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还是“听见”
倾听,不就是在听吗?
“倾听显然是一个很难把握的概念。研究者对倾听过程的理解反映在其各种定义上,仔细分析,我们可以把倾听定义为对各种听觉和视觉刺激的接收、注意和解读的过程。”
[9] 正如研究倾听行为的教授安德鲁和卡罗琳的以上阐述,倾听除了接收信息,还有“注意和解读”的功能 , 而 这 两 种 功 能 决 定 了 你 是 在 “ 听 ” ( listening ) 还 是 “ 听见”(hearing)。
一边倾听对方讲话,一边思考对方的话语,可能吗?
不仅可能,而且完全可以。因为人类的思考速度比讲话速度快得多,倾听者可对信息进行“吸收”与“屏蔽”。拉尔夫·G. 尼克尔斯(Ralph G. Nichols)是理解性倾听研究领域的先驱,他提醒理解性倾听者应该注意不要浪费讲话速度和思考速度之间的差别。作为倾听者,我们可以以每分钟500个词的速度思考,但是正常的说话速度是每分钟125到150个词。因此,当我们听的时候,每分钟可以有接近400个词的思考时间。[10] 这个时间差,为提问者创造了珍贵的思考时间,在倾听中根据受访者的答案去找寻对方主要观点之间的联系,迅速整合与分析,并将这个发现以提问或者附和的方式运用于下一个交流段落。
25岁那年,一位刚从军队退役的年轻人,一夜之间,发现自己在军营期间偷偷创作的漫画,俨然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但成名,却很快让他陷入了另一种彷徨和困境。
朱德庸:唯一真正认真过的是我想去开飞机。
从小被太多人灌输“画画是没出息的”观念,朱德庸想过去拍电视、当导演、拍广告、做行政,甚至还想过开飞机。就是听到这里,我忍俊不禁,忽然联想起朱德庸稍前提到的“我还有识字困难,我其实到了很大我才知道,就是当我看一个字的时候,眼睛看的是这个字,但在我脑海中它是另外一个字”,漫画家朱德庸要是真成了一位认不清标识的飞行员,该造成多大的损失啊——无论是对漫画界还是飞行界。
杨澜:天哪,拜托,拜托,你要把哪个标识给认错了,就完蛋了。
朱德庸:其实你真的很敏感,很多人都不晓得我为什么当初那么想去开飞机。
这种“敏感”,其实并非偶然,是在倾听的过程中,在充分理解的基础上,对被访者说话内容和行为的准确反馈。
提问者的倾听并不是抛出一个问题之后就被动等待答案,而是要主动地去捕捉对方的信息。就在倾听朱德庸讲述早期创作困境的同时,我发现了他“识字困难”的信息,迅速将这个信息与“开飞机”整合,于是,我得以从他的回答中解读出了“弦外之音”。要学会领悟对方的弦外之音。在很多时候,人们开口说话时都会把真实意图埋在字面意思的下面,即使跟亲近的人沟通也是如此,并非是我们听到的那样。然后,他们希望你能听出来并且及时地理解他们。因此,必须在沟通时充分领悟对方的真实意图,并以此做出反应,引导后面的谈话,提出正确的问题。[11] 倾听的过程是对大脑接收的信息进行重新认知的过程,所以理解性倾听并不意味着同意和遵从。采访哲学家周国平,倾听他对爱情与婚姻的讲述和思考,我的思考与质疑也常常交织其中。
同那个时代大多数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一样,因为精神苦闷和生活乏味,周国平在偏远的西南边陲缔结了自己的第一段婚姻。1978年,当他考上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回到北京,这一段婚姻开始走向破裂。
杨澜:你当时做出的决定,你跟自己的妻子是怎么说的?
周国平:其实这个东西,做决定是个漫长的过程,不是说很明确地一下子做了决定了,但是爱情,那种感情是一个自然爆发的东西,它不是做了决定以后爆发。
杨澜:不太受这儿的管。
先是共情性倾听。我用指指“大脑”的手势,来反馈周国平的讲述,如何把控两性情感中的理性和感性显然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或判断题。
周国平:其实是很痛苦的,这是一个挺长的过程,那个时候从谈恋爱到我最后离婚,结婚,好多年了,七年。
杨澜:但是你不觉得她很冤枉吗?她一开始被你作为一个理性选择的伴侣,后来在你遇到爱情的时候,又被你理所应当地甩到了一边。
周国平:是,是的。
杨澜:对啊,那你怎么一会儿要伴侣,一会儿又要爱情了?
再是思辨性倾听。倾听周国平在婚姻与爱情中的“两难”,对他的双重标准我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婚姻伴侣和理想爱情难道不可以统一吗?
周国平:那你说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呢?
杨澜:我没有答案,没有答案。
周国平: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是道德,是不是?在这个问题上,其实我的观点是比较激进的,我是强调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不道德的,爱情是最重要的原则。是吧?其实是对的啊。所以最后结果还是哲学帮我想清楚了这个问题。
杨澜:我想起码你可以在那个时候了解到人性的复杂性。
周国平:对。这个我是太有体会了,这种复杂性把我弄得整个太苦了。
最后是评估性倾听,并为论断指明方向。在与周国平的对话中,我的“没有答案”,让周国平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对应着哲学家的思考,我的思考与反馈也得到了哲学家的认同,对话的结论归结于“人性的复杂性”。
在共情性倾听中讨论观点,在思辨性倾听中辩论观点,在评估性倾听中找到结论。对于访谈记者而言,理解性倾听绝不是懒散松懈只被动等待对方回答的“在听”,也不是只埋头做记录的“形式感的倾听”,而是通过语言和非语言信息,去探求、追寻、判断、整合、提升,做出有价值的反馈,通过倾听形成新认知的有效倾听。
阿德勒这样解释,“倾听者一定得穿透那些话语并找到隐藏于其中的思想……这实际上意味着,倾听者需揭示出其中的思想而不管说者是如何表达的”。当人们认为一个讲话者常常能表达出多种想法和感觉时,人们才会明白倾听的唯一方便之处在于人们可以主动参与到它的整个过程中,也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消除对倾听的这个误解。[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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