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庄家
H 市嘈杂的酒吧里,杨佳武红润着脸:“虎哥,这次我干得不错吧?” 这已经是陈鄂虎今晚第 6 遍听到杨佳武讲这句话了。“知道了,这一次辛苦你了,答应给你的钱,我会在三天之内打到你的卡上去。这段时间里,你就退隐吧。手机号码也换掉,不要再抛头露面。” “虎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好了。我明天就回上海。” “不,你今天就回上海。” “啊?今天?虎哥,你看,现在都晚上 10 点了,我……” “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那好吧,我现在就走。”杨佳武战战兢兢,杯子里剩下的酒也不喝完,便退了出去。
陈鄂虎笑而不语,挥了挥手,给自己斟满了一杯伏特加,望着冰块在酒杯中下坠。
见陈鄂虎只是独自一人在喝酒,一位小弟走上前来,哈着腰,毕恭毕敬地对陈鄂虎说:
“老板,你就一个人吗?这里有新来的小妹,你看……” 陈鄂虎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一位约莫 20 岁左右年纪的小妹走了过来,黑色丝袜、黑色高跟鞋,正合陈鄂虎口味。
“嘿!这妞不错啊!” 望着挽着陈鄂虎胳膊离去的小妹,坐在酒吧另一个角落里的中年男子,双眼闪着淫光。
于是把服务生叫到身边。
“像这样的妞儿,你们这儿还有吗?” 服务生望着中年男子努嘴的方向,歉意地一笑:“大哥,不好意思,这妹子刚来没几天,点她的客人不少呢,不过好像也没见过她肯出台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刚来的?”中年男子自己嘟嚷着,眼中充满了遗憾。
善于察言观色的服务生小弟见状赶紧赔着笑脸说:“大哥是喜欢这妹子的打扮呢,还是长相,要不给您挑个差不多的?” 中年男子沉着脸,瞪了小弟两眼:“刚才不给我介绍。算啦,下次吧,今天我等人。” “好的,请问您还要加点什么吃的吗?” 中年男子挥挥手,小弟职业化地微笑后离去。
男子默默地点了支烟,看看手机,已经晚上 10 点半了,李清如也该来了。尽管刚才那个小妹被别的客人拔得头筹要去了,但总的来说,今天依然是愉快的一天。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中年男子狠狠地吐出一个烟圈,一杯酒下肚,嘴里念念有词:“我他妈的就不信这个邪,我徐金斌难道还非要靠金陵证券养活吗?” 念念有词间,李清如已经到了。在徐金斌面前坐定,二话不说,拿起徐金斌桌上的烟就自己点上。
“10 点半,李总果然很准时。” “大半夜的,不去找小姑娘,约我这个老女人,有什么指教啊?” “李总什么话,你哪儿老啊?我看你是……” 不等徐金斌马屁拍完,就被李清如用手势打断。“聊正事吧,我没时间和你扯皮。” “哎哟,李总、李大美女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啊!以往都是我给你打工,你算是老板,任你狠,但这次,我们是合作者,你就不要这么酷了嘛。”徐金斌嬉皮笑脸。
李清如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你得了吧。” 徐金斌对于李清如对自己的冷酷,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动气:“李总,你看西湖雨伞明天会跌停吗?”
“必然的。” “预计几个跌停?” “至少 7 个,跌回股价拉动前的价格。”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联合了重庆和深圳那边的资金,这只股,咱们可以再坐一次庄。7 个跌停后,我们再买回来好了。” “你确定这次是老虎传播集团的障眼法?还要再来一次?”李清如冷冰冰地盯着徐金斌的眼睛,如果徐金斌撒谎,绝对逃不过她的眼睛。
“其实,外界很多人,都以为重组方案是金陵证券的罗西设计的,其实是我们的小欧总亲自设计的。” “欧阳婷?我听说过,老欧阳的宝贝女儿,据说是南京城一等一的美女,追她的公子王孙能排满一条街。刚回国没多久。” “哈哈,李总的情报网果然遍布天下。佩服佩服!”徐金斌想缓和一下气氛,给李清如斟上酒,举杯敬去。
李清如象征性地和徐金斌碰了一下:“别奉承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私募,比起深圳、上海那些大腕,差得远呢!” “不积跬步,无以至江海。”徐金斌拽起了古文。
“你记错了,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别和我拽古文。我心也不大,也就自己赚点小钱,何必至千里至江海地去和那些大鳄搏杀呢?” “好好好,”徐金斌眼见马屁再次拍在马腿上,迅速地又回到原先的话题,“其实,这个小欧总不简单,手段比起她老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以为,我们真的能坐庄吗?
