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象形符号和柱子
新石器时代的理念、象征和贸易,公元前9600—前8500年耶利哥是人们发现的第一个PPNA村落,至今仍是最著名的一个。
长期以来,它一直保持着作为新石器时代和农业生活方式源头的显赫地位。但近年来,在约旦河谷和新月沃地北部的新发现对它的地位提出了有力的挑战。它们还提供了关于新石器时代宗教的惊人新信息。
20世纪80年代,人们在约旦河西岸发现并发掘了几个PPNA村落,其中最著名的是内蒂夫·哈格杜德道(Netiv HaGdud)和吉尔加尔(Gilgal)。 [1] 它们距离耶利哥不到20千米,规模上要小得多,很容易被想象成那个繁荣村落周围的小村庄。由于这些定居点没有像诸多更晚近的史前泥砖建筑那样,在层层堆垒继而倒塌后演变为成堆的土丘,发掘者得以清理出比在耶利哥面积更大的最早期新石器时代居所。他们的发掘为凯尼恩发现的那些建筑、墓葬和经济习惯增添了细节,使其更为清晰。于是,约旦河西岸区域,而不是单一的耶利哥本身,成为新石器世界的源头和中心。
20世纪90年代末,在河谷东部、今约旦境内死海以南地区,也开始发现早期新石器时期的PPNA遗址。这些遗址表明,早期新石器文明繁荣的地区比过去人们以为的更大。澳大利亚墨尔本乐卓博大学(LaTrobe University)的菲利普·爱德华兹(Phillip Edwards)目前正在扎德(Zad)进行发掘,那里有些格外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马蹄形的墙壁是用石头建造而成的。 [2] 黎凡特英国研究协会主任比尔·芬利森(Bill Finlayson)和美国印第安纳州圣母大学(Notre-DameUniversity)的伊恩·库伊特(Ian Kuijt)则在发掘距离扎德不到两千米的德拉(Dhra)遗址。 [3] 他们找到了一座非常特别的圆形泥墙建筑,内部的支柱可能是用来支撑木制楼板的。
往南75千米是我和比尔·芬利森正在共同发掘的WF16号遗址,即在约旦南部费南谷地的考察中找到的第16个遗址。 [4] 当我们在1996年发现这处遗址时,一位著名的考古学家暗示我,在WF16号不会有什么重要发现,因为那里距离耶利哥太远。但我们的发掘找到了一些PPNA保存最完好的地基和垃圾堆,风格各异的建筑和形式多样的墓葬,还有各种手工制品和艺术品。最早的新石器文明显然在约旦河谷的南部和东缘繁荣过。 [5]从哈格杜德道到WF16号,所有上述发掘都确证了凯尼恩最早在耶利哥发现的PPNA文化的特点:圆形的小居所,死者埋在地基下,与头骨相联系的仪式,依赖野生猎物,以及种植野生或者也可能是驯化了的谷物和其他植物。毫无疑问,耶利哥仍然是已知最大的PPNA定居点——其他任何地方的发掘都找不到能与那里的塔和墙相比的东西。但我们显然不能再把这个遗址与新石器时代的起源本身画上等号。新月沃地北部的发掘让这点变得更加明显,其结果意味着在新石器世界出现的社会、经济和思想发展中,整个约旦河谷可能处于非常边缘的位置。 [6]在耶利哥东北方向500千米处,是穆赖拜特遗址——或者说曾经是,因为和阿布胡赖拉的命运一样,那里现在已经被塔巴卡大坝(Tabaka Dam)形成的阿萨德湖所淹没。 [7] 这两个遗址位于幼发拉底河两岸,相距不到50千米。抛弃阿布胡赖拉的那些人可能直接渡过河流,在穆赖拜特建立了新的村落。重新定居发生在纳图夫文明晚期,新村子后来形成了类似耶利哥的土丘,由几千年来居住者倒塌的房屋和人类垃圾构成。
