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财经调查
周一的《吴越晨报》的重点新闻版,登载了一篇署名梁诗妃的深度报道,整整一个版,标题为《神嘴徐金斌》。此刻,这份报纸正搁在金陵证券总裁欧阳江海的办公桌上。
对面坐着战战兢兢的徐金斌。面对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欧阳江海,徐金斌已经汗流浃背了。“我、我会辞职的。” 欧阳江海依然一句话不说,一个研究员辞职事小,这篇新闻对金陵证券美誉度的影响却难以计算。以后,股民还会相信金陵证券的荐股吗?
梁诗妃的新闻着实厉害,看上去什么也没说。只举了三个例子,每一个例子都是徐金斌唱高股票,股票在一两天内连续涨停,但之后便连续三四个跌停。有的时候,一件事情,单独去看,是一种偶然,但若干件相似的事件放在一起看,就绝不是偶然那么简单了。
“我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欧总,我……” 欧阳江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也递给徐金斌一支,眼角望了望桌上的打火机,示意徐金斌自己点上。“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说你什么。从现在开始,你把手机关掉,MSN、QQ 什么的,也不要再上了,防止其他媒体继续炒作。你自己去打个休假报告,去香港一阵子吧,费用算单位的。切记,不要再在媒体面前说话。” “欧总,我……” “什么也别说了。我是过来人,资本市场,容易受到一些诱惑,我也理解。你跟了金陵证券这么多年,也算劳苦功高,我是不会让你辞职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希望你下午就走,机票已经帮你订好了。好了,我还得再交代一些事。你先出去吧。” 一大早看见新闻的时候,欧阳江海几乎气得吐血,刚刚打入 H 市市场,欧阳江海恨不得立刻就抽徐金斌两个耳光。这时想起女儿欧阳婷曾告诉过自己,徐金斌有些得意忘形。
可惜自己没留意。
欧阳江海随即给仍在 H 市的欧阳婷挂了一个电话。欧阳婷表示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报纸,但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告诉欧阳江海这件事也在她意料之中,早就觉得徐金斌迟早会惹梁子。
欧阳江海向欧阳婷表示,他会在晨会上宣布立即解聘徐金斌。却被欧阳婷劝了下来。
欧阳婷帮助欧阳江海分析说,这个时候,解聘徐金斌并不是最好的选择:第一,哪个研究员不或多或少和私募、上市公司有些勾结啊?只是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些而已,这个时候,解聘徐金斌,就等于给所有研究员一个下马威,会搞得人心惶惶,不利于公司稳定;第二,徐金斌劳苦功高,又是金牌研究员,报道新闻的《吴越晨报》只是一张都市报,并不是《中国证券报》和《上海证券报》等权威性媒体,影响力有限,不会搞得天下皆知,如果这时对徐金斌从宽发落,一来可以让徐金斌感恩;二来可以让单位其他员工对欧阳江海的宽宏大量有新的了解,从而越发为单位卖命;第三,此时解聘徐金斌,只会让同行笑话,觉得金陵证券缺乏危机公关的能力。
欧阳江海欣然接纳了欧阳婷的建议。他为女儿的心思如此缜密而欣慰,自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几十年来走到今天,也多亏了妻子的提点。可惜,当自己终于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当欧阳婷才刚刚 10 岁的时候,妻子却撒手人寰。欧阳婷从法国回来后,欧阳江海觉得无论是神态和心思,欧阳婷都像极了她过世的母亲。
打发完徐金斌之后,欧阳江海还有一大堆的后续工作需要处理。比如,给有关主管部门的熟人打个电话,提前告知这件事,让上面的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一本正经地调查徐金斌;同时,还得给几个门户网站的有关负责人打好招呼,《吴越晨报》的新闻就别转载了,已经转载的请帮忙撤掉…… 这些事情,欧阳江海相信凭自己的人脉,都不是难事。唯独这家不知底细的《吴越晨报》明天会不会再做后续报道?
在按欧阳江海的指示关闭手机前,徐金斌拨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电话彼端是一位女子的声音:“你有什么打算啊?” “打算?什么屁的打算。美女,算你狠,玩老子一把,是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装蒜,这新闻难道不是你策划的?合作不愉快,你可以直说,我就当我眼睛瞎了,看错了你,你也犯不着这么整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必要整你。我之前已经提醒过你好几次了,不要把股价吹得太离谱,你总听不进去。” “够了、够了,我告诉你,把我惹急了,咱们就来个玉石俱焚,你们也少不了麻烦,你信不信?” “看来你在火头上,那我也就不和你说了。我只告诉你:第一,《吴越晨报》那边,我会尽量想想办法,尽量到此为止;第二,你该拿的钱,我已经全部打进你的账户了;第三,我们的合作也到此为止。” “哼,你说完了吧。你会后悔的!”徐金斌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徐金斌怒火冲天,狗日的《吴越晨报》,自己出道 10 年,走到哪里,不都是媒体追逐的对象,唯独这个《吴越晨报》,无礼的潘飞翔、比潘飞翔更无礼的肖川,现在又多了一个梁诗妃,还有那个臭婆娘,自己赚了个盆满钵满,毫不感恩,给自己的返点就那么少!