最大的庄,就是金陵证券,或者说是小欧总自己。” “怎么说?”李清如给徐金斌斟上酒。
“这是我自己的分析,你看对不对。我曾经来 H 市调研时,去找过小欧总他们,问起方案,小欧总一个字也不肯提,嘴巴紧得很呢!你想,她初入江湖,肯定是希望迅速地积累自己的名声,在金陵证券,背后的指指点点,说她没能力,靠着老爸上位的传言多了去了。”“嗯!”李清如自己小饮了一口,示意徐金斌继续说。
“以金陵证券的实力,想做成一次重组方案,还不容易吗?小欧总何苦要砸自己的招牌,砸金陵证券的招牌?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我想,这极有可能是小欧总故意做黄的。” “那金陵证券有什么好处?陈鄂虎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大了。对于陈鄂虎来说,第一次借壳不成,等股价下跌,西湖雨伞离 ST 更进一步时,更急的就是西湖雨伞和你们 H 市的国资委,这个时候,如果陈鄂虎愿意修改方案,启动二次借壳,还不手到擒来?第一次借壳时,国资委那边的关系,我相信他们早就打点过了,就算到时候有其他的重组方和他们竞争,国资委胳膊肘朝哪儿拐,也是有数的。那时候,陈鄂虎那边的借壳成本将低得多,压低了股价,未来上涨的空间则会更大。” “你继续。” “对于金陵证券来说,好处就在于,自己提前建仓,当然,不会用金陵证券的名字开户了,要么是联合私募,要么是找几个身份证开户,这些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想,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作为导演,小欧总会不知道结局吗?如果我是她,我就会在停牌筹划重组时大举建仓,复牌涨停了我就跑,然后再通过一些手段,把股东大会投票给搞定,股价跌了,我再进,等第二次重组方案通过了,继续拉升股价。光是这两个波段下来就是多少钱啊?
第一个波段,咱们也赚到了,但绝对没有小欧总赚得多。” “你说得不错。”李清如点点头,她知道,光就股市分析这一块,徐金斌这个金牌研究员在国内的确算得上是宗师级人物,自己刚出道做记者时,徐金斌便已成名。“不过,我还有几个疑问?” 一口气说了半天,徐金斌也感到口渴,一杯酒下肚,向李清如做了一个“你请说”的表情。
“第一,我们先假设你的推理是成立的,那么你是何时发现这些问题的呢?为什么在股东大会前没多少天了,才想起要做个小波段操作?” “你先接着说说你的疑问,你的问题,我一并回答。” “第二,股东大会投反对票的绝对不只是金陵证券及其背后的资本,我们也在清仓后投了反对票,你凭什么保证,这次我们建仓后,第二次借壳,其他的庄家就不会继续发难?”“还有第三吗?” “暂时没了。” “关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我之前也没有想到这次会是小欧总和陈鄂虎演的一场戏,后来我在香港时发现,跳出来一个叫杨佳武的律师,然后媒体的炮弹就开始为搅黄这次重组制造舆论了。我调查过这个律师,根本不是什么证券律师,打着律师的名义站出来,只是唬人的,准确地说,他最多是一个股东的委托人而已。全国的媒体,几乎步调一致地讨伐重组,这背后一定是有人策划的,李总,搞新闻你比我熟,你说呢?” “那也不一定吧,我们《吴越晨报》在 H 市也不算小报了,我们的肖大记者,就没跟风,而是在很客观地报道。不过他一个人说明不了什么事,你接着说吧。” “哼,这个肖川,我和他肯定还没完!”徐金斌听见肖川的名字,就一阵咬牙切齿,但今晚,他不想和李清如过多地聊肖川的问题,“另一方面,陈鄂虎和小欧总眼见全国媒体的讨伐,却不进行舆论反击,这是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舆论就是他们自己制造的。” 李清如点点头,承认徐金斌分析得句句在理,这些,李清如自己也打过问号,只是不太确定而已。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想不太会,如果陈鄂虎和小欧总志在必得,就会在投票前收集足够的筹码,所以,李总,咱们也是做这一波行情,别吃货太猛,被小欧总查出来,让小欧总去坐庄,咱们做个二庄家,和大庄家步调一致就好了。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西湖雨伞大股东西湖雨伞集团的限售股就要第一批解禁了,他们一定会跑掉一部分,这是让庄家在二级市场抢到投票的筹码。”
