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别了,新闻理想
在尚未正式开业的金陵证券 H 市营部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欧阳婷第一次见到了潘飞翔。
“郭总不在吗?”欧阳婷走进办公室,发现郭密不在,而一个身影高大的壮年男子正抱着一大堆资料准备放在郭密的办公桌上。
潘飞翔发誓,伫立在门口的女人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李清如的美,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知性,而眼前的女子,却比李清如多了一分淡定。她的眼神和李清如一样迷离,却比李清如多了一分哀伤。
愣了半天,潘飞翔才想起打招呼:“郭总去见客户了,我姓潘,是他的助理,请问您是?”欧阳婷笑笑,已经知道这位潘助理是谁了,欧阳婷没急着答话,而是径直走向郭密办公桌后宽大的老板椅上。坐定后,才淡淡地打量着潘飞翔,挤出一句:“我叫欧阳婷。” 原来这就是欧总的千金欧阳大小姐,潘飞翔早就听说,欧总家里藏了一位绝色千金,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遇上了。她来干吗?来视察?
潘飞翔不敢怠慢,赶紧为欧阳大小姐冲了一杯咖啡,送到桌前。“原来是小欧总啊,久仰大名。” 欧阳婷早已经习惯了恭维,毫不客气地接过咖啡,轻轻地尝了一口,然后示意潘飞翔也坐下。“潘总,你不用这么客气,你都是金陵证券 H 市营业部的总助了,怎么也算个二把手,我才是一个小小重组部助理,论职位,你比我还高。” “哈哈!小欧总你太抬举我了。”潘飞翔乐了,其实潘飞翔本也不是喜欢阿谀奉承的人,在上市公司采访时,面对身价过亿的董事长,潘飞翔也是不卑不亢;面对欧阳江海,自己也没露怯。潘飞翔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而失态,只是惊叹于欧阳婷的美貌,几乎挑不出毛病的美貌。眼见对面的欧阳婷是那么客气,自己顿时也放松下来。可转念一想也不对,这个欧阳婷或许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她对自己可是不算客气,二话不说就坐在了郭密的老板椅上。这不摆明了拿她自己当钦差大臣吗?
“不是抬举你,欧总对你一直是青睐有加呢!”
被欧阳婷这么一说,潘飞翔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哪里?写稿子我还行,真搞证券,我还是门外汉呢!” “呵呵,潘总,你就别假谦虚了,你不是一直对肖川说,放眼天下的基金经理,比你强的不超过 10 个人吗?” 潘飞翔暗自叫苦,尽管自己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在 H 市营业部工作也只不过是欧阳江海给自己一个适应期,有朝一日,自己会证明真的比大多数基金经理都强,但这么狂妄的话,自己没对几个人说过,怎么传到小欧总耳朵里了,而且还是肖川传的?“啊,小欧总你认识肖川?” 欧阳婷望着一脸错愕的潘飞翔,笑了起来:“看来潘总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向欧总推荐了你。” “我还真不知道!”潘飞翔一直好奇,欧阳江海是从哪里知道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自己只面谈了一次,就把自己招至麾下,想问,却一直没机会问,也不好意思问。
“推荐你的人,就是我。” “啊?”潘飞翔更晕菜了,怎么可能,难道小欧总不是和自己才认识吗?
望着潘飞翔一惊一诧的表情,欧阳婷喝了一口咖啡:“是肖川向我推荐你的。” 潘飞翔一怔,终于明白了。突然想起,肖川的确是答应过自己,要帮自己推荐一下,本以为肖川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肖川是玩真的。但肖川怎么一直没告诉自己呢?潘飞翔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激肖川,还是该骂骂肖川。
“小欧总,你和肖川很熟?” 欧阳婷嘴角突然抽动了一下:“见过两次,不算很熟。”说完,欧阳婷将脸别了过去,望着郭密的书橱。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将脸转回来重新面向潘飞翔。“据说你和肖川关系不错,说说吧,他比你如何?人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潘总攀上交情,肖川也不是池中物吧?” 奇怪,怎么欧阳父女俩都问自己肖川怎么样,难道金陵证券还想再把肖川挖过来?如果是这样,那当然要隆重介绍肖川了。“搞证券,他肯定不行,他买股票都是跟着我买的,但搞新闻绝对是好手,他是我最佩服的记者之一,够钻够狠!呵呵,如果金陵证券公关部要招人,肖川不错哦。” 欧阳婷没有接茬:“怎么个够钻够狠啊?” “别的不说,就和你说一件最近的事。肖川一直在查西湖雨伞重组的内幕交易,在北京一待就是一个星期,查到什么了没有,我还没和他具体谈,我这几天忙着转档案,一直没空。但是听说他已经遭到死亡威胁了,可能是得罪什么人了,有可能就是老虎传播集团的人,说是把他家都给砸了。” “你说什么?”欧阳婷一直柔声细语的语调一下子提高了一个音阶,端在手上的咖啡由于手的抖动,泼了出来,斑斑点点地滴在郭密的办公桌上。
潘飞翔不知道欧阳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激动,一边拿起郭密桌上的抽纸擦着桌子,一边接着说:“不过,肖川好像还没放弃,好像要下定决心查到底呢!这年头,还这么执著的记者不多了,哦,不过,好像西湖雨伞的重组不就是罗西罗总他们做的吗?小欧总你也是重组部的,他这么查下去,对金陵证券影响也不好,我回头劝劝算了。一来是为我们公司着想,二来也是为了他自己好,新闻这么多,写什么不行,非要去抢那些……”潘飞翔正在滔滔不绝时,突然发现欧阳婷已经站了起来,挎起了包。
“怎么,小欧总你要走,不等郭总了。” 欧阳婷淡淡地一笑:“不等了,我还有事,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郭总,你告诉他我来过就行了。谢谢你的咖啡。” 晚间 10 点,肖川准时赴约。
潘飞翔在 H 市最好的一家桑拿温泉浴室里请肖川洗澡。
此刻,两个脱得精光的男人正一起坐在桑拿房的小木屋里,肖川拿起水壶往炉子里浇了半壶。水蒸气顿时氤氲了整个小木屋。
“你他妈的浇这么多水干吗?桑拿杀精的唉,我晚上回家还要缴公粮呢!” “少啰唆,就你要缴,我不要缴吗?”
