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权篇
【析文】修权,就是掌握好权力。本篇实际着重论述国君要依法掌权,才能巩固政权、一统天下。
商鞅认为,要把国家治理好,必须具备法、信、权三个条件。
国君只有掌握执行法治的权柄,才能取信于民,树立自己的威严。商鞅把法提到“国之权衡“的高度,同时认为法是区分公私的标准,而为公还是为私,又是决定国家存亡的根本。所以有为的国君必须”任法去私“,这样才能防止国隙、民蠹的产生,称王天下。
之一
【原文】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曰法,二曰信,三曰权。法者,君臣之所共操①也;信者,君臣之所共立也;权者,君之所独制也,人主失守②则危。君臣释③法任私④必乱。故立法明分⑤,而不以私害法,则治。权制独断于君则威。民信其赏,则事功成;信其刑,则奸无端。惟明主爱权重信,而不以私害法。故上多惠言⑥而不克其赏,则下不用;数加严令而不致其刑,则民傲死⑦。凡赏者,文⑧也;刑者,武⑨也。文武者,法之约⑩也。故明主任法[1]。明主不蔽之谓明,不欺之谓察。故赏厚而信,刑重而必;不失疏远,不违亲近,故臣不蔽主,而下不欺上。
【译文】国家之所以治理得好,是因为靠了三样东西:一是法度,二是信用,三是权力。法度,是君主和臣下共同遵守的东西;信用,是君主和臣下共同建立的东西;权力,是君主单独控制的东西,君主如果没有保住就危险了。君主和臣下如果舍弃了法度而任凭私意办事,国家一定会混乱。所以建立法度、明确名分,而不以私意损害法度,国家就治理得好。权力由君主专断,君主就威严。民众确信君主的奖赏,那么功业就能建成;民众确信国家的刑罚,那么邪恶的事就不会发生。只有英明的君主才爱惜权力、注重信用,而不以私意损害法度。如果君主多说给人恩惠的话而结果却不能实施他的赏赐,那么臣民就不会被君主所利用;如果君主屡次增加严厉的命令而结果却不能施行他的刑罚,那么民众就不在乎死刑了。一般地说,奖赏,是一种起鼓励作用的“文”的手段;刑罚,是一种起强制作用的“武”的手段。这文、武两种手段,是法治的要领。所以英明的君主使用法度,奖赏优厚而且讲信用,刑罚严厉而且一定实施;实行奖赏不漏掉关系疏远的人,执行刑罚不回避关系亲近的人,所以臣子不蒙蔽君主,而下级不欺骗皇上。英明的君主不会被人蒙蔽,所以被称为英明;
不会受人欺骗,所以被称为明察。
之二
【原文】世之为治者,多释法而任私议,此国之所以乱也。先王县[12]权衡,立尺寸,而至今法之,其分明也[13]。夫释权衡而断轻重,废尺寸而意长短,虽察,商贾不用,为其不必也。故法者,国之权衡也。夫倍[14]法度而任私议,皆不知类者也。不以法论知、能、贤、不肖者,惟尧;而世不尽为尧。是故先王知自议誉私之不可任也,故立法明分,中程[15]者赏之,毁公者诛之。赏诛之法,不失其议[16],故民不争。不以爵禄便近亲,则劳臣不怨;不以刑罚隐疏远,则下亲上。故授官予爵不以其劳,则忠臣不进;行赏赋禄不称其功,则战士不用。凡人臣之事君也,多以主所好事君。君好法,则臣以法事君;君好言,则臣以言事君。君好法,则端直之士[17]在前;君好言,则毁誉之臣[18]在侧。
【译文】现在的君主,多半舍弃了法度而听信私人的议论,这就是国家混乱的原因。古代的帝王设置了衡器,确立了尺寸,到现在人们还效法他们,是因为它们的标准明确。抛开了衡器来判断轻重,废弃了尺寸来臆测长短,即使能明察秋毫,商人也不会采用这种方法,因为它不一定可靠,法度,就是国家的衡器。违背了法度而听信私人的议论,都是些不懂得类推的人。不依靠法度就能够评定人们的智慧、能力、有德才、没有德才的,只有尧,但世上的人并不都是尧。正是这个缘故,古代的帝王知道评议自己、赞誉私人是不可信任的,所以建立了法度、明确了名分,合乎法度的就奖赏,损害公家利益的就惩罚。奖赏和惩罚的办法,也不违背它们各自的标准,所以民众没有争议。不利用爵禄使亲近的人得利,那么有功劳的臣子就不会抱怨;不利用刑罚埋没疏远的人,那么臣民就会亲附君主。委任官职、给予爵位不根据各人的功劳,那么忠臣就得不到进用;施行奖赏、给予俸禄不和各人的功劳相当,那么战士就不愿被君主使用。一般说来,臣子侍奉君主,多半拿君主所爱好的东西来奉承君主。君主爱好法度,那么臣子就用法度来侍奉君主;君主爱好言谈,那么臣子就用言谈来侍奉君主。君主爱好法度,那么行为端正、执法不阿的人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君主爱好言谈,那么恶语中伤、互相吹捧的人就会伴随在他身旁。