1971年,雅克·科万(Jacques Cauvin)领导的发掘队找到了与耶利哥最早村落同时代的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但穆赖拜特的建筑更加复杂,由多个房间组成的居所相互连接。根据科万的重建,它们是半地下建筑,内部的中央立柱支撑着组成天花板的木板,木板的另一端架在围墙上缘。居所中有的地方比别处高一些,可能是睡觉的地方,地上放着磨石,还有储存谷物的区域。
穆赖拜特的石器类型与约旦河谷遗址的相似,但科万发现,前者对烤过的黏土的使用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其中一些黏土被用来制成了小碗。这些碗在技术上还不能算作陶器,因为它们没有用捣碎的骨头、贝壳或石头等做调和剂,以避免黏土在窑中爆裂。但烧制过的碗变硬了,这可能是西亚朝着陶器制造迈出的第一步。
黏土还被用来制作女性的小塑像,也有些是用石头刻成。尽管形状简化,手臂缩得很小,而且缺乏面部细节,但它们比在哈格杜德道找到的几乎完全抽象的人像更加写实。根据这些小塑像,科万提出“母神崇拜”不仅存在于穆赖拜特,而且存在于整个新石器世界。科万认为,除了这种神祇,人们还崇拜公牛。虽然在穆赖拜特没有发现公牛的雕像或形象,但科万发掘出了埋在地板下和墙内的野牛头骨和角。 [8]由于遗址的所有动植物残骸都来自野生种类,科万宣称,对上述神祇的崇拜先于农业的发展,并通过某种未言明的方式促成了后者。
今天,很少有考古学家接受“新石器母神”的观念,但理念变化先于经济变化的看法得到了另外两处新石器遗址的支持:红崖(Jerf elAhmar)和哥贝克力石阵(Göbekli Tepe)。
红崖位于穆赖拜特以北120千米,是又一处如今被淹没在人工湖下的遗址。 [9] 1995—1999年间,法国里昂大学(Lyons University)
的丹尼尔·斯托德尔(Danielle Stordeur)在遗址即将被淹没前进行了抢救性发掘。遗址年代的上限也与耶利哥最早的村落相同。红崖的建筑与穆赖拜特和约旦河谷的建筑在结构上有明显的相似性,但前者同样非常复杂,其中两座特别惊人。
有一座位于村子中央,看上去是用于存储谷物的公共仓库。这些谷物虽尚未驯化,却已是由人工种植而来。建筑的中间区域有两条长凳,周围被分成6个小房间,保存得非常完好,墙有1米多高。这座建筑可能意味着存在过一个高度合作和分享的社群。或者有人可能会持更为阴暗的观点,怀疑集中化的粮食储存是否会让某个人或家庭通过控制分配而获得权力。这座建筑的最终用途似乎是仪式活动:从坍塌天花板的废墟中找到了一具近乎完整的人类骨架,四肢张开地躺在地上。只有头骨不见踪影——尸体被斩首了。
