不适于在大洋中航行呢?打个比方来说,将圆西⽠从正中剖开,再挖掉里面的瓤,这就是高卢船;而横宽跟甜⽠类似的就是罗马船。凯撒虽然命令制造大量船只,但所造之船都是适宜于地中海航行的单甲板平底帆船。这种船可以打海战但并不宜在大海中航行。只用风帆而且船身又高又坚固的维奈特人船只,即使撞上罗马船依旧安然无恙。但罗马船附带有一种称为“桨”的马达,而高卢船却以帆布为命脉。28岁的年轻指挥官看到了这点。请大家回想一下,第一次布匿战争时代对抗海军国迦太基时,罗马人所想出的“乌鸦吊桥”的铁钩(参见《罗马人的故事2 ·汉尼拔战记》)。非海洋民族的罗马人对船并无约定俗成的概念。正因如此,即使在船上加些奇怪的装备,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列塔尼亚地方的海洋民族维奈特人自不必说,前来支援的摩利尼人、梅那庇人和不列颠的援军,他们皆在制造适应北方海域的坚固高船上技术精良,同时还掌握着在狂风怒涛中的驾船技术。海战的前半段,只见敌方自在地驾驶大船,灵巧地躲闪高空落下的箭。而自己一方却要时时提防和敌船相撞,一直不敢靠近与敌方对决。凯撒和他的罗马兵从山崖上看到这样的情景肯定很是担忧。但是,抱着决一死战之心的罗马船渐渐接近敌方,投掷出新兵器,战况于是有了改变。
虽说并非是出于新构想的新兵器,但也是罗马人善于应用巧思的结果。
这种新兵器是一端系有长而坚韧的绳索、攻城时使用的投掷式镰刀。因为此种镰刀只需要钩挂在石壁或防栅上,因此没有必要磨尖、磨亮。不过在公元前56年的那场海战中,镰刀被磨得相当锐利,以达到钩挂后同时可切断的目的。在接近敌船时投出此钩,当钩挂住敌船桅杆上的绳索时,便全速向远处驶去,如此就可切断桅杆的绳索。高卢船仅能靠帆布移动,而一旦用于打开帆的桅杆的绳索被切断,帆布就落在甲板上无法再用。而高卢船在帆布没办法使用时,也不能靠划桨前进,因为船身过高了。
帆布无法使用只能待在原地的高卢大船,很快就被罗马的数艘中型单甲板平底帆船包围了。只要上了敌人的船,就如同在地面战斗了。如同凯撒所写的:“每个士兵的战斗能力决定了胜负。”罗马士兵的勇猛是出类拔萃的。
眼见形势发生变化,未被切断桅杆绳索的高卢船便想乘风逃走。
但不巧当时风平浪静,自然轻易地被以“桨”全速前进的细身平底帆船追上。于是大帆船面对在数量上占优势的罗马船只节节败退。罗马最初在大西洋上的海战,自上午10点开始至日落时分仍然继续着,最后在敌方仅有数艘船只脱逃的情况下,罗马方大获全胜。自此之后,青年布鲁图便被视为海战专家。
这场海战除消灭了维奈特人投入的兵力,也削弱了派遣援兵的其他沿岸诸部族的力量。他们不只失去了士兵,还失去了船。传达投降意愿的使节来到凯撒面前,沿大西洋至北海一带的部族于是臣服在了罗马的霸权之下。
凯撒决定对这次战争中的主力维奈特人从严处置。他的理由是:“要让野蛮人尝到不尊重外交关系的滋味。”对凯撒而言,不当拘留和背弃誓约都是违反了不同民族接触时必不可少的规矩。在书写高卢人的宗教及风俗时,凯撒从来没有与罗马相比较来指出其落后,而是将它们视为当地居民的文化而加以尊重。
四年后,凯撒从高卢敌手那里尝到了唯一一次失败的滋味,他在那时失去了自己的剑。高卢人便将那把剑当成胜利的纪念,祭祀在自己的神祠中。下年再度征服这里时,身边的人都建议凯撒将这耻辱的标志取下。但是,凯撒却说:“既然它已经成为信仰的对象,那就放着吧!”文化是个人的东西,要怎么想是个人的自由。然而,文明却是人种、肤色和风俗习惯不同的人全体互相接触时的必要规矩,不可以按照自己的自由喜好去做。简单来说,其实“文明”就是生存必须遵守的礼节。在这方面,凯撒的做法一向干脆利落。他身上完全见不到现代人常出现的优柔寡断。凯撒明确地把他们归为“野蛮人”,判处维奈特人长老死刑,并将族人全数卖为奴隶。
而在那段时间,凯撒派遣至东、北、南三方的军团也无须凯撒亲自出马就可完成任务。但也许凯撒毫不担心的只有派至东方莱茵河的副将拉比埃努斯一人。凯撒相当信赖这位平民出身的同年龄将领。虽说如此,派遣至北边诺曼底地方的萨比努斯和至南边阿奎塔尼亚地方的青年克拉苏,他们的行事风格依自己的个性而不同,但都出色地完成了所托付的任务。萨比努斯故意夸大罗马军的苦境,放出风声好让敌人安心,然后周全地准备迎接想趁机袭击的敌军,以费时但慎重的战法获得了胜利。另一方面,年轻的克拉苏则采取一鼓作气的积极战法,在占高卢面积三分之一的阿奎塔尼亚地方,逐一镇压在此地割据的诸部族。
他们和凯撒一样并不铲除战败部族,而是交出人质后接受投降并缔结和约。以青少年为人质是罗马常采取的办法,这些青少年到意大利各地的有权势人家里接受招待与教育,他们在被教育成亲罗马者的同时也学习了文明为何物。他们回国后也多活跃于本国的各个领域中。
部下作用的充分发挥使得夏末就解决了与维奈特人的纷争。凯撒决定在进入冬营前将事情作个了结。他派遣援军至维奈特人领地,决定镇压居住于现在比利时至荷兰南部的摩利尼人与梅那庇人。在全高卢境内,唯独他们还未派使节向凯撒表达恭顺之意,而时节已迈入秋季。虽然凯撒将此视为轻而易举之事,然而事实上进攻高卢最东北部并不像预期那般容易。因为敌军知道不能与罗马军正面对抗后采取了其他的战略。
现在的莱茵河下游一带,在比利时与荷兰这些发达国家的开发下呈现现代化的风貌。但在公元前1世纪时还是一块只有森林、沼泽与湿地的地方。得知罗马军接近的日耳曼系高卢人,将自己的物品及居民都隐藏在森林深处。因此,罗马军抵达后前方并未出现敌人的踪影。
而罗马军刚开始建设营地时,敌军就袭来了,凯撒立即命令将近旁树木从前排依照顺序砍倒。
砍倒的树立刻被用来建造围栅,作为危险时的庇护所。接着又继续砍倒前方的树,再做成围栅,这样的工作一直持续着。而这样持续做了几天之后,围栅保护下的通道已经能够达到森林里了。
顺着这条保护通道前进到森林里的罗马军,找到了敌人藏匿的粮食与家畜,而敌军则逃到了森林的更深处。这个地方原本天气就不好,此时正值频繁刮风下雨的季节,士兵们在皮制的帐篷中根本无法入睡。要继续在森林砍树前行非常艰难,凯撒于是决定撤退。但是此次行动,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类似于实地调查的远征。我想凯撒一定知道莱茵河以西高卢安定的根本是解决日耳曼问题。这当然是下一年的战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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