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地法》
公元前59年3月,凯撒的执政官任期进入第三个月,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提出了法案,那就是自格拉古兄弟以来的。
对政治家来说也有棘手而不敢触碰的政策。在罗马,有关公民权和农地改革的法令就属于这类政策。由于涉及既得利益者的坚决反对和此法案成立后将导致新获益者出现,还包括从何处以及如何获取利益等问题,实在是件难以掌握的事。因此即使得到支持,也只不过是不太彻底的支持,这成了这类法案的共同点。因此,每当这类法案被提出来时,罗马境内便会发生流血事件,甚至提案者被杀从而导致更大的混乱。
《公民权法》是在公元前90年的“同盟战争”中,不顾众人是否赞成强行通过的。剩下来的难题,是自从公元前133年格拉古兄弟以来,就频频与流血动乱有密切关联的。况且,自从公元前100年的护民官萨图纽斯遭杀害以来,41年之中,再没有人有勇气提出新的方案,而尤里乌斯·凯撒准备再提出的正是涉及的法令。
在共和政体下,罗马有两种途径可以订立法令:一是公元前59年以来所采行的方法,也就是经元老院表决通过,而且也经公民大会通过的方法;二是即使元老院反对,只要公民大会通过,就有可能政策化。这是根据公元前287年《霍滕修斯法》所采行的办法。在第二种情形中出现的,表示“公民大会决议”意思的拉丁语,就是现代意大利语里所沿用的“国民投票”。因此,从前的元老院决议与现代的国会决议是不同的,现代的国会是由当选的议员组成的,而古代罗马的元老院,是由没有经过选举的人组成的。
自公元前133年提比利乌斯·格拉古以来,常导致争论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既得利益者害怕失去既得利益;二是这项法令的通过经常诉诸第二种方法,也就是护民官率先挺身,斥退元老院的反对声音,然后再诉诸公民大会决议,这是相当明显的“反体制”做法。
为了实现通过的宿愿,凯撒首先试着借由第一种方法进行。因为凯撒与格拉古兄弟以及萨图纽斯这样在元老院里没有议席的护民官不一样,他是担任着元老院会议中议长的执政官。
凯撒向元老院所提出的《尤里乌斯农地法》,在70年前曾逼死了格拉古兄弟,它近似于《森普罗尼乌斯农地法》的修正案。虽然是以农地改革为最终目的法令,但是非常忠于罗马法中保障私有财产权为基本权利的精神,无论农地改革的范围有多大,一概不涉及私有土地。重新分配的对象始终只限于国有土地。因此即使因而取得土地,也等于是借用国家的土地。
国有土地的借用上限,户长为500尤格(约合125公顷),其他以儿子名义借用的,每个儿子可借用250尤格。但是,一户人家的全数借地,不许超过1000尤格。
目前借用1000尤格以上的人,必须将多余的部分归还国家,国家则依照归还土地的面积支付赔偿金。
另外,设立常设委员会负责有关市民借用农地的分配事宜。
一直到上述部分,几乎与格拉古兄弟的并无不同。凯撒所作的修正,在下面各项中:
一、关于国有土地的借地权,承认继承的权利,但是对他人的让渡权,20年以内不予承认。
农民的固定化是农地改革成功的关键。格拉古兄弟完全不承认让渡权,凯撒则认为20年之后可获得承认,也许是他认为这样比较符合现实状况吧。
二、能够申请国有土地的借用者,包括曾经追随庞培拥有五年军旅生涯者,以及生育有三个小孩的无产者。
付给庞培的旧部属们“退休金”,是当时“三头政治”成立的条件,所以这也还是在满足庞培的利益。然而,凯撒一方面满足庞培的要求,一方面也没忘记在中,帮助流入都市的原属于旧自耕农的无产者重新建立家园。由小加图提出非常受欢迎的政策《小麦法》曾使30万之多的人受益,可见失业是罗马社会非常现实的问题。
三、为应付民众将超过1000尤格以上的不法借用地归还国家时所需支付的补偿金,以及重新分配土地需先行投资的款项,决定动用庞培当时从东方回国时纳入国库的2亿塞斯特斯铜币作为相应的财源。