为什么这家报纸总和自己过不去。
“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不让你们付出代价,我就不是徐金斌!”徐金斌暗自发誓。
在徐金斌关掉手机的同时,肖川也决定关掉手机。刚刚和欧阳婷在电话里吵了一架,烦着了。身边没有女人的时候,肖川乐得自在,终日与琴为伍,与书为伴。尽管欧阳婷算不上是自己的女朋友,但肖川享受和美女的暧昧。
酒吧之夜一别后,肖川和欧阳婷没再见过面。间或会发上一两则转来转去的短信,提示一下对方,我是存在的。
女人只会给自己多事。
梁诗妃的稿子的确写得不错,那个徐金斌,第一次见面,就令肖川感到厌恶。不过,欧阳婷的一个电话,却给自己出了难题。欧阳婷希望肖川去做一次说客,让梁诗妃别再继续跟进了,这事最好到此为止。
肖川知道梁诗妃的性格,遇见这样的新闻题材,梁诗妃绝对不会放弃,换作是自己,也会继续跟踪报道的。
当然,欧阳婷也有自己的立场,徐金斌和她是一个公司的,尽管梁诗妃的稿件仅仅针对徐金斌个人,但徐金斌代表的毕竟是金陵证券的形象。
梁诗妃没有错,欧阳婷也没有错,错的是徐金斌,为难的是自己。肖川明确地拒绝了欧阳婷的请求,他知道自己去找梁诗妃说情,只是徒劳。希望欧阳婷谅解。
欧阳婷却说她无法理解,希望肖川去探探梁诗妃的口风,打算如何后续,如果可以的话,金陵证券会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所谓的心意,也就是封口费了。
肖川的心里感到一阵深深的厌恶,做记者 5 年多来,肖川最反感的就是封口费。金钱,可以买走一个记者的灵魂吗?没想到,欧阳婷会对自己这么说。
肖川只对欧阳婷说了一句:“如果我是梁诗妃,给我 10 万,我也不干。” 话没说完,欧阳婷就挂断了电话。肖川本想追电话过去,哄哄欧阳婷,但想想觉得也没必要。如果欧阳婷如此看待记者的职业操守,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梁诗妃处的说情,自己绝对不会去做。决定的事,原则上的事,肖川从来不会违背自己的意志。
关掉手机后,肖川决定赴常州出差一趟。每当有重大报道题材的时候,肖川总爱关掉手机,这样可以给自己留下充足的、不受打扰的思考时间。H 市的著名上市公司大西洋百货的大股东名为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旗下除了大西洋百货外,还有两家上市公司,其中之一就是大西洋制药,两年前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旗下的大西洋制药借壳常州的常州玻璃上市,但两年以来,大西洋制药并没有展开重组工作。
肖川在网上检索了一下关于大西洋制药的报道,发现借壳完成后,几乎没有媒体关心这家公司的后续情况。唯一能检索到的,只有常州两家当地报纸在三个月前发布的两篇新闻,《大西洋 30 亿元投资常州》和《大西洋产业资本延伸触角》,报道的是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在常州的投资规模、安排就业情况等。
肖川一看就知道又是“红包新闻”,这样的新闻对进一步调查并没有价值,但报道的背景却引起了肖川的关注。三个月前,在大西洋制药的股吧里,曾有网民质疑过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借壳后,为什么迟迟两年不推进重组工作。时间上的巧合,肖川将其理解为是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的“危机公关”。
大西洋制药怎么了?这就是肖川希望了解到的情况。财务造假?借壳只是为了洗钱?
一个又一个疑问浮上肖川心头。头绪,没有!人脉,没有!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下午,肖川踏上前往常州的火车。
在肖川盘算着关于大西洋制药的调查报道时,梁诗妃也在盘算着关于徐金斌新闻的后续报道。
梁诗妃当然会有后续报道,平涛对于《神嘴徐金斌》一文给予了高度评价,鼓励再做后续报道,一直写到证监会介入调查为止。或许,《吴越晨报》的财经新闻将因此一举成名。
梁诗妃的后续报道,打算找几个股民谈谈自己是如何轻信徐金斌研究报告买股被套的。
这样的新闻一来比较好写,没什么技术含量,上午梁诗妃已经接到了几个本地股民的电话,声泪俱下地哭诉了自己受骗的故事;二来,这样的新闻写了也比较好看,说得阳光一点是,可以以这部分股民的教训给更多的股民以警醒,说得阴暗一点则是,现代很多股民的心理都有一些畸形,见到别人在股市赚钱就眼红,见到别人亏钱就欣慰,看见有股民因着了徐金斌的道儿而赔了钱的故事,另一部分股民会很自然地产生一种变态的阅读快感。
把新的信息和后续报道的方案向平涛汇报过后,得到了平涛的首肯。梁诗妃决定放手去写。今天是愉快的一天。
肖川知道,直接杀到大西洋制药的总部,自然会碰上钉子;直接和 H 市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本部的高层接触,也必定是一无所获。
肖川的采访计划是先去常州玻璃看一看,老国企的改制自然会触及利益面,有人受益,也就有人受损,肖川希望在常州玻璃寻找到突破口。
找到常州玻璃并不难,这家在常州颇有历史、颇有名气的公司,一度是这个城市的骄傲。打车问出租车司机,司机就会把你直接带到。
选择这一天到常州玻璃,肖川并不是盲目的。全国玻璃行业高层论坛正在秦皇岛召开,肖川查阅到常州玻璃的二把手冯天翔正在秦皇岛开会。这样一来,就可以借口说是曾和冯天翔联系过,甚至可以暗示常州玻璃的人,自己和冯天翔很熟。
