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航海序幕
如果要论起是谁拉开了欧洲15世纪末开始的那一场改变了世界面貌和未来格局的大航海时代的帷幕,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明帝国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第四子明成祖朱棣(1360-1424)。
永乐三年六月十五日(1405年7月11日),遵照明成祖朱棣的旨意,郑和与王景弘率领士兵二万八千余人,乘坐长44丈宽18丈的大船62艘,从南京龙江港起航,经江苏太仓刘家港编队集结出海,开始了第一次远航。这支由近百艘船只按照军事编制组成的当时世界上最为庞大的船队,劈波斩浪,驶向大海,驶向中国东海福建长乐县太平港驻泊,等候东北季风到来。当年冬天,郑和率船队从福建闽江口五虎门出洋远航,经南中国海域,首先到达占城(今越南归仁),然后到爪哇(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满刺加(今马来西亚马六甲)、旧港、阿鲁、苏门答刺、南巫里(以上四地均在今印尼苏门答腊岛上)。从南巫里进入印度洋到达锡兰山(今斯里兰卡),然后到达小葛兰(今印度奎隆)、柯枝(今印度科钦)、古里(今印度卡利卡特)。郑和在古里立碑纪念,碑文说:“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皓同风,刻石于兹,永昭万世。”这是郑和在国外建立最早的一块碑。郑和船队于永乐五年九月初二(1407年10月2日)回国,完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行程最远的航海壮举。全程历时两年多。其后,又连续举行了六次这样规模的航行。
第二次沿第一次同样的路径至古里。第三次从太仓刘家港启航,以东印度洋为中心,从爪哇、苏门答腊往锡兰,又北上印度东海岸,抵孟加拉湾,然后折回马六甲海峡,在马六甲修筑城塞后返国。第四次又经东印度海岸折往波斯湾,到达霍尔木兹。第五次与前次航线相同,抵波斯湾,又另分一支船队经由阿拉伯南岸远航到东非沿海的摩加迪沙、布腊瓦、马林迪等地。第六次除驶入波斯湾外,另有分队绕东非沿海诸港口航行。第七次进行了经由印度西海岸入波斯湾的最后一次航行。
就这样,从公元1405年到公元1433年的28年时间里,以郑和为首的一支空前绝后的庞大的船队,七次远渡重洋(如果算上由王景弘率领的那最后一次下西洋航行,明帝国先后一共组织过八次下西洋航行),先后到达亚非30多个国家,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伟大奇迹。
但是,关于这次古今唯有的伟大的航海活动的目的何在?历来有不少的猜测。对此,《明史》的记载很简单:“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这就是说,朱棣的意图一是追查在“靖难之变”中下落不明的侄子建文帝的下落;二是向外国炫耀明帝国的强大武力,以显示中国的强盛。这样的解释自然也符合中国历代皇帝都希望“万国来朝”的政治追求。但是,作为一代雄主的朱棣,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建文帝而不惜如此劳师费银地连续组织七次超远距离的远航?据有学者推测,永乐期间,郑和下西洋花费白银约600万两,相当于当时国库年支出的两倍,而这还不包括造船等各地支出的费用。
