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柏提那克斯
在公元193年1月1日举行的元老院会议上,柏提那克斯的即位获得了承认,66岁的他随后发表了演讲,明确提出自己的施政方针将效仿马可· 奥勒留。这意味着他将和元老院合作,共同治理国家。柏提那克斯还表示,在没有经过审判的情况下,不得处罚元老院议员。这种政策简直就像回到五贤帝时代一样,元老院议员们内心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都对柏提那克斯的施政演讲表示满意。
军事经验丰富的柏提那克斯明白,自己在施政之初,必须要像在战场上一样,采取迅速行动。于是,一条又一条新政策相继出笼,元老院也都抓紧时间,审议处理。在罗马帝国,如果没有元老院的通过,政策是不可能成为法规的。当然皇帝有发布暂行措施的权力,但既然柏提那克斯已经表明要与元老院相互配合,所以他不想只依靠那些暂行措施,而是要想方设法地取得议会的首肯。
柏提那克斯最优先的政策是健全国家财政。这并不是说康茂德时代因挥霍无度已经入不敷出。在康茂德主政的12年里,罗马因为没有发生战争,财政方面意外地健全。后世的历史学家总是想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康茂德身上,结果把马可· 奥勒留时代对货币的偷工减料都安到了康茂德头上。柏提那克斯所说的健全国家财政,指的是精简机构,裁减冗员,降低花费。像罗马帝国这样庞大的组织,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其自身就会不断膨胀。柏提那克斯在元老院表示,由于作出机构精简重组的计划案需要花费时间,眼下正在紧锣密鼓地作着准备,其具体内容将不得不等到4月21日罗马建城日才能公布。
除此之外,他有条不紊地推进着相对容易的行政举措。例如着手平反康茂德时代的冤案,为遭到处刑的人恢复名誉,返还被没收的财产等。当然,柏提那克斯也没有忘记改善边境防线上将士们的待遇。
还有,对于罗马时代舆论调查的样本首都居民,新皇帝在上任之际也发放了礼金,每个居住在罗马的公民权拥有者都得到了大约100第纳尔的“赏金”。
新皇帝还明确表示不搞皇位世袭。柏提那克斯和妻子拥有一对儿女,但他并没有向妻子颁发“奥古斯塔”的称号,至于儿子和女儿,更是连皇宫都不许进。他虽然发行了刻有自己侧脸的钱币,但上面的文字却是“公民的自由”。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实力的世界正如同野生动物的世界,只要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丢掉性命。在下面这件事上,柏提那克斯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
柏提那克斯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登上皇帝的宝座,近卫军团长官雷特立下了莫大的功劳,而雷特也正在等待柏提那克斯报答自己。具体地说,就是他想让新皇帝任命自己为埃及的长官。
刻有“公民的自由”的银币
近卫军团的长官手下有1万名士兵,在首都罗马的权力仅次于皇帝。但是,如果能代替皇帝去做埃及的长官,不但能成为这块皇帝私人领地的最高统治者,而且还能享受到权力带来的财富。官员如果在首都收受贿赂,一旦遭到揭发就有可能性命不保,而在行省,民告官的行为也已正常化。但埃及和其他行省不一样,这里是皇帝的私人领地,在这里受贿损害的只是皇帝的利益,而不是以罗马公民和元老院为主权拥有者的帝国的利益。换句话说,只要皇帝自己睁一眼闭一眼,这种行为简直算不上犯罪。很多过去的文献都有记载,某个前行省总督遭到行省人民的告发,坐在被告席上,元老院议员分成两方,一方接受原告委托提出控诉,另一方则为被告辩护。公元1世纪的历史学家塔西佗和文人小普林尼,以及公元2世纪到3世纪间的卡西乌斯· 狄奥,都经常做这种审判的辩护律师。也就是说,这种审判在罗马并不少见。可是在文献记录中,行省埃及这种民告官的审判则一例也没有。因为在帝国的其他行省由罗马公民和元老院共同拥有主权,只有埃及是皇帝的私人领地。