“去死吧你,你孤家寡人一个,难道一会儿还要我给你安排小姐啊,我只请你洗澡啊!”“呵呵,最近太忙,忘了向你汇报了,我和黄英快结婚了。” “什么!就是那个小护士?” 肖川不语,微微笑着。
“你还真把人家泡上啦?那小妮子长得不赖唉,给你糟蹋真是太可惜了。” “哈哈,这事其实还得谢谢你呢。” “谢我个屁啊!你这鸟人是处女杀手。” “她不是处女,不过没关系,我是真心喜欢她,她的过去我不必计较。如果不是你告诉她我家住址,或许我和她今天也不过是普通朋友。” 肖川这么一说,潘飞翔就全明白了。那天和欧阳江海面谈时,黄英急乎乎地给他打了电话,说肖川重病,她要赶过去。原来生个鸟病,也能成全一桩美事啊!“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有个把月了。” “行啊你,”潘飞翔肘击肖川腰眼,“你真是深藏不露,太不拿我当兄弟了,这种事到今天才告诉我。” “你不也深藏不露,早就和金陵证券谈妥了,今天才告诉我,你要辞职。” “你还说呢,你小子什么时候和金陵证券推荐我的,你拿自己当雷锋啊,做好事不留名,我那天只是和你随口一说,你还真跑去当猎头啦!” 肖川一阵纳闷,潘飞翔去金陵证券和他有什么关系。“雷锋你个头啊,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大家怎么知道他叫雷锋?别给我戴帽子,和我无关。” “得了吧,今天下午,我见到了欧阳婷,她说你向她推荐我的。你和她认识吗?”
潘飞翔这么一说,肖川才想起来,最后一次在南京见欧阳婷,晚上临别时,的确是和欧阳婷说过潘飞翔的事,欧阳婷当场就答应她会去好好了解一下潘飞翔。肖川推算了一下潘飞翔和欧阳江海面谈的时间,离自己向欧阳婷提及潘飞翔有意去券商发展不过 3 天,难道对自己随口一提的事,欧阳婷这么上心地去做了?和自己分手后,欧阳婷还为自己这么顺便一提的小要求去努力了,那么,欧阳婷离开自己,并不是一点留恋也没有?难道,是自己想得太浅了,一条残忍的短信,只是假象,欧阳婷还是爱着自己的?
“你说话啊?走什么神啊?是不是认识欧阳婷啊?” “不认识!我还认识欧阳锋、欧阳克呢!”肖川不愿和潘飞翔解释太多。
“你就没一句实话,我告诉你吧,人家大美女今天一共和我聊了不过 10 分钟,至少8 分钟就在谈你,我看八成,她是想把你也招过去呢。说不定让你当个小秘书。哈哈,不过给美女当秘书也不错,多养眼啊!” “要当你自己去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啦,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就想当个记者,当个好记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好好好,你是好记者行了吧!你是散户的肖青天行了吧!你是见庄杀庄的肖大侠行了吧!” 肖川不理会潘飞翔的揶揄,往炉子里浇上剩下的半壶水,水蒸气又“嘶啦”一声弥漫开来,热得让人发慌。肖川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那么冰冷,为什么要在寒冷的湖边,拒绝给欧阳婷一个拥抱?欧阳婷的眼神在告诉自己,她还在爱着自己啊!
“肖公子、肖大侠,哎,我和你说个正儿八经的事啊。” “啥事?” “西湖雨伞这事,你看能不能就算了?我现在也算是金陵证券的人了,西湖雨伞重组这事就是我们做的啊,你非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吗?” 肖川冷冷地“哼”一声,思绪从欧阳婷被拉回到陈鄂虎。
这事真的是可以算了,激情的保质期是有限的,被张守涛之死刺激燃烧起来的热血,连续发了一周的散户喋血连续报道,也算消了一口气,再往下查,真的也很难再查出什么东西来,正如梁诗妃说的那样,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吃力不讨好,有这个工夫,什么新闻不能写呢?
潘飞翔,是自己在报社最好的同事,就算去了金陵证券,还是自己不错的一个哥们,潘飞翔有自己的苦衷,潘飞翔是《吴越晨报》出去的,《吴越晨报》这边还在对金陵证券策划的重组口诛笔伐,潘飞翔在金陵证券还怎么做人呢?如果潘飞翔开口,这个面子完全是可以给,至少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虽然自己一直在追求着新闻专业主义,但毕竟这还是一个人情社会,该妥协的时候还是应该妥协。更何况,撇开潘飞翔不谈,欧阳婷呢?难道欧阳婷今天来找自己,也是为了当说客?
无论是潘飞翔,还是欧阳婷,只要他们有一人开口,肖川就会妥协、让步,但不是放弃。新闻专业主义是一种旨趣、一种理念,而不是枷锁。
可是,事到如今,自己怎么可能妥协呢?连续追踪了十多天就算了吗?下午跑了西湖雨伞,听了孟德和李松对老虎传播集团不作为的一肚子抱怨,这些就算了吗?球球的惨死就这么算了吗?黄英的担惊受怕就算了吗?自己有家不敢回就算了吗?可笑的死亡威胁就算了吗?
如果不是陈鄂虎这么嚣张,这件事可以就算了!可是,一切都太迟了,球球就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孩子,这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死亡威胁算什么,自己是肖公子啊!当投身新闻界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决定了可以为这份事业去献身。韦伯曾经说过:“即使这个世界在你看来是那么的愚陋不堪,你依然能够义无反顾地为之献身,你才能够说,你听见了志业的召唤!” 是陈鄂虎,让自己骑“虎”难下!是陈鄂虎让这件事从公仇升级为私恨,公仇和私恨加在一起,就是决不放弃。更何况,私恨也是因公仇而来。
“大潘,你当我是兄弟吗?” “当然是兄弟!” “那对不起,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你。” “我知道,毕竟你也追踪了这么长时间,也很辛苦,还差点又出了事,你不为我考虑,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把小命搭进去,值得吗?我不知道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恐吓了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陈鄂虎干的。但我可以提醒你,有实力坐庄西湖雨伞的资金,一定是黑白两道通吃,你斗不过他们!” “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斗到底。你别忘了,我是一个差点被车撞死的人,我都死过一次了,我还怕什么!” “好,我知道你是勇者不畏,我也相信狭路相逢勇者胜。但你为黄英考虑过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吗?你不是说你快要和她结婚了吗?” “这个……”肖川一时语结,的确,自己是真的怕过,如果黄英那天没有去机场接自己,那她会不会也飞来横祸呢?