李清如望着徐金斌,心中一阵惋惜,如果徐金斌不是太浮躁,凭着他的能力,假以时日,小欧总能不能顺利“继位”,恐怕还真的很难说。
徐金斌又接着说:“所以,西湖雨伞自己一抛股票,股价就必然下跌,这个时候,就是我们抢权的最佳时机。” “好极了!我们干!”李清如笑了,这是今晚,她对徐金斌第一次笑。
梁诗妃静静地躺在床上,孤独夜里,孤独地流泪。没有人,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包括她自己,梁诗妃任洁白的月光洒在床上,放纵着泪水恣意地流淌。
当事业的目标,一步步地成为现实,为什么自己却得不到真正的快乐呢?
这次去长沙,该如何面对平涛?梁诗妃并不怨恨平涛,她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或许,这就是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想拥有一个家,拥有自己的孩子。可这个孩子,绝对不能是平涛的。
和平涛的关系,该就此做个了断吗?情人,多么可悲,多么可鄙!
梁诗妃为自己算过一笔账,平涛或许真的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比现在的财经新闻部主任更上一层楼,但那只是平涛的,财经新闻部的主任轮不到自己。
首席记者从一个变成两个。李清如,神秘的李清如,究竟是什么来头?梁诗妃知道,就算明年自己可以被正式任命为财经新闻部首席记者,如果想再往上走一步,迟早会和李清如短兵相接。李清如不是肖川,也不是潘飞翔,论相貌、论能力,没一点比自己差!而自己,一个 30 岁的女人,依然在 H 市飘荡着,在事业上,自己还有多大的潜力?
接二连三的事件,让梁诗妃不由地产生了厚重的挫败感。为什么自己抢写西湖雨伞的新闻,谁也采访不到,肖川却信手拈来;为什么自己想联系采访民间研究员“钱利麻”,也连个拒绝采访的邮件都没收到,潘飞翔却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版。
难道,这个天下,真的只是男人的世界?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事业,还是家庭?自己最美好、最宝贵的青葱岁月,可以说是毫不保留地献给了《吴越晨报》,为了今天这一点点小小的成就,自己又失去了多少?
所谓的首席记者,居然还是可耻地睡来的,居然还要卑鄙地陷害魏枫。
梁诗妃的泪水,不为平涛而流,她不后悔,这是自己的选择,代价就该由自己承担;
也不为李清如、肖川、潘飞翔而流,在职场上,自己是永不言败的梁诗妃。
梁诗妃突然想起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金陵证券的欧阳婷。如果自己有着欧阳婷那样的美貌,又何苦把自己逼得这么累呢?花瓶让人鄙夷,却又让人钦羡。
早在踏入《吴越晨报》的第一天,梁诗妃就决定自己绝不做一个花瓶,因为在眼前,有一个现成的榜样。梁诗妃在报社的第一个岗位和肖川一样,在广告部做专刊,负责旅游和美食,自己的第一任领导,也算是自己的师姐。那个美丽,或者勉强可以称做美丽的女领导叫秦宫晨,广告部副主任,由于校友的裙带关系,秦宫晨很欣赏自己,手把手地教自己。在秦宫晨的领导下,《吴越晨报》的专刊从无到有,直接推动了报社广告投放量的几何级增长。
后来,肖川也来了。当初的肖川是一个阳光洒脱的帅小伙,尽管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眼神充满了叛逆,但和自己一样聪敏好学,很快也得到了秦宫晨的赏识。梁诗妃当时,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小同事,偶尔也约肖川一起逛逛街,去新开的餐馆吃吃饭,尽管算不上私交很铁的异性朋友,却也是关系融洽的同事。
肖川来了一年后,秦宫晨决定改组专刊,在每周六推出了一份全新的综合性专刊,叫做《妃妽》,音译自单词 fashion(时尚),这份专刊不再单纯地以服务广告客户为目的,而是以报道时尚生活方式为主导。这样一份创新的专刊品种在 H 市媒体圈一炮打响,让报社的奢侈品广告从无到有、从有到多,同城媒体纷纷效仿,却抄得了形式,抄不了创意。
秦宫晨每期都会有一个漂亮的专题策划,比如“慢生活”,比如“乐活主义”等,俨然将专刊做成了一份小小的杂志。后来,肖川被秦宫晨任命为《妃婶》的执行主编,全权负责专题策划,自己则被任命为主笔。当《妃妽》走向鼎盛时,肖川和自己也被 H 市广告圈合称为“金童玉女”。