其实,这种带有欺诈性质的采访,肖川曾经也思考过很多次。是不是作为一个记者,为了达到采访目的,就可以欺骗采访对象?这样的问题,在新闻传播学术界,学者是一致抨击的,肖川也比较看不上这样性质的采访。肖川不打算欺骗,只打算暗示,当然,暗示算不算一种欺骗,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肖川是记者,而不是学者。
接待肖川的是常州玻璃的副厂长周晨,肖川告诉他,自己是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所在地 H 市来的记者,想了解一下企业被借壳后的发展情况,并强调未联系上冯天翔。
这么对周晨说,肖川的目的有两个:第一,让对方在心理上有亲近感,觉得《吴越晨报》和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同处一市,记者过来采访,的确是想了解情况的;第二,让周晨误以为肖川认识冯天翔。
肖川并没有欺骗,周晨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采访很顺利,一切都在肖川的掌控中,周晨对肖川大谈企业目前的困难,壳子卖掉后,公司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好处,工人的工资已经很难发放,生产线也停掉了 1/3,大西洋制药只是在利用常州玻璃的这个壳子,向银行贷款融资。
其实这些,肖川早有耳闻,常州玻璃的现状也不是肖川所要采访的核心内容。不过,在周晨处,肖川却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大西洋制药旗下的子公司之一常州制药处于停建状态,子公司之二苏州天音制药正在筹划在产权交易所挂牌转让。这个消息是周晨通过自己在常州当地的人脉了解到的。
常州制药停建了?苏州天音制药一直被大西洋制药在财报里宣称经济效益很好很强大,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转让呢?
采访的方向必须要作出调整了。在复杂的新闻选题面前,线索往往是交叉的,根据新的线索调整调查报道的思路,需要随机应变。
常州之行的第一天,肖川“无心插柳柳成荫”。
就在肖川为获得的重要新闻线索而暗自欣喜时,梁诗妃却气得说不出话来。辛辛苦苦采访了多名投资者,写就的徐金斌黑嘴报道之二,却被平涛告知:不发了。
“为什么不发?”梁诗妃怨气冲冲地质问平涛。鼓励自己写后续的是他,告诉自己不发的也是他。这是为什么?
平涛并不着急,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对梁诗妃说:“稿子我已经看过了,写得是很不错,我也是很支持你发的,可是,是林总亲自下的指示,说稿子有可能引起股民的群愤,徐金斌并不是股市唯一的一个黑嘴,报道的扩大,可能会导致股民愤怒的扩大,最近大盘形势又不好……” 不待平涛说完,梁诗妃就打断他说:“我的稿件,不夸张、不渲染,一切都是实事求是,这又有什么错?” “领导的想法可能更全面吧,金陵证券马上就要在 H 市设点,穷追猛打太甚,一来影响这家券商在 H 市的美誉度,二来将给广告部的工作带来难题,你想想,先期就结了梁子,后期广告部找上门,还不吃闭门羹吗?这是林总说的。” “我不这么认为,报纸最宝贵的什么,不就是公信力吗?有公信力,才有影响力,就算金陵证券有潜在的广告,我们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还怕不求着我们做广告吗?” 平涛陷入了沉默,他知道,梁诗妃说的句句在理,而且后续报道写得的确有理有据,采访也很扎实,在笔墨处理上更是老道,没有极力渲染股民的“血海深仇”。可是林向阳已经给自己打过电话了。为了一篇新闻,去和林向阳争执,对自己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林向阳究竟是怎么想的?平涛不想去猜测,跟着领导走,总不会错。尽管林向阳总是和中层干部们强调,如果对他的一些决策有何不满,可以直接提出意见。平涛知道,这是扯淡,在职场中,永远不能太自我,永远要跟着大领导走,这才是王道。
“诗妃啊,我看这次就算了吧。我回头帮你申请一下未见报稿件,稿分照样算你,你看怎么样。你总不至于要我和林总去吵一架吧?” “我还能怎么样,你看着办吧!”梁诗妃气呼呼地走出平涛的办公室,这是她第一次没给平涛好脸看。什么狗屁的未见报稿?梁诗妃知道,到了自己这个年龄,已经不是刚入行的大学生了,看见报纸上自己的印刷体名字,有一种成就的快感。多发一篇新闻,和少发一篇,对自己的实质影响并不大。梁诗妃真正感到悲哀的是自己的人轻言微,老总的一句话,就可以毙掉小记者的稿子。自己必须要冲上首席记者的位子,只有这样,自己在报社的仕途才能寻得一个新起点。
自己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生,年过三十,尚未婚嫁,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在这个城市通过勤奋的工作,觅得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甚至为了个首席记者,摧眉折腰地跟了平涛,这又是为了什么?平涛,不过是自己的一个跳板而已。
肖川迷路了,在常州市郊区的经济开发区,找了一个小时,也没找到常州制药的所在地。必须要找到常州制药,这家在财报中很强大的子公司,甚至是大西洋制药投资最大的子公司究竟是骡子还是马,必须得拉出来遛遛。
问路人甲:常州制药在哪里?