之三
【原文】公私之分明,则小人不疾[19]贤,而不肖者不妒功。故尧、舜之位天下[20]也,非私天下之利也,非私天下之利也,为天下位天下也;论贤举能而传焉,非疏父子亲越人也,明于治乱之道也。
故三王[21]以义亲[2],五霸以法正[23]诸候,皆非私天下之利也,为天下治天下。是故檀其名而有其功,天下乐其政,而莫之能伤也。
今乱世之君、臣,区区然皆擅[24]一国之利而管一官之重,以便其私,此国之所以危也。故公私之交,存亡之本也。
【译文】公私分明,那么没有德行的小人就不会嫉妒有德才的人,无能之辈也不会嫉妒有功的人。尧、舜统治天下,并不是把天下的利益据为己有,而是为天下的人治理天下;他们选择提拔贤能的人而把天下传给他们,并不是疏远自己的儿子而亲近关系疏远的人,而是明白了治和乱的道理。三王用道义来爱护天下的人,五霸用法度来匡正诸侯,都不是把天下的利益据为己有,而是为天下的人治理天下。所以他们享有了那样的盛名而取得了那样的功业,天下的人都喜欢他们的政策,而没有人能够伤害他们。
现在这混乱的社会上的君主、臣子,都得意洋洋地独占了一个国家的利益、掌握了一个官职的权力,以此来成就他们的私利,这就是国家危亡的原因。所以为公与为私的变更,是国家存亡的根源。
之四
【原文】夫废法度而好私议,则奸臣鬻权以约禄[25],秩官之吏[26]隐下而渔民[27]。谚曰:“蠹众而木折,隙大而墙坏。”故大臣争于私而不顾其民,则下离上[28]。下离上者,国之“隙”也。秩官之吏隐下以渔百姓,此民之“蠹”也。故有“隙”、“蠹”而不亡者,天下鲜矣。
是故明王任法去私,而国无“隙”、“蠹”矣。
【译文】君主废弃法度而喜欢私人的议论,那么奸臣就会卖弄权势来向民众索取俸禄,享用国家俸禄的官吏就会隐瞒下情而渔肉百姓。谚语说:“蛀虫多,树木断;裂缝大,墙壁坏。”大臣们争夺私利而不顾那老百姓,那么老百姓就会背离君主。百姓和君主离心离德,这是国家的“裂缝”。享用国家俸禄的官吏隐瞒下情而渔肉百姓,这是民众的“蛀虫”。有了“裂缝”和“蛀虫”而不灭亡的国家,是天下少有的。所以,英明的君王任用法度而清除私利,这样,国家就没有“裂缝”和“蛀虫”了。
【注释】① 操:遵守,掌握。
② 失守:失去权力。
③ 释:放弃。
④ 任私:听任私议,实质上是指听任违背国家利益的议论。
⑤ 明分:明确标准,实质上是指明确权利名分。
⑥ 惠言:赏赐的诺言。
⑦ 傲死:轻视死罪。
⑧ 文:用赏赐进行鼓励叫“文”。
⑨ 武:用刑罚进行制裁叫“武”。
⑩ 约:要,要领。
[1] 任法:运用法治,实行法治。
[12] 县:通“悬”。这里引申为制定的意思。
[13] 其分明也:它的标准明确。
[14] 倍:通“背”,违背,背弃。
[15] 中程:符合法定标准。
[16] 议:通“仪”,法度,准则。
[17] 端直之士:正直的人。这里指坚持法治的人。
[18] 毁誉之臣:拨弄是非的人。
[19] 疾:通“嫉”,嫉妒。
[20] 位天下:治理天下。
[21] 三王:夏禹、商汤、周武王。
[2] 以义亲:义,道义。陶鸿庆说“,以义亲下当有天下二字”。
[23] 正:通“政”,治理,统领。
[24] 擅:专有,据有。
[25] 约禄:追求利禄。
[26] 秩官之吏:一般小官吏。
[27] 渔民:侵害人民。
[28] 下离上:人民离开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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