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重建
即便如此,韦斯帕芗依然算是个幸运儿。巴达维人出身的辅助兵发起的叛乱后来演变为高卢帝国创建事件,导致了莱茵河防线的崩溃,而这个问题没到秋天就解决了。四年前在犹太地区爆发的犹太民族叛乱的最高潮——耶路撒冷攻略战5个月后也终于告一段落,带着城池攻陷的消息沿阿皮亚大道北上前往首都的快船肯定也在途中顺便通知了韦斯帕芗。在帝国西方的莱茵河与东方的多瑙河两处地点发生的让罗马人忧心忡忡的这两起事件都已经尘埃落定,韦斯帕芗也可以启程前往首都了。
另外,韦斯帕芗不在意大利本土期间,穆奇阿努斯施行的各项政策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在这10个月中扮演皇帝角色的其实是穆奇阿努斯。
以下试列举一下穆奇阿努斯在此期间的政绩。值得大书一笔的是,他并不是按照先后顺序依次处理这些问题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同时开始处理的。同时处理的原因在于,这些事情都非常重要,甚至无法分清孰轻孰重。
第一件事是将驻扎在帝国西方的9个军团全部召集起来,投入到对以建立高卢帝国为旗号发动叛乱的日耳曼裔高卢人的镇压中,可以说这是一个英明的决断。由于这个决断,从叛乱爆发开始不到一年,从明确打出高卢帝国旗号的时间点上开始算只过了两三个月,就成功地让莱茵河防线摆脱了瘫痪状态。假如等到韦斯帕芗回国后再作出应对的话,支持叛乱的主谋尤里乌斯·奇维里斯的势力可能就会遍及莱茵河东西两岸了,至少肯定会波及日耳曼裔高卢人居住的莱茵河西岸和莱茵河东岸(现在的荷兰和德国全境)。那样的话罗马帝国就会倒退到与130年前的凯撒时代相同的状态,并且为了确立本国的防线而不得不再次与日耳曼人展开全面对决。
从公元69年到70年之间的情况来看,可能还不至于投入全部由主力军团兵组成的9个军团5.4万人的兵力,但是穆奇阿努斯准备投入大军一举解决问题。战斗状态拖得越久,敌我双方彼此憎恨的情绪也会越强烈。相反,短时间内解决战斗就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并且战后的处理工作和新对策的制定也能不受怨恨情绪的影响,更加理性。
罗马的很多武将共同具有的一个特点是没有身为武将的自负,也就是说没有虚荣心。他们对于以多打少的行为丝毫不会心存犹豫,因为本方人数越多,就可以越快地解决问题,减少敌我双方的伤亡。如果有人对于投入对方10倍的兵力攻打只有500人左右把守的马萨达要塞的行为嗤之以鼻,那就是不了解罗马武将的精神。在尤里乌斯·凯撒的《高卢战记》中也有介绍,罗马军的作战是在确保兵力、兵器、军粮补给等确定要素之后才开始的,他说这样一来我军在每个士兵的士气方面也会占据优势。也就是说,精神面貌这种非确定要素是最后才考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日本军队将这种非确定要素摆在了第一位,失败是必然的。
穆奇阿努斯在迅速解决日耳曼裔高卢人的叛乱后所作的战后处置也非常合情合理。笔者之前已经介绍过,罗马始终坚持“一笔勾销”的政策,就连叛乱的发起者巴达维人在投降后得到的待遇都是维持叛乱前的状态。犯下了发誓效忠高卢帝国这种叛国罪的罗马军团兵们同样没有被追究。对于处置如此宽大的原因,罗马方面给出的回答简单明快——这起事件是罗马人自己为争夺皇位自相争斗而掀起的余波,罪责不在他人。
这件事的重要之处在于它意味着罗马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而不是因为对方实力强大,不得已才妥协。这样一来,巴达维人和高卢的行省人民以及一度向高卢帝国宣誓效忠的罗马军团兵们都可以在没有任何负罪感的状态下重归罗马帝国。
对于失败的维特里乌斯一方也是坚持“一笔勾销”的政策,穆奇阿努斯没有忘记第一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后对失败者处置的失误直接导致了第二次贝特里亚库姆战役爆发。维特里乌斯一方成为牺牲品的只有率军抗战到底的他的弟弟和年幼的儿子两个人。维特里乌斯的家眷和亲属都没有遭到流放的处罚,对于元老院内的维特里乌斯一派也不予追究,维特里乌斯挑选麾下莱茵河军团的军团兵组建的近卫军团的士兵们也没有一个人被解雇。
