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快速穿透我们身体的怪东西
我遇见一个不在那儿的男人……
——默恩斯(Hughes Mearns),《安提格尼施》(Antigonish ),1899
20世纪之前,大多数人都相信有鬼或灵魂。但古往今来,没人猜想过有看不见的微小之物从我们的身体直穿而过。表达这样一种信念会害你被扔进中世纪疯人院,那种地方大概连“中世纪农奴”都不准提吧。
这种看不见的东西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种东西并非全然无害,但我们也没办法加以去除,除非我们请房地产中介帮我们在矿坑深处找到一套不错的两房公寓。
故事从1800年开始。那年,德裔英籍天文学家赫歇耳(WilliamHerschel,1738—1822)发现一种没人看得到的光。不可见光?如果真有什么东西是超乎意料之外,就是这个了。人类的宇宙演化模型中没有适合它的位置。若非赫歇耳是当时全世界最受敬重的科学家,因十九年前发现第一颗新行星天王星而名噪一时(也没人预见会发生这件事),这项发现想必会遭质疑且嗤之以鼻。
因为光可以视之为一股粒子流,所以我们可以正确无误地说,无以计数、看不到的弹丸持续不断地在我们周遭快速移动。话虽如此,我们最先知道的这种不可见光倒也不是都没被注意到。我们的皮肤以热的感觉侦测到赫歇耳的“产热射线”(后来被称为红外放射线)。
太阳的放射线几乎有一半是红外线。所以,当我们看看周遭,可见与不可见的粒子不加区别地混合在一起,正从岩石和兔子身上发射出来。
你可以想象,热量移动得很慢,要花点时间才能让炒锅加温。但红外线借着加快分子的移动而在我们的皮肤上制造热能,这可是快如光速。当你们在冷飕飕的夜晚围在营火旁,就能体验到这一点。如果有个大块头走过面前,你马上感受到这个效应,因为不可见的红外线被那个人挡住而射不到你。他制造了红外线阴影。
赫歇耳的发现一年后,1801年,德国“天兵”里特(JohannRitter,1776—1810)发现紫外光,却没有加以充分发表。他有一种习性,常会东拉西扯一些不相干的事物,比如,他相信有鬼,所以到最后不受重视、陷入贫困。他的发现一直到他死后才得到应有的评价——这倒也适得其所,一切荣耀归于他那甩脱肉身的灵魂。
就在那个世纪接近尾声时,事情有了更加令人不安的转变。1895年11月8日,另一个德国人伦琴(Wilhelm Röntgen,1845—1923)发现了X射线。我们都知道,这些波或粒子触及皮肤时不会停下来。它们可以完全穿透我们的身体,虽然还是有很多被骨头或牙齿这类致密质料给吸收了。发现X射线两星期后,伦琴拍了史上第一批X光片,其中有他妻子安娜·贝尔塔(Anna Bertha)的手,妻子惊骇地瞪着自己的骨骸影像宣称:“我看到了自己的死亡!”〔有鉴于当时还不知道X射线这类短波辐射潜在的致命性,而这种致命性到头来夺走了第一位两届诺贝尔奖得主居里夫人(Marie Curie,1867—1934)及车诺比和广岛等地数千条人命,安娜·贝塔的评论可以说有着诡异的先见之明。〕1896年,荷兰物理学家洛伦兹(Hendrik Lorentz,1853—1928)假想有一种全然不同的不可见之快速物:史上第一种次原子粒子——电子,比2300年前,德谟克利图斯理论性提出的原子还要更小。洛伦兹已经比他之前的任何一位物理学家还要深入,并且想出了所有光的起源!他说,光之所以存在,纯粹是因为一种带负电的微小物体运动的结果。不久后,当电子正式被发现时,洛伦兹的先见之明为他赢得了190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这是一个寻找不可见之物的多产时代,发现的步伐丝毫没有减缓。同样在1896年,法国物理学家贝克勒(Henri Becquerel,1852—1908)被前一年伦琴发现X射线所引起的全球狂热给“扫”到了。贝克勒的兴趣在于发光物质,他认为铀盐之类的磷光物质晒过太阳后可能会发出X射线。然而,到了那年5月,他弄清楚了,铀所发出的是某种未知的新形态“辐射”——当时开始有这样的称呼。七年后的1903年,贝克勒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接受贝克勒的想法并加以运用的皮耶·居里(Pierre Curie,1859—1906)和居里夫人也共同获奖。
