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
即使10万人的部族倾巢出动去侵略,人数也绝对不会超过被侵略地的居民人数。现代人无法想象罗马时代的北非是何等地绿色盈野。
正如“罗马粮仓”所表示的那样,那里是一片人口众多的鱼米之乡。北非最大的港口是迦太基港。这个港口与罗马外港奥斯提亚之间的航线,可能是地中海上交通最为繁忙的海上干线。即便是在现代,两地之间的海底因海难而沉没的船只遗骸也是鳞次栉比,排列成一条海底大道。近年来已取得长足进步的海底考古,也因为这一带海洋太深而离目标尚远。人们在2000多年后还能发现海底泥沙中露出身影的众多的海难沉船遗骸,可以想象出罗马时代北非与意大利的密切关系。
罗马与迦太基,这两个西地中海世界中数一数二的大都市之间的物产往来盛极一时,人员交流也十分频繁。特别是罗马帝国基督教化以后,天主教派在西方的中心就是罗马和迦太基。教会资产丰厚,靠着这些资源,宗教活动也十分活跃,主教中优秀人才辈出,仰慕他们的信徒人数日众。
中心城市的繁荣离不开附近强有力的“卫星城市”的支持。这个卫星城市对罗马而言,就是米兰,圣安布罗西乌斯任此地主教长达23年;对迦太基而言,就是希波·雷吉乌什,圣奥古斯丁在这里的主教宝座上也坐了33年。
事实上,罗马人称霸北非,也只限于靠近地中海的地方,而没有涉足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地区。这是事实。与后世的帝国主义国家不同,罗马起源于城市国家,转变为领土型的帝国之后,仍旧喜爱居住在他们称之为“内海”(mare internum)的地中海附近地方。罗马大道的网络在北非的分布情况如实地反映出了这一点。罗马大道所到之处,就是罗马人的罗马世界。
罗马人的传统做法是并非任何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去做。他们可能认为,如果想要沙漠南面出产的物产,与其征服那些地区纳为行省,不如坐等当地人运来更有效率。征服也是需要人和钱的,征服后的行省化则需要更多的人和钱。因此,即使在自己成为最强民族的时代,刺激罗马人征服欲的也只限于他们认为防御上的必需之地。
这样的历史过程使得罗马时代的北非,居民和财富都集中在接近地中海的带状地域。其中,行省总督官邸所在地迦太基一直起着“中枢”的作用。公元429年渡过直布罗陀海峡登陆北非的汪达尔人也是一路东进,穿过毛里塔尼亚、努米底亚,一年后便逼近迦太基。波尼法提乌斯离开希波·雷吉乌什后,北非就可说是处在无防御状态中了。汪达尔人的兵力加上摩尔人和多那图派的基督教徒人数不过5万,但北非引以为豪的丰沛财力和能干的人才并不能形成防御力量。蛮族征服北非完全就像是刀切面包的感觉。
汪达尔人入侵北非
公元439年,在蛮族渡过直布罗陀海峡登陆北非的第10个年头,北非中枢迦太基终于陷落了。
在高卢和西班牙,进而在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的意大利,少数征服者统治多数被征服者时,不得不在某些地方寻找相互共存的妥协点。
胜利者少说也要统治数量10倍于己的失败者。蛮族的入侵也不再是打过来抢了东西就走,而是抢掠后就地定居。但汪达尔人入侵北非有所不同。多那图派的基督教徒加入了征服大军可能是这不同的主要原因。
多纳图派虽然同为基督教徒却被打成异端,一直受到镇压。对他们而言,天主教徒是不共戴天之敌。天主教徒社会及经济地位优越,他们对多纳图派的鄙视不只是在宗教方面。如今,天主教徒成为失败者。汪达尔人在北非的入侵和征服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更为残酷,其原因就在于基督教化之后的北非所具有的这种特殊情况。
多纳图派在北非广为普及,也一直是被北非天主教徒敌视和镇压的对象。汪达尔人信奉的是阿里乌斯教派的基督教,在天主教徒看来也是“异端”。不过,从阅读众多史料中得到的感觉是,严厉对待“异端”的是天主教徒,而阿里乌斯教派则宽容得多。所以,如果征服北非的只是汪达尔人的话,我想,就没有必要将圣奥古斯丁的遗体移到撒丁岛避难去了。圣奥古斯丁生前是著名的弹劾多纳图派的旗手,转移他遗体的天主教徒很明白这一点。他们一定会预料到,一旦自己敬爱的人的遗骸落到多纳图派教徒之手,其下场将会如何。
这种情况使得汪达尔人对北非的占领比在其他任何行省都更加残酷,出现大量难民就是具体的表现。
