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动:两种时刻
提问 跨界艺术家 王小慧(曾在德国遭遇车祸,在车祸中失去自己的爱人)杨澜:作为一位职业的艺术家,你的第一个作品,或者说第一个有意识的创作可能是在你车祸清醒以后,拿起照相机给自己拍了张自拍照。我相信一定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才会在生活中充满了创伤和冲击的时候,还能够拿起照相机说,给自己拍一张照。
王小慧:车祸以后我这一组自拍照让摄影界、摄影史那些评论家认为特别重要,摄影史里最真实的自拍像是我那一组,因为很多自拍像都是那种美化的,而不是遍体鳞伤……提问 新东方教育集团董事长兼总裁 俞敏洪(金榜高中,拿到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杨澜:你还记得当时家里的人,包括村里的人是怎么送你去上学的吗?
俞敏洪:我拿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以后,按照农村规矩,有喜事就要办酒席请客。我妈就说北京离咱们家那么远,都不知道你去了以后还能不能回来,说干脆连你结婚的酒席也一起办了。
我说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一起办啊?我老妈说,不管,就是请大家大吃大喝三天。所以把家里的猪啊、羊啊全给宰了,真的吃了三天,全村老百姓吃了三天。后来老百姓敲锣打鼓,完了从城里借了一辆五吨的大卡车,一大群人将我一直送到火车站。很有意思,这个镜头要放在电影里的话。
无论悲伤还是欢乐,人生的非常时刻总是记忆的高光区域。将提问的关键设置在这里,所收获的信息也将充满情绪的高饱和度。采访人生的十字路口发生的事件,人们总要根据生活中的具体情况做出一些或大或小的决策,而其中的某项决策可能会带来戏剧性的转折。臭名昭著的罪犯下决心抢劫第一家银行时是不是也犹豫了一下?公司经理在决定采取有可能危及公司前程的冒险行动时是否也曾考虑再三⸺应采取什么样的步骤?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对意见?是否经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才下定了决心?对这些细节问题进行具体的描述能够帮助产生悬念,从而更好地刻画人物性格。即使是很简单的决定⸺比如午饭吃什么⸺也可以表现出名人的性格特点,至少可以看出他是否优柔寡断。[8] 目睹战争的残酷场景,给20世纪70年代的文艺兵严歌苓带来了震撼级的打击,我的提问聚焦于这个非常的转折点,她的回答向我们呈现了内心的“一夜转变”。
杨澜:你能跟我说一下,当时你看到了什么?
严歌苓:当时我看到由于有一千多个伤员,很多人没有地方,根本就不能进病房,就躺在走廊里面。我就记得那种气味,就是血在空气里形成的一种独特的气味,然后我就从一个英雄主义者变成了一个对个体生命非常——杨澜:悲悯的。
严歌苓:对,对个体生命产生了自己的悲悯情怀,一种人性的关照,还有人道的关照。所以大概是19岁到20岁的阶段,我就从一个舞蹈演员变成了一个作家,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严歌苓的遽然之变并非不可思议,她记忆中“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在《认知心理学:心智、研究与你的生活》中被界定为“闪光灯记忆”。这种记忆生动而精细,就好像永不褪色的照片一样,所以也被称为“定格拍照”。
如同定格拍照一样的记忆,经由提问者的提问,受访者经受的都是闪光灯一样的记忆刺激。
2000 年 7 月 , 时 任 俄 罗 斯 总 统 普 京 ( Vladimir VladimirovichPutin)首次访华的记者招待会,下午5时全体采访人员就开始等待。
前两个问题都是规定问题,普京一点也不兴奋。水均益回忆道:“我意识到如果照此下去,普京最多再回答两三个问题就会抬屁股走人了。”而按照事先规定,第三个问题应该问他有关俄中经贸合作的前景。但此时他通过普京的表情和神态清楚地意识到,必须立刻改变谈话的方式,问点特别的问题“刺激”一下普京,否则这个采访很可能前景不妙。“听说您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彼得大帝的画像,在俄罗斯历史上有不少时代令人印象深刻,比如彼得大帝时代、叶卡捷琳娜时代、亚历山大时代,当然还有苏联时代,您个人更倾向于喜欢哪个时代?”翻译在一边翻译水均益的问题,这时普京一脸灿烂,普京最崇拜的就是彼得大帝,据说也最喜欢人们把他看成拯救俄罗斯的彼得大帝。采访的局面被彻底打开了。中国的电视观众才得以从电视上看到普京难得的笑容。[9] 利用闪光灯记忆原则,有效调度大人物政治场景中的“定格拍照”,不仅可以激发谈兴,提高互动质量,还可以将他与一个更大的场景进行连接,实现“一个人和他的时代”的访谈目标。
杨澜:当你看到自己的肖像挂在白宫,成为历史的一部分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克林顿:让我自豪的是,我和希拉里的肖像是第一次由一个美籍非洲艺术家帮我们画的。他就是西蒙·诺克斯,画的两幅画像都非常好。但其实我心里也有点矛盾。一方面,这太好了,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但是我不想感觉好像我已经死了——你知道,你经常看到到处挂着那些人的照片。
聚焦受访嘉宾的非常时刻,引领他们重返特定场景,对于提问者的挑战不仅来自对人类记忆与认知心理的洞察,还有对于场景调度与视觉语言的把握,这正是成功完成场景化提问的关键原则
本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