这对新婚夫妇迷上这些发出射线的物质,居里夫人称这种射线为铀射线。多年来观察这些奇特的岩石在底片上制造些许微光,居里夫人终于弄清楚,最强烈的辐射是从两种全新的元素里流出。她把第一种命名为钋(polonium),以纪念她的祖国波兰(Poland);第二种被命名为镭(radium),单纯因其有辐射(radiate)反应。后面这种元素就像是她的小孩、她的心爱,她称之为“我漂亮的镭”,因为关于这东西在日后将以炽热的放射线致她及众人于死地,她连一丁点隐约的概念都没有。镭的放射性比铀还强3000倍。
所以,突如其来的是,此时的19世纪科学家发现五种成色各异的一群不可见之物,在我们周遭飞来飞去。
紫外线光子可以在海滩上灼烧我们,但打造皮肤癌登场的舞台也会做善事,甚至是至关重要的善事:身体被紫外线射中时会制造出维生素D。
在地球上,X射线很少会自然出现。
红外线随处可见,但不会有伤害。
电子也是。电子流应用在老式电视显像管并召唤出罗杰斯先生(Fred Rogers)和露西·里卡多(Lucy Ricardo),已经有好几十年了。 [1]但贝克勒和居里夫妇以铀和镭为射源的“辐射”,将来会证明其危险性比较大且大很多,即便一开始,人们相信镭是有益健康的物质,是一种强身药(基于这个目的,镭被当成长生不老药,混合了气泡矿泉水来营销,并且以“返老还童药”的名号来兜售,有几百万瓶卖出也被喝掉了。接下来是数字和刻度盘会发光的镭表,大部分是由工厂里的年轻女性涂绘,这些女性在危险性得到确认之前便已身受可怕的早亡之害)。 [2]对看不见的虚无缥缈之物进行阴森可怕的探求,很快变得更加诡异骇人。1909年,德国物理学家伍尔夫(Theodor Wulf,1868—1946)发明了粒子探测器盖格计数器(Geiger counter)的前身——一种被称为验电器(electroscope)的仪器,这种仪器能发现密封容器内的原子是否正破封而出。这东西显示艾菲尔铁塔塔顶的辐射量比塔底还高。因为这没道理——放在塔顶的设备离地面的铀和镭放射源更远——没人看他的论文。但在1912年8月7日,奥地利物理学家赫斯(Victor Hess,1883—1964)自己一个人拿着改良版的验电器,搭氢气球到空中5300米处,验电器显示辐射量是地面的2倍强。他正确地归因于外层空间的辐射源。
赫斯很快排除了太阳所致的可能性:他在太阳的入射能量几乎全被月球挡住的日食期间放了一颗气球。他也冒着危险在夜间进行了几次飞行。结论令人惊讶,但也令人不安。他宣布:“一种具有甚大穿透力的辐射从上空进入我们的大气层。”因为这项发现——至今仍是笼罩在飞行员头上、与日俱增的不祥阴影,也对未来人类在其他星球的殖民地造成严重危害——赫斯获得1936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3]真是惊人的巧合,赫斯的气球飞行正好一个世纪后,2012年8月7日,刚登陆的火星漫游车“好奇号”(Curiosity)首度在另一颗行星上测量这种辐射。
物理学家一开始相信这些不可见的外层空间入侵者是某种波,是一种电磁现象,这就是为什么当时会——至今大致仍是——称之为宇宙射线。这两组字眼都会激发科幻式惊悚,隐约暗示着来自外星的怪异危险,“宇宙射线”因而荣膺最吓人、说不定也最酷的高速飞驰微物的名号。
但它们根本不是射线,它们并不是某种形式的光。它们的入射路径因我们的行星磁场而弯折,而光从未因磁性而改变方向。宇宙射线根本不可能如X射线般是另一种电磁现象。二次大战开始前,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些东西一定是带电粒子,就像铀和镭流出来(如我们最终所确认)的那些东西。
真相、结局,既强而有力,也虎头蛇尾。宇宙射线主要是质子。
寻常、清淡香草口味的质子,也就是氢原子核,在每一个原子的核心都能找到的带正电粒子。这些质子在超新星爆炸时弹出,像无家可归、高速飞驰的莽汉在宇宙中流浪。
但为什么这种入射物质有90%是质子呢?为什么其中只包括一小撮可以忽略不计的电子(1%)?宇宙中的电子可是和质子一样多哟。为什么电子出现的比率这么低?