路人甲云:这里没有这家公司。
问路人乙:常州制药在哪里?
路人乙云:我也不知道。
问路人丙:常州制药在哪里?
路人丙云:是新公司吗?是不是正在建?
问路人丁:这里有没有正在建的公司?
路人丁云:有,往前一直走,走 15 分钟后,左拐,然后再右拐,有一块废弃的工地。
就这样,肖川终于找到了一块废弃的工地,一家停建的公司。一打听,果然就是常州制药。周晨所言非虚。肖川拿出相机,拍下照片。
下一站,苏州天音制药。
看来,大西洋制药的财务问题,恐怕没这么简单。
肖川打开手机,一天多没开机,17 条短信,6 个未接来电。其中 1 个未接来电和 2条短信来自欧阳婷。
第一条短信是:“不好意思,是我太急了。我知道这事让你很为难,很抱歉,这本来不关你的事。”第二条是:“你怎么关机了,你在哪里?给我回电话,好吗?” 调查进行得很顺利,肖川的心情也很好。肖川清楚,如果大西洋制药的财务的确存在问题,那出来的新闻的分量将比梁诗妃的黑嘴新闻要重得多,这也将是自己从事财经记者一职以来的最好的新闻和最大的成就。
和肖川不同的是,梁诗妃坐在办公室里,打打电话,一天就能折腾出两三篇新闻;肖川更愿意四处走走看看,尽管辛苦,但这确实是做记者的乐趣所在。不过,肖川并不敢轻视梁诗妃的新闻写作方式,能坐在家里打打电话出稿,那是经验和人脉积累到一定程度的修炼。肖川,还不具备这样的本事。
有一句描述记者职业精神的散曲一直被肖川当做座右铭:“伐恶效狮吼,逢善魂相救,图一个天地无垢心无垢。” 徐金斌的行径,显然是资本市场的不和谐之音,对于梁诗妃的报道,肖川持肯定态度。
如果换作有人来说情,让肖川停止调查大西洋制药,肖川自然也是一百个不愿意。换位思考之下,肖川知道,梁诗妃的后续报道,这个说客,自己肯定不能做。除了违背自己对新闻的原则之外,肖川也知道,和梁诗妃熟归熟,但也就是认识了很多年而已,谈不上深交,梁诗妃根本不可能给自己这个面子。
没有把握的事,肖川绝对不做。20 多年来,一直如此。
对于欧阳婷,肖川同样也是没有把握。和这样的美女一起谈天说地,一方面是视觉上的享受,另一方面也是心灵上的陶冶。一个德国心理学家论证过:一个男人如果一天用 3分钟的时间来凝视美女,将有助于保持身体健康和提高工作效率。但肖川也知道:自己和欧阳婷是两个世界的人,欧阳婷养尊处优,尽显大家闺秀风范,自己只是一个文字工作者,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交集。
和欧阳婷,最多只能做朋友,极限是好朋友。至于能否擦出火花来,肖川不会妄想。
走在经济开发区的路上,几乎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公交车不通,各个公司和工厂的职工有专门的单位班车接送,出租车也很少问津这里。肖川拨打了当地一个出租车公司的电话,要了一辆车。
等车的工夫,肖川还是给欧阳婷回了电话。
“肖川,你在哪里啊?”电话彼端,欧阳婷的声音有些急切。
“在常州,紧急出差任务。” “真讨厌,干吗关机,不会故意不理我吧?” “哪里哪里,手机没电了而已,刚充好电。这不,第一时间就给你回过来了。”
“恩,那你什么时候回 H 市呢?” “怎么?老虎传播那边的借壳要启动啦?” “哎哟,你这人怎么满脑子都是工作啊?我当你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上次蹭了你一顿饭加一顿酒,这次该我请了。” “我下午还要去一趟苏州,快的话,后天晚上就能回来。” “好吧,那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借壳的事,谈得差不多了,下周就能发复牌公告。” “好,那你先忙。” 肖川本来以为,又要为徐金斌与梁诗妃稿件的事解释一通,没想到欧阳婷只字未提。
这说明欧阳婷是个很识趣的女子,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绝不纠缠。
挂断电话一分钟后,欧阳婷的短信又来了:“一个人出差在外,注意保重身体,别忙起来就忘了按时吃饭哦。” 看到这样的短信,肖川不禁有些感动。很多年了,没有女子这样关心过自己。这些年来,肖川也半真半假地交往过一些女子,但这些女子无一例外地只知索取,到最后,肖川也就觉得乏味了。费了一老鼻子劲,送这个送那个,请吃哈根达斯,请看电影,砸下去好几千块钱,固然可以把女子骗上床,但上床之后呢,又是一阵阵的空虚。
西班牙蜜月归来,潘飞翔容光焕发。婚姻,有的时候,可以说是一个男人的新起点。
潘飞翔回到报社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金陵证券研究员徐金斌被《吴越晨报》的一篇新闻写得“神秘失踪”了。潘飞翔找来当天的报纸,读得拍案叫绝。同时也暗自佩服梁诗妃挖掘选题的能力,自己也怀疑过徐金斌的荐股报告,但就没有想到这件事完全可以写成一篇新闻。写作的难度并不高,只需要归纳一下徐金斌的近 5 篇荐股专文,再分析一下荐股后股价的走势即可。
不过,当潘飞翔将从西班牙带回来的小纪念品送给梁诗妃时,梁诗妃却闷闷不乐。只对他唉声叹气地表示:“大潘,其实这新闻还可以再追踪下去的,但林总似乎叫停了。” “我操,还有这种事,为什么不据理力争啊?要是我,就直接去找林总辩论一番,多好的新闻选题啊!”