后来,秦宫晨和报社高层交恶,离奇辞职,《妃妽》专刊也走向了寿命的终点。而今,“金童”依然是“金童”,更是镀了一层硕士的“金”回来了,依然年轻,依然玩世不恭,依然桀骜不驯,依然对新闻事业充满热情与渴望;而自己这个“玉女”却成了“剩女”,已然年过 30。
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在 H 市携手创造了一段小小辉煌的战友,成了自己的绊脚石、眼中钉、不得不铲除的对象。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5 年过去了,肖川还是那个肖川,而自己早已不是 5年前的那个梁诗妃了。
再也回不去了。
南京,紫金山,欧阳江海的别墅中。
欧阳婷正捧着一盏热茗与欧阳江海对视而坐。
“这件事,你做得很漂亮,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欧阳婷轻轻吹动着漂浮的茶叶,淡然一笑:“我当然不会让你失望,明天肯定会跌停,我们就等着好了。” “这件事,孟德怎么看?我听你罗叔叔说,孟德气得连晚饭也吃不下!” “呵呵,他要是早点花花心思在企业身上,又怎么会有今天呢?就算他对陈鄂虎再不满,再怎么认为陈鄂虎那边不配合,不想着拉票,也只能骂骂而已。三个月后,国资委那班老头子还不是要请陈鄂虎二次重组?” “好啊,好啊。工作上的事,我不想多问你。我只希望你早点找个好人家。” “爸爸你又来了!”欧阳婷嘟起小嘴。10 多年来,欧阳婷只会在一个男人面前撒娇,这个男人就是欧阳江海。包括肖川在内,欧阳婷不想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小女人的一面,“哪有你这样的爸爸,成天到晚逼着我嫁人,去年咱们给妈妈扫墓时,我就说过了,如果婷儿不能做出一番事业,就绝不谈婚论嫁。” 欧阳江海哈哈笑着:“这很矛盾吗?你爸爸我年轻时,和你妈妈比起来,其实什么都不如你妈妈,但爸爸有一点却比你妈妈强得多……” “好啦好啦,我耳朵都听出老茧来啦,爸爸谈对象的眼光比妈妈高,是吧?”欧阳婷调皮地笑着,打断欧阳江海的话。
“说实话,你觉得陈鄂虎这人怎么样,我觉得他真的不错。如果吴晓波 10 年后为《激荡三十年》写个增订本,比如《激荡四十年》,应该会把他写进去。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欧阳婷摇摇头:“你为什么不说,吴晓波老师会把我写进去呢?” “你啊!算了,爸爸也不说你了,谁让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呢?自负、玩命工作,和我年轻时一样啊!”说完,欧阳江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欧阳婷知道,欧阳江海叹气是在感慨,没有在妈妈在世时多陪陪妈妈,就连妈妈西去,他仍在出差。现在功成名就了,妈妈却早已不在了。他遗憾的是,妈妈不能睁着眼睛看见他闯出的一番天地了。
欧阳婷望着欧阳江海两鬓的白发,不禁一阵心疼,她不想让欧阳江海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希望转移话题。“爸爸,我想过了,其实我也没说不嫁人,但我真的不想找一个企业家,真的。” “为什么呢?” “对于我来说,他们的财富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胡润百富榜的首富和最后一名,可能在身家上相去甚远,但生活质量,我想都差不多。我可不想嫁给一堆数字。”欧阳婷继续喝茶。
“那你想嫁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都行,哪怕是一个卖报纸的,只要他真的爱我、疼我,而不是看重爸爸的存款。” “什么话嘛!”欧阳江海沉下脸,他不是生气,而是假装生气。不过欧阳婷要真的找一个卖报纸的、送快餐的,他欧阳江海也可以隐姓埋名了,这人,他丢不起。
欧阳婷偷偷一乐,转移话题成功。“好啦,好啦,我答应爸爸,如果遇见合适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你,让你给婷儿参谋参谋好不好。别气啦、别气啦,让婷儿给你弹琴吧,想听什么?”
