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降生到人间
1989年夏天发生的东欧剧变和紧接着的苏联解体的政治事件,暂时打乱了欧洲一体化的进程。
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倒塌,原社会主义国家——民主德国(东德)立刻就要投身到联邦德国(西德)的怀抱了。这一突然的事变,为欧洲一体化进程暂时踩了刹车。踩动刹车的是德国人。他们要专注地投入到两德统一的大事之中。柏林墙倒塌之时,德国总理科尔正在波兰访问,闻讯后,科尔立即飞回柏林。11月10日,德意志联邦银行行长波尔在BIS参加国际中央银行行长月度例会时告诉与会者,东德的经济状况总体不错,东德能够生产出产品出口到西方世界,国际储备有100亿美元,外债不到200亿美元。他预期两德经济上可以很快统一。1990年2月,科尔突然宣布西德马克与东德马克的兑换比例为1∶1,实质上是以西德马克替换东德马克。其目的是为了鼓励东德民众留在家乡,不要向西德移民。科尔的这一决定,招来了西德人和其他国家人的非议和反对。德国央行指责这个决定“荒诞不经”“极端脱离现实”“简直令人发指”;法国认为,德国将为此举付出高昂的代价。但是,此举则让东德的人民心存感激,他们本来以为这个比率可能为5∶1。可是,德国统一之后,东德官方内部使用的两个马克的兑换率是4.8∶1。
从1989年下半年开始,欧洲一体化进程再次加快了速度。促使这一进程继续加快的是法国人。11月28日,科尔向德国议会递交了德国统一的十项计划。密特朗总统怒不可遏地要求德国立即签署成立欧洲货币联盟的条约。
他威胁说,如若不然,他将迫使德国完全陷入孤立。最终科尔还是做出了让步。
1990年10月,英国决定加入欧洲汇率机制。欧洲货币的统一大业眼看即将完成。可是,当谈到英国要加入欧洲货币联盟时,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态度非常坚定——英国绝不!她公开表示,如果让英国加入欧洲货币联盟,她就要向尊敬的大英帝国女王陛下去解释,为什么再过几年,她的头像就不会出现在我们的钞票上了。可是,这位铁娘子明白,英国加入欧洲汇率机制对英国是有很大益处的——可以利用德意志联邦银行的声望来提升英镑的信誉;可以通过削减利率来刺激经济;可以借助汇率机制的灵活性来防止英镑大幅度贬值。为了应对加入欧洲汇率机制,撒切尔首相决定降低英国公司和房主的借款成本——削减利率。这也告诉人们——即使英镑汇率走弱,经济依然不景气,英国也不会利用提高利率来捍卫英镑汇率。英镑加入欧洲汇率机制的汇率平价为1英镑=2.95马克,这是德国和法国意见相互妥协的结果。但是,不管怎么说,英国加入欧洲汇率机制,使欧洲货币联盟的进程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在英国加入欧洲汇率机制的前后,1989年6月,西班牙加入汇率机制,1992年4月,葡萄牙也加入了进来。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欧洲理事会又举行了好几次首脑会议,还举行了两次政府间会议,就修订欧洲经济共同体条约的可能性进行商讨。在此期间,各方还就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成立的时间表和步骤、欧洲中央银行的性质等问题进行了磋商。1991年12月初,欧洲理事会开始在荷兰的马斯特里赫特市举行一系列会议,并最终在1992年2月7日正式签署了《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以下简称马约)。根据该条约,启动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的过程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1990年7月1日开始,在欧洲实现资本的完全自由流动,国与国之间的合作和协调不断加强、日益趋同,并着手筹备第三阶段的工作。
第二阶段,从1994年1月1日开始,主要工作包括:建立欧洲货币研究所(European Monetary Institure,EMI),它是欧洲中央银行的前身;通过欧洲货币研究所强化各国货币政策之间的协调;确立欧洲中央银行的独立性;进一步筹备第三阶段的工作。
第三阶段,从1999年1月1日开始,目标是:建立不可撤销的固定汇率体制;引入单一货币(1995年2月单一货币名称已确定为欧元);各国制定和实施货币政策的职责向欧洲中央银行转移。
马约规定的实现欧洲经济和货币联盟的前提已经明确为:即便政治联盟建立不起来,只要对经济政策和预算政策施加明确的限制,也会在某种意义上生成事实上的政治联盟。至此,进入货币联盟已经是欧洲经济共同体成员国唯一可行之路了。
