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亲征
马可· 奥勒留知道,目前除了真正与帕提亚展开较量,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而罗马所谓的真正的较量,指的就是皇帝。自图拉真皇帝东征以来,罗马已经半个世纪不曾做出这样的举动了。这半个世纪中,哈德良、安敦尼· 庇护两位皇帝任上都没有战事,而现在居然要由气质上距离战争最为遥远的马可· 奥勒留来打破困境,并且还是在他即位的第一年。对哲学家皇帝而言,这应该是一个痛苦的抉择。
不过,罗马皇帝最重要的职责,正如“Imperator”(凯旋将军,元首,皇帝)字面上的含义,就是指挥军队保卫帝国。正因为他是罗马全军的最高司令官,所以才被称呼为“皇帝”(Imperator)。
最后出征东方的,是31岁的皇帝路奇乌斯· 维鲁斯。据历史学家卡西乌斯· 狄奥记载,当时人们认为路奇乌斯比马可“年轻力壮,更适合于前线指挥”。虽然大家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严重的失算,但在当时都觉得这是非常稳妥的选择。马可则留在首都,在后方做总指挥。如果两位皇帝一前一后各司其职的战略体系能够发挥作用的话,也可以从实践方面证明马可· 奥勒留所推行的两帝并立制的有效性。
然而,路奇乌斯和马可一样,既没有在行省任职的经历,也不具备相应的军事经验。所以马可安排了很多能力卓越、经验丰富的人,随伺在路奇乌斯左右。这些人并不直接指挥军团,官职叫“comesAugustorum”,直译过来的意思是“奥古斯都的随从”,用现在时尚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智囊”。
在这个智囊团中有一个人,名叫弗利乌斯· 维克托利努斯,他除了曾经常年担任包括卡帕多西亚在内的小亚细亚全境的财务官,而且还有埃及长官的任职经历,非常了解帝国东方的具体情况。此人的军事经验也很丰富,曾在不列颠、多瑙河防线以及西班牙有过长期的军旅生活。一般“皇帝的随从”都是元老院议员,而之所以把本属于骑士阶级的这个弗利乌斯· 维克托利努斯提拔成智囊团的领导,首先就是因为他具备的经验。在元老院议员中挑选出来的随行人员,也都是以经验的多寡作为评判标准的。比如庞提乌斯· 雷利亚努斯虽已老迈,但历任不列颠、日耳曼、潘诺尼亚、叙利亚等重要行省的总督,通晓莱茵河、多瑙河、幼发拉底河帝国三大防线的所有情况。马可的恩师弗龙托曾经称赞他“是踏实正派的人,罗马传统军纪的奉行者”。我想马可或许期望此人发扬传统,为东方军团“纠偏”。因为在罗马出现了一种专断的声音,认为时隔44年连败两阵的原因就在于东方军团的软弱化。
尽管马可如此贯彻实力主义,可是在考虑力不从心的叙利亚总督的替代人选时,却任命了自己的表兄阿尼乌斯· 里布,这个人与马可年龄相仿,也是四十出头,承担重任虽无不妥,但同样没有行省与军团的任职经历。
在罗马,与马可· 奥勒留同辈甚至小一辈的元老院阶层,很多人既没有离开过意大利本土,也全然不知边境地带的军团生活。这与其说是因为和平持续得太久,还不如说是当年在位的皇帝安敦尼· 庇护根本不重视实地经验的风气起了主导作用。连皇帝本人都仅在罗马和那不勒斯两地之间往来,良家子弟间自然不会流行积极进取的精神。背景深厚的里布就任叙利亚总督,最后果然事与愿违。不过,依靠自身实力奋斗出来的骑士阶级还是支撑住了大局,从这个时代起,出身于罗马社会骑士阶级的人纷纷走上了军团长的职位。
既然是由皇帝路奇乌斯· 维鲁斯担任最高司令官的罗马军队,更需在量与质两个方面都得到绝对保证。或许马可对负责幼发拉底河防线的8个军团仍旧不太放心,决定再从西方抽调3个军团和分团规模的军队。即从莱茵河防线的军团中抽调驻守波恩的第一密涅瓦军团,从多瑙河防线的军团中抽调驻守布达佩斯的第二亚狄托里库斯军团,以及驻守在依格里扎的第五玛肯多尼加军团。这3个军团都以银鹫旗为先导,由军团长亲自率领。另外以维也纳为基地的第十杰米纳军团也派出了几个分团规模的大队,由军团长带队向东挺进。
如前所述,军团里的6000人不可能悉数离开基地,所以虽然是以军团为单位的抽调,可是前往东方的,也不过是三分之二的兵力。在通常情况下本来只能派出二分之一,可是这个罗马皇帝给各基地的军团长发出了命令,如果驻地发生意外,不要去刺激境外的蛮族,而是尽量采取外交手段和平解决。毫无疑问,虽然3个军团明知后方空虚,可还是尽最大努力抽调兵力前往东方。这样,来自西方的援军就达到了1.5万人左右,加上东方的8个军团可以派出三分之二的兵力,即3.2万人,计划于公元163年开始大反攻的罗马军团,主力军团兵已经达到了4.7万人。这个数字虽不是多得令人瞠目,却也没有少得令人可怜。