在罗马帝国,政治和军事方面由元老院阶级负责,经济和行政方面则是骑士阶级做主,他们构成了社会的前两个阶层。而一般认为骑士阶级仕途的顶点就是埃及的长官,其理由之一就是在这个职位上可以大发横财。雷特在权力方面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下一步的愿望是出任埃及长官,原因也正在这里。
柏提那克斯当然是了解这些内情的,他肯定也想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满足雷特的愿望。但是柏提那克斯同样知道自己缺乏皇帝的正统性,所以他既然已经当上了皇帝,那么下一步就只能去提升政绩,来为自己树立正统性。在柏提那克斯心里,对正统性的渴望占了上风,压倒了他本来拥有的灵活性。
新皇帝为争取敌视气氛浓厚的元老院的支持,专心致志地推行各种正当的行政措施,暂时把雷特的愿望向后推迟。大概新皇帝也有一些顾虑,如果登基后立刻把雷特派往埃及,无疑会招致元老院方面的指责。从国家利益出发,对康茂德时代的统治进行矫正是“大事”,对促成登基的功臣进行报答不过是“小事”,然而,如果皇帝不愿在“小事”上忍耐批判的话,“大事”肯定也无法实现。即使到今天,大胆改革的人也都需要具有“水至清则无鱼”的意识。
转眼3个月过去,望眼欲穿的雷特终于等不及了,开始煽动属下的近卫军。他说新成了元老院的傀儡,对皇帝偏袒元老院的政策大加指责。至于自己的愿望,雷特则只字未提。似乎柏提那克斯并没有像马可· 奥勒留那样登基后立刻前往近卫军团发放特别奖金,他也把这件事向后推迟了。
现在雷特也把这一条拎了出来,指责皇帝忽略近卫军团。如果从加强权力基础的角度看,急速上升中的柏提那克斯的确是在这一点上疏忽了。
讲明道理,当面说服10个人可能算不上难事,可是当对面站了100人的时候,说服对方就很困难了,当对方达到1000人时,这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近卫军团有1万人。这也正是谣言得以惑众的原因。如果想在1万人中间掌握主动,就需要其他一些因素,人们称这种东西为人格魅力。不过,一旦错过恰当的时机,就算有什么人格魅力也无力回天。
公元193年3月28日,近卫军团士兵在雷特的煽动下,袭击了帕拉蒂尼山上的皇宫。他们来势汹汹,皇帝的贴身卫队和侍从只能逃命,最后柏提那克斯只剩下孤身一人。近卫军团的一个队长一剑就刺死了在位仅仅87天的皇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总算没有卷进这起灾难。
成功除掉柏提那克斯的雷特安排的下一个皇帝,是刚从北非卸任回到首都的狄第乌斯· 尤利安。
政变的成败全都系于能否迅速造成既成事实。然而,狄第乌斯· 尤利安虽然承诺继位,但这时出现了一个竞争者。他就是柏提那克斯的岳父,元老院议员弗拉维斯· 斯皮切努斯。那么到底由谁来出任皇帝呢?这个问题只能由雷特煽动起来的近卫军团士兵来回答。
元老院认为近卫军团夺走了主导权,根据元老院议员、历史学家卡西乌斯· 狄奥不无嘲讽的记录,我们可以体会到当时的气氛。两位皇帝候选人站在近卫军营地的围墙下,士兵们则站在围墙上,睁大了眼睛做见证人。帝位竞标就这样开始了。到了约定的时间,斯皮切努斯只能给每名近卫军士兵5000第纳尔,而尤利安则付出了6250第纳尔。
元老院尽管愤愤不平,但最后也只能承认竞标成功的尤利安就任皇帝。
然而,皇帝得到了元老院的承认,却没能得到边境将士们的承认。柏提那克斯登基时没有异议的军团面对狄第乌斯· 尤利安时,很快就有了不服的表示。其实军团兵对尤利安本人倒是并不反感,这个人完全不是那种只在首都享受舒适生活、温文尔雅、有气无力的元老院议员,在军团兵看来,尤利安和他们的总督以及军团长都是一样的。
然而此时,这种“一样”却成了狄第乌斯· 尤利安的负面因素。
柏提那克斯是罗马帝国布衣卿相的典型,而尤利安的经历,则是世家子弟一路升迁的代表。
公元133年已经是哈德良皇帝主政末期,狄第乌斯· 尤利安在这一年出生于意大利北部的梅狄兰姆,即今天的米兰。尤利安家是当地有名的财阀,代代都是元老院议员。
15岁举行成年礼之后,尤利安离开父母前往首都求学。作为地方豪绅的儿子,他的寄宿地点也很排场,住在马可· 奥勒留的母亲家。
