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庆祝建国1000周年
关于阿拉伯出身的罗马皇帝菲利普,在史书中最广为人知的记载,是他成功举办了罗马建国1000周年的纪念活动。自从罗慕路斯在公元前753年建国以来,到公元248年刚好是建国1000周年。这个由拉丁人组成的国家却由一个阿拉伯人举办建国庆典,在我们现在看来也许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对奉行“败者同化”政策的罗马人来说,这恰恰是他们基本哲学路线所取得的成果表现。事实上,在从公元248年4月21日开始连续进行了3天的建国1000周年庆典中,这位阿拉伯人一直身着罗马式的托加,并且用托加的一角包住脑袋。而参加庆典的元老院议员和罗马市民对此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才是罗马帝国所应有的样子吧。
白天和煦的阳光映照在人们的身上,夜晚熊熊的篝火照亮人们的脸庞,建国1000周年的庆祝活动在台伯河边庄严而隆重地进行着。伴随着庆典举办了各种竞技类项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战车比赛和角斗比赛一应俱全。皇帝菲利普因为自己能够举办罗马建国1000周年的庆祝活动而打从心底里感到无上的荣幸,不惜自掏腰包花费重金将庆典打造得盛况空前。
这位出身于阿拉伯的罗马皇帝,对首都罗马的赞叹是发自真心的。当他来到这个被称为“世界之都”的大都市之后,曾经许多次在城里游览驻足,仍然百看不厌。而且每次他游览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自言自语,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就是拥有如此宏伟首都的国家的皇帝。
在叙利亚也遗留有数量众多的罗马时代的遗迹,可见罗马时期的建筑物数量极其庞大。仅仅一个行省的城市都有如此规模,那么位于意大利本土的首都罗马,必然在规模和壮丽程度上都要更上一层楼。
公元1世纪时建造的公共建筑即便进入4世纪之后仍然保存完好而且一样能够正常使用,除了鬼斧神工的建造工艺之外,历代皇帝坚持不懈的改造和修复工作也不容忽视。
所以在公元3世纪举办建国1000周年庆祝活动时的首都罗马,如果算上公元前的共和国时期的话,实际上是历经400余年不断建设而成的结果。罗马与其他地方的区别,不仅仅限于叙利亚,位于帝国西方的伦敦、里昂、科隆、维也纳以及布达佩斯等,在城市的规模和壮观程度上都完全无法与罗马相提并论。大英博物馆收藏的古罗马文物,不管从品质上还是数量上都和现在罗马任意一个美术馆之中展示的古罗马文物相差甚远,这是因为大英博物馆的藏品大多是在不列颠本土发掘出来的,而在古罗马时期不列颠只不过是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罢了。由此可见,在古罗马时期,地方行省与首都罗马之间可谓有天壤之别。因为皇帝菲利普在就任皇帝之前从来没有到访过首都,所以当他亲眼见到“世界之都”的时候,才会被其壮观的景象所震撼。
罗马建国1000周年纪念硬币
但是,就在罗马人庆祝建国1000周年的同时,北方的日耳曼人也如潮水般南下涌入,从此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大举入侵。这大概是历史对罗马人开的一个恶意的玩笑吧。
很多研究者习惯将蛮族的大举入侵称做是民族的大迁徙。但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公元5世纪罗马帝国崩溃之时的蛮族入侵,才称得上是民族的大迁徙。因为5世纪时入侵的蛮族,直接在侵入地居住下来。
而公元3世纪时的蛮族入侵没有这种情况出现。当时入侵的日耳曼人,在突破了罗马帝国的防线之后只是进行了大肆的掠夺,紧接着便返回他们位于防线之外的领地。换句话来说,完全是大规模的强盗行为。
但是,为什么罗马帝国,特别是3世纪的罗马帝国,对于这些蛮族的劫掠行径束手无策呢?
