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士丁尼之死
公元565年11月14日,贝利撒留死后8个月,查士丁尼病逝,他83岁的天年亦属罕见。
他的统治长达38年。最后的15年让他颇多烦恼。老皇帝的忧虑大约有下述三点:
一、与波斯萨珊王朝的战争渐渐转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使拜占庭和波斯这两个东方强国疲弊至极。不久以后,波斯就在新兴的阿拉伯民族面前一下子崩溃了。这也可以说是波斯与拜占庭之间毫无收益的长期战争的余波。
二、拜占庭帝国很难阻止渡过多瑙河下游蜂拥进入巴尔干地区的斯拉夫人和保加利亚人的入侵。即使在查士丁尼和贝利撒留的出生之地,也是拜占庭帝国之祖君士坦丁大帝出生之地的巴尔干地区,帝国的力量也一直在衰退。
三、在东部、巴尔干,尤其是在西部,长期持续的哥特战争给拜占庭帝国的财政带来重创。查士丁尼的侄子,后来继位当上皇帝的查士丁二世在统治之初就明确说过:
在我面前打开的国库里,除了许多借款凭证以外,一无所有。
帝国财政的现状令人绝望。缺乏军费,军事便会乏力,这样下去只会被蛮族欺凌。
这就是最大限度扩张领土、炫耀最高权势、号称最繁荣的查士丁尼时代的东罗马帝国乃至拜占庭帝国的形象。
这位被后世尊为大帝的查士丁尼死后3年,在意大利施以苛政的纳尔塞斯也去世了。这一年是公元568年,同年伦巴底人南下来犯。意大利已经再也无人无力抗击这个新来蛮族的入侵了。
东罗马帝国耗时18年赶走了哥特人,收复了意大利,却又在15年之后遭到伦巴底人的掠夺。伦巴底人的统治给意大利半岛留下了深刻而惨痛的创伤,甚至让人觉得哥特人的统治根本算不上什么。
此后45年过去,历史走到了公元613年。先知穆罕默德开始在阿拉伯半岛传教。此后100年间伊斯兰势力迅速发展,不断蚕食着拜占庭帝国的领土。
公元636年,叙利亚被伊斯兰化。
公元642年,埃及被伊斯兰化。
公元650年,阿拉伯人进攻小亚细亚,一度逼近君士坦丁堡。
公元670年,北非被伊斯兰化。
公元698年,北非的心脏迦太基陷落。
进入8世纪后,伊斯兰势力迅速波及伊比利亚半岛,他们甚至越过比利牛斯山脉,入侵法兰西。公元732年的普瓦捷战役阻止了这一攻势,但其时伊斯兰已经成为覆盖从中东到北非,进而覆盖到伊比利亚半岛的巨大势力。
地中海的东、南、西三面均为伊斯兰势力所包围,基督教势力只残存于地中海的北面。中世纪就在这样的状态下过去了。
世纪到7世纪的意大利半岛(选自A. Giardina, G. Sabbatucci, V. Vidotto, Manuale di Storia, Vol. 1: II Medioevo)
地中海已经不再是罗马人曾经称呼的“内海”(Mare Internum),她已经变成了分隔异教和不同文明的界海。
从意大利首都罗马到突尼斯的首都突尼斯,如果乘飞机要比从罗马到巴黎还快。可是一出机场,你就会感到来到了不同的文化圈。没有“孰优孰劣”的问题,只是纯感觉上的“互不相同”。不过,如果你去美术馆欣赏罗马时代的雕像和镶嵌画,如果你移足郊外,站在残留至今的众多罗马时代遗迹面前,你一定会产生与身在罗马市内的古罗马广场和圆形竞技场中一样的感觉。
面对北非突尼斯和利比亚的遗迹,要比身在罗马更适合想象往昔的罗马时代。
这是因为由于文明的进步,残留在意大利等欧洲国家的遗迹给人一种感觉,好像它们被埋没在众多建筑中苟延残喘;而残留在因人们久不居住而沙漠化的北非的罗马遗迹,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在利比亚的古城市遗址,人们可以180度地眺望地中海,天空湛蓝,阳光强烈,连筑城所用的大理石也变得色彩柔和,赏心悦目。
北非的遗迹并不苟延残喘于现实生活的人群之中。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绝迹,而今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因文明迥异,根本不会去凭吊遗迹。于是,遗迹至今还在那里展现着自己的生命。
一人独自站在那里,把身子靠在圆柱上,或是坐在半圆形剧场的石座位上,你甚至会听见曾经生活于此的罗马人的声音。你甚至还能实际感受到,罗马时代的北非,其文明程度之高,内涵之丰富,比同时代的西班牙、高卢以及不列颠都更接近帝国的本土意大利。
在古代,地中海的南北两面属于同一个文明圈,直到7世纪以后才开始分离。过去是连在一起的,现今却已分开,那已经不是罗马人创造的罗马世界了。
罗马世界灭亡于地中海不再是“内海”之时,消失于地中海不再是连接人与人之间的通途,而变为隔离人与人的界海之时。
以后的地中海成了这样的一片海洋,海边崖顶必定建有通知人们撒拉森海盗来袭,让人们上山逃难的撒拉森塔(Torre Saraceno),海面上航行着满载十字军士兵东去的船只。
公元1000年逝去的时候,阿马尔菲、比萨、热那亚和威尼斯这些意大利海洋城市国家(城邦)与东方伊斯兰世界的交易日益兴旺,地中海渐渐成为贸易船只往返航行之海。再后来,地中海又成为高举古代复兴与人权复兴大旗的文艺复兴时代之海。
可能是盛者必衰、诸行(res gestae)无常的缘故吧。
我想,如果这就是历史之理的话,那么我们后人应该正冠整衣目送历史,正是我们对先人孜孜努力积累起来的历史应有的礼貌。
—— 全书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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