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叛乱
无论如何我都认为禁止割礼和建设“埃利亚卡匹托尔”是哈德良有意为之的事情,是在挑衅犹太教徒。不管其他民族如何认为,对于犹太教徒来说,割礼是他们证明自己存在的一种仪式。罗马人允许失败者信仰自由,因此禁止割礼违背了罗马的这一方针。自从罗马与犹太人直接有了关系以后,200年来,无论是共和制末期的最高权力者还是进入帝制以后的皇帝们,没有一个人禁止割礼。不仅如此,第一代皇帝奥古斯都以后,罗马一直采取了承认犹太教徒特殊性的政策。除了割礼问题,更没有人在犹太教徒视为圣城的耶路撒冷眼皮底下建设军团基地,还取了“埃利亚卡匹托尔”这样一个含义明确的名字。纵观哈德良的整个统治,我们知道他有极强的洞察力,因此,他绝无可能不了解犹太的特殊性。事实上,后来通过对犹太人采取“隔离”政策,解决了犹太问题以后,虽然没有明确解除割礼的禁令,但是,哈德良已经不再要求严守这一禁令,甚至采取默认的态度对此放任自流。我想,他真正的用意并非永远禁止犹太教徒行割礼。
在这200年间,虽然时有冲突,罗马对犹太教徒几乎始终如一采取了宽容政策。允许他们在多神教的罗马世界里信仰一神教,允许他们有割礼的习惯,允许他们因为信仰一神教而不承担帝国公职和军职的义务,允许他们在其他人工作的星期天休息。总之,从他们的生活习惯到其他的一切,罗马都接受了他们的特殊性。但是我们不能忘记,这一宽容政策的背后有一个明确的条件,那就是,绝不允许有反帝国统治的行为。图拉真皇帝把阿拉伯(今约旦)纳入了行省行列,之后,哈德良皇帝确立了从黑海到红海的帝国东方防线。犹太位于阿拉伯行省以里,因此,在罗马统治下,要稳定犹太这个地方,帝国的防线战略就变得越来越重要。
《罗马人的故事8 ·危机与克服》已经讲过,在罗马帝国内选择“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的犹太教徒倘若居住在黑海以北,罗马人在安全问题上不会太在意他们。但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北面是叙利亚行省,东面是阿拉伯行省(今约旦),南面和西面是属于埃及行省的区域。更糟糕的是,生活在这里的犹太教徒并不安分。
当然,这不是说所有的犹太教徒都高举创建一神教国家的标语来反抗罗马。事实上,他们中间的分化态度非常强烈。只要规模像样些的城市,一定会有犹太人的居住区。生活在那些东方城市的犹太人,虽然与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希腊系居民时有冲突,但是他们接受和罗马帝国共生共存的现状。只有那些居住在犹太本土的犹太人,坚持维护犹太教的纯粹性,也许与其他文明接触越少越容易保持纯粹性吧。
正因为这个原因,反抗罗马的运动总是发端于犹太本土,确切地说,是发端于犹太教的中心耶路撒冷。
公元131年秋天爆发的有两位领袖:他们是巴尔·科赫巴(Bar Kokhba)和拉比·阿基巴(Rabbi Akiba)。前者自称救世主,是这次叛乱的直接指挥者。后者是犹太教的祭司,他不只是参与叛乱,他还宣扬这是一场圣战,从宗教方面来支持科赫巴。巴尔·科赫巴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是“星星的孩子”,所以他才自称救世主。对此,拉比·阿基巴大声叫好,说:“他才是犹太之王!他就是救世主!”