启蒙主义学说将其原因归结为罗马人喜欢在城市中安逸地生活,而不愿驻留在前线基地,长久以来这一观点也被绝大多数人所接受。
但是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么罗马帝国早在3世纪就应该已经崩溃了。可实际上罗马帝国却在随后的200年间一直在北方蛮族的骚扰中存续了下来。由此可见,罗马人完全能够忍受在前线的危险生活。
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为日耳曼民族的人口不断增加,居住地的耕地面积无法满足他们的粮食需求,所以只能向罗马帝国境内入侵。但是这种说法实际上并没有多少说服力。日耳曼民族所在的地区,相当于现在的德国、波兰、乌克兰等地,当时不管在地势上还是在气候上,都是并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就连现在欧洲的主要粮食产区法国,在凯撒统治时期也是一片森林和沼泽。罗马帝国在征服了高卢之后,为了保证当地的和平与稳定,让居民能够定居在那里,才进行了开垦荒地的作业,使曾经的狩猎民族转变为农耕民族。
但是日耳曼人与高卢人不同,直到3世纪他们仍然不知道应该如何灵活地利用土地进行耕种。因此他们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俄罗斯地区的生活可以说是饥寒交迫,一直无法摆脱贫穷与饥饿的状态。但是在这种生活条件下,他们的体格变得更为强健,远超当时的罗马人。
而且有一句老话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些“光脚的”日耳曼人在作战时也表现得异常勇猛。
当然,3世纪的蛮族已经不再像公元前1世纪凯撒时期那样,身上只披着一件兽皮。而且从哈德良统治时期之后的罗马人也开始留胡须,所以也不能再以是否有胡须来进行分辨。但是蛮族一直以来留长发的传统仍然没有改变。因为罗马军队的士兵在战斗时需要戴头盔,所以只能留短发,而没有戴头盔进行战斗习惯的蛮族则全都是一头长发。到了2世纪初期图拉真统治时期,“图拉真记功柱”上刻着日耳曼人加入罗马军队作为辅助战斗力,但是他们在战斗时只穿着一个兜裆布。罗马军队对于其他民族的辅助兵在军装上并没有特别的要求,允许他们穿着适合自己作战的任何服装参战,所以这种几乎全祼的服装应该是日耳曼人的活动服。
公元3世纪中期距离图拉真时代已经有150年,日耳曼人的外观会发生一些变化,但是其内在的本质很难改变,亦即他们在提高生活水准时,不是以“汗水”而是以“鲜血”为代价。
2世纪的罗马人将居住在防线以外经常与自己发生接触的蛮族称为“近蛮族”,而将居住在更北方鲜有接触机会的蛮族称为“远蛮族”,但是进入3世纪之后,蛮族的性质发生了改变。“远蛮族”南下向“近蛮族”发起了攻击,并且将“近蛮族”打败吞并,最终取代了“近蛮族”的位置。当这些只知武力掠夺的蛮族逼近罗马帝国边境的时候,给罗马帝国带来了非常大的麻烦。
罗马帝国在2世纪五贤帝时期,就已经对“近蛮族”实施经济援助。
罗马方面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提高那些居住在防线以外的居民的生活水平,防止他们入侵罗马境内。但是所谓的经济援助并非只在金钱方面,罗马开放了边境的市场,并且在军团采购生活必需品的时候优先选择从对方购买,为的是帮助其实现经济独立。罗马人还特意向对方的部落族长赠送华丽且价值不菲的军装、武器以及马具,但是这些东西并不适用于实战。罗马方面希望通过这种形式的经济援助,使蛮族罗马化。而这个从综合安全保障角度出发的政略,对“近蛮族”取得了非常成功的效果。
但是,当进入3世纪,“近蛮族”被“远蛮族”吸收之后,这个政略的效果逐渐变得不那么明显。而且与罗马式的经济援助相比,“远蛮族”更喜欢罗马帝国直接支付金钱。简单地说,就是要想不遭到蛮族的入侵,便老老实实地拿出钱来买平安。最恶劣的是,在罗马皇帝之中竟然出现了同意这一条件的人。也许对于他们来说,不管付出多少金钱的代价,都比遭到蛮族侵略要好得多吧。
