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卢布的帝国
(一)冷战的开端
在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会议上,苏联派出了代表团,对当时会议提出的新的世界货币体系表示出了很高的兴趣和热情。苏联认为,只要和美国合作就会提高苏联国民经济恢复的速度,战后,苏联的对外贸易将大大增加。因此,苏联认同资本主义货币的稳定和其他国家经济的恢复。而且,IMF和世界银行的短期和长期信贷将有助于苏联和其他国家之间贸易关系的发展。而以罗斯福为首的美国则认为,战后能够威胁美国欲建立美元霸权的只有大英帝国,而非没有海外殖民地的苏联。当时苏联的工业还远不足以和美国抗衡,苏联停滞的农业更是美国农产品的巨大市场。因此,美国应当对苏联进行必要的经济援助,将苏联纳入美国的世界体系之内,这符合美国的战略目标。况且,美苏都是有着辽阔大陆的世界大国,都控制着巨大的资源,两国必然成为主导世界历史进程的主要力量。只要美苏联手,就没有实现不了的理想和目标。
于是,在美、苏、英之间出现了一些列“怪诞”的现象————1943年6月,美国财政部提出在未来成立的IMF中,给予苏联7.63亿美元的份额,后来增加到了12亿美元;——美国财政部长摩根索向罗斯福提议,给苏联战后60亿美元的援助贷款,偿还期为30年,利息为2.5%,而给英国的贷款仅为37.5亿美元;——在怀特给罗斯福的备忘录中,甚至提出美国向苏联提供100亿美元的贷款,偿还期为35年,利息为2%;——在美军还与日军进行拼死搏杀的1945年的8月13日,美国就停止了向英军运送军需品;——在日本投降的当天(1945年8月15日),美方单方面终止了《租借法案》对英国的援助,并开始了债务清算;——一直到战争早已结束的1945年10月底,美国还在向苏联提供美元援助。
但是,随着罗斯福的突然离世,以罗斯福的继任者杜鲁门为代表的美国政府则对罗斯福的这一远大的战略理想并不感冒。一直生活在伟大总统阴影里的这位副总统,在被扶正之后,不想让人们认为他仅仅是罗斯福巨大阴影里的一个跟班,他要做出一番与他的前任完全不同的伟业。他立即换掉了美国政府里罗斯福时代里跟随他的思想体系的所有官员。
美苏之间的这一切扑朔迷离的关系,让美国驻苏联的外交官乔治·凯南(George F.Kennan)十分看不顺眼。他认为,战后的苏联必定走上对外扩张的道路。他对美国的一些人对英国怀有敌意,反而对苏联却更加友好的做法,十分不满。对美国军方排挤巴顿这样的反苏将领也愤愤不平。他曾提笔给美国国务院多次上书,痛陈自己对苏联的看法,要求美国政府立即改变对苏联的态度,对苏联的扩张要予以防范和高度的重视。可是,在罗斯福当政期间,他的这些意见只能石沉大海。但是,随着杜鲁门时代的到来,他一夜成名,甚至被后人称为“冷战鼻祖”。而让他一炮走红的就是他于1946年2月从莫斯科发往华盛顿的那份长达8000字的电报。在这份电报中,他一面痛陈以往美国对苏政策的不利,一面将他自己多年来对苏联的负面和消极看法予以进一步的升华和提炼,他坚定地认为,在未来的世界里,美苏将势不两立,苏联的对外扩张政策必将严重影响美国的利益。这份电报恰似一场及时雨,赢得了华盛顿一片赞扬之声。美国国务院和美国总统杜鲁门对这份电报深然之,他们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反苏的理论思想武器。并且,立即开始实施了一系列反苏行动。首先,美国驻苏联大使哈里曼开始在莫斯科放风,美国将对苏联的经济援助和波兰与东欧问题扯在一起。迫使苏联在波兰政府中又增加了几个亲西方的官员。而后,又发生了美苏在关于土耳其、伊朗等一系列问题上的争执。在随后的几个月里,苏联再没有等来美援。同时,苏联似乎也明白了,美国建立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把整个东欧和苏联的经济牢牢地控制在美国的手中。于是,在等来1946年3月5日的那场“铁幕演说”之后,苏联对美国彻底失望,苏联声明拒绝加入IMF和世界银行,自此,苏联与布雷顿森林体系彻底分道扬镳。从而,一场长达近半个世纪的“冷战”终于拉开了帷幕。苏联也借机建立起了自己的卢布帝国。