路奇乌斯· 维鲁斯离开罗马向东进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即公元162年的初夏。从罗马先沿阿皮亚大道南下,到终点布林迪西港换乘等在那里的舰队继续向东,马可送行到了半路上的加普亚。可是,当马可回到罗马后接到的,却不是部队已从布林迪西港起航的消息,而是路奇乌斯在阿皮亚图拉真大道旁的小镇卡诺萨病倒的紧急报告。惊讶不已的马可于是策马赶往卡诺萨。路奇乌斯的症状并不严重,主要是登基以来首次外出,欣喜若狂,而沿途城镇也一再举行欢迎宴会,令他疲于应对。经过三天修养之后,路奇乌斯再度踏上征程,从布林迪西港开始,在舰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东进发。
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一直航行,直接前往叙利亚行省的首府安条克。顺风时10天左右,假如风向不稳必须击桨而行,也不会超过40天。这就是“有桨战舰”的海上速度。皇帝路奇乌斯所乘坐的,是罗马帝国设备最先进的米塞诺舰队。只要路奇乌斯下达命令,舰队完全可以不做任何停靠,横穿东地中海,直接抵达安条克。40年前的哈德良皇帝不但曾数次穿越东地中海,甚至还曾从西班牙的塔拉戈纳出发,主要海港城市都没停留,从海路直抵安条克。虽然行程是路奇乌斯的两倍,但却只用了一个月时间。所以只要有激昂的意志,完成这一半航程绝对不在话下。可问题是路奇乌斯没有这种意志,因为如果只在海上航行的话,就无法享受到陆上举办的迎宾大典和美味珍馐。
即便路奇乌斯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人,这种心态也不难理解。自年幼时期开始,他就一直在务实耿直的“父亲”安敦尼· 庇护和顺从的“兄长”马可身边长大,家庭教师也都是有名的学者,在这方面他和马可并没有区别。但30年的生活中如果只有这些的话显然很无聊,如今路奇乌斯· 维鲁斯已经过了30岁,终于可以摆脱繁文缛节的束缚了。
从罗马到布林迪西的主要道路
从布林迪西港起航,经海路到达希腊,在科林斯上岸,然后沿陆路前往雅典。或许在路奇乌斯看来,皇帝就应该这样出行,一路上歌手和乐师随伺左右,十分排场风光。
在雅典,名师中的名师赫罗狄亚斯· 阿提库斯已经安排了豪华的欢迎仪式,迎接昔日的弟子、如今的皇帝路奇乌斯。所谓“阿提库斯”本是个诨名,指的是以雅典为中心的“阿提克地区的人”,此人真名为提比略· 克劳狄乌斯· 赫罗狄亚斯。从姓名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家族是在皇帝克劳狄乌斯时代获得罗马公民权的希腊人。不过,真正使他成为公元2世纪文化圈代表人物的,不只是学问,更是因为弗龙托等人都望尘莫及的富有,而且人们对他的评价是“极善花钱”。罗马帝国的公共事业有中央政府、地方自治体和个人捐赠三大支柱,因赫罗狄亚斯· 阿提库斯的存在,第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是他所属的地方自治体雅典市。同时,对雅典的学术中心地位不惜大手笔投入的罗马中央政府,也知道对这种热心支持公益的人进行回报。安敦尼时代的公元143年,赫罗狄亚斯· 阿提库斯获得了皇帝的推荐,被选为执政官。虽然同为皇位继承人家庭教师的弗龙托在这一年也荣任执政官,可是和阿提库斯的正式职位相比,弗龙托只是替补。尽管是捐款,但在罗马时代,对国家的贡献最受重视。
赫罗狄亚斯· 阿提库斯的父亲也做过执政官,那时他们家就属于元老院阶级了。虽然出身希腊人,是被征服者,但阿提库斯早已被征服者所同化,对整个体制没有丝毫抵触。他大张旗鼓地批判罗马鼎盛时期流行的辩论术,说那种东西只不过是在玩弄辞藻而缺乏直面内心的热情。他指出,由于过分追求冷静客观的论断,对欲望、苦恼、愤怒和欢喜等情感却一概加以抑制,结果塑造出来的就是忧郁、怠惰和麻木的人生与社会。我对这个人的观点也很认同。适当的自我控制还好,可当时很多教师却主张皇位继承人应当自重,即使在欣赏四马战车比赛时也不该为心仪的赛手加油助威。所以在我看来,阿提库斯不但是位教师,更是一个理智的人。顺便说一下,马可· 奥勒留在《沉思录》中表示谢意的“恩师”,几乎都是教他“自重”的人,因而马可对赫罗狄亚斯· 阿提库斯只字未提。
啰嗦一下。在我所参观过的罗马时代的别墅遗址中,比较令人惊叹的有4处:卡普里岛的提比略皇帝别墅、奇尔切奥的图密善皇帝别墅、蒂沃利的哈德良皇帝别墅,以及紧邻阿皮亚大道的赫罗狄亚斯· 阿提库斯别墅。这个公元2世纪的“享乐主义者”不仅热心于公共事业,在个人消费方面也有着自己的价值观。
当路奇乌斯途经雅典时,赫罗狄亚斯· 阿提库斯正好60岁。这个生活充满情趣、万事顺遂的人一掷万金,为皇帝举行了极为奢华的欢迎大典。年龄只有他一半的路奇乌斯当然乐不思蜀,结果停留在雅典的时间一再拖延。直到32岁的生日都快临近的时候,路奇乌斯才依依不舍地登船。尽管离开了雅典,但他也没有直航安条克,而是尽情享受爱琴海上的美丽风光,还在连接小亚细亚西岸的以弗所和米利都等海港城市靠岸。皇帝一行终于到达安条克的时候,已经是那一年的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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