因此,每次一提到就以将造成财源紧张为由而反对的元老院派,这下无话可说了。
四、将发放不法借用地归还的补偿金的额度,划为财务官的权限。
在《罗马人的故事1》中也提到,财务官除了负责人口调查外,也负责国库的收支。打比方说的话就像大藏省(财政厅),补偿金的基本额度就掌握在他们手上,这件事说来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凯撒另有计划。财务官的任用一般是选自元老院中有执政官经验的杰出人士,“给予财务官权限”这一点,可说是凯撒对元老院的怀柔政策之一。
五、设置处理有关借用农地重新分配案的常设委员会,由20位委员组成,提案者不得为委员会的成员。
在格拉古兄弟的中,委员会由三位委员组成,他们兄弟都是委员,这显示这项农地改革是由护民官所主导的“反体制”运动。相反的,凯撒自己不参加委员会,而且委员人数增至20人,其中一人明显的是属于元老院派的西塞罗。凯撒选择了突出非党派的方式来进行农地改革。
此外,凯撒将坎帕尼亚一带排除于国有土地重新分配的对象之外。这个地方以那不勒斯和庞贝为中心,土质肥沃堪称意大利第一。
而这一带早被元老院有权势人士借走了,已经事实上被他们当成私有土地使用了。
凯撒的小心地顾及着不刺激元老院。但元老院内反对的依然占大多数。死守由元老院所主导的共和政体的元老院派,认为实在是一个“反体制”运动。西塞罗也持反对的态度。至于小加图,又再度像以前一样,发表长篇大论,企图妨碍议事。第一天,凯撒让小加图发表长篇大论,等他的演说结束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了,元老院会议也就散会了。
第二天,执政官凯撒在小加图又开始滔滔不绝时,呼叫守卫将小加图带出会场外。凯撒向坐在位子上的元老院议员说:
元老院各位议员:我请求各位担任的裁判官和审判者,因为这项法令对国家而言是无比的重要。我希望在元老院彻底讨论后的决议能够在公民大会上公布。但是,如果你们没有这项行动的意愿,就表示没有能力处理这事,恐怕最后也只有交由市民们决定了。
凯撒决定突破现状,而保密至今的“三头政治”也在此时公开化了。
根据也是现场证人的西塞罗的书简,我试着重新描绘当日公民大会的情形:
即使是3月,南国罗马的阳光依然肆无忌惮地洒落,从罗马广场中央稍微偏北的地方,有一座长24米、宽10米的演讲坛。它的前方有一片露天的集会场。那天,庞培所动员的老兵一大早就集合在那里了。此事关系着往后的生活,所以即使没有庞培的动员,他们也会参加吧。围绕着露天集会场的神殿以及会堂的柱廊和石阶,满是身着短衣的贫穷公民。在3米高的演讲坛前方及左右两侧是身穿镶着红边托加的人,这些一看就知道是元老院议员——罗马的支配阶级。
那天由执政官凯撒担任此次公民大会的议长,这也是因为他特意挑选了轮到自己负责国政的3月份才召开这次公民大会。当然,反对农地改革的“元老院派执政官”比布鲁斯也出席了。70年来,每次只要触及这个尖锐问题,势必以流血事件收场。是否能成功在那日就可见分晓了。赞成派与反对派也相互对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执政官平时所着服装与元老院议员并无二致。凯撒身穿镶着红边的白色托加,一站上3米高的讲坛,高度正好和聚集在神殿柱廊的人群差不多。而在露天广场里的人,可就要以仰望的角度看他了。就凯撒所处的位置看来,他是最能主导这个场合的人,他首先要小加图上台发言。
小加图一上讲坛就想以冗长的演说来妨碍议事。但这次不需凯撒出马,众人马上明白这是阻止法案通过的陈词滥调,立刻涌到台前进行威胁;有一些人甚至冲上讲坛将演说中的小加图拉扯下台。最后幸好有强壮的元老院议员护着,让小加图退出场外,他才没落得血溅当场。
这样凯撒什么也不必做就成功地把小加图排除了。他指名同为执政官的比布鲁斯为下一位发言人。自1月1日就任执政官以来,就一直被凯撒操纵的比布鲁斯,内心虽然对凯撒不满,但是眼前公民们对小加图的敌意使他十分害怕。于是他轻声细语地表示,依据占卜今日并不适合决定这个法案。话一说完还来不及接下句,就招来市民们的嘘声,于是他自觉地走下了讲坛。