“肖公子,你听我说,我大潘比你年长几岁,我就托个大了。你要知道,作为一个男人,勇敢不是莽撞,该放弃的时候就该放弃,这不是失败。放弃,并不可耻,男人,最重要的不是自己一夜成名,而是担当,是为了自己的家人的平安和幸福。你扪心自问,你追踪这条新闻。就真的完全是为了惩恶扬善吗?你就没有一点点私心吗?” “你接着说。” “如果我没有做过记者,我就没资格和你说这种话。但好歹我做记者的时间不比你短,揭黑新闻,负面报道,至少在财经新闻方面,我出的稿子肯定比你多。但我不和你装,我坦白地告诉你,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有良知的记者,但我在做负面报道时,我是有私心的,我希望自己可以一夜成名。肖公子你追踪大西洋制药一个星期,稿子砸出来了,你是出名了,但你想过没有,多少人的前途就被你毁了。你可以说被你毁了前途的,都是恶人,是咎由自取,但是,企业里更多的是无辜的员工,企业出了事,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水蒸气弥漫,热度闷人的封闭空间里,说话其实是很累的,潘飞翔停了下来。
“你一口气说完吧,我在听着。”肖川向后一瘫,靠在小木屋的木墙上,墙也是滚烫的。
“我是想告诉你,有的时候,你必须要抛弃成名的想象,我们都没那么崇高,你也不例外,如果你要告诉我,新闻就是你的生命,你唯一的追求,我相信;但如果你要告诉我,你彻查西湖雨伞重组内幕,完全是为了散户、为了所谓的公理、所谓的正义,那我绝对不信。而你,也将不再是我的朋友,因为你是一个虚伪的人。”
肖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潘飞翔说得句句在理,这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准确地说是不愿考虑的问题。自己彻查西湖雨伞、彻查陈鄂虎的发家史,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私心吗?完全就是出自对张守涛的同情吗?
多么可笑!难道自己一直追求的所谓的新闻理想,只不过是一夜成名的想象。没错,潘飞翔说得没错!可是,一个记者追求成名又有什么错?一个记者是为了追求成名而发出正义的吼声,还是发出了正义的吼声才追求成名?
“其实,我不是攻击你的理想。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为他人考虑考虑,就拿陈鄂虎来说,其实我见过这个人,只是一直没和你说而已,而且我也讨厌这个人,从个人情感上,我也支持你查到底,灭了他。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的能斗得过他,真的通过你的努力发现他就是背后的庄家,那又怎么样?坐庄犯法吗?不犯法的啊,最多让他遭受舆论的压力而已,最坏的结果就是,他的名声臭了,以后也别想把企业搞上市了。那么,跟随他创业多年的那些年轻人呢?他们的理想怎么办?他们的梦想谁来实现?陈鄂虎名声臭了,老虎传播集团也就臭了,美誉度对于一个企业来说,是多么重要啊!失去了美誉度,企业就失去了效益,没有了效益,自然会波及普通职工,这些职工可能很普通,但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有老婆有孩子,每天辛勤工作,就是为了能赚够一套房子的钱,就因为陈鄂虎一个人的原因,你想他们都……说得我累死了,不行了,咱们去泡池子,这里太闷了!” “陈鄂虎,我真是看错你了!” “怎么啦,妹子?”陈鄂虎莫名其妙地一接听手机,就被欧阳婷一阵抢白。
“不要再喊我妹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究竟是怎么啦?” “你自己心里有数!” “有话说清楚,我有数什么呀有数?” “肖川!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算个男人吗?” “怎么啦?”
“有脸做,就没脸承认了吗?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对他动手吗?你怎么这么言而无信!” “没有啊!我是给他打过电话,这个人情本来想送给你的。你不是说保证他稿子发不出来吗?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打电话给他,是诚心诚意邀请他加盟老虎传播集团,副总、原始股,他想要,都可以拿去。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老欧总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他一穷二没地位吗?老虎传播集团通过这次借壳马上就能上市了,如果他是一个上市公司的高管,老欧总还有什么话说呢!” “哼哼,陈鄂虎,你说得真好听。我告诉你,我们是做资本市场的,不是搞黑社会的,你别这么打打杀杀的。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妹子,你什么意思啊?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你就继续给我装糊涂吧,陈鄂虎,我这一辈子都没骂过人,但我今天一定要骂你,你就是个畜生!我真后悔为什么要帮你这种人赚钱,我说得很明白了,这买卖我们金陵证券不做了,你另请高明吧!” “妹子,你喝酒啦?” “另外,我再告诉你,你要是敢再动肖川一根毫毛,我就 10 倍还给你。你别以为我做不到!” 欧阳婷重重挂断电话。在 H 市的蓝调酒吧,和肖川一起度过私密时光的酒吧。同样的座位,肖川却不在身边。欧阳婷正自斟自饮,已经整整一瓶芝华士下肚了。
欧阳婷只觉得头晕眼花,原来肖川今天冰冷地拒绝了自己,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欧阳婷真的很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早点告诉肖川一切的真相,如果早点告诉肖川,她有把握让肖川不要介入这条新闻。
可是,和肖川在一起时,自己真的没法开口,不是担心肖川会泄密,而是不愿刚刚入职财经记者的肖川这么快就知道资本市场的复杂。如果把一切的局都告诉肖川,他还会继续追求他那虚无缥缈的新闻理想吗?