人类社会中常常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形,不仅限于犹太人,那就是,当激进势力开始强大的时候,保守势力就会退缩。这个时期,在耶路撒冷,原本为数不少的稳健派渐渐失去势力,他们或者投向激进派的阵营,或者找亲朋好友帮忙离开耶路撒冷去国外。这一年是公元131年,罗马军队在耶路撒冷的驻兵好像只是分队,规模很小。驻扎在犹太的两个军团中,一个在北部的加利利地方,另一个第十军团因为埃利亚卡匹托尔城尚未建成,一部分在南部,大部分在凯撒利亚。巴尔·科赫巴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耶路撒冷。身在雅典的哈德良就是在这个时候获悉这一紧急报告的。
战争前的犹太周边地区
第二年,即公元132年,已经控制了耶路撒冷的科赫巴铸造了银币和铜币。发行货币是表示独立的最直接的象征。货币表面刻的是“耶路撒冷”,背面刻的是“以色列解放元年”。后来,人们在发掘出来的这些货币中,还发现了刻有“次年”字样的货币。当时在耶路撒冷流通的罗马货币很多,有韦斯帕芗、图密善、涅尔瓦、图拉真以及哈德良多位皇帝的货币,因为在罗马帝国,即使皇帝换了,刻有各位皇帝头像的货币依然通用。科赫巴要求大家把这些货币拿来,用锤子砸扁刻有皇帝头像的一面,然后还给大家。他没有想过要把这些货币熔化后再铸造成新货币。
这次叛乱没有严密的计划,没有资金,甚至没有考虑过兵力的问题。但是很显然,在叛乱初期它成功了。居住在海外的犹太人纷纷加入志愿兵行列,也有人提供了武器。
他们筹集武器的办法非常巧妙。当地有兵器制造业者,罗马军团基地与他们签署了武器买卖合同。根据合同,犹太人制造业者要把制成后的武器送到基地。但是在制造过程中,他们做了手脚,出来的成品变成了次品。罗马军队不会接受次品,尤其是在哈德良视察之后,即使很小的一点瑕疵,也不会放过。于是制造业者就把这些所谓的次品,也就是罗马军队不接受的兵器,暗地里转手卖给了科赫巴。
同时,犹太商人也积极配合叛军,大大地削弱了罗马军队的战斗力。他们按照购买合同,把葡萄酒送到罗马军团的基地,但是,他们在酒中掺了毒。很多士兵喝了这种酒后虽然没有死去,却病倒了。
像这样,连商人也在支持叛军。其结果是,在犹太巴勒斯坦的罗马军队补给彻底中断。此外,地震的发生也让犹太人似乎看到了罗马帝国崩溃在即。
哈德良是在叙利亚安条克接到这些报告的。他制订了反击计划。
理所当然,他决定派出驻扎在犹太的第六铁壁军团和第十夫累腾西斯军团2个军团。只是,罗马军队的2个军团通常应该有1.2万名士兵,但是这2个军团因为缺员补充不及时以及病患者众多,能上战场的只有1万人左右。就算加上辅助部队中的2个骑兵大队和4个步兵大队,也只有1.4万人。他把指挥这支队伍的任务交给了犹太行省总督路福斯。
接着,他命令第三蔷薇军团离开北方相邻的叙利亚行省出兵犹太,并决定由叙利亚行省总督马尔凯鲁斯担任指挥。该军团基地位于距离犹太并不很远的拉法内埃(今叙利亚沙玛)。
同时,他命令驻扎在阿拉伯行省的第三昔兰尼加军团从东方相邻的约旦出兵。作为辅助部队,贝都因的2个大队加入了这个军团。
他还从位于西南方向的埃及调遣了一个军团,在叙利亚大马士革编组的辅助兵一个大队也加入了这个军团。
除此之外,他又向莱茵河、达契亚行省、多瑙河各前线也下达了按分队规模集结的命令。这时候的罗马军队依然是一支多民族的混合军队,由罗马人、高卢人、西班牙人、色雷斯人、希腊人、加拉太人、阿拉伯人还有与叛乱无关的犹太人构成,总兵力大约有4万人。
皇帝哈德良把总指挥权交给了不列颠行省总督尤里乌斯·塞维鲁斯。因为出兵的命令已经下达,所以这一人选大概是哈德良一开始就已经定下的。按常理,在罗马军队中,叙利亚行省总督马尔凯鲁斯的地位绝对高于不列颠行省总督塞维鲁斯,但是,他的这个决定是向尼禄学的。之前的一次中,当时的尼禄皇帝就提拔了韦斯帕芗为总司令官,原因是他在征服不列颠的过程中名声大震。
提拔塞维鲁斯的理由也和尼禄的时候一样,因为在对付游击战方面,他经验丰富。也许你会认为喀里多尼亚(后来的苏格兰)山野多雨,而犹太的沙漠很干旱,两者完全没有相同之处。但是这只是表象。事实上,苏格兰多森林,犹太的沙漠中岩洞随处可见,两个地方对于一个外来的人来说,都像是迷宫,只有熟知地形的当地人才能进出自如。此外,这两个地方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无论是在喀里多尼亚还是在巴勒斯坦,都不可能采用会战的方式,因为会战方式只适用于平原。