就这样,曾经的经济援助,逐渐演变成弱小而富有的一方,向强大而贫穷的一方每年支付年贡性质的金钱。公元248年,在罗马帝国建国1000周年那庄严而华丽的庆典活动结束后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在多瑙河下游与罗马对峙的日耳曼民族中最强大的部族之一哥特人,就对米西亚行省总督抗议年贡迟迟未缴。其实抗议也只是形式罢了,消息还没传到总督耳里,哥特人就已经大举渡河了。
虽然罗马方面立刻对此作出了反应,但因为敌人的目标只是掠夺,所以前来袭击的都是以骑兵组成的机动部队。而且他们还专门避开了屯驻有重兵的军团基地,专挑那些居民区大肆抢掠。罗马军队所能做的只有埋伏在蛮族抢掠之后的返回途中将对方击退,解救被蛮族掳获的平民并夺回战利品。但是即便如此,被蛮族破坏的城镇和耕地却无法恢复原样,当人们重返住地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驻扎在多瑙河帝国前线的士兵以及当地居民,全都希望位于首都的皇帝菲利普能够亲临前线,带领罗马军队向蛮族发动大规模的报复袭击。可是菲利普的做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位阿拉伯人皇帝仅仅派遣了当时任首都长官的德基乌斯前往多瑙河前线。这不仅使因为没能及时阻止哥特人的来袭而深感悔恨的士兵们大失所望,甚至还激起了他们的愤慨之情。
士兵们对菲利普的不满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他们远赴东方,实现了美索不达米亚行省的光复,结果却因为皇帝与波斯之间的媾和而将这一地区再次拱手让人。
第二,皇帝在首都罗马的政策完全是为了讨好元老院而制定的。
而在前线奋战的士兵们对于那些整天在首都享受舒适生活和高高在上的元老院议员们,常常抱有非常强烈的不满情绪。
第三,皇帝身为罗马军队的最高司令官,自从就任以来便从没有在战场上出现过。而且,在这种众人翘首期盼的情况下,他都不肯御驾亲征,而仅仅派遣一个代理人了事。
士兵们对于被派来的德基乌斯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深深地感觉到菲利普果然只是一个“阿拉伯人”,根本不配做罗马帝国的皇帝。
德基乌斯在面对哥特人的战争中发挥出远超士兵们期待的能力。
在他的指挥下,多瑙河防线得到了再次的巩固。随后一年间,哥特人的再度入侵也被其成功阻止。但是他的成功,却成为了士兵们发泄不满情绪的导火索。公元249年的某一天,士兵们来到德基乌斯的住处,表达了想要推举其就任皇帝的意愿。
德基乌斯担心如果自己拒绝,驻扎在多瑙河沿岸基地的10个军团不一定会发生怎样的变故。于是他暗地里给位于首都的菲利普送去一封密信,在信中他说自己表面上接受士兵的要求出任皇帝,但是等回到罗马之后就会将皇帝的位置交出来还给菲利普。可是皇帝菲利普根本不相信德基乌斯在信中所说的话,于是他集结手下一切可用的力量,甚至连米塞诺军港的乘务员都被编入近卫军团。皇帝菲利普率领着这支临时编成的讨伐德基乌斯的部队开始北上。虽然菲利普对元老院表现出那样诚挚的敬意,但是元老院中都是一些十分善于审时度势的人。因此当菲利普出阵之时,元老院议员们全都谎称抱病逃回了自己位于罗马郊外的别墅,没有一个人前来送行。
不但被扣上了谋权篡位的罪名,而且讨伐军也在逐渐向自己逼近,别无选择的德基乌斯只能挥军南下,双方部队在意大利北部的维罗纳遭遇。但是这场内战根本没有发生任何激烈的战斗便宣告结束。
被自己手下的士兵抛弃的皇帝阿拉伯人菲利普,在被对方俘虏之前选择了自杀。元老院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作出对菲利普进行“记录抹杀刑”(Damnatio Memoriae)的决定。将名字和业绩从帝国一切的官方记录中抹除,这对于极其看重个人荣誉的罗马人来说,是最为严重的惩罚。阿拉伯出身的皇帝菲利普,在这方面倒是得到了和尼禄相同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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