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岁立足政坛
克劳狄乌斯在波娜女神的祭典当晚轻率地闯入了凯撒家,因等待这个事件的处理结果,又被人催讨债款困在家中,于是凯撒向行省出发的时间大幅地延迟了。这时凯撒即将39岁,而凯撒的南西班牙行省的统治时间,从公元前61年的春天到公元前60年初,只剩不到一年。
之所以不到一年就回罗马的原因,是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行省总督要做什么,也很清楚有了这个经历之后,自己要再做些什么。
凯撒就任总督的地点位于当时的“远西班牙”(南西班牙)。凯撒因为当地基本没有居民造反,所以那里大致没有问题。在安定时期统治行省,只需明示政策并加以组织,还有确定执行政策的顾问机关即可。
因此即使总督本人不在,也能毫不费力地统治。
凯撒作为行省总督宣告了一种税制改革措施。此改革并非彻底改革税制,而是对依据行省法缴纳行省税的义务人和享有罗马公民待遇、不缴税的殖民城市的人民这两者作个明确的区分。以前的行省总督无视这两者的区别,总以为增税才是有利国库的方法。但如果没有一套公开的税制,就容易产生征税官为所欲为的后果。罗马所课的行省税不是重税,为收入的十分之一,然而让众多行省人民感到税重的原因,是因为不得不依照征税官所要求的付税。再者,行省总督在投票制度中有选举征税官的权力,他们会认为收多少赋税是自己的权力。此行为甚至已经成了历代总督的习惯。那个时代就是如此,当上行省总督就能累积一笔财富。因此,大家都想去富硕的东方行省,而被分派到西方行省的,则被认为是抽中了“贫穷签”。
而凯撒正是中了“贫穷签”,他虽债台高筑,但并未增收南西班牙行省的税,而是采取减少征税官搜括空间的政策。结果,增收反倒变成了减收。但政治斗争似乎成了法律论争,对以法立国的罗马人来说,既然开了先例,今后就照办了。得益于公开减税之赐,不再缴纳行省税的居民,在欣喜和感恩之余,纷纷给总督送上礼金。虽然并不清楚礼金究竟有多少,不过倒是对凯撒借款的减少有些帮助。
另外,凯撒为了组建实行这项政策的智囊团,积极录用当地人才。路奇乌斯·科尔涅利乌斯·巴尔布斯即是其一。他生活在汉尼拔家族的统治下所开创的繁荣时代,住在伊比利亚半岛南端的港口城市加的斯,并拥有罗马公民权。他们究竟是移民西班牙的罗马人的子孙,还是取得罗马公民权的迦太基人子孙,研究者们对此的看法不一。但两者都与罗马上流社会无关。不过,并非与文明开化无关。巴尔布斯不仅具备实务能力,也具备甚至能与西塞罗一起谈天说地的教养。凯撒回罗马赴任时也带巴尔布斯同行,之后在他身边如影随形的就是这位西班牙人。服侍在凯撒身旁而成为凯撒好友的巴尔布斯,一直扮演着对外交涉的微妙角色。凯撒遇刺四年之后,他甚至还担任了执政官。
除了积极任用本地人才,率领着军团的凯撒还致力于建立对现在位于葡萄牙的伊比利亚半岛大西洋岸的统治。那一带的居民没有反对罗马的举动,甚至还打算为罗马称霸其他地区时举行凯旋仪式。
通过展示马略派实力和大事主办斗剑比赛,凯撒了解到自己在罗马市民间颇有人缘。但他也知道这样的人缘与支持并不一样。凯旋仪式是用来表扬成功击退罗马敌人或扩张罗马势力所举行的荣誉仪式。
对回到任地想参选执政官的凯撒而言,如何将人缘转变为支持就成了不可小觑的问题。因此,他并未彻底实行称霸伊比利亚半岛西部一带的计划。因为只要能获得凯旋仪式的举行资格就足够了。同时在这个时期,凯撒也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大西洋。
凯撒在这种情形下预想到了自己应做之事而回国赴任,但罗马迎接他的气氛,与他在西班牙时所预想的大不相同。元老院派对凯撒的希望不屑一顾,而追溯元老院派如此傲慢的原因,始于一年前庞培自意大利回国。
在平民的喝彩声中,同时也在元老院的忐忑不安下,大约在公元前62年底,庞培统率10个军团6万名士兵在布林迪西登陆。自“苏拉改革”之后,便有法令规定从北边回国的罗马军团总司令官,必须在卢比孔河解散军团;而从南边回来就任时,则必须在抵达布林迪西时解散军团。总司令官和士兵们约定在首都罗马的凯旋仪式中再会后,士兵们将暂且先回故乡,而总司令官则只率少数随从向罗马进发。直到凯旋仪式举行为止,总司令官才能进入首都城墙内。元老院派的不安在于,40多岁的庞培在歼灭海盗,甚至完成了称霸东方诸国的伟绩之后,是否愿意老老实实地交出10个军团呢?20年前,苏拉在布林迪西登陆后,不解散军团而一路攻至首都,歼灭“马略派”后施行独裁政治。有关于苏拉的记忆,至今仍清楚地在多数元老院议员的脑海里存在着。