待欧阳婷一曲琴毕,欧阳江海缓缓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婷儿,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一直没有再给你找一个妈妈吗?” 欧阳江海一方面深悔对不起欧阳婷的母亲,一方面也深悔对不起欧阳婷,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却享受不了应属于她的完整的母爱。欧阳江海常常想,如果欧阳婷母亲还在世,欧阳婷恐怕也不会时年 28 岁还待嫁闺中吧。
欧阳婷知道,爸爸的这个问题是不需要自己回答的,这是一个设问句,而不是疑问句。
“因为,没有人可以弹出你妈妈的琴声。但爸爸可以告诉你,你在古筝上的成就,其实已经超过你妈妈了。爸爸不管你以后找个什么样的老公,但有一点,你一定要答应爸爸。”欧阳婷知道,爸爸带着问号口气时,从来都是设问句,不带问号口气时,才是真正的疑问句。这一次,欧阳江海在等着自己发问。“哦,答应爸爸什么呢?” “你一定要找一个欣赏你琴声的人。” 欧阳婷笑了,她想到了一个人。这个好久不见的人,明天晚上就会抵达南京,和自己一起在茶楼切磋琴艺。
“对了,婷儿,徐金斌已经辞职了,这事你也知道了吧。我想金陵证券需要一个新的金牌研究员,我想从北京那边再挖几个研究员过来。” “嗯,我听说徐金斌现在自己单飞了,在外面成立了一个私募,就是自己做,也没成立什么公司。其实,他真的还挺有才的,就是太浮躁了,有几个研究员不在外面搞外财?
但他仗着自己是老大,非要和主流观点过不去,这样目标就太容易暴露了,我想,就算《吴越晨报》不搞他,别的媒体也迟早会揭了他的老底的。” “嗯,那个写徐金斌稿子的女记者梁诗妃,你上次和她见过吧,什么来头?” 欧阳婷冷冷一笑:“说实在的,梁记者的确是见多识广,在浙江也的确小有名气,最近还升为首席记者,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人。” “哦?我们家婷儿很少会说不喜欢一个人的,她得罪你了?”
“得罪也说不上,我觉得这人很势利,一桌人吃饭,对罗叔叔是极尽奉承,对你家宝贝女儿却不理不睬,就当我不存在一样。而且,不太遵守游戏规则,报社的事,我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那么一点点,每个记者都有自己的条线,她自己条线不错,还总想着抢别人的稿子写。复牌公告的那天晚上,我让罗叔叔把手机关了,以免被媒体打爆,结果,罗叔叔第二天一开手机,发现这个梁记者居然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西湖雨伞的稿子本来就不该她写的啊。” “哎哟,你啥时对《吴越晨报》这么了解啦?连哪个记者该跑什么,不该跑什么都知道。”欧阳江海回到位子上,给自己和女儿换了种茶叶重新沏了一壶茶。
“《孙子兵法》云:知己而不知彼,一胜一负。这么重要的消息,我都搞不清楚,我还是小欧总吗?”说话间,欧阳婷挺了挺胸,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只有在欧阳江海面前,欧阳婷才会表现出得意的表情。
“那《吴越晨报》写西湖雨伞的记者,你认识吗?” “认识,一个很有理想的年轻人。” 欧阳婷微妙的笑意逃不过欧阳江海的眼睛,但欧阳江海却不知道欧阳婷和肖川的故事。