从另一座建筑可以看出,仪式和理念在红崖居民的生活中扮演了突出的角色。建筑小而圆,而且曾被故意焚毁过。斯托德尔在地面上发现了四个野牛的头骨,它们曾被挂在墙上,进一步证明了这种动物的宗教意义。红崖的这个房间让人想起新仙女木时期的哈兰切米丘定居点(位于扎格罗斯山西北300千米),那里同样有一只野牛的头骨被挂在墙上。 [10]红崖的建筑只是该遗址重要性的一个方面。那里还发现了几件有趣的仪式遗物,比如三颗人的头骨,它们被放在一个火坑里,然后用一层卵石封住。来自红崖的艺术品同样出色,包括刻有几何装饰图案的精美石瓶,以及猛禽的小石像。不过,最重要的发现也许是四块小石板,每块长约6厘米,刻着像是象形文字的符号:蛇、猛禽、四足动物、昆虫和抽象符号。
如果发现它们的地方不是比书写发明早了6000年的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些标记看作象征密码——新石器时代的象形文字。丹尼尔·斯托德尔认为,它们似乎“让人联想到某种记录”“携带着某种信息”。 [11] 想要知道这个信息是什么,需要等到破解这些新石器时代的密码之后。我们需要更多的象形符号的例子,但由于红崖现在已经沉入湖底,我们不得不去其他地方寻找。
我所见过的最接近红崖象形符号的例子刻在往北100多千米一处遗址的石柱上。石柱坐落在土耳其东南部一座石灰岩山的峰顶,因此没有被淹没的危险。今天,那里被称为哥贝克力石阵。从1994年开始的发掘震惊了考古界,进一步鼓励了那些希望把耶利哥和约旦河谷变成新石器文明起源外围地带的人。 [12]20世纪60年代,伊斯坦布尔和芝加哥的几所大学在该地区的考察行动发现了哥贝克力石阵,他们记录在光秃秃的石灰岩山顶上有“一片圆顶红土小丘”,那里发掘出了一大堆燧石制品和大量石灰石板。
石板被认为来自某个墓地,可能是拜占庭时代的,与考察中找到的一些中世纪陶器碎片相符。但对于非常密集出现的燧石制品则没有更多评论。20世纪60年代,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坐落在山顶上的想法被认为完全是不可思议的。
遗址被忽视、遗忘了30年,直到伊斯坦布尔德国考古学会的克劳斯·施密特(Klaus Schmidt)在1994年登上此山。他马上认出燧石制品属于新石器时代,并怀疑石灰石板来自同时代的建筑。从此,发掘工作每年都会进行,揭示了一个真正壮观且独一无二的新石器时代遗址。2002年的发掘季结束后,当克劳斯在一个10月的午后带我参观成果时,我完全被他的发现和遗址之壮丽惊呆了。
公元前9600年之后不久,就在耶利哥建起最早的环形居所的同时,有人来到哥贝克力,从石灰岩床上凿下了巨大的T型石柱。许多石柱高约2.44米,重达7吨。它们竖立在圆形建筑内,建筑底部深深陷入山丘表面之下,看上去就像土窖。每座建筑中心都置有两根石柱,最多有8根石柱被均匀地安放在边缘,石柱间设有长凳。许多石柱的表面刻有野生动物的形象——蛇、狐狸、野猪、野牛、瞪羚和仙鹤——还有类似红崖象形图案的神秘符号。有根柱子的表面刻着一条人类手臂,柱子本身则犹如巨大的人类躯干。 [13]当我造访那里时,4座毗邻的此类建筑已经重见天日,令我惊叹不已。施密特怀疑还有几座被深埋在山体表面之下。当这处地点被废弃时,新石器时代的人们有意用好几吨土掩埋了自己的仪式建筑和柱子。
对于只有燧石工具的人来说,采石、雕刻、运输和架设这些柱子所耗费的时间和工夫令人咋舌。甚至重达7吨的柱子也无法完全满足他们的需求。当克劳斯向我展示距离建筑100米外的采石场时,他指给我看一块仍然部分与岩床相连的T型石柱——如果被凿下,石柱至少有6米长、50吨重。难怪我们脚在厚厚的燧石屑上踩得嘎吱作响,它们来自凿石工具上掉下的碎末。用来制造石器的燧石块是人们从几千米外背上山的。