接着凯撒指名克拉苏为下一位发言人。同为“三头政治”一角的克拉苏,以简短的演说叙述自己的赞成意见后就步下讲坛。市民们以热烈的掌声回应。克拉苏赞成的事情,正是“骑士阶级”所赞成的。
紧接着凯撒指名第四位发言人庞培上台。这时凯撒采取了一种更为有效的方法,他并非要庞培进行表示赞成的演说,而是对着这位“三头政治”中的一头,逐条朗读出《尤里乌斯农地法》的项目,并以回答赞成与否的方式,逐一询问庞培的意见。对不擅演说的庞培而言,凯撒的这种做法,令他感到是对自己的一种体谅与照顾。
每当凯撒朗读一条法令并询问庞培是否赞成时,庞培的“赞成”总会得到众人如雷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全部法令都朗读、对答完毕,凯撒还不让庞培走开,凯撒转头对庞培说:
“仅仅有法案的成立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人负起监督实施的责任,希望您能接受这个任务。”
还没等庞培的回答,凯撒就转身对市民们说:
“如此的重责大任,我们怎能不恳请伟大的庞培担任呢?你们说是不是啊!各位!”
市民们“哇……哇……!”地大声呼喊着。
庞培是位虚荣家,一旦欢呼集于一身时就情绪高亢。他竟忘了自己不擅演说而开始发言起来。他说,如此受到执政官与公民的托付实在是光荣之至。除此之外,他也表示了成立的必要性。演说的尾声,庞培用这句话做结语:
“如果有人执剑刺向这个法案,我庞培定会化为盾牌加以阻挡!”
听见这句话,市民中又响起“哇……哇……!”的欢呼声。
于是形势急剧变化,元老院派顿生强烈的危机感。于是便强行派出执政官比布鲁斯再次发言,表示他作为执政官拥有否决权。凯撒以盖过比布鲁斯说话的声音说道:
“各位市民,如果没有执政官比布鲁斯的同意,就算各位有多么强烈的企盼,这个法案依然无法实行。”
群众已经失控。比布鲁斯看见向讲坛蜂拥而至的群众,马上放弃动用否决权,一路落荒而逃。古代的一位史学家就曾对这件以这种局面收场的事,说了一句非常讽刺的幽默话:
“到此,这次竞赛就在敌方全部退场的情况下结束了。”
是经由凯撒深思熟虑而成立的,因此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元老院派。诉诸公民大会强行突破的凯撒,还让原案中没有的修正案也通过了。其一是,元老院议员有尊重公民大会决议的义务;其二是,原案中未提及的坎帕尼亚地方,也列为不法借用归还地。凯撒接二连三的法案使元老院派不得不屈服,这可激起了小加图反对凯撒的怒火。他声称即使被流放也不愿承诺这些义务。不过,最后他还是在西塞罗的游说下屈服了。其他的元老院议员尽管心中有许多不情愿,也全数许下了尊重公民大会与公民大会议决事项的誓言。如此一来,《尤里乌斯农地法》与格拉古兄弟的截然不同,它并不是反体制运动的成果,而是所谓“与在野党协力”的政策,也是一个未经流血而订立的政策。
西塞罗在给友人的信中提到了自己的打算,他觉得待在罗马似乎无事可做了,就想到别的村庄走走,专心从事笔耕生活。而屡遭挫败后受到惊吓的比布鲁斯,即使还处于执政官的任期也一直在宅邸里闭门不出。
罗马自建国以来,纪年的方法就没有称说几年的方式,而是以谁与谁当执政官作为纪年。公民们认为这一年(公元前59年)并非凯撒和比布鲁斯为执政官,而笑称是“尤里乌斯与凯撒”当执政官的年份。
公元前59年4月,中由20人组成的委员会开始展开活动。由于比布鲁斯的退场,自公元前59年4月起至任期结束的12月为止,为期9个月,凯撒实际上是一人在掌管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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