“嗨,你觉得咱们的新闻,是写给读者看的吗?照我看,也就是给老总一个人看的。
老总觉得好,给你的稿分就高,老总觉得不好,稿子就不给你发。咱们这群小记者,哪有发言权啊!” 其实,潘飞翔对婚礼上徐金斌的无礼一直都耿耿于怀,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婚礼的主角,早就一个酒瓶子抡上去了。对于徐金斌真面目被揭穿,潘飞翔自然是拍手称快。听了梁诗妃的一席话,潘飞翔心想也并非没有道理。
一个小记者的能耐能有多大呢?风里来雨里去,有时为了赶稿,一日三餐也不能定时定量,自己出差时,也经常是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在敲键盘。洋洋洒洒写了 2000 多字,见报后也就剩下 800 字。尽管字数并不影响稿分,但影响的是心情。
徐金斌后续报道的叫停,更坚定了潘飞翔离开《吴越晨报》的决心,结婚了,就要对老婆负责,对自己负责。潘飞翔始终觉得,证券业比新闻业更适合自己。
“呵呵,林总的理由,不会是金陵证券会投放广告吧?” “老总的意思,我哪能揣摩得到?老总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好了。” “唉,我看《吴越晨报》这座小庙,是养不起你这个大和尚啊!诗妃,你有没有想过换一家媒体呢?比如去一家专业的财经媒体,我觉得这恐怕比都市报更适合你啊!” 梁诗妃报以一笑:“我没那个本事啊!” 其实,潘飞翔的建议,梁诗妃早就考虑过,专业性的财经报纸,的确比都市报有更大的舞台和空间,全国发行的报纸,也比仅在(即将在)长三角地区发行的都市报的影响力要大。但梁诗妃觉得,这样一来,简直就是伤筋动骨,去北京、上海、广州,未尝不可,凭自己在圈内的实力和人脉以及资历,跳槽去专业媒体,只要略微操作一下,并不是难事。
但问题是,新到一个城市,又是租房、又是新的工作环境,太过麻烦。不像自己在《吴越晨报》这么多年,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摸得清清楚楚,做起事来也驾轻就熟,而且并不是仕途无望。
“对了,肖川这家伙呢?托我带几包西班牙香烟给他,转悠了一个上午,也没见到他的影子。” “他好像出差了,去了苏锡常一带。”
“这家伙稿子也比较猛啊,好像一点没有新手的样子,我看他稿分,这个月都快赶上我了。” 梁诗妃并不接茬儿,随意地笑了笑:“比你,恐怕还欠一把火候。” 潘飞翔走开,继续去散发礼物了。对于肖川的稿分,梁诗妃一直在密切注意,由于这个月潘飞翔因为婚礼的事,将近半个月没干活,肖川的稿分已经仅次于自己、魏枫和李清如了。尽管肖川不对自己在年底竞岗首席记者构成威胁,但肖川的进步神速还是令梁诗妃不爽,这样的人在财经新闻部,对自己实在是个威胁。
尽管认识肖川 5 年来,肖川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的野心,但梁诗妃知道肖川绝对不是池中物。肖川在读研时,自己已经毕业了,但听学弟学妹说,肖川在学校时,也是一个风云人物,年年都能获得全国优秀研究生的奖学金,弹得一手好古琴,也经常让无知少女们趋之若鹜。
不过比起肖川,自己眼下最大的竞争对手还是李清如。自己不愿意去专业性的财经媒体,是懒得折腾。那身在专业财经媒体的李清如却又为何“屈就”于一家都市报呢?这对梁诗妃来说,一直是一个谜。
而在李清如之前,先要铲除的就是现任首席记者魏枫。梁诗妃必须保证自己年底冲击首席记者一职万无一失。离 10 月还有 2 个月了,《吴越晨报》每年的首席记者内部竞聘都在国庆节过完后的第一周,然后最终会在 10 月底宣布结果,11 月工作交接后,于12 月正式上任。尽管平涛给过自己承诺,说魏枫会走,但梁诗妃依然觉得,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位于苏州市区的天音制药,相较于常州制药来说,要好找得多。
肖川在网上查阅过这家大西洋制药子公司的信息,苏州天音制药的当家人是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派遣的。显然,直接找当家人,自然是梁山好汉征方腊——徒劳无功。如何才能证实这家公司的财务状况不像大西洋制药的财报里吹得那么神奇呢?肖川早就计划好了,这次前来,扮演的将是“收购者”的角色。
从常州到苏州,以及在当地工商局查阅苏州天音制药的财务情况,肖川花了三天时间。
在宾馆时,肖川已经演练了多遍,这一次,自己的身份是南京锐利投资公司的项目经理,前来苏州,是打听公司的运作情况,洽谈收购的初步事宜。
苏州天音制药的前台一听肖川是来洽谈收购事务的,便将肖川带到了公司一个负责此事的张主任面前。
几个回合下来,张主任惊叹肖川的消息灵通,公司下周一就将在产权交易所挂牌转让,南京锐利投资公司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信息了。
至于为何要转让,张主任告诉“南京锐利投资公司”的肖川,这也是大股东大西洋制药及其实际控制人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的意图,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决定谋求大西洋制药的转型,将公司壳子卖掉,在此之前,则必须要将一些产权不明晰的资产清理掉。苏州天音制药,大西洋只控股 51%,苏州当地几家企业则控股接近 40%。