由于太过偏重质子的组成不合逻辑,加上其中一小部分以快得令人不知所措的近光速呼啸进入我们的大气层,阴森可怕恰如其名的宇宙射线因而令人困惑至今。宇宙射线甚至还含有些许反物质。
质子比电子重1836倍,所以不管击中什么,撞击力都非同小可。
幸好,我们的大气层和磁场挡下了其中的大部分。你和我经常被穿透,但主要是航天员才有医疗上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二十七位阿波罗探险家每分钟都能看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明亮光线横过他们的视野,因为质子急速穿过了他们的脑部。
而且,就像打撞球一样,质子通常会撞击56千米高空的空气原子,敲出一些更小的组成物质,像瀑布一般洒下来。这些东西的其中一种是缈子(muon),缈子衰变很快,但在穿透我们可怜如针垫般的身体之前还不至于迅速衰变。
我们每个人每秒钟至少会被200个缈子快速穿过。缈子比电子重208倍,所以要是撞穿并改变我们其中一个染色体内的一个基因,就不是完全无害了。只要你住在地底下,像电影《黑客任务》中的锡安城这种地方,就能避开缈子。缈子所引发的突变使得动植物不断演化,有助于解释今天的猫和包心菜为何看起来不同于一亿年前的类似物种。
这下清楚了:我们持续不断受到许多相异的不可见粒子和波撞击并穿透。其中有些会造成伤害。如果这令你忧虑,而且你把这种担心告诉了心理治疗师,那么他会建议你定期找他报到。这时候,或许你可以提议往后的疗程在地下停车场进行。
时至今日,“辐射”这个通用词可以指任何一种不可见的高速微粒,但通常这个字眼只用于那些可导致基因缺陷和癌症之物。这包括短波,像是X射线和γ马射线,以及固体粒子,像是宇宙射线的质子和分量更重的阿尔法粒子。
宇宙中充斥着辐射,无处不在。从地面往上,从天空往下。大多数人对此毫无察觉,甚至不知道辐射是什么。他们不了解其危险性,但我们很容易就能算出我们每人每年的辐射暴露量。 [4] 我们是以毫仑目(millirem,mrem)为单位来测量暴露量。除了那些定期接受医疗计算机断层扫描的人之外,一般人一年接受360毫仑目辐射,其中82%来自天然辐射源——即便我们远离所有健康食品店。这种辐射要为人类普遍染患的某些自发性肿瘤负责。
我们的大气层挡下了其中一些辐射,但你住的地方越高,接受的辐射越多。
话虽如此,令人好奇的是,西藏人和秘鲁人一辈子都住在高纬度地区,因而所接受的辐射比新泽西州纽瓦克的人多得多,但罹患白血病的比率并没有增加。2006年法国一项大型研究显示,居住在核电厂附近的孩童罹患癌症的病例并未增加。不过,这些都是比较小的辐射源。这些辐射源比我们下面会谈到的“前三大”小了1万倍。
如果你对这种高速微粒一下子穿过你最喜欢的器官感到担忧,可以用下列方法来计算你个人每年的辐射暴露量。
首先是大剂量的辐射:
赏你自己26毫仑目,只因为你住在地球表面。
你的房屋高度每增加300米,辐射暴露量就增加5毫仑目。如果你住在丹佛,要增加25毫仑目,因为你更靠近那些宇宙射线。
你家是石造、砖造或混凝土造?只要不是木构造,就加7毫仑目。
这些材质带有些微辐射性。你的房地产中介大概从没提过这一点吧。
你有地下室吗?如果有氡气的存在,至少要加250毫仑目;这是货真价实的大剂量数据。一般屋主最主要的年辐射量就是这样来的——从氡气中来的。这是你所能碰到密度最高的气体,因此它喜欢在你最底层的地板上聚积。它也是唯一一种只含放射性同位素的气体,所以,无庸置疑,这对健康是一种危害。
氡在铀和钍衰变时产生,而这些元素存在于很多房屋底下。有一件事很怪:氡气本身衰变会产生永为固态的放射性新元素。这些元素附着在空气中的尘埃微粒上,然后被吸进肺部。这是仅次于吸烟的肺癌的最大单一病因。但有的房屋完全没有这东西,有一种平价检测可以让你弄清楚。在确实有氡射出的地下室里,氡会通常累积,不过,利用排风扇很容易就能解决。