“看来你对这个记者印象不差。” 欧阳江海疑惑的眼神,也逃不过欧阳婷的眼睛。欧阳婷知道言多必失,若在爸爸面前过多地谈论肖川,爸爸一定会生疑,而现在,不是让他知道的时候。“谈不上什么印象啦,见过一次。”欧阳婷回避着欧阳江海的眼神,喝着新泡的大红袍,“这茶不错啊!” “《吴越晨报》还有一个记者叫潘飞翔,你见过吗?” “怎么啦,爸爸,你怎么对《吴越晨报》这么感兴趣啊?这个名字在报纸上见过,但没接触过。” “你不妨问问梁诗妃,或者那个给你留下不错印象的记者,潘飞翔不久前写过一篇采访‘钱利麻'的稿子。” “就是那个民间研究员‘钱利麻'吗?这个人挺神秘的,我曾经也查过,但只查出来,‘钱利麻'绝对不在券商和基金工作。”
“这个‘钱利麻'的水平,不亚于徐金斌。如果有可能。最好能从《吴越晨报》的记者那里要到‘钱利麻'的电话,我想亲自打个电话给他。金陵证券的大门可以为他打开。” “好的。其实我想,这个‘钱利麻',如果是民间人士,这么辛勤地在网上发研究报告,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引起券商和基金的关注,而且不想从助理研究员做起,对吗?” “小欧总得出的结论,几时错过?哈哈。”欧阳江海感到欣慰,自己的女儿就是自己的女儿,连推理的结论也和自己一样。欧阳江海关注“钱利麻”已经很久了,也琢磨过“钱利麻”的动机。在网上当黑嘴,勾结游资拉升股票,不像,“钱利麻”说得句句在理,不夸张、不粉饰、不渲染;为了好玩,更不会,有一种人,的确喜欢在网上对股市指点江山,但即使是专业财经网站的签约专栏写手,也不会像“钱利麻”这样兢兢业业定期发布研究报告。
“老欧总不需嘲笑小欧总。好啦,小欧总要回家睡觉啦。” “晚上不住爸爸这里吗?” “可以考虑,不过,老欧总要先亲小欧总一下。” “那算了,你还是回去吧。”欧阳江海故作严肃。
“讨厌!”欧阳婷对欧阳江海足以让金陵证券 99%的员工不敢放轻松的严肃表情视若无物,这是她的特权。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下子蹦到欧阳江海面前,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老欧总,我回家啦。” 望着欧阳婷像风一样离去的背影,欧阳江海摇了摇头。凭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或者作为一个男人的直觉,他知道,欧阳婷和《吴越晨报》的某个记者,关系可能不简单。欧阳江海知道,尽管自己没有教,欧阳婷就已经练出了保护心理活动的眼神,也练出了插科打诨的掩饰高招,但欧阳婷毕竟是自己女儿。
第一,自己告诉女儿一定要找一个听得懂她弹琴的男人时,女儿没有跟自己抬杠,自己预想的回答是:“我才不呢,婷儿的琴,只弹给爸爸一个人听。”这说明,女儿至少有一个异性朋友,懂得欣赏她的琴艺。
第二,女儿在说梁诗妃抢条口时,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满,这种不满,只有一个女人
在觉得自己或自己人吃亏时,才会表现出来。
第三,在谈到《吴越晨报》对口西湖雨伞的记者时,女儿有些兴奋,但很快又压抑了自己的兴奋,明显是不愿和自己谈下去。
难道女儿和那个记者好上了?欧阳江海揉揉太阳穴,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她是小欧总啊,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小报的记者呢?
不管怎么样,西湖雨伞停牌前的埋伏战,女儿已经让自己和金陵证券各赚了好几千万,而且金陵证券赚的这 5000 多万,还不必反映在财务报表上。这一手,干得实在漂亮。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应该还能再赚上一个多亿。
金陵证券接班有人了!