进入货币联盟的趋同标准是:
1.通货膨胀率不能高于3个通货膨胀率最低的候选国家的平均水平的
1.5%。
2.长期利率不得高于3个通货膨胀率最低的国家中可观察到的平均水平的2%。
3.必须是欧洲货币体系汇率机制的成员国,而且进入欧盟前两年内未发生过货币贬值。
4.政府财政预算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不得高于3%;赤字应每年都连续显著下降,并越来越接近于3%的标准;或者,对3%这一标准的偏离是例外情况,而且是暂时的,并且保持在接近3%的水平上。
5.政府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不得超过60%,或者接近60%。
此外,还有两项硬性规定:
1.各国中央银行或欧洲中央银行不得以任何形式直接为政府预算赤字融资。
2.无论是欧洲经济共同体整体,还是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的任何一个成员国,都不得为某个成员国的财政承诺承担责任。
但是,自马约签订之后至1999年1月1日这个关键的日子的7年期间,欧洲货币体系和汇率机制始终面临着危机。1992年6月,丹麦选民否决了马约;1992年9月,法国虽然以最微弱的优势通过了马约,但是,各国还是担心,马约所规定的一个国家在加入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之前的两年内没有发生过货币贬值的标准也增加了不确定性。因为,许多国家可能会在两年期限开始前抢先让本国货币贬值,以保证竞争优势。果然在1992年9月,首先,意大利里拉贬值,随后,英镑脱离汇率机制,而后,西班牙比塞塔贬值了5%。最后,意大利里拉退出了汇率机制。但是,情况到了1995年有所转变——1995年1月,奥地利克朗加入了欧洲货币体系,1996年10月,芬兰马克加入进来,1996年11月,意大利里拉又重新回到了欧洲货币体系之内。
1993年11月1日,欧洲经济共同体正式更名为欧洲联盟(德语:Europische Union,法语:Union européenne,英语:European Union,简称欧盟—EU)。这标志着欧共体从经济实体向经济政治实体过渡。欧盟的成立,既奠定了欧洲货币联盟的政治基础,对于欧元的出台也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欧元问世已成开弓之势,不可回头了。
但是,随着1999年1月1日日子的日益临近,出现了几个看似十分严峻的问题:
其一,在签订马约时,许多希望加入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的国家都不符合条约所规定的预算赤字和政府债务标准。
其二,货币联盟的成立时间是否需要推迟?
其三,由谁来主导未来的货币联盟?
第一个问题表现最突出的是比利时和意大利。1993年底,比利时的政府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41%,意大利占116%。为了符合马约的趋同标准,一些国家不惜采取制造假账的方法来获得加入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的资格。他们采用了支出不入账、夸大预期收入、操纵名义国内生产总值数据等方法。意大利、比利时、希腊、西班牙等国都有造假的嫌疑。
即使是德国和法国也难脱干系。但是,出于政治和全局的考虑,欧洲委员会采取了尽量弱化对这方面存在的问题的反映和表态。
第二个问题曾经在欧共体内部引起了巨大的争论。法国、德国都出现过反对现有时间表的意见。德国甚至发生了四位学者向德国联邦宪法法院提起诉状,认为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违背了德国宪法事件。在1997年2月由世界主要国家的中央银行行长们参加的在BIS总部巴塞尔之塔举行的会谈上,中央银行行长们对联盟是否推迟成立的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就连当时担任BIS行长,同时兼任荷兰中央银行行长、后来欧洲央行首任行长的维姆·德伊森贝赫,也对推迟成立联盟的建议大加赞赏。
第三个问题的争论主要发生在法国和德国之间。焦点就是由谁来担任首任欧洲央行的行长。法国提出了自己的候选人——法兰西银行行长让-克劳德·特里谢,而德国在之前就否决了法国提出的另一位候选人——米歇尔·康德苏。就该问题在法德间争论了好几个月。1998年5月在布鲁塞尔召开的欧洲各国首脑会议上,法国总统希拉克和荷兰总理韦恩·科克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最后,首脑会议正式宣布由德国人推举的德伊森贝赫出任欧洲央行首任行长,副行长由法国财政部长克里斯汀·诺亚担任。希拉克对此十分不满。在首脑会议结束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希拉克竟然公开声称德伊森贝赫本人坚持要提前离任。引起了在场的新闻记者的哄堂大笑。