因为你从食物和水得到的辐射,加40毫仑目。这无法避免。
赏你自己50毫仑目,因为你自己体内放射出天然辐射——例如钾,如果你喜欢香蕉的话。哎呀!光吃一根香蕉,你所受到的辐射比那些住在核电厂旁的朋友一整年所得到的还多。
20世纪50年代,那些核测试把辐射残留在空气中,加1毫仑目。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你知道,那些混蛋一直是拿每个人的后代的未来健康在乱搞。我们就是那些后代。
接着是你能够避免的主要辐射源:
你每旅行1600千米就加1毫仑目。光是华盛顿到洛杉矶往返一趟便让你得到6毫仑目。这就是为什么每天接受这种辐射的专业机长和机组人员患癌概率比其他人高1%。他们的概率是每100人有23个病例,全体人口则是22。他们没把这一点告诉正在上飞行课的未来机长。
你每照一次医疗X光,加40毫仑目。
做一次全身计算机断层扫描,要加上惊人的1000~5000毫仑目。
有些机器所发出的辐射多达10,000毫仑目。在美国,每年进行6200万次计算机断层扫描,这大概已经取代氡,成为我们最大的单一辐射源。一次计算机断层扫描带给你的辐射,比广岛原爆点到1.6千米或
3.2千米处的幸存者所受辐射(平均约3000毫仑目)还多。根据可靠的估计,美国大约有2%的癌症是计算机断层扫描辐射所造成的。
如果你看的是老式显像管机型的电视,再加1毫仑目。
检测你家地下室有无氡气,有必要的话安装排风扇,并且问你的医生,X光是不是可以得到和计算机断层扫描一样的效果,这些显然是大幅降低你辐射暴露量的最简单作法。避免不必要的商务飞行,可以再多降低一些。这提供了实际可用的理由,让你不去拜访妻子娘家那边的亲戚。
最后是一年带给你不到1毫仑目的较小辐射源,按剂量由多到少的顺序出场。这些是你真的可以不去管它的项目:
看计算机屏幕:0.1毫仑目。
戴液晶显示表:0.06毫仑目。
住在距离燃煤电厂80千米内:0.03毫仑目(那是因为煤和煤烟带有些许辐射性)。
屋内有两具烟雾侦测器:0.02毫仑目。
住在距离核电厂80千米内:0.009毫仑目。
行李接受X光检查一次:0.002毫仑目。
通过机场安检的背向散射式X光扫描机:0.01毫仑目。
这种超低剂量到底会不会产生伤害?梅约医学中心(MayoClinic)、保健物理学会(Health Physics Society)和大多数的流行病学家都相信有一个门槛,低于这个门槛的辐射就像爆米花一样温和。有些科学家对此则有不同见解,他们相信,1毫仑目这么低的剂量程度,也有可能产生某种每四千万人就有一人死于癌症之类的微小效应。不过,连这群自寻烦恼的少数派也同意,两具烟雾侦测器或住在核电厂附近所涉及的风险如此之低,根本没有什么危险(当然,意外事故除外)。
如果辐射令你担忧,那么,不要妄想搬到火星上去。殖民火星的人在两年内所受的辐射可能足以摧毁他们13%的脑部,也有人说是40%。
辐射和其他次原子粒子、光子不是唯一飞穿我们的事物,另有一项更为要紧,能压倒一切。的确,宇宙中为数最众之物,除了光本身之外,就只有微中子(neutrino,也译作中微子)。
微中子无所不在,一如蟑螂之于里约热内卢。我们每个人的舌头每秒钟有两兆微中子穿过。舌头不觉得有味道呀?那是因为微中子很少碰到我们的身体。尽管微中子以奔流不止、漫山遍野之势出现,但倒是全然无害。
科学家在80年前预测微了中子的存在,用以解释原子的古怪行为,这种行为牵涉到与微中子名称相似的中子(neutron)。别把两者搞混了。中子存在于所有原子的中心,除了氢的最普遍形态之外(只有一个质子、没有中子的氢)。中子是最重的稳定粒子,而且长生不灭。不过这里有点古怪:中子要是离开原子核,就毁了。它接下来会在大约11分钟内衰变掉。