不过,近卫军团是在意大利本土配置的唯一的军事力量,所以不能让曾经支持前任皇帝维特里乌斯的士兵们全部聚集在这里。于是穆奇阿努斯提出将维特里乌斯扩编至15个大队1.5万人的近卫军团恢复到以前的9个大队9000人的规模,把他们分批派到了负责防守帝国各处防线的军团中。唯有这项举措不能一蹴而就,而是把分成多批次派驻各处军团的工作与将9个大队9000名士兵全部替换为支持韦斯帕芗的士兵的工作同时进行。公元71年,在结束犹太战争回国的提图斯举行凯旋仪式之后,这位皇子被任命为近卫军团的长官。近卫军团的长官代代由罗马社会中低于元老院阶级的第二阶级——骑士阶级的人担任,所以让本来与父亲共享多项权力、甚至称其为第二皇帝都不过分的提图斯就任这个职位明显是一次降职的人事变动。但是,韦斯帕芗和穆奇阿努斯看重的都是实际利益,他们以不造成反感和怨恨为优先条件,将近卫军团中的维特里乌斯余党一举扫清,从而铲除了统治者换代时容易发生的社会不安得以滋生的土壤。在此重新强调一下,近卫军团真正的威力不在于士兵的质和量,而在于将兵营设在首都,成为意大利本土内唯一的军事力量。
穆奇阿努斯没有在失败者的待遇问题上犯错,对于在内乱中受害的城镇村庄和个人的损失赔偿也没有根据胜者和败者的身份进行区别对待,当中包括成为战场的波河流域、被胜利的士兵们无秩序的行军连累的弗拉米尼亚大道沿线的各处城镇以及对赖着不走达半年之久的维特里乌斯军忍无可忍的首都罗马的市民们。要求赔偿的地方自治体和个人的数量、赔偿的金额肯定都达到了相当惊人的数字,穆奇阿努斯在内乱刚结束的公元70年1月就早早设立了专门负责这个问题的委员会。牵扯到三个皇帝的公元69年的这场内乱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意大利本土成为了战场,损失赔偿的对象是足以影响到韦斯帕芗能否坐稳帝位的本国民众,也就是有权者,所以需要尽快解决问题。
与此同时,穆奇阿努斯也迅速启动了因内乱而烧毁的卡匹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殿的重建工程。在罗马的众神中,朱庇特(希腊名为宙斯)被奉为最高神,供奉朱庇特神的神殿在罗马的历史上一直是有幸能举行凯旋仪式的将军向神谢恩的场所。也就是说,华丽的凯旋仪式最后都要在卡匹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殿中以严肃的祈祷收场。驾着四匹马拉的战车凯旋时赢得群众喝彩的将军在登上卡匹托尔山到达最高神朱庇特的神殿后必须走下战车,一个人身披大红斗篷缓步登上白色大理石的台阶,进入神殿。而这座备受人们尊崇的朱庇特神殿不是被别人、正是被罗马人亲手放火烧毁的。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远在莱茵河地区的行省人民深信连众神都已经抛弃了罗马帝国,于是一下子揭竿而起,险些建立了高卢帝国。因此需要将迷信的平民对帝国的将来怀有的不安尽快扫清。朱庇特神殿的重建工程没等皇帝回国就动工了,韦斯帕芗回国后也亲自加入了背着石材向卡匹托尔山的山顶攀爬的建筑工人队列中。
在罗马帝国的西方和东方,最高领导人为了赢得人们的敬意和好感所表现出的姿态也不同。在东方,奇迹的作用比较大,而在西方,加入建筑工人的行列更为有效。如果东方的人看到皇帝背着石材加入搬运工的行列,不知会有何反应。
不过,韦斯帕芗在回到一切都由穆奇阿努斯安排妥当的意大利本土之后,可不是光顾着扮演搬运工了,因为西方的民众虽然不在乎最高领导人有没有超能力,但是会要求他们尽职尽责。
话说回来,韦斯帕芗最幸运的事归根到底还是得到了穆奇阿努斯这个无可替代的帮手。
第一个理由是,穆奇阿努斯在10个月间推行的各项政策减轻了即将作为皇帝开始真正统治的韦斯帕芗肩上的担子。
第二个理由在于穆奇阿努斯的处世方式。韦斯帕芗返回意大利本土后,这名无可取代的帮手没有认为自己的任务结束了而将接力棒完全交给韦斯帕芗后一走了之,也没有要求执政官的职位,或是像克劳狄乌斯皇帝统治时代的维特里乌斯(皇帝维特里乌斯的生父)那样要求与皇帝一起就任比执政官地位还高的财务官。与现任皇帝同时就任执政官或财务官往往比平时就任能够获得更高的权威和权力,穆奇阿努斯领会了韦斯帕芗决定设立皇位世袭制的想法,将这两个位置让给了韦斯帕芗的两个儿子。如果当初穆奇阿努斯硬是要求得到这些官职的话,没有他的协助便无法登上皇位的韦斯帕芗想必也不会拒绝。对于穆奇阿努斯没有就任这两个官职的事实,只能理解为他自己没有这个意愿。
话虽如此,在韦斯帕芗回国后,穆奇阿努斯并没有完全退居幕后。虽然没有就任公职,但是他的存在就好像是开国皇帝奥古斯都手下的梅塞纳斯,以对诸般国事出谋划策的私人顾问身份陪伴韦斯帕芗走过了他皇帝生涯的前半段。到了后半段,便渐渐没有了他的消息,可能是因为儿子提图斯对韦斯帕芗的重要性逐渐增加了吧!