当一个人丧失了理想的时候,他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每个人都有理想,大多数人都是戴着枷锁为理想跳舞,最可耻的人,是戴着枷锁却不敢跳舞。欧阳婷多么希望肖川就这么坚持下去,为世界恪守一分真诚,为世界保管一分良知,她爱的,不正是肖川那清澈无邪的眼神吗?如果肖川从踏入财经记者这个行业的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圈子的丑陋,他还会留有那清澈而深邃的眼神吗?
可是,自己这种没有来由的呵护,却让肖川在这条新闻上越走越远,最终成为自己的对立面。自己真的不想费心费力去对付肖川,事到如今,居然还要为了阻止肖川的继续调查去贿赂平涛,这一切,对肖川而言,公平吗?
如果,肖川早就知道这一切,还会和陈鄂虎结下解不开的梁子吗?
欧阳婷一边疯狂地灌着酒,一边给肖川打电话。曾经,为了不让肖川联系上自己,换掉了号码,但是,手机里插入新的 SIM 卡后,第一个输入的就是肖川的号码。现在的欧阳婷只想对肖川说一声对不起,只想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肖川,她要保护肖川,她相信只要自己在肖川身边,陈鄂虎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是,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肖川为什么总是不接呢?是因为自己的号码是陌生号码吗?不是的,肖川是来电必接的啊!
两瓶芝华士灌下,欧阳婷彻底晕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但自己还记得,当自己决定把自己献给肖川的那个夜晚,肖川也就是在这家酒吧,喝得天旋地转。那一天,自己为什么不阻止肖川多喝呢,如果陪了肖川一夜,哪怕就一夜,那也无憾了。肖川将永远记得,自己曾经是他的女人。如果,就算有一天,还是和肖川分开了,自己也将不再遗憾,自己也会永远记得肖川,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就在迷迷糊糊间,欧阳婷的手机响起了,是肖川!是肖川!
“你好,我是肖川,刚才是谁给我打电话?”和潘飞翔从浴池出来,分道扬镳后,肖川并没有答应潘飞翔的要求,尽管潘飞翔的一番肺腑之言深深地刺痛了肖川心中的那根弦。
肖川刚想看看此刻几点时,却发现手机有 21 个未接来电。
“肖……川……川……我……” 尽管对方的声音迷迷糊糊,尽管手机号码非常陌生,但这声音,肖川哪能忘记!“婷儿,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欧阳婷又哭了,继续往嘴里灌酒,肖川,她的肖公子终于又开口喊她婷儿了。
“我……我现在……就想见到你……见到你。” “你喝酒了吗?”肖川听出来,欧阳婷不但喝得烂醉,而且还哭了,“你在哪里?”
“蓝调、蓝调……” “好的,我知道了。我立刻就赶过来,我半个小时就能到,你等我,你不要动,手机要开着,我每 5 分钟会给你打一个电话,我已经……”话没说完,肖川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拦下出租车,拼命地催促司机快点快点再快点。此情此景,历史是多么惊人的相似,曾几何时,肖川头上还缠着绷带,背上还贴着纱布,也是像今天这样催促着司机开足马力。
所不同的是,上次的目的地是南京,而这次要近得多,就是城西的蓝调酒吧;而相同的是,要见的都是同一个人;同样相同的是,迫切地想见到那个人的心情。
出租车里的音乐,是任贤齐的《流着泪的你的脸》:流着泪的你的脸,倒映整个城市的灯火,其中孤独的一盏是我,片片梦碎的声音也是我,我们短暂的爱情,在午夜画下句点……当肖川赶到蓝调酒吧时,遍寻欧阳婷却不见踪影,大声地喊着:“婷儿、婷儿……”却无人答应。
肖川定睛一看,欧阳婷正瘫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染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左边耳朵戴着一个耳钉,而这个男人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留着莫西干发型的壮汉,大冷天只穿一件背心,露出粗圆的胳膊。
肖川一阵揪心,白天的时候,是自己太狠心,没错,可是自己如果不狠下心离开,立即离开,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伤害了自己的女人呢?欧阳婷的拥抱,谁能拒绝?可是,欧阳婷又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为了气自己,就和两个小混混在一起喝酒,还把自己喝成这样。难道欧阳婷打了 21 个电话,就是让自己来看这些?
一秒钟后,肖川就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怎么可以这么想!尽管灯光极度昏暗,但肖川还是看仔细了,两个小混混在划拳,谁赢了,谁在欧阳婷身上占一下便宜,输的人就喝酒,而欧阳婷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这一次,长发黄毛男赢了,正淫笑着。
肖川气得发抖,从吧台操了一瓶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举起酒瓶就往长发黄毛男头上砸下去。长发黄毛男淫笑着的表情还在,就被肖川突然袭击了,直接晕了过去。
一声巨响,引起了酒吧的骚动,女士的尖叫声响起,男士看热闹的鼓掌声也响起,围观者迅速地围成了一个圈,“打架啦,打架啦!”“押注啦,押注啦!”“我赌胖子赢!”“我赌白衣服赢!”