不受束缚的中子失控且难以预料,“噗”地就不见了,转变成一个质子和一个电子。这种微粒一闪而逝的样子怪怪的,好比有瑕疵的烟火,使得奥地利理论物理学家泡利(Wolfgang Pauli,1900—1958)在1930年认定必然另有某种东西存在,某种几乎没有重量的东西。这个神秘的东西不久后被命名为微中子,意思是“微小的中性之物”。经过四分之一个世纪,微中子的存在终于得到证实。这是科学的胜利,也是解脱,因为在恒星赖以发光的核融合过程中,微中子早就在理论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太阳核心释放出无数微中子,这些微中子基本上是以光速飞快远离,而且不和其他任何事物产生交互作用,至少不是以一般的方式。它们可以穿透一切事物。
白天,来自太阳的微中子穿透你的头和肩膀,一瞬间完全穿过你的身体,然后继续往前射入并穿透我们的行星,再从另外一边出来。
晚上,数量相同的微中子从下方入侵你的身体、穿过你的头部离开,而在此之前,微中子在二十分之一秒内快闪穿透整个地球,仿佛我们这颗行星没有比雾气扎实多少。
微中子要在一年之内影响你身体七千兆兆个原子当中的一个,概率也只有百万分之一。平均来说,你需要1光年厚的铅墙才拦得住微中子。 [5]近来我们已经发现,微中子甚至比我们想象的更怪。这要归功于美国物理学家戴维斯〔Raymond(Ray)Davis,Jr.,1914—2006〕,他最先想出要如何计算这些幽灵粒子。他所用的装置是一大缸38万升干洗溶剂。戴维斯把这东西放在南达科他州霍姆斯戴克(Homestake)废金矿内地下1.6千米处,只有微中子能透入,连蝙蝠都到不了。他估算,45万千克重的全氯乙烯所含的氯,多到偶尔会有一个被微中子转变成氩的一种形态。4个月后,他使出浑身解数,总算侦测到六个微中子的踪迹——微中子扰及任何人或任何事物,即使是无数兆个原子当中的一个,其程度就是这么少。那是在40年前。戴维斯脑力劳动的成果确实有用,让他在过世前四年赢得了2002年的诺贝尔奖。
微中子有三种不同的种类,穿越空间时会从一种形态转变成另一种形态。但不变的是,它们无所不在。每秒钟有一兆个微中子穿过你的大拇指指甲,但因为正常状况下,微中子不会对一般的重子物质(baryonic matter)产生影响,所以不会导致基因突变乃至癌症。它们就像尘螨一样,是我们的无害睡伴,但没有人会对微中子过敏。
……以及它们究竟是安全(S)、有害(H),或只是造成轻微风险(SR)
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微中子替最近才确立的不可见之物预先打好了底:暗物质,我们最终的疾驰魅影。这是当今最神秘的物质。
从1933年起,事情就明摆着:宇宙中除了所有恒星、星云、黑洞、行星、起司汉堡及我们想得到的每一样东西加起来,另外还有多上6倍的物质。这些物质使得银河系以奇怪的方式旋转,并黏合本星系群的星系。其重力的拉力强大,但却不可见,我们称此种物质为“暗物质”。暗物质的每一种粒子皆必为数甚众。 [6]由于宇宙经确认充斥着“说变就变”、几乎不影响任何事物的微中子,暗物质可能只是分量比较重的微中子。但因为暗物质不发光、甚至不反射光,势必对电子毫无影响。
在智利山巅的那个晚上,我目睹天文学家对暗物质的迷恋。我看着天文物理学家马道尔皱起眉头,研究他刚刚用百英寸望远镜拍下的一幅照片——无法用逻辑解释那个星系的特征。
“我们还是不了解星系周边这些暗物质环带,”马道尔嘟囔着对我说,“看看这些参差不齐的边缘,”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弹着照片上外围的部分:“这是什么造成的?为什么这雾直往外飞进星系间的太空?是什么导致这样的运动?”