不过,当初苏拉的政治目标是由元老院主导建立寡头政权。庞培虽然被看做是苏拉门下的得力干将,但他是个军事人才而不是政治人才。现代某位英国研究者甚至这样形容他:“他其实是个虚荣家而不是野心家。”因为野心是想做成某件事的意志,而虚荣则是想博取众人称赞的愿望。
作为年少便成名的军事人才,庞培二十几岁起就习惯于接受别人的喝彩与赞赏,很自然地也习惯了虚荣。登陆后不久就解散军团的庞培,只带着军团长、大队长等不到50人的随从从布林迪西出发,沿着阿皮亚大道向罗马前进。沿途聚集着前来一睹这位名将风采的人。直到罗马的大街,慕名前来的人随处可见。在接近首都时,庞培身后已经聚集了一大群随行的人。西塞罗目睹这个景象时曾经说过,就算没有军团的助阵,只要庞培愿意,他也能发动政变。公元前61年1月底,庞培抵达了罗马城外。
不过,元老院派的这步棋走错了。他们因为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而消除了自己对庞培的不信任。虽然按照规定滞留在罗马城外,久违罗马五年的庞培却向元老院提出了以下的要求:
一、允许举行凯旋仪式。
二、认可庞培为公元前60年执政官的候选人。
三、允许配给属下官兵耕地作为他们的“退休金”。
四、承认庞培称霸后再组织的东方各行省同盟国的编组案。
元老院毫无疑问地同意了第一点。元老院答应庞培需要足够时间准备盛大豪华的凯旋仪式的要求,决定在那年的9月举行凯旋仪式。
但是,元老院对有关第二点的要求感到很为难。公元前60年的执政官,将在公元前61年夏季所召开的公民大会中选出。执政官候选人的登记按规定必须由本人出面才行。候选人登记书要放置于卡匹托尔山,而且只能由国家公文馆收受办理。因此,对必须等到凯旋仪式才可以进入城内的庞培而言,除非牺牲光荣的凯旋仪式,否则事实上他根本无法递出候选人登记书。
元老院派对第三点配给耕地的要求,采取了态度暧昧的战略,这使得总司令官庞培在属下面前颜面扫地。不过由于元老院方面也没有明确理由可以拒绝这个要求,所以庞培和士兵们都还继续抱持着希望。
在第四点的要求中,同样显示元老院派的决定具有左右局势的力量。总司令官虽然有称霸地的编组权,但是须经由元老院承认才可以实行;如果得不到这项承认,对庞培而言,是使自己在所征服地颜面尽失的事情。而元老院派之所以会摆出强势姿态,是因为兵权离手的庞培绝非可怕的人物。
其实元老院派的组成也是大有来头的。罗马的政体经过几番波折,终于在公元前59年转为共和政治。这个由30岁以上才能出众和经验丰富的数百人组成的元老院,是不经过选举而组成的机构,担任着实际上的统治,属于少数领导制。在这种寡头政治中,必须尽可能公平地给这群少数领导者均衡的领导机会。如果有人独占这个机会,都将使得这种制度无法发挥它的机能。而庞培简直是特例中的特例,在年龄还不符合进入元老院的资格时,29岁的他就被赋予了“绝对指挥权”。在扫荡海盗时,元老院又破例一口气允诺他三年的任期。如果这项任务也成功了,给予他称霸东方的无限期用兵大权也是可能的。不过,想维持集体领导制的元老院派,觉得有必要稍微抑制这种做法。
小加图就是持这种看法的代表。
表面上所持的意见相同,但那些赞成小加图的元老院议员,实际上所抱持的看法各自不同。元老院派的有权势人士卢库鲁斯,基于《罗马人的故事3 ·胜者的迷思》中所叙述的理由,对庞培憎恨不已。
对他来说,只要是能损伤庞培面子的事他都举双手赞成。
在元老院派中其实还有另一位有权势的人士西塞罗,也在一直坚持元老院体制。西塞罗之所以赞成贬损庞培声威,其实出自他在“喀提林阴谋”时吹嘘的“以文官进行压制”的想法。属于知识分子的西塞罗是不统领军团的文官,而他也具有以非军事的言论力量防范未来政变的自负。就他的立场来说,能够挫伤军事领袖庞培的锐气,未尝不是知识分子的一大快事。可以说三个人各有各的想法,但相同的是,这三位元老院的有权势议员,都不约而同地挡住了夸耀胜利的庞培的去路。
在罗马,远征归国的将军按照惯例必须在公民大会中发表有关远征的演说。但凯旋仪式还有9个月才举行,而直到凯旋仪式举行庞培才能入城。然而没有理由让这位闪耀着胜利光芒的胜将,在9个月的时间里完全没有与市民接触的机会。市民们也早就期待为带给自己胜利的人物献上掌声与欢呼。