莫西干背心男,摇晃着肥胖的身躯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肖川:“他妈的,你干什么?”无需解释,肖川盘算过,这个壮汉的武力应该不低,真的交手,自己没把握能全身而退,而此刻,带走欧阳婷才是最重要的事。
先下手为强,跆拳道讲究的就是一击必杀,肖川扭动腰身,虚晃了一个身位,汇聚全身之力,一个侧踢,踢向莫西干背心男的右膝盖关节,肖川有把握,只要一击得中,就可逼退莫西干背心男,尔后抢到欧阳婷。
莫西干背心男虽然身材肥硕,却身形灵巧,见肖川汇聚全力的一腿,不敢硬接,而是抬起右腿,用抗击能力比膝盖强的小腿侧部硬吃了肖川自豪的一腿。
肖川心中一个激灵,知道遇见了一个练家子,当初和徐金斌交手,自己就是这么一击必杀的。幸亏自己偷袭砸晕了一个,不然就麻烦了。莫西干背心男,不给肖川调整身形的机会,一边硬吃肖川的全力一踢,一边就是一爪抓过来。
肖川不敢大意,聚精会神看得真切,如果被其擒住肩头,自己就只有挨揍的份了。肖川试图侧身避开,莫西干背心男却化爪为拳,一拳击在肖川下巴上,肖川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所幸胖子没有趁机追加攻击,而是站在原地挑衅地对肖川竖起中指。围观的酒徒男女一阵尖叫:“好!好!再打!” 肖川站在身来,抹去嘴角的血丝。为了欧阳婷,今晚也要豁出去,如果注定捍卫不了自己的新闻理想,捍卫不了脆弱的球球,现在又捍卫不了身边迷醉的女人,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那么,男人的尊严在哪?肖川决不允许,有人敢这样非礼迷醉的欧阳婷。
肖川知道必须要速战速决,在酒吧里闹事,店家肯定会报警,或许,警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迅速瞄了一眼,肖川发现脚下正有一个空了的啤酒瓶。
假动作,盯住莫西干背心男的眼睛,肖川早已用脚将瓶子拨了过来。左脚踩住瓶身,微微向后一拨,挑起,当瓶子飞到膝盖高度时,肖川一个闪身,用早已蓄足力的右脚将瓶子踢了过去。
莫西干背心男的眼睛被肖川锁住,哪里注意到肖川脚下的小动作,当瓶子飞来时,莫西干背心男已经躲闪不及了,但也算反应奇快,双臂交叉护住脸部。破绽,肖川要的就是这一瞬间,左脚点地,跃起,右脚侧踢桌子脚,借力,一个飞腿踹向莫西干背心男的丹田,莫西干背心男一个措手不及,被肖川的全力一击踹得后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肖川趁乱,抢上前抱起欧阳婷,夺门而出。门口一个服务生就怕闹事者跑了,一直堵在门口,当肖川奔过来时,一见肖川发红的双眼,吓得一个哆嗦,主动地让开了。
出门后,肖川就听见右手方响起警车的鸣笛声,赶紧抱着欧阳婷从左手方一路狂奔。
肖川常常想,为什么警车去抓人时,总要响起警铃呢?这不是明摆着让肇事者逃之夭夭吗?
肖川将欧阳婷平安地带回家,不是黄英的出租屋,而是自己的家。好几天没回来了,也没叫钟点工,家里的地板上早已布满灰尘。生怕被陈鄂虎再度报复,肖川一直没敢回家,但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不回家,带欧阳婷去哪儿呢?
当肖川将欧阳婷放在床上时,欧阳婷还在醉酒不醒。
望着衣衫不整的欧阳婷,肖川心都在滴血,欧阳婷衣服的领口都被两个流氓给撕开了,肖川伸手一摸,发现欧阳婷连胸罩都被刚才两个小混混给扒了下来,耷拉在一侧肩头。肖川又是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如果白天没有离欧阳婷而去,欧阳婷又怎么会一个人去酒吧喝酒,尔后又被流氓极尽羞辱呢!幸亏自己去得不算晚,如果醉如烂泥的欧阳婷被那两个小混混带走,那后果岂不是更不堪设想。
肖川轻轻地帮欧阳婷的胸罩取下,搁在一旁,又帮欧阳婷脱下皮靴、袜子。一会儿之后,再帮欧阳婷洗个脸吧,就像那天自己醉了的时候一样,欧阳婷也一定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吧。
肖川在洗手间浸湿毛巾时,照照镜子,才发现,白衬衫的领口沾满了血迹,也不知道是挨了莫西干背心男一拳,让牙齿咬破了舌头,滴上去的血,还是拿酒瓶子砸在长发黄毛男头上时,溅上去的血。肖川无奈之下,只得将衬衣脱下,光着上半身走回内室去换上干净的衣服。
这时突然听得门响,肖川一怔,难道是陈鄂虎的人又来了?真是不巧,欧阳婷在这儿呢!不行,绝对不能让欧阳婷受到一点点伤害,肖川将内屋的门带上。
门开了,进门的是黄英。
“老公,你还真在这里啊!我说呢,你不是和潘飞翔去洗澡了,怎么洗到凌晨 2 点还不回家。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如果这儿也找不到你,我都打算报警了。” 肖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怎么是你啊?吓我一跳!” “老公你手机呢?怎么关机了!打你电话打不通,你知道我有多急吗?” “啊!啊!手机没电了。” “你穿成这样干吗?大冷天的,换洗的衣服我不都给你带上了吗?” “啊!啊!刚才又弄脏了。” 这时,黄英已经换上鞋子,闪进门来,一看门口有两只女式靴,黄英脸色顿时一阵煞白,见肖川从自己打开房门那一刻就把守在内屋门口,黄英算是明白了。“你闪开!” 黄英一脸怒容地推开肖川,打开内屋门一看,一个女人正睡在自己曾经睡过的床上。
黄英狠狠地瞪着肖川。
“老婆,你、你听我说,这事解释起来很麻烦,你听我说,好吗?”肖川咽了一口吐沫,知道自己遇上麻烦了。裸男、床上睡着一个女人,典型的捉奸在床!