在欧洲央行的选址问题上,起初,法德之间的意见也是相左的。早在1992年讨论欧洲央行的前身——欧洲货币局的选址问题时,德国总理科尔拒绝了伦敦、爱丁堡和阿姆斯特丹等候选城市。他希望把欧洲货币局总部的地点设在法兰克福。因为他希望未来欧洲央行的驻地能显示对德意志联邦银行的延续。而法国则希望设在波恩,因为当时德国联邦政府部门正在迁往柏林,波恩有空间容纳欧洲货币局。最后经双方再三协商、妥协,把欧洲货币局(欧洲央行的前身)的驻地定在了法兰克福。
法国人之所以作出让步,是因为法国人认为,如果要让德国人接受马克终结的现实,就必须同意德国人的意见,把欧洲货币局放到法兰克福,只有这样才能减缓德国人的不安。但是,法国也并非一无所获,在1996年12月欧洲各国首脑都柏林会议上,大大削弱了各成员国的预算赤字在高于其国内生产总值3%受到惩戒(罚款)的压力。会后,又经法国的努力,成立了一个由欧元区各国财政部部长组成的欧元工作小组,定期与欧洲央行讨论有关政策事宜。该小组的成立有助于法国对欧洲央行的决策施加一些影响。
尽管有这些问题,联盟的推进工作依然没有受到根本性的影响。1993年10月,决定在法兰克福成立欧洲央行的前身——欧洲货币局;1996年12月,在都柏林的首脑会议上,修改了在1995年12月马德里会议上提出的《稳定公约》,将该公约更名为《稳定与增长公约》;1998年5月2日,在布鲁塞尔的首脑会议上,确定了欧洲央行行长的人选;1998年春天,欧盟发布报告,宣布已有11个国家达到了马约规定的趋同标准;1998年6月1日,欧洲货币局转身成了全世界除了美联储之外的第二重要的中央银行——欧洲中央银行。到此时,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眼看就要变成现实了。
在欧洲货币局(EMI)成立之初,它的办公地点设在瑞士巴塞尔的BIS的总部巴塞尔之塔中。后来因为BIS无法容纳如此多的人,1994年11月,EMI由巴塞尔之塔搬到了位于德国的法兰克福凯撒大街的兰特广场的高达40层的BFG总行大厦中。该大厦建于1977年,在EMI搬进去之后,很快它就被重新冠名为——欧元之塔(欧元大厦)。大厦之前主要的承租方是德国商业银行,它为欧洲货币局腾出了足够的空间。1994年10月末,货币局开始运行。而最初的欧元之塔中的工作人员也是拉姆法鲁西从BIS带来的,直至6个月之后才招聘了150人,后来增加到300—400人,当欧元开始启动时的1999年有600个员工,到2008年增加到了1400人。在这座大厦里设有一个中央操作室,它是欧洲中央银行调节货币市场的核心部门。
1999年1月1日,欧洲历史性的一刻终于到来了——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正式宣告成立。创始成员国包括奥地利、比利时、芬兰、法国、德国、意大利、爱尔兰、卢森堡、荷兰、葡萄牙和西班牙。此后,希腊于2001年加入,2007年斯洛文尼亚加入,2008年塞浦路斯和马耳他加入,2009年斯洛伐克加入,2011年爱沙尼亚加入,2014年拉脱维亚加入,2015年立陶宛加入。目前的欧元区共有19个成员国。
但是,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成立之时的欧元不过是一种记账单位,直至2002年1月1日,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各成员国的国家货币才被欧元取代。自这一天起,新的欧元纸币和欧元硬币启用,欧元成了欧元区的法定货币。自此,在人类居住的这个星球上,又横空出世了一种在一定区域内被广泛使用的法定货币,它与200年前问世、后来成为世界货币霸主的美元,支撑起了这个世界最发达的两个区域的货币天空。美元的霸主地位也因此而受到了严峻的挑战。两者之间的博弈从欧元诞生之日起就已经开始。孰能最终胜出,已经成为地球上的人类共同关注的话题。
但是,兼蓄并存,协调发展,取长补短,可能才应当是它们共同追求的目标。
在货币统一之后,欧洲的当务之急是要建立统一的欧洲财政部。而当统一的欧洲财政部出现之日,距今170年前法国大文豪雨果所热烈呼唤的欧洲合众国,是否就已经不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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