在公元前61年2月,元老院给了庞培与市民们接触的机会。由于顾虑到庞培在参加公民大会之前必须先举行凯旋仪式才能进入城内,所以就将会见场所改在城外的弗拉米尼亚竞技场。对庞培来说,与市民见面,应是他抗议元老院恩将仇报的绝佳时机。但是,庞培原本就不太善于演说,再加上此时,他正对自己扫荡海盗、称霸东方,对国家有无人能及的贡献而感到万分自豪。过于自满和高傲使他缺少了与人沟通的意愿。根据在一旁聆听的西塞罗所描述的,那是一场无法给贫困者希望也无法让富裕者安心的演讲。平民派对庞培演说中无关痛痒的牢骚毫不欣赏,元老院派对他也采取不信赖的态度。于是,演说就在全体市民反应冷淡的情况下结束了。尽管庞培具有的胜利将军的魅力仍然深植于一般市民心中,但是这场演讲已成了元老院派轻视庞培的决定性因素。
这场演讲后不久凯撒便向任地西班牙出发。但即使凯撒一年后归国时,庞培的境遇也没有好转。元老院让罗马人连续两天沉浸在狂热和豪华的凯旋庆祝中,而对庞培所提的第三点与第四点要求依然束之高阁,这让他颜面尽失。
其实庞培并没有束手无策地度过这一年,他也尝试了几种对策:
一是试着和作为元老院派言论先锋的小加图搞好关系。由于妻子慕琪娅与凯撒间出轨之事传到东方,庞培在归国途中就已经和妻子离婚。
恢复单身的庞培表示想要娶小加图的妹妹为妻,但被小加图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在地中海一带声名无人可及的45岁凯旋将军,却遭受34岁的元老院议员如此冷淡的对待,此事成为市民们的笑柄。情绪欠佳的庞培索性避居阿尔巴的别墅而在首都失踪了。
公元前60年,凯撒早就回国赴任,内心所决定的事已经很明确,那就是当选次年的执政官。但是,选举在那年的夏天举行,在选举前必须得到元老院的认可,并且完成候选人的登记。由于法律规定候选人登记要由本人申请,所以他必须在这之前举行凯旋仪式以取得入城许可。因此凯撒在回国之后,立刻依据规定自己留在城外,派遣一位代理人进入城内向元老院请求举行凯旋仪式。
但是,粉碎了庞培参加执政官选举意图的元老院派,对凯撒也采用同样的策略。
虽与反对庞培的理由不同,但凯撒也被元老院派视为危险的人物。凯撒目前的力量还不到以军事力量为后盾的地步,但是从他在历任公职中的言行举止来看,他完全倾向于打倒“元老院体制”。三年前在“喀提林阴谋”时,西塞罗在凯撒的提案与小加图反对这两种意见的争论中,说了下面这段话:
元老院诸位议员:
在尽可能地提出多种提案之后,现在我们必须做的是检讨何种为最佳的方案。首先,检讨凯撒的提案,他算得上属于平民派;采纳他的提案,显然就会少掉一般市民愤怒和暴力抗议的场面了。
总之,在37岁前后时,凯撒已经被认为是元老院议员中反元老院派的核心人物。因此三年后的元老院派,当然不愿意给凯撒任何机会。
于是凯撒遭遇了和庞培相同的处境。要举行凯旋仪式,就不得不放弃公元前59年的执政官位置;要想担任执政官,就必须牺牲对罗马男子而言属于最高荣誉的凯旋仪式。有别于庞培的凯旋仪式是第三次,执政官是第二任,对凯撒来说,凯旋仪式和执政官的机会都是第一次降临。而且,在凯撒还在犹豫时,截止日期已经迫近了。
凯撒终于下定决心,他骑着一匹凯旋将军所骑的白马走在街上,这显示他虽下定了决心,但还是对凯旋仪式有所眷恋。凯撒驱马穿过城门直接前往卡匹托尔山,向国家公文书馆提出了执政官候选人的登记。元老院也不得不认可他的候选人资格,因为凯撒是身为法务官和前法务官的行省总督,而且具有接受凯旋仪式的充分的军事功绩。40岁的凯撒,在名誉与权力之间,舍去名誉,选择了权力。
然而,凯撒即使拥有候选人资格,也不一定就能当选。不得不承认凯撒候选人资格的元老院派,共同推出了另外两位足以与凯撒抗衡的候选人。属于平民派的凯撒向来仰赖一般市民的支持,但是现阶段平民对他的态度,与其说是支持不如说是慕名,而可以将慕名转换为支持的凯旋仪式,如今又已被牺牲掉了。穿着白色托加的凯撒对此心知肚明,站在罗马广场的讲坛上时,他也想到自己虽然当选了候选人,但并不等于实际当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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