啪!一个耳光甩在肖川脸上。“解释、解释,你要和我解释什么?难道你要告诉我,床上那个女人身边脱下来的胸罩是我的?”黄英几乎咆哮起来。
肖川知道,这一巴掌挨得不冤,换谁也都会认为是捉奸在床。肖川大脑飞快地转动着,想着怎么组织语言。
却听到“哐”的一声甩门声,黄英已经穿上鞋走了。楼梯间只传来渐行渐远的重重的脚步声。
肖川把手插进头发里,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多此一举帮欧阳婷脱下胸罩,这样的话,解释起来,还好说。可是“罪证”胸罩就搁在那儿,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肖川赶紧穿好衣服,追下楼去。黄英却早已不见踪影。手机关机,肖川立即打车驶向黄英的出租屋,黄英并没有回来。肖川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黄英依然没有回来。肖川知道,今晚,黄英是不会回来了。只有等黄英的气消了,再慢慢解释吧。
凌晨 5 点,赶回家里时,再也没有可爱的球球迎驾了,肖川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了不吵醒欧阳婷,肖川轻轻闪进屋子,欧阳婷仍在熟睡。
走的时候比较匆忙,肖川只是为欧阳婷盖上了被子,打开了空调。既然已经让黄英误会了,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为了让欧阳婷睡得更舒服一些,肖川又悄悄为欧阳婷脱去了衣裤。肖川犹豫了一下,自己还有权利这么做吗?算了,不管了。
当仅剩一条内裤的欧阳婷洁白无瑕的身躯展现在肖川面前时,肖川却没有半点淫念,尽管这是自己渴求了很久的身体。欧阳婷总是说,和自己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直到分手,欧阳婷却也没有给自己这个机会。
重新给欧阳婷盖上被子,冲上了热水袋。肖川才发现自己早已经疲惫不堪。
本来去和潘飞翔蒸桑拿,肖川就是想好好地放松一下。但潘飞翔的一番肺腑之言,却像一把利刃一样,扎进了自己的要害;新闻理想,多么冠冕堂皇的一个词,却被潘飞翔解构得淋漓尽致;然后又是欧阳婷哭着在呼唤自己,匆匆赶去,和两个流氓动了手,好不容易从警察眼皮底下跑回了家,刚准备换一身衣服,却被黄英杀到捉奸在床;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黄英又跑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而这一切,不全是因欧阳婷而起吗?欧阳婷啊欧阳婷,认识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尽管折腾了一夜,肖川却毫无睡意。当抽完身上的最后一根烟时,已经是清晨 7 点了。欧阳婷翻了一个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肖川就在身边。
“公子,真的是你吗?” 肖川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是我,你昨晚喝多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肖川不愿将昨晚的一切告诉欧阳婷。
欧阳婷刚想挣扎着坐起来,突然“啊”的一声,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穿,羞红了脸,又钻回被窝,睡眼惺忪地望着肖川。
肖川挤出一个笑脸。
欧阳婷尽管睡眼惺忪,却依然有些怨气地瞪着肖川,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肖川说:
“你对我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那件我们没有做完的事啦!” 欧阳婷一把用被子盖住头,蜷缩在被子里,不再说话。
肖川上前试图掀开被子,让欧阳婷把头露出来,欧阳婷却在被窝里死死地拽住,不让肖川掀开。
肖川感到一阵好笑,肖川知道,如果自己昨晚真的和欧阳婷做了那件没做完的事,欧阳婷也不会怪罪自己的。可是只吓唬了一下,欧阳婷却羞成这样。
肖川突然感到一阵饥饿感,折腾了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了。便不再理会欧阳婷,决定下楼先去买两份早饭。
听见门响,欧阳婷的声音从内屋的被子里飘出:“你要去哪儿啊?” “我去投案自首,我昨天强奸了一个美女。” 肖川“咚”的一声带上门时,欧阳婷的声音又飘了出来:“你给我回来!” 10 分钟工夫,肖川拿着两杯豆浆、两份鸡蛋饼回来的时候,欧阳婷已经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坐在沙发上了,手上正在端详着肖川和黄英的合照,那个放在电视机柜上的镜框。
肖川将鸡蛋饼扔给欧阳婷:“趁热吃吧。” “你有女朋友了?” “是的。” “多久了?” 肖川没有回答,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啃着饼。欧阳婷梳洗过了,自然可以发现洗手间里有女式毛巾、女式牙刷、女用化妆品,再加上手中拿着合照,欧阳婷自然该什么都知道了。
“你们是不是已经住在一起了?她人呢?” “昨晚强奸你时,她正好回来,捉奸在床,然后就跑了。” “去死吧你,还是这么不正经。你根本就没碰过我。”欧阳婷随手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向肖川砸了过去。
砸完后,欧阳婷就笑了,拿起热乎乎的鸡蛋饼也啃了起来。“说嘛,和我说说她,看照片还挺漂亮的呢!” “说来话就长了,但我现在不想说。” “那你愿意听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吗?” “不听不听,我都困死了,昨晚和你搞了一个晚上我都没睡,趁着被窝还暖和着,我就着你的温度补上一觉。”说话间,肖川就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在欧阳婷面前,有什么好避讳的!
欧阳婷一手啃着鸡蛋饼,一手拿着豆浆,坐在肖川床边。“我真的想和你说一个故事。”“我说了不听就不听,我真的要睡觉,有什么故事,等我睡醒再说吧。”肖川也学欧阳婷一样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但很快,肖川就发现,被窝里多了一个人,多了一具一丝不挂的身体,正从背后抱住自己。
肖川听得见欧阳婷的呼吸,轻柔的鼻息哈在脖子上,痒痒的。肖川再也把持不住,一个转身,将欧阳婷压在身下,重重地吻了上去。欧阳婷热烈地回应着,就像从前那样,就像从来就没有分开过一样。这几个月,没有欧阳婷的日子,就是一场梦。欧阳婷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难道不是吗?
就在这时,回应着肖川的热吻的欧阳婷停了下来,门响,有钥匙搅动的声音。肖川知道,自己完了,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肖川从被窝里探出头,开门进来的果然是黄英。
黄英与肖川对视着,鄙夷地一笑:“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我拿点东西就走。”
肖川就这样继续看着黄英,黄英一言不发,翻开衣橱,收拾了几件衣服,装在包里,然后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着半盒没用完的安全套,砸在肖川脸上。“戴上这个,别染上艾滋。” 黄英转身离开,“哐”地甩门声,重重的脚步声。肖川傻了,这下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了,几个小时前,还是一场误会,几个小时后,就真的被捉奸在床了。
直到黄英的脚步声消失,欧阳婷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望着呆若木鸡的肖川,“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肖川闭上眼睛,不停地咂着嘴,一个又一个的“毛栗子”敲在欧阳婷头上,每敲一个,就冒出一个字,一敲一顿:“我、这、次、真、的、是、被、你、害、惨、啦!” “还继续吗?”欧阳婷调皮地笑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继续你个头啊!” 周五的下午,平涛照例举行财经新闻部的例会。正式宣布了潘飞翔的辞职,而潘飞翔已经没来了。没有人感到意外,就像魏枫辞职时一样,等到平涛宣布,才知道潘飞翔已经辞职,这还是一个记者吗?