这一切工作都是由完全以野生猎物和植物为食的人完成的。虽然发掘过程中找到了大量动物骨骼和植物残骸,但其中无一是驯化品种。哥贝克力人捕猎瞪羚、野牛和野猪,我们知道他们也采集杏子、开心果和野谷,我怀疑哥贝克力周围的“野生园圃”提供的植物性食物至少与200千米以南的阿布胡赖拉一样多。不过,虽然土丘上遗留着食物的残骸,却找不到任何家庭居所的痕迹——没有房屋、火炉或坑洞。
施密特认为哥贝克力曾是仪式中心,将其描绘成山间的圣所,在所有已知的西亚新石器时代遗址中独一无二。他认为,这里是生活在山丘周围方圆100千米内的不同人群的会面地点。出于纯粹宗教性的目的,他们每年在哥贝克力集会一到两次。参加集会的很可能包括红崖的居民。除了在抽象图案的选择和所描绘的动物种类上有相似之处,两个遗址的建筑特征也有共同点,尤其体现在对带长凳圆形建筑的使用上。
我们不太可能知道动物和象征图案真正意味着什么,以及在哥贝克力举行了何种仪式活动。图案可能是氏族图腾,或者描绘了新石器时代的神祇——但在哥贝克力没有“母神”。所有动物都是雄性的,遗址中还发现了一尊阳具勃起的石灰石人像。事实上,红崖和哥贝克力新出现的宗教主题并非关于健康的生殖与繁育,而是关于野地的恐怖和危险。不过,科万的观点得到了进一步支持,即理念变化先于创造了农业社群的经济发展。不幸的是,他在长期患病后于2001年去世,未曾看到哥贝克力石阵的柱子。
当克劳斯指向至少30千米外的群山(隔着哥贝克力山脚下的平原遥遥相望),图形和柱子背后的理念可能在农业发展中发挥了某种作用的想法再次浮上我的心头。他随口指出,那就是卡拉贾达山。
1997年的研究认定,生长在卡拉贾达山上的野生小麦与现代驯化小麦在基因上最为接近。 [14] 由于需要为在哥贝克力的典礼上工作和集结的人(可能有好几百)提供足够的食物,人们可能大量种植野生谷物,从而创造了最早的驯化品种。这样看来,小麦的驯化可能与人们同新仙女木期的恶劣环境做斗争关系不大,而只是驱使狩猎采集者在土耳其南部开凿和竖立巨型石柱的理念所带来的意外副产品。
公元2002年10月的一个傍晚,站在山顶上,我真的觉得世界历史的转折点在哥贝克力而非耶利哥。当我看着库尔德工人回到自己的村子,而考古学家回到自己的营地时,我想象着另一些人也在离开——新石器时代的人在典礼结束后离开了哥贝克力。一些人知道哥贝克力石阵的小麦产量高,于是把一袋袋谷粒带回自己的野生园圃播种。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不仅传播了新种子,还把新的生活方式带到了红崖、穆赖拜特,乃至耶利哥等狩猎采集者——耕种者的村子。
新石器时代的贸易网络从土耳其延展到约旦河谷南部,谷种贸易很可能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知道发生过此类贸易,因为在所有早期新石器时代遗址中都发现了黑曜石,这是一种非常细腻、乌黑闪亮的火山玻璃,而土耳其南部的丘陵是其唯一的来源地。相对之下,约旦河谷中的燧石则显得黯然无光,对于依赖前者的人来说,黑曜石无疑是一种非常珍贵的材料。许多现代狩猎采集者(比如澳大利亚的土著人)赋予了有光泽的石头以超自然的力量,黑曜石之于新石器时代定然也是如此:薄石片几乎透明,厚石片可以用作镜子;它们的边缘是所有石头中最锋利的,还可以被敲打成复杂的形状,真是种神奇的材料。