塞维鲁斯必须穿越帝国,从最西北长途跋涉来到最东南。前线司令部一定是等到塞维鲁斯到来后,才从安条克移师凯撒利亚的。哈德良决定不上战场,但是他也去了凯撒利亚,并且一直在那里逗留到战争结束。出生于大马士革的建筑师阿波罗多洛斯也出现在这个前线司令部,此人曾经参加过先皇图拉真发动的几次战争,只是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老态尽显。他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哈德良交给了他一个任务,改良耶路撒冷攻防战中将要使用的攻城武器。也许战斗正式打响的时候,哈德良已经清楚地预料到了战争的结束。这次与公元70年的那次叛乱一样,以耶路撒冷的沦陷而告终。
镇压犹太北部加利利叛乱的行动好像非常顺利。军队在挺进犹太中部后,塞维鲁斯改用地毯式搜索的战术,把全军分成了小规模的部队。这种战术虽然耗时长,但是成功率极高。罗马军队开始正式反击的时间,再早也应该是在公元132年夏季以后,而犹太战争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133年年底。
犹太教徒叛乱时,经常会出现一种现象,这个时候也出现了。教条主义者常常会有过激的行为,因为他们努力要做到纯粹,为此,他们绝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不纯。其宿命就是过激行为的不断激化。
巴尔·科赫巴不能原谅放弃割礼的人们,不管他们与哈德良的禁令是否有关。他禁止没有接受过割礼的男子出入耶路撒冷,否则一律处斩。这就是说,要在耶路撒冷居住,条件是必须接受过割礼。
犹太人的保守稳健派中,有不少人用从头冲水的洗礼方式来替代割礼。但是,自称救世主的科赫巴和支持他的阿基巴都拒绝这样的洗礼方式。
在犹太人中,用洗礼代替割礼的人大多数是基督教徒,他们并不承认科赫巴是救世主。因为对他们来说,唯一的救世主就是耶稣基督。于是,那些自认为正统的犹太教徒开始了对基督教徒的迫害。科赫巴和他的追随者们非常偏激,他们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迫害程度,他们是要消灭基督教。
尽管犹太人中既有犹太教徒也有基督教徒,但是到公元70年耶路撒冷沦陷时,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不和,开始分离,只是还没有走到决裂的地步。然而,以公元132年为界,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彻底决裂,互为敌人。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20世纪,不,也许到现在,这种悲剧性的敌意依然没有完全消失。
犹太人战争看似进展缓慢,但是,罗马军队在这个过程中可谓稳扎稳打,步步紧逼。到了公元134年初,耶路撒冷沦陷,犹太战争宣告结束。与64年前一样,一把火把耶路撒冷彻底烧毁了。
持续了两年的这场战争中,犹太人占领过的50个要塞遭到破坏,985个村落被烧毁,多达50万名犹太人被杀,俘虏被卖身为奴,价格等于或低于家禽的售价。卖后剩余的俘虏被送到加沙,被迫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重建被他们自己破坏的城市。
尽管如此,叛乱之火并没有完全扑灭。位于耶路撒冷西南的佩特拉成了公元2世纪的“马萨达”(马萨达是公元70年的犹太战争中,犹太人最后负隅顽抗的地方。——译者注)。但是到了公元136年,这里也被彻底毁灭。巴尔·科赫巴战死,拉比·阿基巴被捕并死于刑讯。
与当年的马萨达一样,对于罗马人来说,犹太人在佩特拉的最后抵抗只是小事一桩,完全不是问题。他们认为公元134年年初,耶路撒冷的沦陷已经宣告了犹太战争的结束。皇帝哈德良给罗马元老院写了一封亲笔信,告知他们战争已经结束。只是,信中全然没有表现出取得战争胜利后的喜悦,只是很平淡地写了一句话:“你们和你们的儿子健在令人高兴,在这里,我也要向你们报告,我和我的士兵们也都安好。”
不少研究者推测可能是罗马方面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但是没有任何史料可以证明这一点。犹太方面的史料只是盛赞巴尔·科赫巴是犹太的英雄,认为战争结局应该归咎于犹太民族的宿命,因为公元136年9月26日,在佩特拉进行抵抗的最后一点星火熄灭的时间,正巧与公元70年耶路撒冷沦陷是同一天。犹太的史料中没有任何有关罗马方面损失的记录,只说罗马士兵因为喝了有毒的葡萄酒,病倒者很多。按照我的想象,可能是因为哈德良太累了。当时的他已经58岁,而且在两年半前他就不再巡察各地,一直待在前线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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