穆奇阿努斯写有几部研究地理的著作,其中的一些只言片语留存到了今天,但研究者们一致认为他的作品在独创性和文章表现力上都平庸无奇。
然而,留下平庸著作的人不一定能力平庸,在实务能力和写作能力上都属超一流的凯撒当然是个例外,但拥有超一流实务能力的奥古斯都的写作能力也只有让人忍不住发笑的水平。要是著书立说的话,韦斯帕芗恐怕也要被归入平庸作者的行列。但话说回来,韦斯帕芗和穆奇阿努斯平定了在尼禄死后席卷罗马帝国的混乱,他们二人确实具有一流的实务能力。
韦斯帕芗最大的任务就是重建因为内乱而伤痕累累的罗马帝国,但是与当年必须平定内乱并重新团结全体罗马人的奥古斯都相比要容易一些。
开国皇帝奥古斯都在他的统治时期面临着必须让不习惯帝政的罗马人接受这种制度的困难。第九代皇帝韦斯帕芗在这个方面却不用担心,因为在这100年间,罗马人理解了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对帝政达成了稳定的“共识”(拉丁语源是Consensus)。因此,罗马帝政的危机指的不是皇帝统治制度的危机,而是因为每个成为皇帝的人对其职责的胜任程度不同而产生的危机。
韦斯帕芗肩负的帝国重建这个任务因而不需要凯撒具有的那种对于创造新体制来说不可或缺的先见之明和创新能力,也不需要像肩负着确立新体制的任务的奥古斯都那样拥有超一流的政治能力。只要有足够的责任感,这就是一个充分可行的课题。要解决这种课题,只要拥有健全的常识就可以了。用一句话来评价既不善于创新也不具备超群能力的韦斯帕芗,就是他是一个“健全的常识者”。在罗马帝政已经过去一个世纪的这个时期,要想克服所有制度都无法避免的危机——“制度疲劳”,依靠健全的常识回到原点重新出发才是最好的办法,公元70年时的罗马又一次迎来了符合时代要求的领导者。
另外,拥有健全常识的人并不是要告别过去的所有,韦斯帕芗成为皇帝后的正式名字为凯撒·韦斯帕芗·奥古斯都皇帝(Imperator CaesarVespasianus Augustus)。由凯撒创始、奥古斯都确立的尤里乌斯·克劳狄乌斯王朝在尼禄驾崩后画上了句号,但是由凯撒勾勒出蓝图、奥古斯都建成的罗马帝政却被弗拉维王朝的创始者韦斯帕芗继承了下来。
并且从此之后,无论谁做皇帝,罗马帝国皇帝的正式名字依照惯例都会加上“凯撒”和“奥古斯都”,这充分反映了即使废除不胜任的皇帝也依然会沿袭帝政统治制度的这种罗马人的理念。韦斯帕芗作为皇帝的第一项声明就是他将会继承奥古斯都、提比略和克劳狄乌斯的政治。
这表明虽然史学家塔西佗认为提比略和克劳狄乌斯是昏君从而与他们划清了界限,但是很多罗马人并不这么想。不过提请读者注意的是,声明中并没有提到卡利古拉、尼禄以及接下来先后即位的加尔巴、奥托和维特里乌斯,这是因为这些皇帝在同时代的人看来属于不称职的皇帝。
战神雅努斯
一般认为,韦斯帕芗的统治生涯开始于他被东方军团的士兵们拥立为皇帝的公元69年7月1日,但是从以上讲述的种种情由来看,似乎应该将70年11月视为他实际统治的起点,亲政的时间一直到他驾崩的公元79年6月为止,也就是韦斯帕芗61岁—70岁之间的这段时间。在这段岁月中,他从一个只体验过边境军团生活的武将变成了一个在执行任务前必须要事先了解帝国全境状况的政治家。
这名从军团中摸爬滚打一路爬上来的皇帝提出的目标是和平与秩序。秩序不稳的话也很难维持和平,所以他不过是把当年的“PaxRomana”(罗马统治下的和平)重新提出来而已,然而在经历了一年半的内乱之后反而更容易得到罗马市民们的赞同。
他首先关闭了雅努斯神殿的大门,因为供奉这位双头神的神殿大门敞开的话就代表罗马正处于战争状态,关上的话就可以恢复和平。
对于罗马人来说,这个道理不用专门解释也很好理解。
本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