线索已经很清晰了。第一,大西洋制药已经不打算再以制药为主业了;第二,常州制药的药厂只有雏形,没有实体,利润从何而来;第三,苏州天音制药即将转让;第四,借壳上市三年的大西洋制药又打算卖壳了。这一切说明,大西洋制药的借壳上市,只是一场资本市场的洗钱游戏,借壳三年来,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根本不是借上市的平台更好地发展上市公司。
采访只剩最后一步,直面大西洋控股投资集团了。这是一个愉快的周五,肖川决定,等大西洋制药转让苏州天音制药公告发布的当日,稿件就同步见报。
回到宾馆,肖川拨通了欧阳婷的手机。
“肖公子终于忙完啦,采访顺利吗?”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我还在苏州,打算下午回 H 市。这个周末要加班吗?” “不用,忙得差不多了,大约下周三,我们就发布复牌公告,20 天后召开股东大会。
怎么样,给你安排一下采访啊?” “好啊,等这条新闻,等了好久了,见面再谈吧。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记得你说过要请我吃饭的呢!” “对了,你还在苏州,是不是?你周末有安排采访吗?” “暂时没有。”
“那这样吧,你别回来了,我去苏州找你。我们去同里玩一天吧,周日一起回 H 市,怎么样?” “听起来相当不错。你怎么过来。” “开车过来啊,你等我好了,我稍微收拾一下,午饭后就出发,你住在哪里?我去接你。”同里,江南水乡,苏州一小镇。
外人说江南,首先想到的就是苏杭。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对江南文化颇有研究的人,或许还会知道苏州辖内有个叫周庄的地方,比苏杭更江南,整个小镇水乡一体,古色古香。同里,名气比周庄要小一些,但正因为如此,商业开发才没有周庄过度,更能领略到江南水乡的风情。
肖川和欧阳婷抵达同里时,已是黄昏 6 点。二人找了一家临河的家庭客栈住下。落脚后,二人在客栈临河的饭桌边坐定,要了三五个当地的土菜。伴着河风,望着小桥流水人家,享受周五闲暇时光。这是二人的第三次见面。
今天的欧阳婷换了一身休闲的打扮,顺滑而光泽的长发披肩,上身是深蓝色露肩吊带,下身是一条米色的中裙,黑色丝袜,白色休闲皮鞋,一根宽大的棕色腰带束之腰间,脖子上挂着一枚玛瑙吊坠。携带的包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牛仔帆布包。
肖川看得真切,欧阳婷这身打扮,没有一件是大牌货,但却别致有落,一定是在路边的小店淘来的。欧阳婷这么穿,完全是为了和自己匹配。一对男女并肩而行,女的雍容华贵,一袭名牌,而男的却衣着简单,那行人定会认为是富婆包了个小白脸。从苏州到同里的路上,肖川不由得暗自惊叹欧阳婷用心之细。
而肖川依然一身“白衣渡江”的打扮,永远的白衬衫,牛仔裤。
一对俊男美女坐在河边品茗用餐,惹得乘船游览的游客们频频回头。肖川很享受这样的“狐假虎威”,一定有人认为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就让他们这么去想吧。只有店老板,得知二人各定了一间房时,有些吃惊,问二人:“你们小两口怎么还要两间房?” 没等肖川开口,欧阳婷就抢着说:“他睡觉鼾声如雷,会吵着我。”店老板哈哈大笑,总之,两个貌似情侣的客人要了两间房,自己就多赚一间房钱,何乐而不为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水乡临河边的人家都在门外挂上了红色的灯笼,灯笼的倒影在水道中摇荡,摇荡的灯影伴随漂移的月影交映着,间或伴着游船的桨声,一幅典型的水乡水墨画卷。
画卷中,最美的女子自然是欧阳婷。
欧阳婷笑脸盈盈地边吃边听,听肖川说完了历时一个星期的采访,时而眉头微皱,时而掩口而笑。待肖川说完,不由摇了摇头:“想不到,做记者要这么辛苦,就为了 3000 多字的一篇稿子,要花一个星期时间来采访,还要跑好几个地方。” “在国外,还有记者为了写一篇稿子,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我记得有个德国记者,为了调查土耳其裔的德国人在德国遭遇种种歧视的事情,故意去化妆,让眼睛看上去更灰色一点,然后以假名冒充土耳其裔的德国人去找工作,历时一年,受尽种种委屈与歧视,最终稿件出来了,轰动全球。我这点小小的调查,算得了什么呢!” 欧阳婷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尽管家庭旅馆提供不了什么上佳的茶水,同里也并非产茶的地方。但在去宾馆接肖川之前,欧阳婷已经在苏州的茶叶店里买好了极品的苏州产碧螺春。这一点既让肖川感动,又让肖川佩服:感动的是,欧阳婷尽管与自己仅有两面之缘,却记下了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品茶,只喝好茶——尽管欧阳婷也是个资深茶客;佩服的是,欧阳婷心细如针,尽管自己也早知道在同里可能喝不到什么好茶,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苏州就准备好。如此心细、行事周密的人从事证券业,何愁没有前途?对比大名鼎鼎的徐金斌,肖川觉得尚未在证券界崭露头角的欧阳婷将来一定不是默默无名的人物。
