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 未来的演变
讲述20世纪的故事,有两种方式。你可以描述一系列的战争、革命、危机、瘟疫、金融灾难。你也可以介绍地球上几乎所有人生活质量的改善,这一趋势虽然缓慢,但不可阻挡:收入在增长,疾病被征服,寄生虫逐渐消失,欲望退却,和平越来越持久,寿命延长,科技进步。我针对后者写了一整本书,却总觉得怪怪的:为什么似乎很少有人这么做过?为什么这么做会让人感到意外?世界变得比过去好得多了,这一点明显得一目了然。可翻开报纸,你会认为我们灾难不断,而且未来注定还将遭遇另一场灾难。稍微浏览一下学校的历史课,你会发现,书里讲的几乎全是过去的灾难——未来的危机。这种乐观与悲观的奇怪对比,简直无法在我的脑袋里实现调和。在一个坏消息接连不断的世界上,人们的生活却变得越来越好。
现在,我想我明白了,本书的部分目的,也是为了探索这一认识。我想,不妨把我的解释用最大胆、最惊人的形式说一说:坏消息是人为的、自上而下的、蓄意的东西,是强加给历史的。好消息是偶然的、计划之外的、自然形成的东西,是逐渐演变出来的。进展顺利的事情,大多是无意偶得;搞砸的事情,却大多是有意为之。让我给你列举两份清单。第一份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革命、《凡尔赛条约》、大萧条时期、纳粹政权、第二次世界大战、2008年金融危机,它们全都是少数人(政客、中央银行家、革命者等)有意识地尝试执行计划、做出自上而下的决策带来的结果。第二份包括全球收入增长,传染病消失,养活了70亿人口,河流和空气变得清洁,大部分富裕国家的造林工作,互联网,把手机积分当成银行,利用基因指纹将罪犯定罪、释放无辜蒙冤者。这些事都是意外的偶然现象,背后有着数百万无意促成这些重大变化的人。选举学专家大卫·巴特勒爵士(David Butler)说,所有有趣的事情都是增量变化,在过去的50年里,人类生活水平在统计数据上的重大变化,只有极少是政府行为的结果。
当然,你可以找到反例:你找得出人或机构按照计划做了一件特别好的事情(登上月球),也找得出一种有着灾难性后果的自发产生的现象(因为过分讲究卫生,导致过敏和自身免疫性疾病增多)。但在我看来,这两种反例都并不太多。一边允许好事演变发展,一边主动做着糟糕的事,素来是历史上的主导局面。这就是为什么新闻里全是办了糟糕事,但等它们过去了,我们却发现,天大的好事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好事情是渐进的,坏事情突如其来。一言以蔽之,美好的事情是演变而来的。
但我敢打赌,你一定会尖叫着说:这太夸张了,简直荒唐!这个世界充满了设计出来的、有规划的、有意图的事情,而且运转正常。
然而,光是因为一件事情井然有序,并不意味着它出自设计。它往往是通过偶然的试错自然产生的。不过,一如布林克·林德赛指出的,将秩序与控制划等号,在直觉上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尽管有无计划
市场的大获成功,尽管有互联网分散式秩序的壮观崛起,尽管有全新‘复杂性'科学的广泛宣传,以及它对子组织系统的研究,人们仍然普遍认为,没有了集中权威,就只能走向混乱”。
就连美妙设计的模范例子(比如我用来写下这些文字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实际上也是渐进过程带来的结果,它不光结合了数千位发明家的工作,更筛选了无数可行的设计,选中了眼下这个版本,才放入市场,看它是被选择,还是遭拒绝。诚然,乔纳森·埃维(Jonathan Ive)爵士是设计出苹果诸多优秀产品的功臣(包括这一台),可它们的元件和组成部分,如硅芯片、软件、阳极氧化处理铝外壳,则来自其他的发明家。将之组合并加以选择的过程,是自下而上的。这台笔记本电脑不仅仅是人们创造出来的,也是逐渐演变出来的。
我在序言里提出,1859年查尔斯·达尔文概述的自然选择演变理论,应该叫作演变“特殊”论,以强调它与演变“通论”之间的区别。这个概念来自演变及创新专家理查德·韦伯。他指出了一个我在本书中试图发展的要点,也即历史的飞轮来自不断试错的增量变化,创新靠重组来推动,这适用于各种各样的事物,远不仅限于有基因的生物。这也是道德、经济、文化、语言、科技、城市、企业、教育、历史、法律、政府、宗教、金钱和社会变化的主要途径。长久以来,我们一直低估了从底层推动的自发、有机、建设性变革的力量,而着迷于从顶层设计变革。请投入演变通论的怀抱吧。请承认万事万物都在演变吧。
我敢打赌,21世纪仍将由坏消息带来的冲击所主导,但它将更多地经历好东西的无形进步。增量的、不可抗拒的、不可避免的变化,将给我们带来物质和精神上的基部,让我们孙辈的生活变得更富裕、更健康、更快乐、更聪明、更清洁、更善良、更自由、更和平、更平等,而这几乎完全是文化演变带来的偶然副产物。但这一路上,那些心怀伟大计划的人,会为众生带来痛苦和磨难。
让我们少给创世论者一些荣誉,多多赞美鼓励万物的演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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