黑曜石很可能被从一个定居点转手到另一个定居点,同样被转卖的还有另外一些现已不见的商品:毛皮、羽毛、谷物、肉类和坚果。
由于在耶利哥发现的黑曜石数量与这个村子的规模不成比例,那里显然是贸易网络的关键中心。可能也正是经由这一贸易网络,来自“等待收割者”(丹尼尔·佐哈里语)植株的新谷种逐渐传播到西亚各地,并最终将新石器时代的耕作者变成了成熟的农民。这种转变催生了新的定居点,开启了新石器时代的下一个阶段,凯尼恩称之为前陶新石器时代B时期(PPNB)。它们和以耶利哥为代表的第一批新石器时代村落之间存在着强烈的反差;为了理解这种差别,我们必须从新月沃地的北端前往南端,造访我在费南谷地的发掘点。
费南谷地是一个干旱但极其壮美的地方。想要找到那里,你需要乘车经过死海南端,沿路向亚喀巴(Aqaba)方向前行,继而向西穿过库拉伊基拉村(Qurayqira)——那是一片杂乱无章的煤渣砌块房子,特为当地的贝都因人建造,但许多人还是更愿意留在自己的帐篷里。
从库拉伊基拉开始就没有路了,你需要沿着干旱谷地底部的一条土路(如果你能找得到)前行,来到通往约旦高原的一处陡峭悬崖边缘。
最好在晚间抵达,在头灯的光线中可以看到豪猪和跳鼠,人们争论应该走哪条路,在月光下喝冰啤酒庆贺抵达发掘营地。
在费南谷地,我们睡在星空下,将大学和家庭生活的压力抛诸脑后,重新感受考古带来的孩童般的兴奋——亲自动手、挖出古物、揭示过去。通过与比尔·芬利森合作,我试图重建谷地中的史前定居点,从最古老的时代直到最早的农业社区。我们发现了许多遗址,其中一些还发掘出了尼安德特人甚至更早人种的手工制品。但其中最重要的遗址是一处早期新石器时代的PPNA村落,我们给它起了一个不浪漫的名字:WF16号。
我们第一次造访谷地时就发现了这个村子的印迹,当时只有我们两人前去勘探。在持续酷热中的数天步行让人精疲力竭,正当我们因为缺少发现感到心灰意冷时,我决定在这天结束前,将谷底上方的两个小圆丘最后查验一番。看到地上散落着燧石片和磨石等石器,让我大为兴奋。此外还有圆形小建筑的模糊痕迹:从周围山崖上冲刷下来的沉积物下面显露出一圈圈石头,我希望那下面掩埋着一座村子。
几年后,我们知道WF16号的确是一处小型的早期新石器时代定居点,与250千米以北的耶利哥最早阶段同时代。这里可能曾经有10或12座圆形居所,每座直径仅为4米,彼此相距几米,人可以轻松地从它们之间穿过。WF16号的居民捕猎野山羊,设陷阱捕捉隼,还掏狐狸窝。
他们采集无花果、豆类和野生大麦。一些死者被埋在他们自己的居所里,有的独葬、不受打扰,有的被胡乱抛弃、化为一堆杂乱的骨头。
他们从地中海和红海取得贝壳,在骨制品和石器上刻制几何图案,还用周围山崖上的铜矿制成绿色的珠子。他们也获得了来自土耳其的黑曜石——尽管我们在数以千计的燧石片中只找到一片黑曜石。
我们的发掘远未完成。我们尚未确定人们是整年生活在WF16号,还是只把那里作为季节性营地。我们仍不清楚那里有多少居所,以及现存的那些是同时建造的,还是在公元前10000—前8500年之间陆续建造的。它们的居住者是狩猎采集者、野谷种植者,还是种植驯化庄稼的农民?