迦太基港与罗马的外港奥斯提亚之间的航线可说是运输干线,航行其间的船只越多,熟知这条海路的乘客也就越多。从迦太基到那不勒斯附近的商港波佐利的路程,顺风是两天;即使因为地中海风向多变不能经常遇到顺风,也就5天;根本不走顺风运,全靠橹手划船,也只需10天。如果不登陆意大利半岛,到西西里仅需一昼夜的路程。这时的汪达尔人还不具海上战斗力,没有掌握制海权,他们的威胁尚未达及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和撒丁岛。
刚才提到的大量难民都是北非罗马社会的上层人士。处在社会中层的匠人、店主、自耕农等则无力远走他乡。而下层的农奴在老主人逃亡意大利后,只能在取而代之的新主人手下,过着比过去更加艰⾟的劳作生活。留下来的这些人,连坚持天主教信仰都成为奢侈。
天主教会的中下层神职人员留了下来。他们只能在彻底变为多纳图派天下的社会里,过着忍受镇压、屈辱和欺凌的日子。不光是圣奥古斯丁的遗体,连这位著名主教的著作——当时还是手抄本——也被制成卷轴,随同难民逃难去了。北非的天主教事实上已经崩溃。
汪达尔人最近30年一直居住在北欧的草莽深处,与罗马帝国的接触只限于像斯提利科的父亲那样在罗马军队服役的少数人。他们渡过莱茵河入侵高卢以后步伐迅速,从高卢翻过比利牛斯山脉,进入西班牙,如今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占领了北非。尽管他们初到北非,但对北非的统治颇成体系。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因为接受了多纳图派人士的进言。迦太基等城市周边的大规模农场无一例外全被接收。居住在城市房屋里的人也被悉数赶出,动辄沦为奴隶。基督教不允许把信仰共同的“兄弟”变成奴隶,但信仰不同的人则不为“兄弟”。这样,不仅异教,就连异端也都成为信仰不同的人了。
被允许生存下去的不同信仰的人有士兵和中下级行政官僚。当然,士兵要接受汪达尔人的指挥,官僚也要对新主子唯命是从。此外,匠人、店主也被允许生存下去。不论社会如何变化,他们的职业总是需要的。
也有一些大农庄主没有背井离乡。他们的农庄都位于远离地中海沿岸的内陆深处。但无论如何,加上多纳图派,胜利者也是少数,不可能把居住在北非全境的所有人统统换掉。不过,内陆农庄出产的农产品已经不再运往意大利。汪达尔人不是农耕民族,霸占了大城市周边的耕地以后,产量远不及以前。在北非这个罗马时代丰饶的农耕地带,被征服者仅能养活征服者。
汪达尔人还把地中海南岸沿岸成串的海港城市几乎全部攫取到手,尽管它们并非“罗马粮仓”。北方蛮族汪达尔人控制海洋运力只是时间问题。蛮族控制海洋运力之后,会百分之百地用于海盗业。这样的海盗不只会袭击在海上遇到的船只,他们每到一处,就纷纷下船,摇身一变成为陆地强盗。他们乘船溯河而上,袭击沿河城市和乡镇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居住在西西里和南意大利的人们,开始因遭受化为海盗的汪达尔人的袭击而发出哀鸣。拉文纳对此不能不闻不问,便向君士坦丁堡求援。东罗马帝国闻讯派来了一支称不上是部队的队伍,表现出了东罗马帝国对西罗马帝国的疏远。这支部队与汪达尔人稍一遭遇,便在被杀或被俘之前早早撤回了君士坦丁堡。
西罗马帝国的皇帝终于向汪达尔人族长根西里克派去了请求媾和交涉的使节。这意味着西罗马帝国正式承认自己身上的一块重要部分被人切走。媾和于公元442年达成协议,离汪达尔人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入侵阿非利加只过了13年。
罗马在布匿战争中降服大国迦太基占领北非以来经过了600年的岁月。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罗马曾有过战败,但他们以胜利者罗马的身份去同化曾经是迦太基领土的这片地方,创造了可歌可泣的超越迦太基统治时代的繁荣昌盛。现在,这个时代也终于结束了。从此开始的世界,不论统治者的人种和民族如何变换,再也不会有胜利者与失败者同化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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