梁诗妃替平涛宣读了潘飞翔离去后,剩下的条口瓜分安排。当读到肖川的新条口时,梁诗妃很不服气地斜看了肖川两眼。
“过年前,大家肯定都要辛苦一点了,把魏枫、潘飞翔留下的条口跑起来。今年,我们财经新闻部做得很不错,林总对我们都很满意。大家再接再厉,春节过后,财经新闻部就会新招一批记者。”平涛像王者一样一一地扫视着诸人,最终目光停留在肖川的脸上。
“肖公子,你黑眼圈怎么这么严重?” “我属熊猫的。” 诸人一阵哄笑,除了梁诗妃。梁诗妃不知道这句一点儿也不稀奇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梁诗妃不愿肖川成为明星,哪怕是例会上,也不希望如此。“肖川,尤其是你,我再一次提醒你,不要总盯着西湖西伞,你已经很久没有写稿了。”
肖川没说话,平涛先护起犊来:“诗妃,你也不能这么说,肖公子也不容易,追了这么长时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梁诗妃一阵不爽,但见平涛开口解围了,也就不再多说。
“好了,今天没什么其他特别的事,散会吧,肖公子,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平涛甩给肖川半包软中华:“我今天嗓子疼,不能抽烟了,你自己抽吧。” 肖川点上烟,慢慢悠悠地吐着烟圈,等着平涛说话。
“其实,刚才开会时,你们首席记者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看了一下你的排名,这个月你真的要垫底了,我看西湖雨伞的事就算了吧。” 肖川早就料到,平涛找自己是为了这事。欧阳婷那足足讲了三个小时的故事里,没落下平涛这一环。但肖川不打算揭穿,反而想试探试探平涛,看他用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
“啊?什么?怎么可能算了呢?” “你查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一直没向平主任汇报,我没让你失望,我已经全部查清楚了。” “你说来听听吧:”平涛笑着,皮笑肉不笑地笑着。
“平主任不妨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让我算了呢?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问你,这条新闻还要不要继续,是你让我继续的啊!” “是啊,我记得。” “你要知道,这条新闻,是我拼着老命查出来的,怎么能说算就算了?” “我知道你不容易。” “那你为什么让我算了?!”肖川将还剩下的烟头熄灭,怒视着平涛。
“哎呀,你听我说啊。金陵证券马上就要在我们 H 市开设营业部了,他们会有广告投放,这金陵证券不就是西湖雨伞重组的财务顾问吗,你要是这么乱来,报纸广告还要不要啦?”“我乱来?我怎么就乱来了?” 平涛不知道肖川怎么突然发起了脾气,只以为是肖川不甘心让近半个月秘密调查的努力付之一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很辛苦,也很努力,说实话,我为我们报纸有你这么勤奋的记者而感到自豪,只是有时候考虑问题,我们是不是该从大局考虑。你想啊,西湖雨伞本来就是我们 H 市的老牌企业,把这件事炒得沸沸扬扬的,不也影响我们 H 市的形象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肖川又从桌子上拿了一根烟,“我倒是认为,H 市有一张敢说真话的《吴越晨报》,这才是 H 市的形象。” 平涛傻笑着,肖川说的自然有道理,一下子还真不好反驳,平涛又哪能不知道,在纸媒江河日下的今天,独家新闻和公信力已经是纸媒最后赖以生存的法宝了。“你先说说吧,查出什么名堂来了?” “我去了星河浴城,采访了两个小姐,她们说《吴越晨报》财经新闻部的平主任和金陵证券的郭密郭总大驾光临过。” 平涛脸色铁青,感觉背脊在冒汗。
肖川弹了弹烟灰,接着笑着说:“然后呢,我们的平主任就拍着胸脯对郭总说:我保证肖川的稿子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平涛忍无可忍,指着肖川鼻子:“你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望着平涛气急败坏的架势和颤抖着的手指,肖川笑着摇了摇头:“平主任,别急嘛,还有一会就要收盘了,抓紧时间快抢西湖雨伞的股票吧,今天不买,明天开盘就买不到了。”“你!你!”平涛感到不仅是背脊在出汗,额头也在出汗了,“肖川,我待你不薄啊!”