(二)卢布的扩张
在脱离了布雷顿森林体系且没有美元援助的前提下,苏联依靠自身的力量,用了5年的时间基本上完成了经济复苏的任务。到1950年,苏联的工业产值就超过了战前的水平。
与经济复苏相配套,在战后的30年里,苏联先后进行了三次货币制度改革。
1947年苏联进行了战后第一次币制改革,废除了切尔文银行券,保留辅币不动,发行新的卢布纸币,规定1新卢布兑换10旧卢布,用于回收二战时期过多发行的1924版卢布。
1950年进行了战后第二次货币改革,以汇率为中心,使东欧各国货币与卢布建立比价联系,并规定1卢布含金量为0.222168克,同时对美元汇率定为1美元等于4卢布。从1957年4月1日起,为吸引非贸易外汇,规定对西方自由外汇的非贸易往来,在正式汇率基础上附加150%的贴补,即对美元非贸易汇率为1美元等于10卢布。
1961年1月1日,苏联进行了战后第三次货币改革,发行新卢布,1卢布含金量为0.987412克,1新卢布兑换10旧卢布。卢布对内升值10倍,对外升值4.44倍,即对美元汇率相应改为1美元等于0.90卢布,同时取消非贸易附加价,统一了汇率,直至1971年美元贬值,卢布对美元汇率才相应调整。1973年2月美元再度贬值,西方国家货币先后实行浮动汇率,货币含金量已不能作为确定汇率的依据。从1977年11月起,苏联开始采用一篮子货币加权法计算卢布对西方国家货币的汇率。
苏联在进行货币改革的同时,也开始了一场在全世界范围内与美元的生死较量。
如果回顾一下在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末期美苏冷战中卢布与美元的较量过程,我们会发现,在整个20世纪50年代,卢布一直占据着上风。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典型案例中:
其一,20世纪50年代初,苏联大规模对华援助,使得中国大陆完全投入了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特别是随着亲美的国民政府撤离中国大陆和朝鲜战争的爆发,美国与美元对中国大陆的影响愈加减弱且式微,直至最终丢掉了中国大陆。这一态势,形成了对美元帝国潜在的威胁,因为,一来中国工业化进程大大加速,使得美元在东亚失去了一个巨大的且潜力无限的市场;二来随着中国工业化的迅速发展,使得中国越来越不再依靠美国和美元的影响与资助。只要中国国内不发生大的动荡或者中苏之间的友好关系能够继续维持下去,美国和美元想插手太平洋西岸的事务就绝无可能,美元的影响力也不会波及到这里。所以,从20世纪50年代初到60年代初中苏决裂之前,太平洋东岸这块硕大的陆地,与美国和美元没有任何关系,那时影响甚至决定这块大陆命运的是苏联和卢布,而非美国和美元。
其二,苏联在中东地区的强势介入,连续攻下了美元一个又一个堡垒。