在当时的罗马,这算不上稀罕的事情。上流社会的家庭有收留行省或地方豪绅子弟的传统,不但支持他们求学,而且安排他们与上层人物交流,习惯首都生活。而寄宿在皇宫的,当然都是盟国的王侯子弟。由于这是一种传统,所以寄宿的人往往不仅一两个,结果罗马很多上流家庭都弄得像学生宿舍一样。
少年时代的尤利安就这样在首都开始了求学生活。但马可比他大12岁,已经离开了家在皇宫生活,所以尤利安并不曾和当时的下任皇帝住在一起。不过马可很惦记母亲,在妹妹出嫁以后,他经常回家看望独居的母亲,所以少年的尤利安很有可能见过马可。
在罗马,只要是元老院议员的子弟,一般都会出任那种“光荣的职务”的官职,尤利安也是如此。
他第一个“光荣的职务”是财务检察官。任职地点在首都罗马和各行省的军团基地之间。这种官职经常调动。
然后他做了按察官。这一次是在首都,从角斗表演和四马战车比赛的策划,到食品市场的管理、取缔青楼等,都是他的业务范围。这种工作需要充分接触社会基层,虽不乏乐趣,但深奥而艰巨。
当这项工作完成时,尤利安也到了30岁,获得了进入元老院的资格。议员的子弟,只要个人品行没什么问题,一般都能获得元老院的议席。他以议员资格参选法务官并顺利当选。法务官的经历是践行下一阶段“光荣的职务”的必要条件,而这时的罗马已经进入了马可· 奥勒留时代。
有了“前法务官”的头衔,狄第乌斯· 尤利安先是被派往北非,接着是小亚细亚,后来是高卢的一个行省比尔吉亚。比尔吉亚的首府是兰斯,在今天法国的北部。尤利安在此地任职期间,日耳曼民族的一支迦提族越过了莱茵河南侵。在比尔吉亚行省本没有军团驻守,之所以能坚持到莱茵河基地援军的到来,完全是因为尤利安组织当地居民奋勇抵抗的结果。
尤利安这段时期的表现得到了肯定,旋即被任命为第二十二普利米捷亚军团的军团长。该军团驻扎在莱茵河防线上的要地莫根提亚肯,即今天德国的美因茨。狄第乌斯· 尤利安在进入政界之前就好像做过军团的大队长,现在总算升到了军团负责人的位置,手下的军团兵和辅助兵加在一起有1.2万人。
尤利安任职地点的变化
这一阶段结束后,尤利安当选为执政官。不是候补,而是正式的执政官。“前执政官”的头衔把他助推到达尔马提亚总督的位置上。这个行省虽然没有军团驻守,但隔亚得里亚海与意大利本土相望,也是重要的行省之一。尤利安在这里的任务应该完成得非常圆满,因为他下一个职位是低地日耳曼行省的总督。
罗马时代,帝国把重要防线莱茵河分为上游和下游两部分。上游叫高地日耳曼,下游叫低地日耳曼,行政上也分为两个行省。尤利安的赴任地点在莱茵河下游,在波恩和克桑腾分别驻有一个军团。尤利安到达首府科隆后,就成了指挥两个军团的司令官了。
此后尤利安又回到了意大利。这并不是说他作为武将的军事才能不高,而是因为罗马帝国的人事本来就经常在军团和行政机构之间频繁调动,就如同柏提那克斯的经历一样。尤利安这一次负责管理意大利本土的粮食来源。在意大利人们以小麦为主食,基本依赖从埃及和北非进口,为了保证粮食供应,“粮食局长”责任重大。
到了康茂德时代,狄第乌斯· 尤利安的人生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他被任命为小亚细亚北部本都的总督,在这个濒临黑海的行省埋头于行政事务。在这种没有派驻军团的元老院行省,总督的任期往往只有一年,所以尤利安又很快平调到了西边相邻的比提尼亚行省任总督。虽然这两个行省都是元老院行省,但这并不意味着工作生活的轻松。在小亚细亚的最东边是卡帕多西亚行省,驻有两个军团,因为那里是与亚美尼亚王国相邻的边境。大国帕提亚和罗马发生龃龉的时候,往往拿亚美尼亚的王位说事。一旦帕提亚和罗马两国之间战云笼罩,小亚细亚所有的行省都将成为后勤基地。
历任如此要职的尤利安终于在公元192年,自己年近花甲的时候,获得了一份轻松的行省工作,就是在包含今天突尼斯和利比亚的阿非利加行省任总督。当他结束任期回到首都时,遇害。
于是,名门子弟、一直在“光荣的职务”上勤勤恳恳的狄第乌斯· 尤利安,在他60岁的时候,又面临着重大的人生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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