“我当然知道平主任待我不薄,我也谢谢平主任对我长期以来的照顾。有些事情呢,你知道、我知道、天知道、地知道,也就行了。这是我的辞呈,你自己看着办吧。”肖川从口袋掏出一张折叠好的 A4 纸,扔在平涛办公桌上。
平涛不敢相信地打开辞呈,惊讶地望着肖川。
肖川又掏出记者证,扔给平涛。“我就不去找林总签字了,平主任待我不薄,麻烦帮我去找林总签个字吧。违约金该是多少,就从我工资里扣吧,我还得赶飞机,失陪了。” 肖川起身,走到门口,突然又折回,将平涛桌上剩下的半包软中华,装进口袋里,“平主任你嗓子疼,这包烟我就收下了啊!” 平涛重重地瘫在椅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久久不能平静。好不容易稍微了平静一点,用有气没力的声音打电话给梁诗妃:“诗妃,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肖川也辞职了。”走出吴越日报集团大厦的门口,肖川回头望着这座高高耸立的大厦,这座包容了自己近 6 年的大厦,是这里,给了自己一个梦想的舞台,自己曾经是多么热血挥洒着激情,踏入报社大厦的第一天,肖川就决定,凭着自己手里的一支笔,写下一篇又一篇关于光明与黑暗的故事。
曾经自己是那么的庆幸,庆幸是一名记者,可以成为这个激荡年代的忠实记录者。弹指一挥间,报社的老面孔走了一拨又一拨,新面孔来了一拨又一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里,有多少年轻人的梦想,又有多少疼痛的青春…… 别了,《吴越晨报》,别了,我亲爱的新闻理想。
夕阳西下,映在大厦的顶层,熠熠生辉,记者,这是一个神圣的职业,人们说,记者是无冕之王,这只是一个传说,一个不老的传说。
欧阳婷的故事,无情地击碎了肖川最后的梦想。在这个繁华的物质世界,卑微的人儿,又岂能撼动时代的法轮。一个小记者,什么都不是。
在这个岗位,哭过笑过,激情过,挥洒过青春,这就够了。对着报社大厦,肖川已经伫立了一个小时。转身吧,是话别的时候了,没有人为自己送别,就让自己悄悄地离开吧。
可是,为什么转过身准备离去时,自己的眼眶中又饱含着泪水,抹干泪,最后看一眼自己奋斗过的地方吧。
肖川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扫视着大厦,心情平静而祥和,当目光扫视到《吴越晨报》21 楼财经新闻部的窗口时,肖川发现,窗口站着一个人,正在向自己挥手告别。
是李清如。
肖川转身,大步流星向前走,背对着李清如,挥了挥手。
辞职前,肖川去找过周青海教授,征询过意见,得到了周青海教授的大力支持。周青海教授就要去美国任教了,邀请肖川前去攻读金融学博士学位,肖川没有犹豫,当场允诺。
此刻,周青海教授已经离开了 H 市,春节后,肖川就将远走他乡…… 肖川给黄英打过无数个电话,黄英都没有接。肖川发过一条长长的短信,分作很多条发的,这条长长的短信,发了肖川整整一个通宵,肖川和黄英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一个浪漫却不那么真实的爱情故事,和欧阳婷有关。
一天后,黄英回复了短信。“我知道了,我能理解你,我真的能理解。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让我们彼此都再想想清楚,大年三十晚上,最迟是那一天,我会打电话给你告诉你我的决定。如果你提前想清楚了,你也可以打给我,我不会再关机了。如果你真的爱我,而我还依然爱着你的话,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肖川没有再回复,自己是真的爱黄英吗?又或者仅仅是把她当做了欧阳婷的代替品,这个自己不愿去深思的问题,一定要好好想清楚。不然,即使和黄英厮守在一起,也是一种极不负责的态度。
欧阳婷给肖川说完那个长达三个小时的故事后,也听肖川说了三个小时的故事。欧阳婷认真地听完后,沉思了半晌。对肖川说:“我们的爱情是不完美的,那我可以让我们的爱情完美地结束,春节前,我有 10 天的年假可休,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去张家界看雪景,在雪山之巅,我会正式向你话别。当然,我们一直没有完成的事,如果你还想要的话,我们也可以继续完成。” 此刻,欧阳婷已经在张家界了。而肖川的怀里,正揣着飞往张家界的机票。
张家界,大雪纷飞,临近过年,这个闻名海内外的著名景区,居然空荡荡的。
肖川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与欧阳婷并肩走着。两人都没有打伞。身后是一排排的脚印。
伞者,散也。
即将分手的恋人,何必再打伞呢?
“你后悔吗?”欧阳婷声音很轻,呼出的气,化做热腾腾的雾,迅即又被大雪融化。
肖川笑着摇摇头。
欧阳婷也笑了:“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后悔了?” “你后悔与否,于我何干呢?明天你就要回去了,我只想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最后这一天。静静地待着就好。”肖川相信,欧阳婷和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开始,只是结局可以有很多种,有沉痛的,有哀伤的,在能选择的情况下,肖川选择了凄美的结局。这就够了。
“你去美国有什么打算?” 肖川摇摇头:“暂时没什么打算,先读书吧。其实,我主要是想休息一阵子,这段时间,我太累了。” “我又何尝不累呢?你以为资本游戏很好玩吗?” “当然不好玩,这个游戏,注定是有钱人的游戏,有钱人可以在股市里更有钱,也可能在股市里输个精光,但对于穷人来说,只可能赔个精光。在资本市场里,我看到的只有贪婪和恐惧,还有,散户的鲜血。” 欧阳婷停下了脚步,往前,就是一座悬崖,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肖川伫立在悬崖边,突然发现,这悬崖居然和梦境中的一模一样,无数次,都梦见,欧阳婷从这里摔了下去,而自己也毫不犹豫地随之而去,在梦中,飘逝的是自己最后一段古典爱情。有了黄英后,肖川还是做过这样的噩梦。最后一次做这个噩梦时,正当自己要随欧阳婷而去时,是黄英拽住了自己的手。然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个噩梦。
“你真的打算和黄英结婚?” 肖川重重地点点头,迅即又摇摇头:“我们的事,我已经和她解释过了,她说需要时间再考虑考虑。” “那你又为何不再考虑考虑呢?你真的觉得你们合适吗?” “什么叫合适?什么叫不合适?我做财经记者合适吗?我觉得很合适,但这个行业,我爱得越深,也就越痛苦。我和你在一起,合适吗?答案是不合适,但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合适。” 欧阳婷不再说话,从身后抱住肖川,将脸贴在肖川的背上。
“我和黄英合适不合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她在一起很快乐,一种没有压力的快乐,你懂吗?” 欧阳婷没有回答,只是将圈住肖川腰的手,收得更紧了。
“你呢?借壳的事后有什么打算?” 欧阳婷依旧不说话。
肖川也懒得问了,自己既非资本市场中人,亦非财经记者,何必去管。西湖雨伞那未完的结局,就如自己和欧阳婷未完的结局一样。这夜之后,将与己无关。
到了给黄英打电话的时候了。电话响了很久,黄英才接听。
“丫头,我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呢?” “我爱你!” “真的吗?” “真的!” “那你再说一次。”
“我爱你。” “我也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呢?” “我并不爱你。” “真的吗?” “真的!” “那你再说一次。” “我并不爱你。” “好吧,再见!”肖川挂断电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仰望星空,不见繁星点点,天上没有街灯。
肖川将手机在手掌中掂了两下,一个抛物线,向悬崖丢去。肖川望着手机的飞行轨迹,先向上,如同股票的上升态势,到了一定的高度,便向下坠去。上升的曲线远远短于下坠的曲线。
肖川轻轻地挪开欧阳婷的手:“你都听见了吧?” 欧阳婷点点头:“就这么算了吗?” “这个丫头决定的事,绝对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一夜,雪下得正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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