放下茶杯后,欧阳婷眨巴着眼睛问肖川:“肖公子,我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敬业的记者,虽然我回国没多久,接触过的记者也不多,但我感觉你真的很特别。我最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去一家全国发行的专业性财经报纸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呢?只不过,我才踏入这个门槛,自己对证券业务知识也只是一知半解,去大报人家也不要我啊。”肖川无奈地耸了耸肩。
“大记者又谦虚了不是。其实,除了做记者,我们的肖公子做什么不行啊!我看你做个券商研究员也挺不错的嘛。怎么样,如果你有兴趣,我和我老爸打个招呼,徐金斌这下也算是完了,全是他咎由自取,不过这样一来,我们正好缺一个传媒行业研究员,你又有5 年媒体从业经验,如何?”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嘛。”肖川笑了笑,在《吴越晨报》做记者和在金陵证券做研究员相比,恐怕收入最高的记者,也不如收入最低的研究员赚得多,对此,肖川早有耳闻。
欧阳婷瞪大着眼睛:“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是真的。我挺看好你的呢!” “得啦,得啦,金陵证券迟早是你的,到时候,你还不成了我领导。今天,我肖川能和你欧阳婷平起平坐……” “叫我婷儿!”欧阳婷打断肖川。
“今天,我肖川能和婷儿平起平坐,在这里谈天论地,可是到那一天,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还不得凡事都看你脸色,还不得逢年过节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背着一个胖娃娃去你家孝敬你……” “孝敬我,要背个娃娃干吗?难道你要可怜兮兮地告诉我:‘欧总,我儿子三天没吃饭了,你得给我加工资啊!'哈哈……” “得,骂你呢!没听出来啊?” 欧阳婷皱起眉头。
“左手鸡右手鸭,说明你是双性恋,附赠一个娃娃,说明你和著名歌唱家迈克尔·杰克逊的特殊爱好有一拼。哈哈。” “去你的!”欧阳婷满面通红,在红灯笼和月光的照射下,让人心醉神迷。
H 市的夜晚,一个破旧的网吧里,劣质的烟味弥漫着。在一台脏兮兮的电脑前敲打着键盘奋笔疾书的是梁诗妃。此刻,梁诗妃正在甘肃一家农业上市公司的股吧里发着帖子,标题是《严重抗议!公司高管女儿炒自家股票赚了 3 亿》。
白天的报纸上,魏枫发了这一篇新闻,梳理了这段熊市以来,各上市公司高管层购买自己股票总是稳赚不赔的情况,尽管魏枫什么也没有挑明,但稿件的目的就是告诉读者,高层炒自家股票,自然有内幕消息。其中大约有 200 字的内容提到了甘肃的这家农业上市公司,说董事长的女儿买了 4000 万股,两个月赚了 3 亿元。
梁诗妃本来觉得这是一篇好新闻,本着学习的态度细读了三遍,却发现这篇新闻有个致命的硬伤,公司董事长女儿明明只是买了 4000 股,魏枫一定是笔误,写成了 4000万股,以此为基数,魏枫根据高管女儿买股的价格,和现在的股价一推算,自然得出账面浮盈 3 亿元的错误数据。其实上,这位高管的女儿只赚了 3 万元。
梁诗妃等待魏枫的致命伤已经等了整整一年,这个可以扳倒魏枫的机会绝不可失。
白天在报社,梁诗妃就想好“海陆空三线作战”的战略:第一,由于《吴越晨报》不发行至甘肃,且网络版建设不是太好,甘肃的读者,甚至更多的股民看不到魏枫的这条新闻,不知道“董事长女儿赚了 3 亿元”,所以要在股吧上帮助“宣传”一下,为什么要在网吧上网呢?因为在股吧发帖子,会留下 IP 地址,在报社发,或者在家里,总不保险,或许会被人“怀疑”帖子就是自己发的。此举是为了昭告全体股民,该上市公司高管炒股有“猫腻”,被《吴越晨报》的记者魏枫发现了。
第二,将报纸上涉及错误信息的地方用红笔加了标注,以匿名信的方式给甘肃的该上市公司董事长挂号寄了过去。到了周一,再给该上市公司证券部打电话,表示一下自己作为股民的愤怒,以此引起公司的重视和后续的公关手段。
第三,梁诗妃认为如果第一步将事情搞大,第二步引起公司重视的话,公司首先会针对魏枫的稿件发布澄清公告,当然,说不定董事长及其女儿也会给魏枫寄来律师函。如果这些都得以在预料中进行,魏枫在平涛和林向阳这边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在这个时候,梁诗妃则将以读者的名义写上七八封表扬魏枫的匿名信寄给林向阳,不是说魏枫是个好记者,就是说很喜欢读魏枫的稿子。如此一来,林向阳只会觉得这是魏枫很蹩脚的一次危机公关。
三部曲妙计定下来,梁诗妃一下班,就直扑网吧。帖子发出来不到 15 分钟,就引起了不明真相的网民的愤怒。有人开始在股吧回帖,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董事长及其女儿利用内幕信息炒股不得好死,有人则开始表示,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买这只股票被套得这么深了,原来全是为董事长的女儿当了炮灰……股民的愤怒,正是梁诗妃所希望看到的。