我本人对遗址的解读因为其他地方的新发现而发生变化。我曾经以为诱捕狐狸只是为了获得皮毛用来保暖;但看到哥贝克力石阵柱子上雕刻的图案后,我怀疑捕猎狐狸的行为背后是理念而非实用性的动机。我对发现的许多猛禽骨骼也有类似怀疑——从红崖的雕刻图案来看,也许捕捉它们不仅是为了获得装饰性的羽毛。就像在哥贝克力,雄性意象似乎很重要。我们找到了刻有纹饰的石质阳具,尽管一些研杵被认为是实用性的,但其外形非常像阳具,或许意味着研磨植物性食物被赋予了某种性象征的意义。
现在是公元前9000年,约翰·卢伯克从耶利哥向南而行,站在后来成为WF16号圆丘的地方。他被壮丽的谷地包围。当时的河谷是生机勃勃的绿色,而非现今焦干的黄色和棕色。在我今天看到的荒漠上,卢伯克可以看到许多橡树和开心果树;河边生长着无花果树、柳树和杨树,河水沿着今天完全干涸、没有树木的山谷流淌。他听着人们的交谈声、石头相互碾磨的声音,还有狗的叫声。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砍伐的刺柏的气味。新石器时代的人们坐在居所之外,制造和使用着那些终有一天会被我们发现的器具。他们佩戴着贝壳项链和隼的羽毛,后者的骨骼将会被我们发掘。埃尔—希亚姆的箭头正被安到苇秆和弓钻上,人们使用着研杵和石臼,刺柏桩的墙壁正在建造中。
访客带来了黑曜石,用以交换绿石珠和一包包山羊毛。卢伯克看到,当猎物丰盛时,人们会举行宴会;而当收获不佳时,人们只能研磨小小的干种子。他看到一座居所内正在举行一个老人的葬礼,他的头被放到石枕上。当地面被踏平后,头骨仍然露在外面,这样,当人们在周围工作和睡觉时,他还可以继续存在于这些人的生活中,为他们带来安慰。
公元前8500年,WF16号变得寂静,卢伯克发现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新石器时代的村落已经消失,居所任由风雨侵蚀,留给可能找到和发掘遗址的人。卢伯克听见上游传来人声,河谷在那里转弯,山崖变成了峭壁,今天那里被称为古瓦伊尔山谷(Wadi Ghuwayr)。卢伯克沿河岸而行,穿过丰茂的芦苇丛,惊起了大雁和野鸭。他沿着湍急的河流岸边走了不超过500米,看到有人在工作。有的来自WF16号,其他的则来自远方,可能是约旦河谷某地或者距离远得多的地方。他们一起修建的不仅是一座新的村子,还是一种全新类型的村子。
他们在距离水边10到20米、位于河岸上方的斜坡上工作。长方形的房子正在建造中,它们拥有坚实的墙壁和抹了石灰的地面。房基已经准备好,地上已经画出墙壁的位置。房子长10米,宽5米。有些已经完工了一半,齐胸高的墙壁由被水冲蚀过的卵石筑成。平行的卵石堆之间填入小石子和灰泥,形成厚50厘米的坚实墙壁——远远超过WF16号的干砌石墙。一些屋子里架设了木头柱子,用以支撑房梁的重量。
建筑工地燃着一堆火,用于加工灰泥地面所需的石灰。人们从古瓦伊尔山谷上游采集了数百块石灰岩,正放在坑中加热。当达到足够高的温度后,石头就会分解成粉状的石灰。另一处,一些石灰已经与水拌在一起,厚厚的灰浆被倒在接近完工的房屋地面的石基上。灰浆覆盖了所有角落、缝隙和房屋中央的一个浅坑,后者将成为火炉。变干变硬后,地面将被漆成红色,然后磨光。更多的石灰将被用来粉刷内外墙壁。墙壁将保留闪亮的白色。
我熟悉这个新村子,但并非作为工地或生活场所。我所见的是被发掘出来的废墟。约旦文物部的穆罕默德·纳贾尔(MohammedNajjar)和内华达大学的艾伦·西蒙斯(Alan Simmons) [15] 发现并发掘了这个遗址。他们每年都会来到古瓦伊尔山谷,逐步清理出那里的建筑。建筑与WF16号的截然不同,但是在WF16号消亡后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内建造的。
公元前9000年后,这种有两层楼的长方形房子的村落很快在整个新月沃地出现。它们很可能诞生于红崖和穆赖拜特,因为在那里发现了从圆形向长方形过渡的建筑。新型建筑传播很快,这反映了随着种植驯化庄稼的农业真正开始,以及人口的激增,社会和经济发生了变革。此类新建筑是凯瑟琳·凯尼恩所划定的PPNB时代的典型特征。那是约翰·卢伯克现在必须探索的又一个新石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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