而建造和修补一艘船平均需要1600两银子,每次出航平均需船260多艘,一次出航仅造修费用就需要40余万两白银。为了保证造宝船质量的精良,明成祖不惜“支动天下一十三省的钱粮”。当时明帝国一共只有十三个行省。这些开销还不算远航船队的吃、喝、用度的花销,再加上沿途大方地赏赐给各国的物品,那就更加难以计数。据记载,仅赐给各国国王、王族的丝绸、瓷器等物品就不计其数,丝绸动辄数千匹。1405年仅赐给日本国王的铜钱就达150万枚,次年又赏赐1500万枚,王妃500万枚。以致于一段时间内,日本甚至自己不需铸铜钱,以永乐铜钱作为通行日本的货币。除了赏赐之外,招待贡使也是一项巨大开支。完成繁杂的朝贡手续,往往需要很多时日,而沿途往返的车船住宿均由政府承担,另外还给银锭作为车马费。于是,许多贡使和大批随从,一边从容处理自家的贸易,一边乐不思蜀地等待。有的贡使为了搭乘免费的宝船回国,甚至一等就是三年。但是,郑和船队从西洋各国猎取的珍珠、玛瑙、香料、奇禽异兽等“宝物”,运回国之后,主要供给皇帝和贵族享受。这些宝物,并不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国库收入。况且,郑和船队每次出海,在“云帆蔽日”的船队后面,并没有任何的民间海商船队跟随,明廷“片板不许下海”的法令,直接把民间的海外贸易与大海远远地分割开来。难怪在梁启超看来,这七次远航“其希望之性质安在,则雄主之野心,欲博怀柔远人、万国来同等虚誉,聊以自娱耳”。
难道这就是朱棣组织这场耗时耗费巨大、被后人称之为毫无经济意义的武装海上大游行的真正所有的目的吗?朱棣不会不明白,郑和从外国带回来的奇珍异宝、珍禽异兽和“朝贡”,和郑和七下西洋的花费实在是无法可比,何止是划不来,简直是得不偿失。况且,在组织这七次大航海的过程中,他还遭到了群臣的坚决反对。其结果也确实是不仅根本无法满足沿途经过国家对与中国开展贸易并从中获取贸易利润的追求和遐想,而且搬空了大明帝国的仓库,换回来的不过是几纸客气的“称藩”国书。也正因如此,有不少学者认为,郑和的远航很有可能不仅仅是为了追查建文帝的下落和“耀兵异域”,极有可能还隐藏着另一个目的——希冀通过这一次次的远航,为明帝国找到海外的黄金、白银,以缓解和解除明帝国当时所面临的银荒和钱荒。也就是说,朱棣亲自组织这次亘古未见的大航海,具有与后来的西方航海家们同样的目的。而且,“耀兵异域”的目的也是为了获取金银。只有让这些海外小国看到了大明帝国的威力,才能乖乖地交出金银,或者至少能为郑和提供获取黄金和白银的线索和地点。但是,每次航海的结果都令他大失所望。也许,朱棣和郑和都不知道,当时黄金的主要出产地是在西非内陆,而不是郑和所到达的东非海岸。郑和必须绕过好望角,进入大西洋后,才能抵达西非海岸。或者甘冒极大的风险,直接穿越非洲大陆,到非洲内陆去寻找黄金、白银。但是,他们可能不知道,那时要在非洲得到黄金,只有经过黑人酋长的允许后,经阿拉伯人之手才能运出非洲大陆,到达亚欧各地。而要让郑和和他的船队弃船登陆,展开非洲大陆的冒险之旅,别说是郑和本人,就是大明帝国的皇帝也没有这个胆量和信心。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朱棣和郑和虽然没有达到获取金银的目的,他们却是15世纪以来的那次大航海时代的揭幕者。只是,令中国人遗憾的是,中国虽然抓住了大航海时代的第一个机遇,可惜没有把握住这个机遇,也没有把这次机遇延续下去。郑和在1433年结束了第七次航行后,跟随他乘风破浪的那些巨大无比的海船,也结束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匪夷所思地被封存进了港湾,而那些记录完整、弥足珍贵的航海资料,也被兵部付之一炬。但是,商业嗅觉灵敏的欧洲人,却继承了朱棣和郑和的衣钵,掀起了一场长达3个世纪的大航海浪潮。
现在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明帝国开启的这次大航海运动,15世纪末由西方人开启的那场延续了长达3个世纪之久的、改变了世界历史进程的大航海时代可能还要推迟一个甚至几个世纪。是明帝国在15世纪初期开启的这场大航海运动,激发起了西方人以寻找财富、掠夺财富,最终征服世界为目标而开启那场改变世界历史进程的大航海时代的雄心壮志。
中国是15世纪大航海时代的真正前驱者和揭幕人。
本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