硕士毕业时,梁诗妃的学位论文的题目就是《网络舆论引导新探》,对于如何利用“乌合之众”的“暗示”、“感染”,梁诗妃早就在书本上得到了法国社会学家、《乌合之众》的作者勒庞以及西班牙学者、《大众的反叛》的作者奥尔特等前辈先驱的理论指导。
30 分钟后,有些理智的股民开始将矛头对准了魏枫,大骂这个记者水平太烂,连4000 股和 4000 万股都看不清,进而开始辱骂《吴越晨报》是一家不负责任的街头小报。这样的舆论,梁诗妃也乐于看到,而且对《吴越晨报》骂得越凶越好,最好一个电话打到《吴越晨报》办公室去投诉。
离开网吧时,望着天上的明月,梁诗妃感到一阵舒坦。徐金斌后续报道无疾而终给自己带来的不快情绪,终于一扫而光。
“魏枫,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小舟在夜幕下晃晃悠悠地穿梭在水乡同里的河面上,夜渐深,有的住户已经熄灯了。
小镇古老而又宁静,月影、星光洒在肖川和欧阳婷的脸上。
欧阳婷以双倍的价钱说服已经结束了一天工作的船老大载着二人在河上再荡一圈,要的就是这份宁静。
“你真的这么喜欢做记者吗?真的不考虑我的话吗?”欧阳婷再一次代表金陵证券向肖川抛出橄榄枝。
肖川仰望着星空,并没有望向欧阳婷。“其实,我对新闻界的现状也很不满。这 5 年来看到的、听到的、亲身经历的一些事,也的确让我心寒。但我信奉德国学者马克斯·韦伯的一句话:‘一个人得确信,即使这个世界在他看来愚陋不堪,根本不值得他为之献身,他仍能无悔无怨;尽管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仍能够说:‘等着瞧吧!'只有做到了这一步,才能说他听到了召唤。'” 欧阳婷微微地摇了摇头:“你想过没有,其实报刊已经是夕阳产业了,随着 80 后一代逐渐成为社会的主流,媒介接受的渠道也将逐步转移到网络,看报纸的人将越来越少,报纸的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小,这将直接导致报纸的广告收入下滑……” “我又何尝不知呢,但是记者这个行当也要有人做啊,股市里,股民都是九亏一盈,这是为什么?资本市场的水太深,或许很多真相就会被历史带入坟墓,但我们记者的职责就是挖一点是一点,总有些故事是读者应知、欲知而又未知的。” “肖公子啊,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欣赏你的执著。”欧阳婷站起身来,立在船头,夜风拂过,长发飘飘。
肖川也站起身,与欧阳婷并肩站在一起。“婷儿,俗话说得好,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我选择了做记者,就是无怨无悔的。我知道你和我说这些是出于一番好意,但毕竟人各有志,不是吗?就像你,不也决心在证券业展露一番拳脚吗?” 欧阳婷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拢在耳后,轻轻地说道:“很多时候,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叫做《我是一个新闻的孩子》,颇能代表我的心声,你愿意我念给你听听吗?” 欧阳婷笑着点点头:“不过,我可不懂什么诗歌哦。” 我是一个新闻的孩子一个幻想被党和人民宠坏了的孩子
心爱的白纸上
有一双笨拙的、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
看不透风、更看不透风中流泪的穷人
壮烈的情怀使我沸腾的热血
比体重还重
比生命还轻
沉睡的大地上
有一扇虚掩的、已经习惯黑暗的窗子
黑暗从来都是世界的主题
光明只是方向
当方向在我心中越来越清晰
黑暗也可能
化为生命中的一丝暖意
所有的方向都是对人性的一种召唤
一百年的孤独、一千年的幻想
我的每一块骨头都是垂直的闪电
每一寸皮肤都是天上的云
有一天要激发雷鸣闪电的人
必须长时间地做天上的云
我愿意用我的血液点燃坟墓里的火炬
把灰烬撒向万顷良田,造就梦中的粮仓
穷人总有活着的理由,为了粮食
即使虫豸也会倾巢而出
我,才刚刚学会了一点点热爱
一个人可以用爱杀死自己
因为爱,我才愿意寻找穷人的正义
只有这样,我才配得上死
并配得上死而复生
世界在走动,像要发生什么
所以我的耳朵里,注满了脚印
这一切带来一种期待,有一声苏醒的叹息
空洞的回声吸引了多少旧债
总有一天,叹息之墙会轰然而倒
那时,我会微笑
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很简单 ——简单到只要还有我一个人在追求正义这个世界便不是地狱
我是一个新闻的孩子
一个幻想被党和人民宠坏了的孩子
念罢,肖川和欧阳婷都陷入了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小镇的人们已纷纷入睡,仅有船桨划水的声音。破坏这份宁静的人,将是这幅江南画卷的罪人。
下船时,肖川先下,伸出手,接欧阳婷上岸。欧阳婷没有拒绝。一直到走回宾馆,两人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夜,宁静的夜,总会带来一些暧昧,而有些暧昧却不需要言语。道破了,就不是暧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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