肖川写完西湖雨伞股东大会的稿子,已经晚上 12 点了。
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人,肖川打算抽完手上这支烟,就回家睡觉。
西湖雨伞三个月内,将不再筹划重组。这是公告上的内容。开始写作之前,肖川给李松打过电话,问下面怎么安排,李松说,孟德在发火,这一次搞得国资委那边面子上很挂不住,国资委也在发火,之后还要不要重组,现在没法给肖川答案。
肖川又给欧阳婷打过一次电话。欧阳婷说,陈鄂虎那边应该不会放弃重组,但再来一次,也至少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欧阳婷告诉肖川,第二天西湖雨伞就会跌停,而且是连续跌停,如果肖川个人想买这只股票的话,可以等到股价跌破每股 4 元时再建仓。
写稿子时,陈宫和米兰都先后给肖川挂过电话,询问肖川有没有打探到西湖雨伞对重组的态度,肖川如实地将李松提供的信息奉上。陈宫还问肖川:“有没有联系上杨佳武,我回上海后给他打电话,他手机已经关机了。”肖川回答:“我晚饭时打过,他好像在酒吧,今天他应该在庆功!不过也没问到什么,他那边声音很吵。” 稿件写完后,肖川给张守涛打了电话,张守涛已经回到新昌的家里了。张守涛不会上网,他听说重组方案被否决了显得异常兴奋。“谢谢你,肖记者,这真是太好了,一定要把重组方案给否决掉,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再等三个月,三个月后一定会有更好的公司来重组这个王八蛋的西湖雨伞。”
张守涛为了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甚至还在电话里哼起一首革命老歌:“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肖川和张守涛交换了自己的想法。肖川告诉张守涛,就算老虎地产资产再不好,再不理想,也比西湖雨伞现在的能力强,一个是正在走上坡路的公司,一个是正在走下坡路的公司,现在流通股东们把方案给否决掉了,股票说不好就要连续跌停。
张守涛显得很乐观:“小老弟啊,你可能刚做股票,你不懂也正常,我告诉你啊,股东都反对这个方案,被否决掉之后,大家就有了新的重组预期,所以明天肯定很多人买西湖雨伞,就等着涨停吧。小兄弟,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会害你,你听我的,明天一大早赶快买西湖雨伞,迟了就买不到了。” 肖川连连摇头,心道,你张老先生要是懂股票,就不会赔得倾家荡产、六亲不认了,不过肖川却无法把欧阳婷对股价走势的预判告诉张守涛,就算说了,张守涛也不会信。
这边肖川还没说什么,张守涛就又说上了。“其实,虽然我炒西湖雨伞一直亏着,但我手上还有一些贵州茅台,加在一起还有 40 多万元,这只股是赚钱的,我明天就把贵州茅台卖了,全部换成西湖雨伞,这下要发啦!” 肖川暗自为张守涛着急,如果张守涛这么玩,他就真的是死定了。“别,千万别,张先生,你听我一句话,贵州茅台千万别卖,千万别再买西湖雨伞了,我建议你如果不相信我说西湖雨伞明天要跌,你就把西湖雨伞先割肉一半,都跌下来你再买,真的,你信我一次。”“小伙子,我老头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让你明天买,是不会错的。啊,时间不早了,我赶了一个下午的路,要睡觉了。欢迎你来新昌玩,来了打电话给我,再见。” 张守涛挂断电话后,肖川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张守涛大闹股东大会,逼得大会休会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又浮现在脑中。原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肖川又给张守涛发去一条短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但张守涛却未回复。
关电脑时,欧阳婷的彩信到了。穿着一套粉红色睡衣的欧阳婷斜靠在床上,看上去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没吹干。照片上的欧阳婷噘着小嘴,作飞吻状。彩信上的文字信息是:“亲爱的,明天见。想你。”
肖川摇摇头,张守涛的事,自己急死了也没用。肖川知道该如何调节自己的心情,那就是,为别人的事而烦恼,切莫超过 5 分钟。肖川也自拍了一张照片用彩信发给欧阳婷。
欧阳婷又回了短信:“明天请你吃饭,早点到。” 明天?肖川看看时间,已经过了 12 点了,欧阳婷应该说“今天”才对。
肖川回复过去:“明天?改日才对!” 短信声响起,欧阳婷的。“日你个头,死流氓!” 肖川看着短信,愣了足足 10 秒,突然大笑起来。肖川想起一篇著名的微型小说,标题叫《史上最淫荡的微型小说》,内容是这样的:“男:请你吃饭?女:改日!”
本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