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处理
既然叛乱的首犯已经人头落地,那么皇帝似乎也不必为善后而亲自出马了。但马可还是执意亲自前往东方,因为不但是军团兵,即使在行省的行政官员中,赞同卡西乌斯的也大有人在,并且,在埃及的亚历山大和叙利亚的安条克这两大东方都市中,居民普遍对身为罗马统治者的卡西乌斯抱有亲近感。亚历山大是卡西乌斯少年时代生活过的地方,他父亲的仁政依然被人们广为传诵,更重要的是,三年前他迅速镇压了埃及原住民的暴动,其雷厉风行的手段获得了人们的高度赞誉。
在叙利亚的安条克,人们也把卡西乌斯当成自己人。和当地人一样,卡西乌斯也是希腊裔的叙利亚人,入主安条克的总督官邸9年来政绩斐然。在此期间的帕提亚战争中,他更是纵横沙场的武将,帕提亚方面无一人敢与之对垒。
多年来帕提亚人正像一只老猫眼皮底下的耗子,在幼发拉底河对岸一动也不敢动。对马可而言,即便是卡西乌斯的,也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然而,如果卡西乌斯黄泉有知,只怕又会对马可的善后方式大加指责。
军团先行开拔后,皇帝、皇后和皇太子一行经由小亚细亚取道向东,首先前往安基拉(今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然后转而向南,计划渡过地中海之后进入叙利亚。然而在只要翻越托罗斯山脉就可到达地中海的地方,皇后芙斯汀娜却倒下了。此时已是冬季,尽管石板铺就的罗马大道在当时已经相当于高速公路,但对一个45岁的女人来讲,秋季以来的漫长旅行还是过于严苛了。皇后并没有缠绵于病榻而是很快撒手人寰,30年的婚姻生活,虽只有6名子女长大成人,但她产过两次双胞胎,前后共有14名子女。
得知皇后死讯的罗马元老院不等皇帝提出请求,就全票通过决议,将皇后神格化。丈夫马可随即将妻子最后的安息之地赫拉拉改名为芙斯汀娜堡,并下令在当地建造纪念亡妻的神殿。
火化后的骨灰将被埋葬在罗马台伯河畔的哈德良陵园。望着火葬遗体的烈焰,马可的思绪是怎样的呢?在目送骨灰坛远去之后,马可又重新踏上了向东的旅程。虽然还有儿子康茂德,但《沉思录》中那位“如此的柔顺,如此的亲爱,如此的朴素”的妻子已经永远不会再陪伴他左右了。
从小亚细亚进入叙利亚的皇帝一行直接沿地中海东岸前往埃及,中途没有进入安条克。这是叙利亚行省的首府,卡西乌斯派的老巢,还是暂时规避。当时的记载,是说皇帝在用忽略的方式惩罚安条克人。在埃及,只有带头响应卡西乌斯叛乱的长官斯坦提亚努斯被召回本国,处以流放的轻微刑罚,长官的部下全部释放,对拥护卡西乌斯称帝的亚历山大居民也没有施加任何惩罚。马可在埃及的驻留分成两部分,其一是作为皇帝完成工作,其二是作为哲学家享受思想的愉悦。皇帝的工作是多次接见包括帕提亚在内的中近东多位君主、王侯和首领,相互重申和平的主张。工作闲暇时,皇帝会拜访和雅典齐名的帝国最高学府,同时也是研究机构的“博学园”(Mouseion)。但是,马可· 奥勒留并没有像哈德良皇帝那样和众多学者展开论战并驳倒对方。
两位皇帝的差异不在学识而在气质。
马可从亚历山大经海路折回叙利亚,这次才进入了安条克。在安条克的总督官邸,皇帝公布了对叙利亚相关人员的处罚。
卡西乌斯的妻子已经亡故,育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长子已经和父亲一起被杀,次子被处以流放,女儿、女婿被交给身为元老院议员的伯父管束。至于通常的没收财产则没有施行。马可将这种宽大的处理报告给了元老院,也得到了元老院的多数赞成。
整个过程基本没有流血。只有支持卡西乌斯的城市拜占庭面对先行到达的军团拒开城门,引发了攻城战斗,这是武力镇压的唯一事例。不过,皇帝马可之所以能用如此宽容的态度去处理善后,和卡帕多西亚行省总督维尔斯的敏捷果断是分不开的。
归纳卡西乌斯叛乱的过程如下:
公元175年4月,得到皇帝马可病殁的消息,亚维狄乌斯· 卡西乌斯起兵称帝,同时向卡帕多西亚总督马尔提乌斯· 维尔斯寻求支持。维尔斯不但予以拒绝,还将卡西乌斯起兵发难的消息紧急报告给了多瑙河防线上的马可。在后来的3个月里,维尔斯始终拒绝卡西乌斯的引诱。