最后他耸了耸肩膀。
“我据我所学的猜想,是暗物质。”
暗物质似乎遍及宇宙各处。暗物质甚至可能潜伏在我们家的房间里、我们周遭的空气中,但肉眼不可见。2012年进行的一项研究显示,暗物质不受限于星系之内,而是渗进星系之间似乎空无一物的太空中。暗物质可以是无所不在。2012年另一项研究揭露,暗物质密布于太阳及其邻近恒星附近的区域。
对暗物质的侦测并非依其外观——因为它没有任何外观——而是依据它对邻近事物做了什么。暗物质的重力吸引作用黏合了星系团,使其组成分子不会各自流浪天涯。
马道尔再次盯着影像看。“但说不定当重力与它正在拉扯的那个什么东西距离遥远时,本身就会有怪异的反应。所以,也许根本没有暗物质。我的意思是,这会儿怎没看到奥卡姆的剃刀(Occam''srazor)呢?”他下了结论,而这个结论援引了“最简单的解释通常就是正确的解释”这个原则。
但哪一个才是最简单的?是长距离重力行为诡异这个想法,也就是所谓牛顿动力学修正(Modified Newtonian Dynamics,MOND)这个只获少数研究人员拥戴的理论?或是奇异的新形态物质这个概念?马道尔大声叹了口气问道:“你选哪一个,难以成立的或是新奇怪异的?”
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星球,其实是每个角落的每个原子,大半由全然的空洞所构成。如果把宇宙压缩、移除其中所有的空间,你就可以把存在的一切事物挤进一颗比猎户座参宿四这种超巨星还小的球里。想象我们体内这些开阔空间可以容许其他领域的生物或物体共存其中,也不尽然是牵强附会。说不定——且让我们凭空想象一下——有意识之物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倏忽穿梭好似鬼魂一般,对我们的存在浑然不觉,犹如我们感知不到它们的存在。
2012年至2013年的一些近期研究关注于我们银河系中的“晕族恒星”(halo star)——那些高踞于绝大多数太阳所在平面上方的恒星——这些研究显示,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在拉扯这些晕族星。而这些区位正是被认为由暗物质所支配的地方。另外,针对星系团这些遥远的庞然大物的运动所进行的研究,确实指向有暗物质存在。简而言之,现今所掌握的证据令人左右为难且相互抵触。而且,和其他把我们的身体当成瑞士起司般不断穿梭来去的快速物体不同的是,暗物质尚未有明确定义:我们还没法说出它是个什么东西。
也许,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
[1] 前者为美国儿童电视节目《罗杰斯先生的邻居》主持人;后者为美国电视剧《我爱露西》女主角。——译者注
[2] 研究人员终于了解,镭辐射大部分以阿尔法粒子的形式出现。这是两个质子和两个中子组成的重粒子团,移动慢到连皮肤都无法穿透。真正的问题出现在镭被吸入或吞入之后。到时候,镭会被骨头吸收,其阿尔法放射会稳定地轰炸并摧毁骨髓。
[3] 获得诺贝尔奖之后,赫斯在1938年与犹太裔妻子迁居美国,以避纳粹迫害。他随即成为福特汉姆大学(Fordham University)的物理学教授,住在纽约州弗农山市(MountVernon)的一间公寓里,直到1964年过世。
[4] 物理学家把一般的光称为“电磁辐射”,但这种辐射没有一点害处。每当我们打开墙上开关时,不会有被射死的危险。像我们肉眼所见的这种长波光,以及我们的皮肤所能感受到的远红外线,不会对原子造成伤害。可见光、无线电波、Wi-Fi,甚至是微波,不会伤及基因、导致癌症。住在手机基地台旁,意味着不可见的微波以光速飞穿你,让你体内的所有原子颤动。这会稍微加热身体组织,但不会打破原子或形成肿瘤。(但对你可能还是不好哟!)相对之下,γ射线和X射线的短波真的会使原子解体。这就是“离子化辐射”,会破坏基因的那种坏辐射。重且快速运动的次原子粒子,像是中子和质子,也会摧毁原子,所以常被称为辐射,尽管它们是粒子而非能量波。不过,反正其间区别模糊不明,因为所有的物质都有像波的那一面。
[5] 有一个可信的引用资料出处说,1光年厚的铅墙太过火了,你只要一团从太阳延伸到土星的水,应该就能挡下一般的微中子。那比1光年窄了6400倍,而且原料的取得也便宜许多,即使还是不可能在亚马逊网站上订购。不管是哪一种方法,捕捉微中子都不是什么你随随便便就能办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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