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使得英法在埃及的势力和利益受到美国的严重削弱。但在美元还未来得及进入这个利益圈时,卢布就迅速地扑了进来,很快取代和补缺了英法原有的在埃及的势力和被削弱后被迫退出的空白,打了美国一个措手不及。苏联为埃及提供卢布援助,苏联对埃及提供了1.78亿美元的长期贷款,时限为12年,利息仅为2.5%,是西方各国商业贷款利息的一半。苏联在埃及建设的油田开始产油,为埃及兴建了石油精炼厂。苏联还进口了大量被西方拒之门外的埃及盛产的棉花,为埃及送来了埃及急需的粮食和燃油。而且,苏联进口埃及棉花的价格大大高于世界市场价格。在囤积了大量的棉花之后,苏联完全可以以抛售棉花的方法扰乱西方市场,打击美国建立的美元帝国,然后,苏联再以高价出售工业设备所获得的利润,来弥补因高价收购棉花而失去的利润。与此同时,苏联还在为叙利亚、也门等中东国家援建飞机制造厂、建设巨型油田和核电厂以及现代化的港口。除了自己亲自动手,苏联还鼓动自己的东欧小兄弟一起加入与美元较量的大戏之中。捷克为埃及建造了非洲最大的军火生产体系和陶瓷生产企业;波兰和南斯拉夫带着卢布为约旦建设联通全国的公路、铁路。在整个20世纪50年代,在中东地区,在卢布与美元的较量中,卢布以完胜的骄傲战绩战胜了美元。中东基本上成了苏联的后花园和能源基地。害得美国不得不在苏联解体之后,在打了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并且在利用了一次恐怖袭击——9·11事件之后,才开始逐步实现美国重返中东的战略意图。
其三,在亚洲,除了中国之外,苏联通过对印度、朝鲜、东南亚和阿富汗的卢布资金投入和技术支持,曾一度把美元的势力挤出了这个地区。
在20世纪50年代,苏联向亚洲7个以上的国家投入了6.5亿美元,这还不包括向中国投入的3亿美元。在中国、印度、朝鲜、东南亚、阿富汗,到处都能看到苏联工程师们的身影。在印度,苏联的工程师们进驻工地现场,满腔热情地帮助印度的同行们尽快掌握技术难点,他们经常与印度的工程师和工人一起干活,手把手地把技术教给印度人。所以,印度人对苏联人很友好且感激,而对那些只知道要求高工资、高待遇,却并不倾心教给他们真活儿的美国人并不感冒。最后的结局是:美国虽然在印度投入了超过苏联投入的一倍以上的美元,却被苏联成功的运作抵销了美元的影响力。至今美国也未能真正打入和控制印度。印度人最大的合作伙伴依然是俄国人。
其四,在中南美洲,自美国宣布“门罗宣言”之后,中南美洲就被美国划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冷战开始之后,苏联在加紧与美国在亚洲和中东地区的争夺之外,把手也伸向了美国的后院——中南美洲。除了公开扶持古巴这个“社会主义前哨”之外,苏联把自己的势力逐步挤进了主要的几个南美洲国家。当1958年智利因美国开始对铜制品的进口恢复高关税而使其贸易面临巨大危机之时,苏联和东德及时出手,大量购买智利的铜制品,让智利人感激涕零;当阿根廷因迫切需要1500万桶石油而又没有美元向美国采购时,又是苏联用接受原材料支付的手段,以低于国际市场的价格,向阿根廷出售了石油;当乌拉圭的大批羊毛因美国高关税而面临破产之际,苏联主动提出以低于国际市场的价格用英镑采购了乌拉圭1800万美元的羊毛,又给了乌拉圭125万桶石油解了乌拉圭的燃眉之急;当巴西的首要出口商品咖啡突然滞销,库存大量积压,外汇收支急剧恶化时,苏联再度出手用石油换购巴西的咖啡、可可和棉花等原材料,使巴西一举摆脱了经济困境,尽管当时巴西尚未与苏联建立外交关系。
这就是货币的力量。
在20世纪50年代,挥舞着技术援助和卢布这两个大棒,卢布帝国把美元帝国打得一败涂地。在那个时代,苏联是世界上的明星,社会主义是全世界最时髦的词语。那时的波兰、东德、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南斯拉夫等东欧社会主义诸国,以及中国、朝鲜、越南、古巴等社会主义国家是世界上很多人向往的国度。那是一个沸腾的红色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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