同年7月,得知皇帝之死是谣传的一位百人队队长开始动摇,杀死了卡西乌斯。维尔斯接获消息,连忙离开卡帕多西亚进入叙利亚,首先将叙利亚行省的3个军团和驻扎在巴勒斯坦的2个军团,以及以约旦为基地的1个军团都纳入自己麾下。他打出的旗号是,面对假想敌帕提亚,前线绝不能没有司令官。
完成这一切的维尔斯这才前往安条克的总督官邸,但到达之后立即烧毁了所有的文件证据。叛乱首犯已经死亡,如今为避免事后的肃清扩大化,最好的办法就是销毁文件证据。在马可离开多瑙河防线向东方进发之前,他已经将这些处理干净。
亚维狄乌斯· 卡西乌斯因忧国而起兵,马尔提乌斯· 维尔斯所想的也同样是国家,而马可· 奥勒留理解维尔斯的做法,并依此处理善后。
针对反叛事件,这次的宽大处理堪称史无前例。
将维尔斯任命为叙利亚的新总督之后,马可就返回了首都罗马。
这次返程兼有观光性质,他们先到达了以壮美而闻名的小亚细亚西岸都市以弗所,然后在斯敏诺再次会见了著名哲学家艾利斯泰迪斯,最后经海路前往雅典。
马可· 奥勒留这个人,直到47岁才离开意大利本土,目力所及的行省也都是多瑙河防线所在的北方地区,到了50多岁,才首次踏上帝国的东方和南方地区。无论是埃及还是叙利亚,或者还是小亚细亚,这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访问了,而从小亚细亚扬帆前往希腊的航程,更使他饱览了遍布着珍珠般岛屿的爱琴海风光。当一座岛屿尚未消失在海天之际,又有一个新的岛屿逐渐浮现在眼前,初次体验这种爱琴海上的旅行,就能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希腊文明,以及这种文明的形成过程,比如气候和地形是怎样影响着文化和文明的形成。
如果说意大利的罗马是帝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中心,那么希腊的雅典则是帝国智慧的故乡。哲学在这里绽放出最灿烂的花朵。早在马可到访的500年前,斯多葛学派的创始人芝诺就已经在雅典开始了他的“哲学家事业”。当时他开展教学的场所在雅典的“壁画回廊”(stoàpoikìle),所以人称该学派为斯多葛学派(画廊学派)。对崇尚斯多葛学派的马可而言,这次雅典之旅无异于朝圣。并且,在雅典迎接皇帝的不是别人,正是赫罗狄亚斯· 阿提库斯。他是当时最有学问、最有教养、最富有的人,积极履行公民的公职义务,出任执政官,是深孚众望的希腊人。身为学者的同时,他目光长远,为公共建设捐献巨额款项,用以响应众人的期待,是个善于处世的智者。对马可而言,阿提库斯还是和弗龙托并重的恩师。
能作为赫罗狄亚斯· 阿提库斯的客人住在雅典,每天的款待谈不上奢华却也无微不至,马可当然心情舒畅。不过这次在雅典,马可并没有新建任何文化设施,因为没有这种必要。哈德良皇帝所重建的文化中心雅典,半个世纪之后仍处于完美的状态。
马可所做的,是将带有雅典特色的哲学学府重新划分成四个学科,并为负责授课的教授们确定了固定薪酬制度。四个学科分别为柏拉图哲学、亚里士多德哲学、斯多葛哲学以及其他诸派哲学。至于教授们的薪酬,虽然只相当于帝国的事务官吏,但马可少年时代就曾模仿哲学家身披粗布睡在地板上,也许他认为哲学家们无须高薪酬。
哈德良和马可都是醉心于希腊文化的皇帝,比较他们关注对象的差异也很有趣。哈德良的注意力在造型艺术方面,而马可· 奥勒留只关心哲学。前者注重“美”,后者注重“真”,虽然“美”和“真”都是希腊文化的终极目标。
这一年,即公元176年秋,皇帝一行回到了首都罗马。这是55岁的马可7年以来的首次归乡。为庆祝针对日耳曼诸部族所取得的胜利,11月27日,罗马举行了欢迎皇帝和皇太子凯旋的盛大庆典,首都的民众为之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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